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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復雜名詞短語指稱性質的兒童習得研究

2016-11-18 01:34:46吳莊邵士洋
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6年5期
關鍵詞:修飾語句法短語

吳莊,邵士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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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復雜名詞短語指稱性質的兒童習得研究

吳莊,邵士洋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英語語言文化學院,廣東廣州,510420;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湘潭,411105)

漢語中包含數(shù)量詞和修飾語的復雜名詞短語有兩種可能的詞序:修飾語位于數(shù)量詞之后、名詞之前(“內(nèi)修飾名詞短語”);修飾語位于數(shù)量詞之前(“外修飾名詞短語”)。前者既可定指又可不定指,而后者只能定指。采用誘導產(chǎn)出法和圖片驗證法分別考察漢語兒童的語言產(chǎn)出和理解,發(fā)現(xiàn)5歲以前兒童沒有掌握復雜名詞短語的指稱性質,他們極少使用外修飾名詞短語指稱定指個體,也未習得該詞序不允許不定非實指解讀的知識。研究結果總體支持文獻中有關表達定指性的句法手段晚于詞匯/形態(tài)手段習得的觀點。兒童因為外修飾名詞短語生成機制的復雜性及該類短語在語言輸入中較少出現(xiàn)等原因而較晚習得其指稱性質。

復雜名詞短語;詞序;定指性;實指性;漢語兒童

一、引言

一語習得過程中,兒童不僅需要掌握形態(tài)句法(Morpho-syntax),還需認知形態(tài)句法與語義間復雜的投射關系,即句法?語義接口知識。以名詞短語①(以下簡稱NP)為例,它們的指稱性質(Referential properties),如定指性(Definiteness)和實指性(Specificity)②等,由其形態(tài)句法編碼[1?6]。這意味著兒童在習得NP的形態(tài)句法知識時,也面臨將這些知識與NP的指稱性質匹配起來的任務。

句法?語義接口知識的兒童習得近年來受到學界廣泛關注。針對英、德、法及西班牙語等印歐語言的一語習得研究發(fā)現(xiàn),幼兒在使用NP時一開始并未掌握其指稱性質。比如,4歲以前的兒童尚存在用包含定冠詞的NP表達不定實指的現(xiàn)象,他們對于句法位置對NP指稱的制約作用也不敏感[7?8]。

漢語③NP的指稱性質既與詞匯/形態(tài)有關(如數(shù)詞標記不定指,指示詞標記定指),又與句法位置有關(如主語一般定指,而賓語傾向于不定指)[9?12]。一語習得研究發(fā)現(xiàn),漢語兒童的早期語言中就存在豐富的NP結構類型,他們也較早掌握了不同形式NP的指稱性質,對句法位置與指稱之間關系的掌握則相對較 晚[7, 13?15]。

然而,現(xiàn)有研究均未涉及漢語中包含數(shù)量詞和修飾語④的復雜NP。這些復雜NP的內(nèi)部詞序與定指性之間也存在清晰的對應關系:修飾語位于數(shù)量詞之后、名詞之前的NP,即文獻中所說的內(nèi)修飾短語(Inner Modifier Nominal,IMN,如(1)a),傾向于不定指;而修飾語位于數(shù)量詞之前的NP,即外修飾短語(Outer Modifier Nominal,OMN,如(1)b)⑤,只能定指。

(1) a. 兩把藍色的雨傘

b. 藍色的兩把雨傘

漢語兒童是否能產(chǎn)出這兩種不同詞序的復雜NP?他們是否掌握這些復雜NP的指稱性質,即IMN可以不定指,而OMN只能定指?本文將通過行為實驗嘗試回答上述研究問題。我們認為,該研究有助于全面了解漢語定指性標記的兒童習得,深化對于兒童語言中句法?語義接口的認識。

二、NP內(nèi)部詞序與指稱

IMN和OMN的分布不同。IMN不能出現(xiàn)在主語位置,如(2)a,而OMN不受此限制,如(2)b;相反,IMN能出現(xiàn)在存在結構中,如(3)a,OMN則不能,如(3)b[12, 16?17]。

