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璐
女性的覺醒與獨立:《海上夫人》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
王青璐
內(nèi)容提要:易卜生的戲劇《海上夫人》是一部寓意豐富的作品。以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來看,這部作品通過反映男性以強加女性與自然間聯(lián)系等方式統(tǒng)治女性,揭示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背景化的處境。戲劇通過女主人公艾梨達的遭遇,表現(xiàn)女性作為妻子在家庭里遭遇的邊緣處境,對男權(quán)社會主宰模式進行批判。戲劇還通過艾梨達個人意識的覺醒以及與丈夫關系的和解,表現(xiàn)了男權(quán)主宰模式實現(xiàn)瓦解,男女兩性和諧共處的可能。
《海上夫人》 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 主宰模式 背景化
挪威戲劇家、詩人亨利克·約翰·易卜生一生熱烈關注社會問題、女性問題。他認為,詩人的使命是“喚醒更多的人去實現(xiàn)自由獨立的人格”[1]。因此,他創(chuàng)作了不少具有批判意識的作品,在《玩偶之家》、《群鬼》等作品中,他描繪了當代女性生活境遇,表現(xiàn)對女性問題的思考。而在現(xiàn)實中,易卜生也關注當代女權(quán)運動的發(fā)展,并與挪威女權(quán)主義者卡米拉·科萊特間有通信聯(lián)系,卡米拉的精神生活道路也影響了易卜生的創(chuàng)作。易卜生對女性問題的關注是得到評論界公認的,例如與他同時代的奧地利心理學家、哲學家魏寧格爾認為,“易卜生的整個道德的高度及其純粹人的英雄主義恰恰就在于:他要求男人把女人作為具有獨立人格的人來看待,也要在婦女身上尊重人類的思想,而不應當像在任何一種性愛中那樣,把女人僅僅作為達到目的的手段”①。
寫作、出版于1888年的五幕劇《海上夫人》是一部反映當時男女婚姻生活狀況,關注女性生存境遇,表現(xiàn)女性婚后追求獨立人格的作品。易卜生在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時也帶有喚醒女性覺醒的期望。1889年易卜生致信女權(quán)主義者卡米拉·科萊特,感謝她對《海上夫人》的理解、同情,并“相當確信你們女性——特別是你——會理解這部作品的”[2]?!逗I戏蛉恕反笾轮v述的是房格爾大夫的第二任夫人艾梨達遭遇了不如意的家庭生活,當她的初戀情人歸來時,她與丈夫的矛盾爆發(fā),面臨著留下還是出走的抉擇。最終矛盾化解,艾梨達與房格爾大夫達成相互了解,由此翻開和諧生活的新篇章。
目前,國內(nèi)研究者在分析《海上夫人》劇本時,有的采用文學地理學批評,從文本中地理空間、地理意象、地理圖式入手,分析文本中地理因素的作用。有的研究者分析作品中人物的關系,從倫理、心理等角度解讀艾梨達的心路歷程,分析艾梨達如何走出病態(tài)心理。還有的研究者分析劇本中的男女兩性婚姻地位關系,以性別批評的角度對劇本進行解讀。而筆者將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解讀《海上夫人》劇本中女性的獨立問題。
生態(tài)女性主義,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是女性思潮發(fā)展的產(chǎn)物。它將女性問題與生態(tài)問題結(jié)合,將受到人類破壞的生態(tài)自然與遭受男性壓迫的女性聯(lián)系在一起。其中,澳大利亞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家薇爾·普魯姆德在著作《女性主義與對自然的主宰》當中,分析了自然與女性“背景化”和“工具化”的處境,揭露了由白人男性精英階層建構(gòu)的“主宰模式”對自然與女性的迫害?!爸髟啄J健睘槟行运?gòu)的一種關系。其中,男性通過將自然與女性化為“他者”,從而否定了對自然、女性的依賴,同時還將自然與女性背景化,從而實現(xiàn)男性與自然、女性之間統(tǒng)治—臣服的關系。