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綿山

在明清移墾臺灣的福建移民，由于赴臺開墾充滿許多不確定因素，于是往往家族間攜手相伴。有時雖然來臺時是單身，但幾經(jīng)繁衍，終于形成家族，有的甚至成了旺族或大家族。

由于移民社會的特點，臺灣的鄉(xiāng)鎮(zhèn)往往由家族社會組成，其中有的大家族，因枝繁葉茂而派出多門。如據(jù)《后垅鎮(zhèn)志》（黃丙煌主修，苗栗縣后垅鎮(zhèn)公所2002年版）載，苗栗縣后垅鎮(zhèn)，最重要的家族有24個，即：平和江氏、澎湖朱氏、詔安沈氏、龍溪李氏、同安杜氏、同安吳氏、同安紀氏、同安陳氏（移居澎湖）、同安陳氏（移居金門）、陸豐彭氏、同安黃氏、同安謝氏、澎湖趙氏、安溪魏氏、惠安洪氏、澎湖翁氏、新港東社劉氏、安溪張氏、同安林氏、梅縣蕭氏、惠安駱氏、安溪黃氏、梅縣余氏、晉江蔡氏，大多數(shù)為漳州移民家族，而同安杜氏是后垅這些家族中最主要家族，其分為兩個系統(tǒng)，一支是清鑾大祖派下，一支為清鑾二祖派下。這兩支又可分為七派：一是“杜昭齊派下”，杜昭齊為大祖派下第十六世孫，居同安縣，其后人于清乾隆晚期從同安渡臺，在后垅街定居。二是“杜光題派下”，杜光題為大祖派下第十九世孫，于道光年間攜帶“郭圣王”金身，從同安縣灌口街蔡陽堡十二都移居后垅街。三是“杜勝記派下”，杜勝記為二祖派下第十七世孫，原居同安縣馬鑾鄉(xiāng)內(nèi)林貫口，于乾隆、嘉慶年間渡臺。四是“杜宋忠派下”，杜宋忠為二祖派下第十七世孫，原居同安縣馬鑾鄉(xiāng)安仁里十六都，約于清乾隆、嘉慶年間移居后垅街。五是“杜有祈派下”，杜有祈為二祖派下第十八世孫，原居同安縣，約于清乾隆、嘉慶年間移居后垅街。六是“杜源利派下”，渡臺始祖原居泉州，姓名不詳，二代祖名敕官，生于清乾隆年間，遷居后垅后開設(shè)源利商號。七是“杜賜派下”，開基祖杜賜以豬肉買賣為業(yè)，二代祖純樸原開設(shè)“源益”和“順興”商號，從事漁產(chǎn)買賣。在家族社會中，血緣和地緣是主要凝聚力。彰化縣花壇鄉(xiāng)有57個主要家族，來自泉州府的有51個，約占90%；來自漳州府的有2個，約占4%；來自廣東省潮州府的有3個，約占5%。泉州府所屬的范圍，南安有16個，安溪有15個，晉江有12個，同安有6個，惠安有1個，其中緣由是泉州人最早前來這片土地拓墾。

臺灣福建人家族鮮明地保持了祖地家鄉(xiāng)的習俗，每年按時舉行祭祀先祖活動。如南投縣“板仔寮柯姓”，祖居南靖縣浮山堡腳桶樓社，渡臺開基始祖柯清（1720-1783），于清乾隆五年（1740年）赴臺墾殖，從竹山東埔蚋渡東埔蚋溪進入鹿谷，最初在初鄉(xiāng)村板仔寮獨立形成一個聚落，一直保留共同祖厝以祭祀先祖。甚至有的習俗在福建的祖地已逐漸淡化，而在臺灣福建人家族中還頑強地延續(xù)著。如臺南縣楠西鄉(xiāng)鹿陶洋的江啟昌，為漳州詔安江家第一代祖，江如南為詔安江家第十二代祖，于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渡臺。據(jù)江家子孫世代傳言，江如南曾為朱一貴軍師，朱一貴兵敗被俘后，江如南開始了逃亡之路，隨身攜帶“東峰大帝江萬里”的黑色香火袋和一副“竹杯茭”，竹杯菱是用來向東峰大帝請示之用。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經(jīng)東峰大帝應(yīng)允而隱身臺南楠西的鹿陶洋附近的山丘。經(jīng)后代努力，綿延數(shù)千人，終成大戶。江氏家族嚴格遵照家鄉(xiāng)祭祖習俗，每年農(nóng)歷六月二十日，要舉行“吃公”活動。這天是江家第十世江朝鎮(zhèn)（號達清）忌日，此日舉行活動，主要表達對祖先的追思。同時，公業(yè)會也在這一天處理共有產(chǎn)業(yè)的租借和收取這一年來的土地租金，承租人必須是江家后代。祭祀公業(yè)會則順道辦理“人丁儀式”，即過去一年來出生的江家新生兒，同時也在這天辦理登記，有參與“人丁儀式”，死后才能繼承公業(yè)會份，在去世時入公媽龕，受后代子孫祭拜。每年農(nóng)歷十月二十一日，要舉行宗親會活動，這天是東峰大帝生日。東峰大帝為明代福建汀州府永定縣高頭鄉(xiāng)的江姓望族江寬山。明嘉靖年間，廣東潮州府饒平縣烏石村張璉因在家鄉(xiāng)殺死族長而成為亡命之徒，后稱帝為王，建國號“飛龍”，一時達十余萬人之眾。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戰(zhàn)火蔓延到福建。汀州府永定縣高頭鄉(xiāng)江寬山號召族人剿匪平亂，因江氏宗族寡不敵眾，江寬山和他三個兒子均于嘉靖四十年（1561年）壯烈犧牲。張璉叛亂被平定后，烏石村江姓族人為感念江寬山保鄉(xiāng)衛(wèi)民的英勇事跡，籌建“東峰祠”以資紀念。傳說順治封江寬山為“東峰大帝”，因江寬山為汀州客籍人，鄉(xiāng)親以“東峰公太”稱之。“公太”為客語“曾祖父”之意。后隨著客家人的遷移，祭拜“東峰公太”習俗也傳播至漳州。后江氏后裔渡海赴臺，在渡過黑水溝險境時，總以“東峰大帝”金身置于船頭，并屢屢化險為夷。如今基隆，臺北縣三芝、板橋浦仔、四汴頭，嘉義縣大林溝背、水上江竹仔腳、新港菜公厝，以及臺南楠西鹿陶洋等江姓宗祠都供奉東峰大帝，臺灣全省江姓宗祠以東峰大帝組成聯(lián)誼會。