(2) a. ??兩個戴眼鏡的學生走了進來。

b. 戴眼鏡的兩個學生走了進來。

(3) a. 有兩個戴眼鏡的學生在聽我的課。

b. *有戴眼鏡的兩個學生在聽我的課。

一般認為,漢語主語位置的NP指稱確定的、已知的事物[9?10],而存現(xiàn)結構存在定指效應(Definiteness Effect),不允許定指成分出現(xiàn)[18]。上述分布差異說明IMN可以不定指,而OMN只能定指。

語義上,IMN允許實指和非實指解讀,而OMN僅允許實指解讀⑥。(4)a既可以理解為“有兩位努力的學生受到了每位老師的表揚”(實指解讀)也可以理解為“每位老師都表揚了(可能不同的)兩位努力的學生”(非實指的數(shù)量解讀)。而(4)b只有第一種理解。

(4)a. 每位老師都表揚了兩名努力的學生。

b. 每位老師都表揚了努力的兩名學生。

只有不定指成分才有實指和非實指之分,定指成分只能實指[6]。上述觀察說明OMN是定指成分。IMN和OMN的這一差異借助限制焦點標記“只”可以進一步突出。

(5) a. 張三只見到兩個戴眼鏡的學生。

b. 張三只見到戴眼鏡的兩個學生。

(5) a有兩種理解:一是“張三只見到兩個戴眼鏡的學生,而不是其他數(shù)量的戴眼鏡的學生”。至于張三是否還見到別的人或事物,與句子的真值無關。也就是說,“只”限制的是數(shù)量詞“兩個”,這時IMN表達數(shù)量,為非實指解讀;二是“張三只見到兩個戴眼鏡的學生,除此之外沒有見到其他人或事物”。這時,“只”限制整個NP“兩個戴眼鏡的學生”,IMN指稱個體,為實指解讀。相反,(5)b只允許“只”限制整個NP “戴眼鏡的兩個學生”,而不允許其限制NP中的數(shù)量詞“兩個”。也就是說,OMN只能有實指義,而不能有數(shù)量義。為了進一步說明這一差異,設想以下語境:張三見到了兩個戴眼鏡的學生和一個不戴眼鏡的學生。在這一語境中,如果取非實指的數(shù)量解讀,(5)a為真,反之,如果取實指解讀,則其為假。但在相同語境中,(5)b只能為假。

IMN和OMN在話語功能方面也存在差異。前者一般用于具體的、在話語中具有高凸顯度的對象,其主要話語功能是描述(Characterization);而后者則用于抽象的、凸顯度低的對象[19]。

總之,IMN和OMN在分布、語義解讀及語篇功能方面的差異說明復雜NP的結構與定指性之間存在對應關系。研究漢語指稱的習得不能忽視兒童對復雜NP指稱性質的認知。下面我們從語言產(chǎn)出和理解兩方面考察。

三、實驗

(一)受試

受試為從某高校子弟小學和幼兒園選取的120名兒童,按年齡分為3~4歲組(3;10⑦),5~6歲組(6;1),7~8歲組(7;9)和9~10歲組(10;0)。每組各30人,男女各半。30名非語言專業(yè)本科生作為對照組參加了實驗。所有受試均以普通話為主要語言。語言產(chǎn)出和語言理解實驗間隔一星期進行。

(二)產(chǎn)出實驗

1. 方法和設計

實驗采取誘導產(chǎn)出法(Elicited Production),即為受試提供目標結構所需的語用環(huán)境,誘導其產(chǎn)出該結構。IMN一般用于引入新的指稱對象(不定指對象),而OMN則只能用于說話人已知的指稱對象(定指對象)。此外,使用OMN有一個前提條件,即語境中存在不具有修飾語描寫的特征的同類個體。比如使用“戴眼鏡的兩個學生”時,語境中還應該有相關的不戴眼鏡的學生。基于這一點,我們設計了三組圖片作為誘發(fā)材料,圖1為其中一組示例。需說明的是,因為“一”相比于其他數(shù)詞在句法語義方面具有特殊性[11],包含“一”的OMN存在更多的限制[12, 20],故本研究的圖片中每類角色都采用兩個角色,如圖1中高個的男孩和矮個的男孩。

