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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屠殺中的婦女、孩子與女孩子

2016-11-25 14:43王彬彬
鐘山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張獻(xiàn)忠強奸婦女

王彬彬

一這題目在語義上有點問題?!昂⒆印碑?dāng)然包括了男女孩子,但因為在大離亂、大屠殺中,女孩子往往比男孩子的遭遇更為凄慘,所以特做強調(diào)。

漢語中有成語曰“兵荒馬亂”。兵之“荒”、馬之“亂”,都意味著兵士們狂亂不羈、為所欲為;意味著他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想殺人就殺人、想縱火就縱火、想搶劫就搶劫,還有,想奸淫就奸淫。大亂離、大屠殺中,窮人也好、富人也好,都陷入“活著,還是死去”的“極端處境”?!皝y離人,不如太平犬”“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說的是身處亂離中的人,過得不如太平日子里的狗,會羨慕太平日子里的狗。其實,更準(zhǔn)確、更真切的說法,應(yīng)該是“亂離人,不如亂離犬”“寧為亂離犬,莫作亂離人”。因為在大亂離、大屠殺中,狗絕對比人活得安全、愜意、幸福。清代劉景伯編撰的《蜀龜鑒》,敘說的是張獻(xiàn)忠在四川狂屠濫殺的事。人類被殺得差不多了,狗族卻興旺發(fā)達(dá):“久之,城中雜樹成林,遺犬食賊殺人肉,鋸牙若猛獸,口舍風(fēng)毒以嚙人立死。一犬吠聲,千百犬隨至,利刃不能攻,非多人持械不敢出?!保ā妒颀旇b·卷之三》)城中沒有了居民,雜樹便長成了樹林;遍地是死尸,便成了死尸們留下的狗的樂園、天堂。日日食人肉,狗便變得不像狗,而向狼回歸,甚至比狼還威猛。

1990年,已故的舒蕪先生寫過一篇短文,題作《亂離最苦是朱顏》?!皝y離最苦是朱顏”語出清代王錫的《難婦曲》一詩。鄧之誠先生編撰的《清詩紀(jì)事初編》中收錄了這首詩,舒蕪也是從這本書中讀到這首詩的?!峨y婦曲》寫的是康熙年間康親王杰偉、貝子傅喇塔禍閩之事?!叭敝冎校=ǖ墓⒕疫@一藩,由杰偉、傅喇塔率領(lǐng)禁兵討伐。兵臨福州,耿精忠便投降。耿精忠雖投降,禁兵仍然要在福建駐扎。駐扎期間,搶掠奸淫,無惡不作,百姓深受其害。班師回京時,更將二萬余百姓隨軍帶走。二萬余人中,婦女占了多數(shù)。這些婦女,有的一直被帶到北京,有的則在途中便被賣掉了。王錫《難婦曲》對此事鋪敘甚詳:“七閩烽火照三衢,貔虎桓桓卷四趨;鉦鼓震天逃士女,干戈滿地斷樵蘇……風(fēng)鶴忽邀淝水利,蔡州雪夜擒元濟(jì);捷書奏凱詔班師,窈窕辭鄉(xiāng)共悲涕;婦戀良人母念兒,更多弱女憶嚴(yán)慈;曉風(fēng)野店雞鳴處,夜月寒江猿嘯時;白刃幾傷蜀主妹,黃金莫贖蔡文姬;音書豈為關(guān)山阻,生死難教魂夢知。圣代折沖在樽俎,開平焉用興師旅;亂離最苦是朱顏,倚柱休嗤漆室女?!薄皨D戀良人母念兒”,說明被虜掠的婦女,有的已是為人妻為人母者;“更多弱女憶嚴(yán)慈”,則讓我們知道,更多的被虜掠的女性,是尚未出嫁的少女。鄧之誠編撰的 《清詩紀(jì)事初編》卷一還有紀(jì)映鐘的《女姬姜》,寫的便是被杰偉、傅喇塔所虜掠的婦女又在漳州被賣掉的事:“女姬姜,買自漳。去袒衣,膚筑脂;著眼看,無疤痍。買如一櫝,賣得一斛。”這個女子是在漳州從清軍手中買來的。交易時,全身脫光,買主細(xì)細(xì)察看,全身未見疤痕,終于成交?!百I如一櫝,賣如一斛”,似乎是說,以一櫝米的價格從清軍手中買得該女子的人,又以一斛米的價格將女子轉(zhuǎn)賣了。舒蕪分析說,清軍之所以把虜掠來的婦女又賣掉,大概是因為上面有禁令,不許攜帶婦女,有的不理會,照樣帶走,有的則趕快脫手。舒蕪說,讀了這樣的詩,真覺得王錫《難婦曲》中的兩句“亂離最苦是朱顏,倚柱休嗤漆室女”,“說盡了歷來戰(zhàn)亂中婦女的加倍的酸辛慘苦”。(1)

