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改變氣質(zhì)。讀孔孟則深沉嚴謹，懂安身立命之道，從而既積極進取，不會懈怠，同時又恬然淡然，不汲汲于功名利祿；讀老莊則思維開闊，神采飛揚，看破人生世相，蔑視那些投機取巧、善于鉆營之小人。

每讀《孟子》，我都會感覺精神抖擻，昂首挺胸，一種以德抗位、傲視王侯的大丈夫之氣充溢全身。但對于孟子的“浩然之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卻始終處在似懂非懂之間。不過，當我反復(fù)閱讀下面這段文字，晝思夜想后，終于有所體悟。

一切解釋都應(yīng)該在具體語境中體悟，否則是無法把握其精神實質(zhì)的。孟子的“浩然之氣”是在回答弟子公孫丑的問話時說出來的。下面我們把這段文字原文引錄，再仔細揣摩分析之。

“敢問夫子惡乎長？”

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p>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

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無若宋人然。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p>

為理解的方便，需要深刻理解這段話中關(guān)于“浩然之氣”的意思。孟子弟子公孫丑問：“敢問老夫子您最長于什么？”孟子回答道：“我長于理解人的話，我善于培養(yǎng)我的浩然之氣。”公孫丑問：“請問什么叫浩然之氣？”孟子說：“很難說清楚。這種氣，最廣大最剛強，要一直長期培養(yǎng)而不要損害它，就會充滿天地之間。這種氣，要配合正義與道德，如果沒有正義與道德，就會餒敗軟弱了。是長期積累正義感而產(chǎn)生的一種精神，不是偶然的正義行為所能取得的。只要行為有一點點有愧于心的地方，這種氣就餒敗消失了。所以我說‘告子不知道義，因為他把義看成是身外之物。一定要在遇到事的時候，不要停止這種精神氣質(zhì)，內(nèi)心要始終想著這種精神氣質(zhì)，也不要故意拔高這種精神氣質(zhì)?！逼鋵?，認真思索孟子這段話，就會發(fā)現(xiàn)在孟子那里，“浩然之氣”有三個方面的要素。

第一，這種浩然之氣“至大至剛”。“至”是極致的意思，即最廣大最剛強，是一種精神氣質(zhì)，其廣大到可以充塞天地之間，無所不在，其剛強到任何東西都無法侵犯摧毀。所以說，這種“浩然之氣”只能是一種精神活動，是一種心理，并不是實際存在的物質(zhì)性的東西。

第二，“浩然之氣”必須“直養(yǎng)而無害”?！爸薄卑ㄕ焙鸵恢保词冀K不間斷地培養(yǎng)而不能損害。用孔子的話說，就是君子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仁，“顛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顛沛流離時不能離開仁，匆忙緊急時也不能離開仁，只有這樣，經(jīng)過多年甚至是一生的沉淀累積，才能夠培養(yǎng)出浩然之氣。

第三，“浩然之氣”必須“配義與道”。這種浩然廣大的精神氣質(zhì)其間必須配備著正義和道德，如果沒有正義和道德便不是浩然之氣，很可能是邪氣、歪氣。這一點非常關(guān)鍵，即氣的內(nèi)核和基礎(chǔ)是仁義道德，這才具備正義性。

根據(jù)這三種因素，我們可以對孟子的“浩然之氣”有個總體的認識和界定：孟子的浩然之氣是在日常生活中堅持仁義道德的行為，一輩子堅持做善事做正義之事而不做一件偷偷摸摸、有愧于心的小人之事，逐漸培養(yǎng)起一種光明正大，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間無愧于人的偉岸大丈夫的精神氣質(zhì)。這種精神氣質(zhì)能夠使人的正義力量充塞天地宇宙之間。

結(jié)合孟子的其他論述，我們可以知道，這種“浩然之氣”一定要接受意志的統(tǒng)帥，要終身保持而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在意志指揮和統(tǒng)帥下的浩然之氣便是志氣。

人有血氣和志氣兩種氣。血氣是人之共有，即維持肉體生命之血氣也。血氣是物質(zhì)的，血氣斷，人就會死亡。而志氣則是精神層面的，是士人、大君子所有，無志氣則為庸人、俗人甚至是小人。故“浩然之氣”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男子漢大丈夫所具有的充滿仁義道德內(nèi)涵的人間正氣。

我們在講解孟子散文藝術(shù)特點時總要強調(diào)“氣勢充沛”的特點，為什么會有這種特點呢？文如其人，其實是孟子自身這種“浩然之氣”充溢于散文的字里行間。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之氣便是這種浩然之氣。而這種“浩然之氣”也在中國歷史上無數(shù)的英雄豪杰身上呈現(xiàn)出來。仔細品讀文天祥《正氣歌》中使他百折不撓、視死如歸，戰(zhàn)勝難以想象之困境的正氣，便是孟子的這種“浩然之氣”的延續(xù)。

但愿孟子反復(fù)提倡的這種“浩然之氣”能夠重新回歸中華民族靈魂的家園，重新鑄造我們的國魂，那將是中國全面復(fù)興、完成偉大中國夢的寶貴精神財富。

【畢寶奎，遼寧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

責(zé)任編輯/黃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