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的視角看《海上夫人》文本,劇中女主人公在爭取獨立人格時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來自男性主宰模式的阻礙。文本中,以艾梨達為代表的女性人物由于受其丈夫、父親等男性主宰模式支持者的限制,得不到自由。而文本中的男性人物除了通過主宰模式壓迫女性外,還在女性和自然之間強加上聯(lián)系,更進一步地強化女性人物身上的非理性特征,達到以貶損女性來襯托自身力量的目的。而自然也是男性主宰模式控制的對象。大自然在戲劇中除了承擔情節(jié)走向的背景作用外,還被男性強行賦予了與女性的聯(lián)系,因此打上非理性、神秘等印記。伴隨女主人公對主宰模式的反抗,對自由獨立平等的追求,自然也在向人類顯現(xiàn)了自己的力量,讓人類承認它的重要性與獨立性。
戲劇文本中,女性人物被男性人物賦予了與大自然的聯(lián)系。將婦女與大自然相聯(lián)系,是一個根深蒂固、隨處可見的古老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賦予了女性馴服、居家相伴、被動、傳宗接代等特征。而男性通過將這些特征賦予在女性身上,也就達到對男性自身的獨立、理智、主動、力量等特征的強化與襯托,并確認了男性的權(quán)力。而在文明進程中,人類力量的顯現(xiàn)以及文明的建立,一部分是通過征服自然實現(xiàn)的。因此,原始大自然作為人類征服對象,與人類建構(gòu)的文明相對,也就象征著人類文明理性的對立面——非理性。因此,男權(quán)傳統(tǒng)將女性與自然聯(lián)系,也就達到了對女性與自然的進一步貶損。而對女性來說,與自然相聯(lián)系就是被更進一步地強加了非理智、被動等特征。
文本中最顯著的聯(lián)系,就是戲劇的題目“海上夫人”,它將海洋與女主人公聯(lián)系在一起。艾梨達被稱作“海上夫人”,是因為她有每天下海泡澡的習慣。除了這個稱呼外,艾梨達還被丈夫稱作“美人魚”、“海上人家”。這些稱呼都體現(xiàn)了艾梨達身上被強加的與海洋間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與房格爾對艾梨達的誤解、猜疑有關,因為在房格爾心里,艾梨達心情“不正常”,藏著一件讓他無法揣測的東西,同時她還那么“喜怒無常——難以捉摸——心情隨時有變化”②(297),艾梨達就像大海一樣神秘。
艾梨達每天來回奔波于陸地和峽灣海水浴場之間,在房格爾看來,艾梨達對陸地與海洋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實際上,相對于陸地,海洋的確是艾梨達的樂園,而陸地則是艾梨達煩惱的場域。在陸地上,她并沒有找到家,而是過著一種寄人籬下的苦悶生活,她要忍受家庭成員間的冷漠、不和諧。而艾梨達又是個性格隱忍的人,她忍受著一切,從不發(fā)出任何怨言,甚至為家庭中的隔閡找開脫理由“這么安排對于我們一家子都挺合適”(242)。唯一讓艾梨達能夠抱怨的是當?shù)氐牡乩須夂驐l件,她覺得空氣很悶熱、透不過氣來,甚至抱怨峽灣里的海水不冷不躁。不同于陸地,海洋則能夠包容下她,并給予她自由不拘的機會。這也與艾梨達從小生活在海邊有關。盡管在艾梨達的現(xiàn)居地,峽灣的山已將大海遮蔽,但峽灣的水依舊與大海相連。艾梨達將平日生活的苦悶融入峽灣的海水里,讓它們隨海流遠去,她也獲得了短暫的自由與無憂。此外,房格爾家的其他成員并不像艾梨達那樣依賴大海,因此他們在海水浴場相遇的機會不多。因此,峽灣浴場成為艾梨達放松心情的場所。海洋對于艾梨達而言,還象征著精神的自由,是艾梨達回歸自我的場所。因為艾梨達的初戀也發(fā)生在海邊,那是一段不帶爾虞我詐、自由的戀情。因此,艾梨達每天的泡澡活動是可以理解的。