圖1 產(chǎn)出實驗誘發(fā)材料示例

實驗過程如下:由主試邀請受試參與一個看圖說話的游戲,任務是將每組圖片中的故事講述給另一名蒙著眼睛的研究者聽。受試被告知,因為蒙著眼睛,聽者完全不清楚圖中發(fā)生的事情,因此講述需盡可能詳細。這一設計確保受試假定圖中的角色對聽者而言未知,因而首次提及時為不定指對象。為了誘發(fā)修飾語的使用,主試先將兩組角色介紹給受試,并指明其區(qū)別性特征。以圖1為例,主試說:“你現(xiàn)在要講的是發(fā)生在幾個男孩之間的故事,你看,這兩個男孩比較矮,那兩個男孩比較高,你現(xiàn)在跟這個姐姐講,他們都做了什么呢?”受試講述完畢后,主試要求聽者回述受試講述的故事,并請受試評判其聽得是否認真。該環(huán)節(jié)是為了降低觀察者效應(Observer’s paradox),讓受試感覺自己是測試者而非被測者。每名受試講述3個故事,耗時約15分鐘,全程錄音、錄像。

實驗完成后,研究者轉寫所有受試講述的故事,并對指稱各類角色的NP形式進行標記,然后采用CLAN[21]和SPSS22.0進行分析。

2. 實驗結果

我們將指稱新個體(不定指)和已知個體(定指)的NP形式分別進行統(tǒng)計⑧。

表1說明,各組受試在引入不定指個體時都沒有使用OMN。受試使用IMN指稱不定指個體的比例大致隨年齡增長而提高,從3~4歲組的32.2%增至成人組的62.2%。而無修飾語的數(shù)量名比例則大致呈下降趨勢,從3~4歲組的45%降至成人的27.2%。方差分析顯示,年齡對于受試選擇IMN((4, 145)=7.703,=. 000)和數(shù)量名((4, 145)=5.191,=.001)表達不定指的比例均有顯著的主效應。具體地講,3~4歲組兒童與5~6歲組兒童差異不顯著(>.05),與7~8歲、9~10歲組兒童以及成人之間差異均顯著(IMN表不定指<.01,數(shù)量名表不定指<.05)。而5~6歲組兒童與7~8歲、9~10歲組兒童以及成人之間差異則不顯著(>.05)。進一步觀察語料得知,這是因為較小的兒童在引入第一組對象(如圖1中的矮個的男孩)時較少使用修飾語,IMN主要被他們用于引入第二組對象(如圖1中的高個的男孩)⑨,例如:

(6)有兩個男孩想掛燈籠,可是他們太矮了,掛不上去,這時,又有兩個高的男孩走了過來……(4歲組)。

此外,各年齡組均有少量使用光桿名詞、指量名甚至專有名詞指稱新個體的情況,如(7)~(9)。

(7) 兩個小朋友想掛燈籠,但是太矮了掛不上去,就請了人來幫忙……(成人組)。

(8) 有兩個小男孩去掛燈籠,可是他們夠不著。一會兒,又來了另外兩個高個子……(7歲組)。

(9) 小明和小李要給門上掛燈籠,但他們不夠高。他們在想辦法的時候,從那邊走過來兩個高個的男孩……(5歲組)。

表2顯示,各組受試指稱定指個體時均使用了OMN,方差分析表明年齡對于受試選擇OMN表達 定指的比例存在顯著的主效應((4, 145)=13.864,=.000)。3~4歲組兒童表達定指時使用OMN的比例僅為1.7%,比5~6歲、7~8歲和9~10歲組兒童及成人顯著較低(與5~6歲組比較<.01,與其余各組比較=.000)。而其余各組間均無顯著差異。在各類NP中,各組受試用于定指個體的最主要形式是IMN。年齡對于受試選擇IMN表達定指的比例同樣存在顯著的主效應((4, 145)=6.101,=.000)。3~4歲組表達定指時使用IMN的比例顯著高于其余各組(與5~6歲組、7~8歲組、9~10歲組兒童比較<.05,與成人組比較=.000)。數(shù)量名較少用于定指個體,但年齡對其比例也存在顯著主效應((4, 145)=3.606,<.01)。受試年齡越大,越不會使用數(shù)量名表達定指。除上述類型外,受試用于定指個體的NP形式還有專有名詞、代名詞以及指量名等。