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婦女的遭遇總特別凄慘。在讀過的關(guān)于這方面的記述中,明代余端紫所著的《張獻(xiàn)忠陷廬州紀(jì)》中的一段文字給我留下的印象特別深刻。世人皆知張獻(xiàn)忠禍?zhǔn)袷?,但張獻(xiàn)忠在皖的殺掠也極其慘酷,只因在蜀殺得太久、太多、手法太離奇,反使在皖的暴行被后人忽視。崇禎八年(1635年),張獻(xiàn)忠攻陷廬州(今合肥),余端紫被張獻(xiàn)忠擄至軍中,遂與張獻(xiàn)忠朝夕相處半年余,寫了《張獻(xiàn)忠陷廬州紀(jì)》。前面有余端紫同鄉(xiāng)鄭達(dá)的序。鄭序說余端紫在張獻(xiàn)忠軍中時,“八賊(即張獻(xiàn)忠)甚重之,與共飲食,晨夕聚談,起事本末甚悉,耳聞目見絲毫不爽。先生隨筆錄之,文雖樸質(zhì),事咸真實”。如此說來,《張獻(xiàn)忠陷廬州紀(jì)》,還不是余端紫事后的追述,而是對張獻(xiàn)忠暴行的臨場記錄。余端紫這樣記述了廬州城破之時的情狀:

斯時,予臥書房中,予夜半忽聞家家打門,聲甚急,亂叫:“快開門!城破了?!焙奥?、哭聲聒耳。予忙跑來家,見父親只攜二弟逃難,余不問,只帶銀數(shù)兩,余銀亦不包而去。及到大門首,而街上已有賊矣……及賊打門時,天將明。吾母曰:“爾速去,莫顧我!”妻亦叫:“快走,莫連累你!我不過一死。”予方與二弟同奔跑,至鼓樓南街,街上人已擠滿。往南走,南頭有賊;復(fù)回北跑,北又有賊。兩頭亂竄,如魚游釜中,吾二弟竟不知何往矣……賊又領(lǐng)予二人進(jìn)城抬酒。予即引至我家中。先滿屋酒,此時只剩四大壇。予從火巷一望,只見祖母猶扶后門而立,不敢交一言。尚不知吾母已盡節(jié)塘中。妻亦下塘,幸浮而不沉,頭面俱為萍掩。弟媳周氏見賊,亦同入塘,惜少遲一步,只半身在塘,半身猶在岸。賊一手扯起,要帶去。不從,賊以刀砍頸而去。幸喉未斷,次年六月死于南京。賊初令予抬酒。予曰:“不能?!辟\曰:“你不抬,叫我抬不成?”于是緩緩抬出大門,而力已竭。正凝思間,忽來一人曰:“等我抬,他書呆子抬什么?”予竟不識其人。此時不但予喜而賊亦喜,遂叫他兩人送酒到營,領(lǐng)予從回龍橋巷。到趙家塘石級邊,只見滿塘婦女:有溺死者,有未死者。埂上只一婦與老婢同立,見賊至,方下塘。賊一手扯起要帶去。婦大哭。老婢曰:“千歲要你去,你跟他去罷!”婦愈哭。予從旁曰:“偌大一個城中,豈只此一婦?要這水淋淋的做甚么?”賊不言,亦不帶去,遂一箭射頭上。予曰:“既不帶他,又射之何益?”賊即拔箭去。至西門外先到處,令予坐此,勿動。