房格爾大夫等人卻錯誤地理解了艾梨達每天的下?;顒右约皩Νh(huán)境悶熱、不透氣的抱怨。房格爾沒有意識到妻子在家庭生活中的苦悶,沒有意料到家庭成員間隔閡的巨大影響力。他反而下意識地將艾梨達對海洋的喜愛夸大,“只要一下海她就快樂,海是她的命根子”(239)。從本性看來,房格爾也是善良的,他不過是沒有正確理解妻子的情感。他將妻子苦悶、不快的根源錯誤地歸咎到自己身上,認為是自己犯下大罪,把艾梨達從海上帶到這兒來。他又有意識地將妻子歸為海上人家,認為海上生活的人“他們的生活幾乎好像就是海的生活。在他們的思想感情里都有洶涌的大浪——有時漲潮,有時退潮。他們禁不住換地方”(297)。可見,房格爾依舊沒意識到理解的缺位以及家庭生活在妻子世界中的缺位對妻子的負面影響,他反而采取了另一種方式對待妻子。這種方式將妻子劃分為“海上人家”的治理方法,實際上回避了妻子的處境,在突出、放大了妻子與家庭成員的間隔外,又將妻子放置進一個異鄉(xiāng)人的邊緣處境。這樣更不利于解決家庭矛盾。
不過,搬家的提議也流露出房格爾大夫?qū)Π孢_的真摯感情。這是因為搬家對房格爾和他的女兒們都十分不利,甚至是一種巨大的犧牲。這是因為對兩位房格爾小姐而言,婚姻已經(jīng)是頭等大事,而相對于峽灣陸地,海邊十分偏僻,如果搬到那里將不方便她們嫁人。對于房格爾大夫而言,峽灣陸地才是他安身立業(yè)之所,去海邊后將會嚴重影響房格爾的終身事業(yè)。
不融洽的家庭氛圍除了影響兩位家長的和睦生活與相互理解外,房格爾的大女兒博列得也受其影響,性格郁郁寡歡。處于花樣年華的博列得對自己的處境十分悲觀,她將自己比作花園池塘底下的老鯉魚,“海峽離它們那么近,成群結(jié)隊的海魚在外頭悠悠蕩蕩,來來往往,然而這些安分馴良的家魚卻一點兒都不知道,也沒法參加”(275)。博列得的心態(tài)是受家庭影響而形成的。她不愿局限在峽灣家鄉(xiāng)的小天地里,想要獲得知識,離開峽灣見世面。然而,她的前途卻完全依靠著父親。但房格爾大夫的心思又被妻子艾梨達占領了,因而無暇顧及女兒。區(qū)別于希爾達的天真浪漫與艾梨達的病態(tài),博列得是劇中溫和保守淑女形象的代表。終日生活在池底的老鯉魚也剛好象征她的墨守成規(guī)。博列得對家庭教師的求婚既有困惑,又有顧忌的,表現(xiàn)出明顯的猶豫與糾結(jié)。不過,阿恩霍姆在求婚時說了一句很關鍵的話:“走不走,全靠你自己”(316),實質(zhì)上這句話起到提醒博列得認清自身處境的作用。在得不到家長幫助的情況下,想要追求理想,獲得幸福就只能依靠眼前這位求婚者,而且“或者你也許只能勉強嫁一個——不見得比我更稱心的人”(320)。最終博列得答應了阿恩霍姆的求婚。
無論是逃避家庭生活被稱為“海上夫人”的艾梨達,還是將自己比作池塘底下老鯉魚的博列得,戲劇中的女性都處于不自在的處境中。通過深入分析女性人物感受的不自在與生活的不自由,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的角度解讀劇中女性人物的處境可以發(fā)現(xiàn)女性人物種種不如意實質(zhì)為遭遇“背景化”的結(jié)果?!逗I戏蛉恕穭”緦嵸|(zhì)上表現(xiàn)了男女兩性的不平衡狀態(tài)以及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生活中人格獨立的缺失。而女性與自然間的聯(lián)系,則是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一種表面的規(guī)范,實質(zhì)上是一種對女性與自然的“背景化”處理。
所謂“背景化”,是男性對女性和自然進行否定的一種形式。對自然和女性進行“背景化”也就是“將她們處理成前臺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顯赫功績和成果所必要的背景”(普魯姆德 4),從而否定了男性對他們的依賴。
對自然進行“背景化”就意味著否定人類對自然的依賴,否認了自然對人類的活動的限制。人類的能力被突顯、放大,而自然則被看成一個沒有任何自身需求的供給源泉?!逗I戏蛉恕分?,自然是彰顯人類能力的對象。人類發(fā)明的輪船征服了海洋造成的交通障礙。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搭乘輪船經(jīng)過峽灣,去欣賞極夜景觀。陌生人戰(zhàn)勝了海難,他的足跡隨輪渡踏遍各大洲各大洋。人類還在改造自然景觀,高地被開發(fā)成為登高的景區(qū)供人類顯示自己的力量。房格爾家中修建的花園、廊子、涼亭等,將自然環(huán)境改造成適宜居住、觀賞的對象。在風平浪靜的峽灣中,浴場、池塘成為人們平時進行戶外活動的場所。而畫家巴利斯泰通過畫作捕捉自然風光,以繪畫形式彰顯人類在自然面前的優(yōu)越感和統(tǒng)治地位。