表1 受試用于不定指個體的NP形式

表2 受試用于定指個體的NP形式⑩

上述結果說明:首先,3~4歲漢語兒童已經(jīng)習得了包含數(shù)量詞和修飾語的復雜NP,但主要是IMN,OMN極少出現(xiàn)。從語言產(chǎn)出來看,5~6歲兒童對于IMN表達不定指、OMN表達定指的知識與成人已無顯著差異。其次,OMN在5~6歲組兒童中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能產(chǎn)性。兒童一旦產(chǎn)出OMN,受試就只將其用于定指個體,不用于不定指個體,這說明復雜NP的內(nèi)部結構與其指稱性質是同時習得的。然而,僅從上述實驗還無法得出5~6歲以前的兒童沒有掌握復雜NP指稱性質的結論,因為兒童的語言產(chǎn)出通常晚于語言理解。低齡兒童不使用某一結構,既可能因為他們?nèi)狈υ摻Y構所需要的語言知識,也可能因為使用該結構造成更重的認知負擔,因此即使兒童擁有相關知識,也會回避使用該結構。因此,需要進一步考察語言理解,才能判斷兒童是否認識復雜NP內(nèi)部結構與定指性之間的關系。

(三)理解實驗

1. 實驗設計

實驗采用圖片驗證法(Picture verification),具體過程如下:主試邀請受試和由另一名研究者操控的手偶長頸鹿一起看圖片、聽故事。在故事進展到區(qū)分IMN和OMN語義的關鍵場景時,由手偶說出測試句,然后主試請受試評判測試句是不是正確,以此判斷受試是否接受某一解讀。

關鍵語境的設計依據(jù)第2節(jié)所述IMN和OMN在與限制焦點標記“只”關聯(lián)時的語義解讀差異:“只”既可以限制IMN中的數(shù)詞,又可以限制整個IMN,但只能限制整個OMN,而不能限制OMN中的數(shù)詞。比如,在圖2所呈現(xiàn)的場景中,(10)a既可以為假(IMN取實指解讀),又可以為真(IMN取非實指解讀),而(10)b只能為假。

(10) a. 架子上只掛著兩件畫了米老鼠的衣服。

b. 架子上只掛著畫了米老鼠的兩件衣服。

為了凸顯IMN和OMN的語義差異,實驗將測試句放置在傾向于數(shù)量解讀的語境中。比如:長頸鹿最喜歡米老鼠了,他有好多衣服上面都畫了米老鼠。今天天氣好,他把衣服都拿出來曬一曬,他一共拿出去四件衣服,有三件衣服畫了米老鼠,還有一件沒有畫??墒窍挛缛ナ找路臅r候,長頸鹿看到畫著米老鼠的衣服變少了(呈現(xiàn)圖2)。長頸鹿你說說看,你看到了什么?(由長頸鹿說出實驗句10a或10b)。

實驗預測是:受試如果清楚IMN為不定指成分,允許非實指數(shù)量解讀,而OMN為定指成分,只允許實指解讀,就會在圖2呈現(xiàn)的關鍵場景中將(10)a判斷為正確,而將(10)b判斷為錯誤。

每名受試聽6個故事,其中3個測試句為IMN句,3個為OMN句,故事和不同測試句類型呈現(xiàn)的順序在受試間平衡。

鑒于本實驗設計要求受試已經(jīng)掌握“只”的語義,我們進行了一個預實驗,檢驗受試是否掌握“只”。預實驗同樣采用圖片驗證法,看受試是否在如圖3所示的場景中,將測試句(11)判斷為假。每名受試判斷3個測試句,全部受試都通過了預實驗。

