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陳于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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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中(四章)
浙江 陳于曉
大雪。白山。風(fēng)吹動著,蒼茫。
除去蒼茫,仍是蒼茫。
風(fēng)吹動著,古寺。古寺,在低下去,現(xiàn)出一小點金黃,隱隱的耀眼的金黃。
路轉(zhuǎn),忽見。一僧,立在空曠中。漸漸高大。
雙手一展,接住的是紛紛揚揚,接不住的,也是紛紛揚揚。
雙手合十,攏住的是天籟,攏不住的也是天籟。
毛茸茸是天籟,亮晶晶是天籟,白皚皚是天籟,一聲感嘆是天籟,一聲尖叫也是天籟。
蒼茫是最心曠神怡的天籟。
時而,僧,模糊在大雪之中。
深山藏古寺,大雪也藏古寺。藏不住的,是寺前一枝梅,傲雪而立。
踏雪歸去,被浸濕的,是身影,還是腳印?
待日暮時分,十里白月光,就咯吱咯吱地,從古寺走出來了。
被銀裝一裹,即便千山,也只剩下雪山一座了。
鳥何曾飛絕,只是藏了蹤跡吧?
孤舟不孤。別處也有舟。雪山暗下來,暗成了一大片。掩不住大雪的黑,恰好把別處的輕舟,掩遮了。
野渡無人。
現(xiàn)在,天地之間,只有蓑笠翁,在唐朝的遼闊中,獨釣寒江雪了。釣的是雪嗎?不是雪,釣的也不是寒江,釣的應(yīng)該是歲月。
也釣人間煙火嗎?
煙火一暖,便冰消雪融。
等到箬笠青了,蓑衣綠了,西塞山前,白鷺翩翩的我家田園里,老父親,彎成了一羽黑鷺,守望著農(nóng)耕的風(fēng)俗畫。
桃花是映過舊年人面的那一簇,流水是子在川上曰過的那一條,只有鱖魚,“年年有余”,偶然入了除夕的炊煙,或者堂前的年畫。
眠覺、開室、命酒、賞雪、詠詩、乘船、造門、突返……
王子猷之后,誰還在雪夜訪戴?戴家還住剡縣嗎?大雪夜,燈火已眠,只有一條剡溪,在線裝書中若隱若現(xiàn)。
乘興而去,興盡而返。若叩門,無非是戴安道披衣而起,與王子猷把酒,吟詩賞雪,或者賞雪吟詩。
更糟糕的是,這一叩門,或許雪夜的剡溪,就消失了。
獨往湖心亭看雪。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更多年后,癡者張岱,在杭州西子湖,叩開了雪夜的白茫茫。一葉舟,一點火,三兩粒人影,使西子湖的冬夜,鮮明生動著。這一小卷大雪,雖下得清淡,但至今不曾化去。
一個人,一只紅泥小火爐,半壺黃酒,暖眼,暖手,暖心。等雪落,也等雪停。這是大雪夜,我能想到的最溫馨的畫面。
雪停后,大地之上,探出一輪白月亮,像一只白狐。
隱隱地,穿過白的山巒,白的河流,白的草木,輕輕叩開我的小白屋。
月不說話,我也無語。
無聲是另一種聲音,它響起時,嘩啦啦流淌在心上。
“頤既覺,則門外雪深一尺矣?!?/p>
只是,這是下在北宋的雪了。程門之外,楊時,許久,站成了“雪人”,也站成了千古“美談”。
昨天,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到一扇“門”,我鼠標(biāo)一點,“門”便打開了。也許,這與“程門”無關(guān)?!伴T”口有雪,也在網(wǎng)上,積久不化,很美,但沒有溫度。
至于那立雪的人,只一閃,便不見了。
但是有些雪,必須下著,必須呼喚立雪的人回來,即便“程門”已空,雪依然得下著。
如果時光可以穿梭,我必將回到北宋的那個雪天,從程門之外,取來一對腳印,置于案頭。順便用雪,把腳印固定。
或者讓雪,化為柔水,滋潤我的心田。
還有哪個雪天,還會有人,提著一串問號,走向“程門”。卻不叩,等打盹的老師,慢慢醒來。
應(yīng)該有這樣的雪天。
有些雪天,一旦賦予了“象征”,就不再是雪天,或者不再僅僅是雪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