出于對自然“背景化”的習慣,伴隨過分詩意化、理想化的改造與臆想,劇中人物時而流露出對大自然征服者般的優(yōu)越感。劇中有不少場景表現(xiàn)人在大自然中詩意化、理想化的生活情景。例如,10年前,當艾梨達與陌生人在海邊談戀愛時,他們談論起海洋有關的事,例如海上的暴風惡浪或風平浪靜的光景。志趣相投的兩人最后選擇讓大海作為他們的證人,締結(jié)了婚約。然而戲劇中的人物也遭受過自然的打擊,習慣對自然“背景化”處置而產(chǎn)生的優(yōu)越感也隨著人類的受挫而被打破。雕塑家凌格斯川經(jīng)歷過了一次由風暴引起的船難,他目睹了他人的死亡,自己又因長時間地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患上了肺部硬化——“勞傷癥”。劇中的峽灣也并不是永遠的風和日麗,畫家巴利斯泰曾兩次結(jié)合開進峽灣的最后一艘輪船提醒男女主人公夏日將盡,“所有的海峽不久都要封凍了”(312)。戲劇《海上夫人》沒有忘記提醒人類,自然的限制依舊在影響人類的生活,人類在自然面前應該保持謙卑謹慎。
對女性進行背景化處理就是將女性視為男性周邊環(huán)境的一部分,將她們?yōu)槟行缘某删?、事業(yè)提供的各種服務看作理所當然,但她們所做的一切并不被看作是成就。對女性人物進行背景化處理,是使得劇中女性人物精神狀況病態(tài)的重要原因。雕塑家凌格斯川的表現(xiàn)最為明顯,他向博列得提出的請求,希望博列得在自己離開后能想念他。原因是,如果他知道在偏遠的地方有個姑娘在思念他,他的工作會完成得更快。對于博列得,凌格斯川則認為,她本身沒有什么事業(yè),在得知自己幫助一個男人創(chuàng)作后,她也會快樂幸福。對于婚姻,凌格斯川認為結(jié)婚后藝術家也能夠?qū)P挠趧?chuàng)作,而他的妻子也會以他為榮。妻子的作用就是幫助藝術家創(chuàng)作、照顧他生活、減輕他的勞力,并以此為樂。
戲劇除了表現(xiàn)以凌格斯川為代表的男性人物對女性的背景化處理外,還表現(xiàn)了家庭中母親的背景化遭遇。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家們發(fā)現(xiàn),在男性的統(tǒng)治下,母親的背景化程度是最嚴重的。“母親本身也是背景,她只能通過孩子及其父親的關系才能得到定義”[3]。在房格爾家,母親是處于缺席狀況的。比如說,戲劇開頭一家人在為過世的母親慶祝生辰,家庭的事務是由大女兒博列得管理,當博列得傾訴自己得不到家長的幫助時,她也只提到父親,而沒有母親。艾梨達的一個身份正好是房格爾家的繼母。艾梨達對這個家庭的邊緣地位充分反映了家庭中母親的背景化遭遇。首先,艾梨達與家庭成員的關系并不緊密。她與房格爾的兒子夭折了,沒有孩子的母親難以通過孩子及其父親的關系得到這個家庭對她的定義。艾梨達也沒有成功地讓兩位房格爾小姐將她當作新母親。其次,作為家庭中的繼母,艾梨達無法擺脫過世的家庭第一任母親的影響。例如,已繼承家務活的大女兒博列得會將繼母艾梨達與亡母進行比較,得出她的母親生前很會安排家務,而繼母對家務一點都不管的結(jié)論。此外,房格爾父女對前妻與繼母的關系很微妙,父女三人會瞞著艾梨達為前妻舉辦生日慶祝會,并會因此對艾梨達有所愧疚。
實際上,《海上夫人》中除了房格爾前妻外,還有一位隱形不在場的母親,那就是艾梨達發(fā)瘋死去的母親。艾梨達的母親也在影響著房格爾一家,她是在二小姐希爾達說艾梨達閑話時,以添油加醋的形式登場,這也是她在劇中唯一一次露面。對艾梨達存有芥蒂的希爾達認為,艾梨達說不定哪天也會發(fā)瘋,成為他們家的累贅,最后下場會與她發(fā)瘋致死的母親一樣。艾梨達的亡母在劇中也有一定的作用。她的存在是為了突顯了艾梨達與繼女關系的不和,以及在家庭中的尷尬處境。其次,艾梨達與亡母的聯(lián)系也印證了人們對母子聯(lián)系的重視。最后,通過希爾達小姐對繼母母親不幸遭遇的描繪,還可以感受到家庭沖突之下隱形的階級差異,也進一步強調(diào)了艾梨達婚姻中存有的交易嫌疑。