(11) 架子上只掛著衣服。

2. 實驗結果

表3顯示,3~4歲組兒童在實驗提供的關鍵場景中接受IMN測試句和OMN測試句的比例均達到85%以上,兩組數(shù)據(jù)之間不存在顯著差別(t配對樣本=.512,>.05)。也就是說,該年齡段兒童不僅接受IMN的非實指解讀,也接受對OMN作非實指解讀。其余各組受試對于IMN句和OMN句的判斷則出現(xiàn)了明顯差異:他們在實驗情境中均傾向接受IMN句的非實指解讀(接受率>90%)而拒絕接受OMN句的非實指解讀(接受率<7%)。配對樣本t檢驗顯示各組在兩類實驗句上的差異均非常顯著(=.000)。方差分析進一步表明,年齡對于受試接受IMN非實指解讀的比例影響不顯著((4, 145)=.569,>.05),但對于受試接受OMN的非實指解讀的比例存在顯著主效應((4, 145)=70.586,=.000)。3~4歲組兒童接受OMN表達非實指的比例顯著高于5~6歲、7~8歲和9~10歲組兒童,以及成人(=.000)。5~6歲及更大的兒童與成人之間則無顯著差異。結果說明,3~4歲時,漢語兒童尚未掌握OMN只能表達定指的知識,這一知識到5~6歲時才為兒童習得。

圖2 實驗關鍵場景

圖3 預實驗場景

表3 受試在關鍵場景中接受實驗句的數(shù)量和比例

四、討論

本研究發(fā)現(xiàn),在3~4歲漢語兒童的敘述話語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包含數(shù)量詞和修飾語的復雜NP,但基本都是IMN詞序,OMN較少。這與Min的研究結果[13]相符。該研究表明,在3歲左右漢語兒童的語言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IMN詞序的復雜NP,通常是省略中心詞的形式,比如“我再給你找一個我會講的(故事)”;該研究同樣沒有發(fā)現(xiàn)幼兒用OMN表達定指的現(xiàn)象。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數(shù)量名和IMN是3~4歲兒童用來引入不定指個體的主要形式,這與Hickmann[7]及Min[13]的結果相左。上述研究中,幼齡兒童用于引入不定指個體的主要形式是光桿NP,而不是數(shù)量名。我們認為,這是因為Min[13]針對自發(fā)語料,指稱對象的數(shù)目多為單個,而Hickmann[7]的實驗材料中指稱對象數(shù)目也為單個的緣故。在這種情況下,兒童沒有必要明確說出數(shù)量詞,因為光桿名詞同樣允許單數(shù)解讀。最近,吳莊等人的研究表明,當指稱對象數(shù)目大于1時,3~4歲的兒童完全能產(chǎn)出豐富的數(shù)量名形式[15]。

本研究也表明,3~4歲兒童沒有掌握僅IMN可以不定指,OMN只能定指的句法?語義接口知識,表現(xiàn)在該年齡段兒童接受對OMN取非實指解讀。5歲以后兒童開始較多使用OMN,而且僅用于指稱已知個體。他們對OMN不能表達非實指這一語義限制的認識也接近成人水平。這說明,復雜NP內(nèi)部詞序作為漢語表達定指性的機制5歲以后才為兒童習得。盡管文獻中尚沒有針對復雜NP指稱性質的習得研究結論可供直接比較,但前人有關兒童習得NP指稱的研究表明,兒童早期更多采用詞匯手段標記指稱:他們用數(shù)詞(主要是“一”)表達不定指,而用指示詞(“那”/“這”)表達定指;對于語序(如主語定指,賓語傾向不定指)等漢語表達定指的其他機制則不敏感[7, 13, 15, 22]。本研究結果與這一總體趨勢相符。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IMN也是漢語指稱已知個體的主要形式,在故事講述語篇中IMN比例甚至高于指量名。這一點印證了范繼淹的觀察,即修飾語能增加NP的定指性[23]。