福建移民家族，注意與時俱進，不斷調(diào)整家族經(jīng)營的內(nèi)容，吸收新的經(jīng)營方式和新技術(shù)，為家族注入新活力。如新北市瑞芳在最具代表性的三個家族，都是祖上于清代從安溪縣渡海赴臺：顏姓家族，祖籍安溪金鄉(xiāng)，開臺祖顏浩妥于乾隆四十年（1775年），先在臺中大肚溪附近從事農(nóng)墾并兼營石材生意，乾隆六十年（1795年）臺灣遇到大饑荒，因資本耗盡，于乾隆六十年返回故鄉(xiāng)安溪，后死于老家。嘉慶年間，顏浩妥兒子顏玉蘭、顏玉賜兄弟再度赴臺，先于臺中梧棲附近以漁業(yè)為生，后遷居暖暖。顏玉蘭三子顏斗猛，與其兄顏斗雙和堂兄弟顏斗于、顏斗卸、顏斗博、顏斗點等，一起拓墾，稍有積累后，在八堵一帶購人荒地，后全家遷居杰魚坑。顏斗猛兒子顏尋芳率領(lǐng)族人挖采瑞芳四腳亭煤礦，特別是以“貍掘法”開采煤礦，奠定了日后顏家以礦業(yè)起家的基礎(chǔ)。李姓家族，祖籍安溪縣，道光二十年（1840年），開臺始祖李庇奉母命，帶三個兒子李聯(lián)霸、李聯(lián)淵、李聯(lián)錦來臺，于臺北瑞芳嫉子寮登陸后，居住臺北廳上淡水石碇堡滴水仔莊，五年后又遷居至石碇堡的新寮大尖。李聯(lián)霸之子李百祿再遷至臺北縣平溪鄉(xiāng)，后人經(jīng)營煤礦，收入甚豐。蘇姓家族，祖籍安溪，先是世代務(wù)農(nóng)，后開始經(jīng)營雜貨店，再經(jīng)營煤礦業(yè)，用新技術(shù)開采海底煤，至現(xiàn)代家族中有人從政，成為大家族。（鍾溫清總主編：《瑞芳鎮(zhèn)志·住民篇》臺北縣瑞芳鎮(zhèn)公所2002年版）

福建移民家族注意與家鄉(xiāng)聯(lián)系，一旦在臺灣立足，就千方百計將家鄉(xiāng)親人攜帶來臺。金山下瓦厝李氏家族，開臺祖李怖居漳州平和縣侯洋頭下埔社，嘉慶二年（1797年）與堂兄李富赴臺，初寓金包里堡下萬金加投八斗仔，后遷居金包里堡下角清水莊。開始靠打工為生，漸有積蓄后，改經(jīng)營米谷，生意越做越大，約于嘉慶十五年（1810年）興建清水祖居，人稱“下瓦厝”。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返回漳州祖厝，帶妻徐氏及子李磚來臺定居，父子同心，廣置田宅，富甲一方。后雖分家，但保留一甲地，田租每年120石，作為祭祀公業(yè)，族人稱為大公，用于每年掃墓、祭祖、修理公厝等。