戲劇還通過艾梨達平日的活動展現(xiàn)她在家庭中的邊緣處境。例如,平日里,艾梨達嫌花園、廊子不透風、很悶熱,每天多半時間都消磨在避暑涼亭中。而博列得、希爾達依舊待在廊下活動,房格爾則在廊下、涼亭兩頭跑,碰到有話要說的時候,一家人就隔著花園聊天。對于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的家庭關系,她卻認為 “應該聽其自然。我沒有權(quán)利要求房格爾把心思用在我一個人身上”(251)。艾梨達的這段話語也揭露出她對房格爾的依賴以及在房格爾先生影響下的被動。而房格爾的行動則充分表現(xiàn)了丈夫?qū)ζ拮拥目刂?、管理,他缺乏對自身的反省,反倒將艾梨達在家中的不適應看作其精神有問題的證據(jù)。實際上,這樣是在否定妻子的獨立人格,漠視妻子在家中的感受與正常需求,將妻子當成家中的擺設物品。當“擺設品”與家庭不協(xié)調(diào)時,家庭主管者就開始挑剔“擺設品”的毛病。于是,房格爾大夫完成了對妻子艾梨達自由人格的掠奪。
《海上夫人》并不是一部悲劇,在女性人物遭遇背景化,失去獨立人格后,女主人公艾梨達覺醒了。她開始要求人格的獨立,婚姻的平等,她以行動發(fā)出對男性主宰模式的抗擊。男權(quán)主宰模式是在男女二元對立狀態(tài)下構(gòu)建出來的,因此這個模式成立的充分必要條件就是男女雙方缺一不可。所以,當其中一方發(fā)生變化時,另一方也必然受到影響。在《海上夫人》文本中,當艾梨達開始追求自由、平等婚姻兩性關系,與她有密切關系的房格爾也必然受其影響,他們的關系也在遭遇變化。最終,兩人間矛盾化解,這也就表示著在艾梨達爭取到自由、平等的兩性關系外,房格爾大夫也拋棄了固有的男性主宰模式下的思維方式,接受了妻子的反抗,承認了自己先前的過失。
在男權(quán)主宰模式下,男女兩性間是一種統(tǒng)治—臣服關系。隨著艾梨達的反抗,這種關系也被打破了。首先,它的碎裂是由艾梨達對自己獨立意識的肯定引起的。當房格爾大夫為治療艾梨達不健康的精神狀況而提出要搬家到海邊時,艾梨達否定了房格爾的診斷。她堅持自己的問題來自內(nèi)心,心并非通過換環(huán)境就能治好。盡管作為母親,艾梨達遭遇家庭其他成員的漠視,但在搬家這件事上,她還是表現(xiàn)出了責任意識,不愿意因為自己的事情拖累家人的生活。接著,艾梨達勇敢地向丈夫坦誠了自己與初戀情人之間發(fā)生的事,并說出自己最害怕的顧忌:“孩子的眼睛長得跟那陌生人的一樣?!保?71)她意識到無法再通過躲到峽灣浴場逃避心中的恐懼,于是轉(zhuǎn)為直面內(nèi)心,開始勇敢地敞開心靈,向丈夫傾訴陌生人對她的影響:“我突然看見他親身站在我面前,或者是稍微偏一點兒。他從來不瞧我。他只是待著不走。”(270)
艾梨達與房格爾間不平等關系的打破還受艾梨達對婚姻懷疑的影響。在艾梨達看來“一個自愿的盟誓跟一個婚約有完全相同的效力”(305),因此在她看來,陌生人與房格爾一樣,所以她會有深刻的負罪感。實際上,陌生人與房格爾都實現(xiàn)了對艾梨達的夫權(quán)影響。所以當陌生人出現(xiàn)后,艾梨達所感受的來自夫權(quán)的壓迫從原先的一重變成雙重。此外,陌生人通過一句話激發(fā)了艾梨達對婚姻的懷疑,陌生人說:“如果艾梨達跟我走的話,必須出于她自愿。”(285)“自愿”對艾梨達產(chǎn)生了魔力,使她反復思索自己與房格爾的婚姻以及與陌生人婚誓之間的區(qū)別。最后,她將當年與房格爾締結(jié)的婚姻定義為一場“交易”,婚后雙方在相互“欺騙”。她認為當年房格爾是“死了老婆,耐不住寂寞,想找一位續(xù)弦太太”(303),而為了生計她出賣了自己。
最終,艾梨達以行動明確地開始反抗起房格爾的權(quán)威,她拒絕了房格爾為她的各種安排“你可以抓住我不放手!你有這權(quán)力,并且確實還想使用這權(quán)力!可是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壓制不住的沖動和欲望——這些東西你都沒法控制!”(326)于是,房格爾意識到艾梨達對自由、獨立、平等的渴望。出于婚后幾年與艾梨達間形成的情誼,以及其本身懷有的對艾梨達的真摯感情,房格爾最終對艾梨達做出了讓步,他遂了艾梨達的心愿,當場取消與艾梨達之間的交易,讓艾梨達自由地選擇道路,不再受他拘束。最終,在得到自由與平等后,艾梨達也意識到房格爾對她的重視與尊重,她選擇和房格爾一起,并且下決心要承擔起房格爾家中母親的責任。由此,房格爾與艾梨達之間主宰—臣服的對立關系瓦解了,兩人走向和解。同時,在房格爾眼中,艾梨達與大自然的聯(lián)系也消失了,艾梨達真正成為一位獨立的個人。最后,房格爾告訴孩子們,計劃改變,沒有人將要去海港。