為什么漢語兒童產(chǎn)出OMN和認識復雜NP的指稱性質均較晚?我們認為這與從OMN的生成機制有關。首先,OMN是以DP為補足語(Complement)的功能范疇F的最大投射FP[12]。從習得的角度來看,這就意味要掌握OMN結構,兒童必須已經(jīng)習得DP結構。但現(xiàn)有研究表明,兒童早期句法中并不具有完整的DP結構,而是缺乏D等功能范疇[14]。因此在此階段,建立在DP結構之上的OMN就更難為兒童所掌握。其次,OMN中的修飾語位于FP的標志語(Spec)位置,在句法樹上比指示詞所在的D位置更高,但它并非基礎生成于此,而是由IMN通過NP內(nèi)部的修飾語移位生成,即修飾語由數(shù)量詞和名詞短語之間提升至該位置,OMN缺乏非實指解讀以及其中修飾語的種類受限等現(xiàn)象也與移位有關[12, 24?25]。而語言習得中的“推導復雜性假說”(Derivational Complexity Hypothesis)認為兒童早期傾向于更為經(jīng)濟的句法推導,涉及移位的句法結構相比于單純由合并(merge)生成的結構更難為兒童習得[26?27]。OMN中的修飾語經(jīng)歷了短語移位,因此漢語兒童對OMN的習得顯著晚于IMN。另外,復雜NP的內(nèi)部詞序表達指稱性質并非具有跨語言的共性,而是屬于漢語的個性特點。根據(jù)語言習得理論,具體語言特有的知識一般晚于語言共性的知識為兒童所掌握[28]。

從語言輸入來看,由OMN表達定指在漢語中并不具有強制性,甚至不是漢語表達定指的主要手段。正如本文引言中提到,漢語中表達定指性還可以借助數(shù)詞、限定詞等詞匯/形態(tài)手段或主語、賓語等句法位置機制。而OMN語序的復雜NP在漢語中有很強的標記性,其中的修飾語所受的句法語義限制也更 多[12],因此在日常話語中較少出現(xiàn)。正因如此,本研究發(fā)現(xiàn),直至成人階段OMN所占敘述話語中全部定指NP的比例都只在30%左右。事實上,由于本研究所設定的語境盡可能滿足了OMN出現(xiàn)所需的條件,這一比例在自發(fā)語料中應該更低。Lee 和Wu 等對兩名普通話兒童0;6?2;6期間接受的成人兒向語(Child-directed speech)的考察發(fā)現(xiàn),OMN幾乎不出 現(xiàn)[22]。這完全可能造成兒童因為在語言輸入中缺乏有效的負面證據(jù)甚至正面證據(jù)而較晚習得該結構及其語義限制。

五、結語

本研究采用誘導產(chǎn)出和圖片驗證法,分別考察了3~10歲漢語兒童的語言產(chǎn)出和語言理解所反映的對于復雜NP指稱性質的習得。研究發(fā)現(xiàn)包含數(shù)量詞和修飾語的復雜NP較早出現(xiàn)在漢語兒童的語言產(chǎn)出中,但5歲前主要是IMN,極少有OMN。兒童用于表達不定指的主要NP形式是數(shù)量名和IMN,用于定指的主要是IMN,而OMN表達定指在5歲后才逐漸豐富。語言理解方面,3~4歲兒童還不清楚OMN的語義解讀限制,5歲以后才逐漸認識到OMN不能表達非實指。我們從OMN生成機制的復雜性對該知識較晚習得的現(xiàn)象進行了解釋。當然,本文研究僅針對誘發(fā)語料,而未考察兒童的自發(fā)語料和成人的兒向語中的復雜NP及其指稱性質,因此對于兒童習得復雜NP指稱性質的過程和理據(jù)還需進一步探討。

注釋:

① 生成語言學中的DP假說認為名詞短語是以功能范疇D為核心的DP。但該看法仍然存在爭議,比如對于漢語名詞短語的句法結構目前有兩種不同認識:Li認為指稱個體的漢語名詞短語結構為DP,而Cheng & Sybesma則認為漢語定指名詞短語結構為類別詞短語ClP,而不定指名詞短語為數(shù)詞短語NumeralP。鑒于上述爭議,本文暫且使用“名詞短語”這一名稱。

