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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床病人

2016-11-20 16:57:19佚名
人生十六七 2016年34期
關鍵詞:佚名表格斷層

佚名

六床病人

佚名

她無力地躺著,臉和身體都明顯有了變化。忘了這是第幾次認真地注視她,仿佛多年前,她在小小的搖籃旁注視著我。

她的眼皮有些松弛了,眼睛被拉扯成三角形,外眼角向下耷著。臉上布著淡淡的褐斑,并不密集。身體很瘦弱,然而腹部略有突起。

之前的60年,她有著各種身份:丫頭、梅梅、老師、媽媽、老張、老伴、外婆。此刻,她只有一個稱呼:六床病人。

醫(yī)生細致地詢問病情,對每次詢問,她都一臉茫然。是身體里的秘密機關已經(jīng)衰敗到她無法察覺的地步,還是她從來都沒關注過它們?

醫(yī)生轉身問我:“她從前做過什么手術?”

“從前,從前……”我反復念叨著。從前,我們在哪里?

家鄉(xiāng)的小磚房,一年四季潮濕漏雨。沒有自來水,到街道唯一的自來水打水處提一分錢一桶的水。她長年不吃早飯,只為省一點錢給孩子們買點營養(yǎng)品,盡管他們?nèi)匀皇萑醵嗖 K?jīng)常在半夜三更驚醒,抱著發(fā)燒的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全縣唯一的醫(yī)院,然后整夜地陪著孩子打點滴。那是一個男主人長期在外地工作的家,一個有兩個幼小孩子的家。家的外面,有一個畢業(yè)班的孩子們在注視著她。

她天性樂觀,在房前屋后開墾幾塊空地,種了多樣新鮮蔬菜。生長蓬勃的各色蔬菜,給了我們許多樂趣和希望。在最艱苦的日子里,我們總能吃上鮮嫩的白菜、生脆的小黃瓜和柔軟的茄子。她在縣城唯一的書店里給我們買《科普大全》《兒童文學》。夜幕降臨,孩子們在她悅耳的故事里入睡。每到星期六,學生們聚集在簡陋的屋檐下,聽她講解一道道難題。她是那么美麗,衣衫整潔而別致,皮膚白皙,眉眼如畫。

有時候,她也暴跳如雷,我的任性和一味沉迷于繪畫常引發(fā)她的怒火。還有,因為我參加同學生日會晚歸,她拿衣架抽我的大腿,大聲地吼叫:“你知道我養(yǎng)你們?nèi)菀讍??我一個人?!?/p>

“想起來了嗎?”醫(yī)生問。

我茫然。印象里,她總是健康快樂的,像是鋼鐵不能摧垮,怎么會生病,甚至做手術?

“兩次生孩子都是剖宮產(chǎn)手術。”突然,她小聲地說。

醫(yī)生頓了片刻,點點頭,無語。

點滴打上了,每天四瓶。醫(yī)生拿來表格,各種空格,密密麻麻。人的一生,五分鐘就在一張表格上填充。身體的秘密,也在各種細致的檢查后一點點地顯露:腦部梗塞、腎囊腫、心肌缺血、貧血。

我認真地注視著她。這個與我有著非同尋常關系的女人,曾經(jīng)也是曼妙的女子。幾十年的歲月仿佛形成一個斷層,中間有多少悲歡離合啊,依稀記得的卻只有她的美麗和美好。那些斷層中間的日子,或者就是我們成長的故事。

(2016年新疆中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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