城破了,張獻(xiàn)忠打進(jìn)來了,男人們逃跑而不管女眷,女眷們也催夫兒們快跑,別顧自己。婦女不跑,自有原因,下面再說。婦女們不跑,那就必須在“賊”到來前死掉,這原因,也下面再說。要立馬死掉而眼前有水,投水是最自然的選擇。所以,余端紫看到的趙家塘里,“滿塘婦女”。這一刻,廬州城里,“滿塘婦女”的池塘,肯定不只一口趙家塘,應(yīng)該是許多池塘,都是“滿塘婦女”。

在大亂離、大屠殺中,極容易受到傷害的,還有孩子。在讀過的關(guān)于大亂離、大屠殺的記述中,王秀楚所撰《揚州十日記》中的一段文字,也讓我一讀難忘?!稉P州十日記》記述的也是作者親眼目睹的清兵攻陷揚州后屠城的狀況。下面是其中的一段:

念六日,頃之,火勢稍息。天漸明,復(fù)乘高升屋躲避,已有十?dāng)?shù)人伏天溝內(nèi)。忽東廂一人緣墻直上,一卒持刃隨之,追躡如飛;望見予,眾隨舍所追而奔予。予惶迫,即下竄,兄繼之,弟又繼之,走百余步而后止。自此遂與婦子相失,不復(fù)知其生死矣。諸黠卒恐避匿者多,紿眾人以安民符節(jié),不誅,匿者競出從之,共集至五六十人,婦女參半,兄謂余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終不能免;不若投彼大群勢眾則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碑?dāng)是時,方寸已亂,更不知何者為救生良策?共曰唯唯,相與就之。領(lǐng)此者三滿卒也,遍索金帛,予兄弟皆罄盡,而獨遺予未搜;忽婦人中有呼予者,視之乃余友朱書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散發(fā)露肉,足深入泥中沒脛,一妾猶抱一女,卒鞭而擲之泥中,旋即驅(qū)走。一卒提刀前導(dǎo),一卒橫槊后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數(shù)十人如驅(qū)犬羊,稍不前,即加捶撻,或即殺之,諸婦女長索系頸,累累如貫珠,一步一蹶,遍身泥土,滿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藉人足,肝腦涂地,泣聲盈野。

這里既寫了婦女特別苦難的遭遇,也寫了孩子凄慘的死。三個清兵,押著五六十人,像趕豬趕羊一般。用長繩系著婦女的脖子,大概因為婦女特別“寶貴”,除了洗衣做飯,還可供奸淫,所以特別不容逃逸。婦女大抵抱著孩子的,而孩子是無用的。那個“猶抱一女”的婦人,便遭鞭打而只得把孩子扔到泥中,其他婦人的孩子,自然也都扔掉了,于是,“滿地皆嬰兒”。這些孩子,或者被馬踏死,或者被人踩死?!案文X涂地”這個成語,通常是在引申的意義上被使用,但在這里,卻是“寫實”。在馬蹄人足的踐踏下,孩子的腦漿滿地流淌,孩子的五臟六腑滿地雜陳。有的孩子當(dāng)即死了,有的暫時還活著。還活著的當(dāng)然會哭,于是“泣聲盈野”。清兵在揚州大肆屠戮了十天。十天里,“滿地皆嬰兒”的場景決不會只出現(xiàn)于“念六日”這一天,更不會只出現(xiàn)于王秀楚所寫這一地。這十天里,揚州城內(nèi),應(yīng)該是許多地方都“滿地皆嬰兒”的。

至于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女孩子比男孩子的遭遇往往更為凄慘,道理也很簡單。男孩子只會被有意無意地殺戮,而女孩子除了是殺戮的對象外還可能成為奸淫的對象。人們往往說,1937年冬,侵華日軍在南京不僅進(jìn)行了大屠殺,還強奸了許多婦女。其實,用“強奸婦女”來指稱日軍的那種行為,并不十分妥當(dāng),因為他們強奸的對象,不少人并不能稱作“婦女”,而只能稱作“女孩”。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為不幸,還因為女孩子總是低男孩子一等的,即便在父母眼中也是如此。在大亂離、大劫難中,當(dāng)男女孩子無法兼顧時,父母總是會顧男孩而棄女孩——至少在中國是這樣。