② 關于定指性和實指性,本文采用以下定義:如果說話人使用某一NP時,預設其所指對象可以被聽話人識別,該NP為定指;反之,如果說話人沒有聽話人能識別NP的所知對象這一預設,則該NP為不定指。如果說話人使用某一NP時,心目中有具體的所指對象,該NP為實指;如果說話人心目中沒有具體的所指對象,則該NP為非實指。

③ 指漢語普通話,下同。

④ 本文所說的修飾語限于包含“的”的修飾成分,可以是名詞(如“藍色的”)、形容詞(如“努力的”)或定語從句(如“戴眼鏡的”)。沒有“的”的修飾成分(如“藍”)以及非謂形容詞(如“所謂的”)不能出現(xiàn)在OMN中。表達所有關系的成分(如“張三”的)雖然可以出現(xiàn)在OMN中,但一般認為它們涉及與其他修飾語不同的功能成分。

⑤ 本文使用的其他名稱說明:數(shù)量名=數(shù)詞+量詞+名詞,如“兩個人”,光桿名詞=名詞(們),如“人”“孩子們”,指量名=指示詞+(數(shù)量詞)+名詞,如“這人”“那兩個人”,MN=修飾語+名詞,如“高個的男孩”。

⑥ Li認為,數(shù)量短語既可以指稱個體(individual-denoting),又可以指稱數(shù)量(quantity-denoting)。指稱個體的名詞性成分句法結構為限定詞短語DP,而指稱數(shù)量的名詞性成分結構上為數(shù)目短語(NumP)[1]。我們認為,根據(jù)實指性的定義,“指稱數(shù)量”也是一種非實指解讀。

⑦ 表示平均年齡3歲10個月,下同。

⑧ 僅統(tǒng)計受試用于指稱圖片中主要角色(如圖1中的男孩們)的NP形式。

⑨ 這可能是因為限定性的修飾成分只有在需區(qū)別不同的指稱對象時才有必要性。第一組個體出現(xiàn)時話語中并沒有其他個體需要區(qū)分,因此修飾語不必出現(xiàn)。較小的受試在講述故事時出于“省力”而直接使用了無修飾語的數(shù)量名,而較大的兒童以及成人則為第二組個體的出現(xiàn)做鋪墊,提前點出了表達區(qū)別性的修飾語。對于兒童和成人在故事語篇結構中的異同,將留待今后研究。

⑩ 不同受試因為講述故事時內(nèi)容的完整程度不同,重新提及已知個體的次數(shù)存在差異。為了便于比較,本文只統(tǒng)計受試首次重新提及已知個體時采用的NP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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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胡興華]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s acquisition of referential properties of complex noun phrases

WU Zhuang, SHAO Shiyang

(Faculty of English Language and Cultur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510420 China;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 China)

In Mandarin Chinese, when there are both a numeral-classifier and a modifier in a noun phrase, the modifier may occur either between the numeral-classifier and the head noun, or preceding the numeral-classifier. Whereas noun phrases with the former word order are ambiguous between indefinite and definite readings, those with the latter order can only be definite. Through elicited production and picture verification tasks, the present study reveals that Mandarin-acquiring children have not acquired the correspondence between nominal-internal word order and (in) definiteness before the age of 5. They rarely use outer modifier nominals for definite entities in their language production, nor do they reject the nonspecific indefinite reading of these nominals. The results are consistent with the position that the syntactic devices of (in) definiteness are acquired later than the lexical/morphological devices. It is argued that the late acquisition is due to the complexity of the derivation of outer modifier nominals and their rare occurrence in the input.

complex noun phrases; word order; definiteness; specificity; Chinese children

H030

A

1672-3104(2016)05?0188?07

2016?04?15;

2016?07?2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漢語兒童語言中的句法語用接口研究”(13CYY024)

吳莊(1982?),湖南長沙人,博士、博士后,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英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第一語言習得,形式語義學;邵士洋(1981?),男,山東德州人,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語言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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