福建移民在拓墾臺灣之初，為求在臺灣各種天災(zāi)人禍中得到保護，或隨身攜帶，或?qū)３逃埣亦l(xiāng)的保護神來臺護佑。形成家族后，這些神靈便理所當然地成為家族的保護神，由族人長期奉祀，定期祭拜，亦成為凝聚家族力量的一大特色。以新北市的蘆洲市福建移民家族為例，這些移民開基祖都來自同安，都奉祀家鄉(xiāng)保護神，并定期舉行祭拜，據(jù)《蘆洲市志》（李翁月娥主修，臺北縣蘆洲市公所2009年版）載：兌山李氏，其先祖雖大多源自同安縣仁德里十二都兌山鄉(xiāng)，但這些遷臺的李氏族人出自兌山李氏家族的不同支房派別，他們遷移到臺灣的時間也各自不同，分辨其輩分的昭穆自一世起分別為：仲、子、汝、克、光、普、慶、繹、梓、微、孟、爾、段、伯、侯、公、夫、士、孝、友、隆、芳、文。在李氏家族中，田仔尾的李公正派下李氏家族，最具代表性。其始遷祖李公正，出生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年僅11歲即隨兄長三人渡海赴臺，在族人集中的臺北淡水一帶墾荒耕作。經(jīng)不斷發(fā)展，人丁興旺，積累了資產(chǎn)與家聲，修建了宏偉的蘆洲大宅。福建先民在渡海赴臺時，有將家鄉(xiāng)的鄉(xiāng)土保護神分香到臺的習慣，李公正在渡海時即隨身攜帶保生大帝、廣澤尊王神像，廣澤尊王供祀于田野美李氏祖厝，保生大帝供祀于民舍。日本占領(lǐng)臺灣時期，由族人建李氏家廟的保和宮進行奉祀，保生大帝、廣澤尊王等同安保護神，逐漸成為臺灣移民的保護神。

灰瑤陳氏，祖居同安縣同仁里十四都連厝保西亭鄉(xiāng)郭厝社，開基始祖陳兆實，于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攜妻蔡氏人臺開墾，初居淡水廳和尚洲莊和尚港，再遷入五股觀音山獅子頭，后繁衍為數(shù)百人大家族。共奉祀陳姓輔順將軍舍人公，每年農(nóng)歷九月二十九日，舉行舍人公誕辰祭祀和“過角頭”繞境儀式。屆時殺豬公酬神祭祖，分別由迦納角、新莊角、三角埔角、大稻埕角、洲仔尾角、成子寮角、觀音山角、灰徭角輪流祭祀膜拜。

水滴陳氏，祖居同安縣盟鄉(xiāng)仁德里溪南社中甲厝，開基始祖陳德元于清康熙元年（1662年）攜眷來臺開墾，渡海時恭請池府王爺圣像隨身庇護，并于清康熙五十年（1711年）捐獻給信眾。建陳家祖廟保佑宮（又稱王爺宮），主祀池府王爺神尊，因香火鼎盛，信徒日增，逐漸成為當?shù)匦叛鲋行摹?/p>

南港仔楊氏，祖居同安縣安仁里十四都后溪頭保下莊鄉(xiāng)（現(xiàn)址為廈門市集美區(qū)后溪鎮(zhèn)頭保下莊鄉(xiāng)），開基祖楊市，生于清乾隆五年（1740年），卒于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因當時渡臺禁攜家眷，故于清乾隆末年、嘉慶初年僅攜三個兒子來臺，至蘆洲南港仔地區(qū)落地生根，繁衍子孫，成為地方一大望族。南港仔楊氏宗親建有福德廟，奉祀楊府將軍及馬府圣侯君，每年農(nóng)歷二月十二日馬府圣侯君圣誕、八月初六楊府將軍圣誕立祭儀式。所以奉祀馬、楊，是因為楊府元帥（楊府圣祖）為宋代楊家將楊繼業(yè)。楊姓先祖楊武乙在為官時為奸人所害，在被貶南方途中奸人欲另加害，所幸當時押送官馬府圣侯保護，奸人無法得逞。馬府圣侯不回朝廷，與楊武乙共同開墾田地，故楊姓先祖在馬府圣侯死后立長生牌位，并交代勞后世永遠供奉。由于南港仔楊氏的長期堅持和倡導，祭祀楊、馬的活動已在臺北地區(qū)民間產(chǎn)生影響，特別是臺北的同安縣楊姓宗親每年均要定期舉辦“楊府元帥”“馬府圣侯”的過角頭儀式（爐主交接），由新莊瓊林、板橋歡仔園、三重分仔尾、蘆洲和尚洲、蘆洲南港子、社子島溪底洲底等六個地區(qū)輪流當爐主，每個地區(qū)輪值一年。

后壁厝林氏，祖居同安縣安仁里十五都蔡陽保巷口上塘社，開基祖林典約于乾隆中期渡海赴臺，定居蘆洲后壁厝，人丁興旺。因媽祖姓林名默娘，故福建遷臺的林姓宗親多尊稱媽祖為“祖佛”或“姑婆”，以示親密。后壁厝林氏家族的祖公會在祭祀信仰上有一項特殊祭祀儀式：拜媽祖殺豬公，即雕刻一尊媽祖神像、一顆錫印，輪流在農(nóng)歷三月十八日殺豬公，三月十九日由下一輪值角頭來迎接回去祭拜，又稱為“過頭”。后改為七年一次的輪值殺豬公，有時一次殺幾百只，場面盛大熱鬧。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特別委托項目子課題“閩臺文化史研究”（09@ZH015）、福建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閩臺‘五緣文化研究”（2008B115）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