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歌
站在西藏阿里亙古的荒原和蒼涼十億年的土林面前,仿佛我再次醒來。
為了悠久的混沌和今天的太陽,為了那些沉入遼遠(yuǎn)星空從未凝結(jié)的魂靈……
——序《阿里三章》
一
你為何來到我的夢中,又從我的窗前飛走?
“它不是個死亡,而是圓滿”。
往西,再往西……
你必須走嗎?我離開那個不經(jīng)意的黃昏,鮮花一直醒著。
你必須走嗎?你送我的書還躺在我們溫暖的話語里。
相遇千里迢迢,仿佛就是為了此刻未曾的揮手,塵土飛揚(yáng)的路。
你必須走嗎?
往西,再往西……
我走進(jìn)亙古高原從未有過的寂靜。
我走進(jìn)被舉在霞光中的土林,綿延十億年的吶喊在塵埃中舞蹈,象泉河被流淌的鏡子照耀,古城堡脫落的墻土叩響我的疼痛。
我想將今生對你所有的回憶換你遠(yuǎn)飛在天空的一根羽毛。
我想讓止不住的思念變成一盞明燈。
我想讓你的微笑刻印在雪山凄厲的長發(fā)中。
我想讓無綠的海拔重回藍(lán)色的古海,追悔和遺憾成為你哪怕只有一剎那的回眸。
亙古的寧靜一步步逼進(jìn)我徹夜的凝望,沒有希望留住什么,只有眼淚和不滅之火。
起風(fēng)了,冰層下透出悠久的寒冷,緊緊抓住我顫抖的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流過你永不轉(zhuǎn)身的背影。土林以她光怪陸離的衰老和稚嫩,在月夜里拍打我幽暗的淚滴、墜落的孤寂。
風(fēng)停了,雪山躲進(jìn)了黑暗的云層,雄鷹在天空的閃電中驚醒。
突然,我看到了,正在那一處徐徐燃燒起來的歌聲中!
你……
二
你給了我生命。
同時你把我的生命分成了兩半:
我的心會為你而明亮或是黯淡,我的魂會為你而活著或是死去。
我的生命永遠(yuǎn)走不出你的幻影。
年輕時的你,美麗像日夜綻放的花朵,如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為兒女們開放至枯萎。
兒時,每天在透明的陽光中為我種植一縷縷帶著你溫?zé)釟庀⒌姆曳?,扶著我的夢想在青翠欲滴中生長。每天,你拉著我的小手,穿過簡陋的城市街道,走在上學(xué)和放學(xué)的路上。你對我恒久的凝視每天都從你青春的眼眸里跳出來,成為一盞又一盞不滅的路燈,照耀我一次次走過那昏暗彎曲的小巷。
你帶我趟過映照童年夢影的河流,搭乘通往蒼穹的彩虹,去沐浴群星一樣燦爛的文字,去尋覓星辰之際難以抵達(dá)的光明。
你將我從前的名字帶到我的心上。于是,我在你愛的熱望與擁抱中,成長為另一個初曉的生命,一片溫暖的土地。
雪山圍繞,土林綿延,圣潔的湖水在寧靜中閃光。
光陰會變幻顏色,在一個出奇不意的早上,褪去我斑斕的生命氣息。
你衰竭的生命即將升起另一輪太陽的時候,我從荒原奔向你雙眸的盡頭。
我眼含熱淚緊握你的雙手。
你看見我了嗎?你呼喚我了嗎?
沒有回聲。
你的回答如這荒涼的高原一樣寂靜。我失去了黎明的影子,瞬間在一片冰涼的黑暗里。
氣喘吁吁的我,一句話也不說的你,我們今世的緣分遁入悲愁。
我來到兒時的海,你在海的彼岸。
狂風(fēng)大作,時間敲碎了生離死別之鐘。
你悄悄地、永遠(yuǎn)地走了!
你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走了嗎?穿越幾世的淚水如洶涌的海浪撞擊我絕望的胸膛,我拼命地奔跑,拼命地追趕,直至踏碎命運(yùn)。
為了追趕你,我靈魂的城堡一夜之間掙扎成廢墟模樣,我萬世的足音凝成了高原不朽的星空。
我是你生命的原野,你是我一世積蓄的淚光
……
三
遼闊的荒原下起了大雨,山脈分割遠(yuǎn)古含淚的天空。
水流涌向混沌的天地,大地撕開時間的裂縫,開始擁抱洪荒。
群山在烏云中奔涌,閃電在云層中穿梭,星星從宇宙的狂吼中撒落一地。剛才還很明麗的云彩,你逃遁到了哪里?原來沉重的咆哮誕生了海洋。
山在搖,地在動,一切的荒原都在消退,古海的巨浪將三趾馬留在光焰滄桑的岸邊。
生命如這雨后的激流,一會兒功夫,就成為了月光下的草原,流逝的羊群、牦牛的頭顱、荒蕪的草甸、山頂上不再醒來的夕陽……
大地?fù)]不去最深沉的痛苦和世紀(jì)。只有在等待日出的時刻,光焰才能抵達(dá)神圣的門檻。
活著的冰川和死去的牛糞火苗,哪一個更像你的來世?我的今生?什么地方才能永遠(yuǎn)是黑夜,什么地方才能永遠(yuǎn)是春天?
生命如暗夜里飛翔的鳥兒,沒有投影。而那歡叫著遠(yuǎn)去的詩句,曾和煦如春,如今也正作古。
日月在十億年的土林里悄悄生長。穹銀之城,為什么總是把云中的那一盞永恒的燈牧向西邊?
沒有人永遠(yuǎn)活著,花兒也會凋謝,塵土也會逃遁,小草也會成為死亡的勛章。不必悲傷,就像雨水成了云彩的母親,河流成了海洋的女兒,陽光成了溫暖的翅膀,我的悲憫成了石頭心中的冥想……
都消失了,又都在不同的光芒里復(fù)活。我們是溫柔的臉龐,喧囂的塵土,山巖上凜冽的四季,星辰上的草葉。
當(dāng)我們再次醒來,我們的生命已注入大地。
我們的愛已注入天邊的幽暗
直至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