總之,《海上夫人》寓意豐富,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觀點來看,此劇揭示了男權(quán)主宰模式下女性人物的生存處境,表現(xiàn)女性人物獨立人格的缺失與爭取。最終,男女主人公通過溝通消解矛盾,打破不平等對立,走向和諧?!逗I戏蛉恕芳蕊@示了男女不平等的關系,批判了男性主宰模式對女性的貶低和壓迫,又表現(xiàn)女性獲取個人獨立的可能,對女性的覺醒有一定的激勵作用。
注解【Notes】
① 高中甫編選:《易卜生評論集》,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2年版,第120頁。
② [挪威] 亨利克·約翰·易卜生:《易卜生文集》(第六卷),潘家洵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頁碼,不再一一做注。
引用作品【W(wǎng)orks cited】
[1] [挪威] 易卜生:《易卜生書信演講集》,汪余禮、戴丹妮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81頁、291頁。
[2][澳大利亞] 薇爾·普魯姆德:《女性主義與對自然的主宰》,馬天杰、李麗麗譯,重慶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3] [挪威] 易卜生:《易卜生文集第六卷》,潘家洵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版。
Henry Ibsen's The Lady from the Sea is rich in meaning. By the view of 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this work revels female's backgrounding situation by refl ecting man's governing. In the Lady from the Sea, male rule female by strengthening female's relationship with nature. Through Ai Lida's experience, the drama reflects female's marginal situation in the family as a wife, and critize male's Master Mode. The drama also shows the possibility of the collapse of the male's Master Mod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male and female by Al Lida's weakening and reconciliation with her husband.
The Lady from the Sea ecofeminist criticism master mode backgrounding
Wang Qinglu is from The college of Literature i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majoring in Western Literary.
王青璐,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西方文學。
Title: Women's Awakening and Independence: An Eco-feminist Study of The Lady from the S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