二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婦女的遭遇較男性更為凄慘,這應(yīng)該說在任何時候和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但比起別國的女性來,中國的女性,在大亂離、大屠殺中的遭遇,又要凄慘許多。這是因為,中國的女性,有兩種特別的東西,使得她們每遇亂離和屠殺,就特別容易受難和喪命。這兩種東西,一是生理性的,就是從小就裹得很小的腳;一是精神性的,就是從小就植入心中的很強烈的貞操觀念。

女性纏足起于何時,是有爭議的。但可以斷言的是,至遲在北宋,女性纏足已開始普遍化。在清末,開始有“天足運動”,也就是反對纏足的女足解放運動。但“天足運動”進(jìn)行得十分艱難。高洪興所著的《纏足史》說:“天足運動一直持續(xù)到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直到那時纏足陋習(xí)尚未完全消滅。但是到了抗戰(zhàn)勝利以后我們再也不見勸禁纏足陋習(xí)活動的記載,也就是說在八年抗戰(zhàn)中盡管政府與民間無暇從事勸禁纏足的工作,但纏足陋習(xí)在這個時期中自然消滅”(2)。這讓我們明白,是日本侵華帶來的長期離亂,最終消滅了女性纏足這一陋習(xí)。這樣的長期離亂,如果發(fā)生在天足運動開始以前的時代,也決不會導(dǎo)致纏足陋習(xí)的最終消滅。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進(jìn)行了半個多世紀(jì)的天足運動,八年離亂,恐怕也不足以把延續(xù)了上千年的纏足陋習(xí)消滅掉。是持續(xù)了半個多世紀(jì)的天足運動和持續(xù)八年的兵荒馬亂,共同消滅了纏足陋習(xí)。

延續(xù)了上千年的纏足習(xí)俗能在日本侵華時期的八年離亂中徹底終結(jié),也說明在這樣的離亂中,被纏得很小的足是如何讓女性分外受苦受難。纏足女性,實際上就是行動極其不便的殘疾人。

纏足本是男性對女性的要求,后來變成女性的自我要求。而貞操觀念也是如此。貞操觀念的起源,肯定比纏足習(xí)俗早許多,但卻也在宋明時期走向極致,甚至出現(xiàn)了“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這樣的“口號”。并不只是與丈夫以外的男性實際地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才算“失節(jié)”。身體的任何部分被別的男人觸碰了,就可以算作是比死還嚴(yán)重的大事。

雙腳被裹得很小,成了不便行走的殘疾人,身體卻又碰都不能讓別的男人碰一下,而那些入侵的外寇、作亂的暴民,在屠殺、搶掠之外,是必定要奸淫女性的。只是在一些很特殊的情形下,大屠殺、大搶掠不伴隨著大奸淫。既然行走不便而又決不能受辱,那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受辱前死去。所以,在古代中國,每逢大亂離、大屠殺,總有無數(shù)女性以各種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前引余端紫《張獻(xiàn)忠陷廬州紀(jì)》那段,說城破之時,男人只顧自己逃命而丟下女眷不管,那原因,就是沒法管、管不了。女眷們也并不要求丈夫或兒子帶上自己一起逃,她們只催促丈夫或兒子快逃,自己則一死了之。如果時間允許,有的人臨死前還要把自己的身體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封鎖起來。孫錤所撰的《蜀破鏡》中說,張獻(xiàn)忠“草殺漢州”時,有許多不屈而死的烈女,其中有“張氏婦者,聞賊逼,將所服衣周內(nèi)縫固,投井死”(《蜀破鏡·卷第三下》)。投井前,把身上衣服縫死,是避免死后身體被人看見:對于這樣的烈女、貞女,不僅活著時身體被看見被碰觸是受辱,死后身體被看見被碰觸也是受辱。

當(dāng)然不是說,所有的小腳女人都會在受辱前自盡。但如果沒有自盡,那總難以逃脫受辱的。有可能逃脫時,男人們都逃脫了,只留下不能行走的女性,要么自盡,要么受辱。通常情況下,小腳還只能算是女性特別不幸的間接原因。而有時候,屠殺者就直接是沖著女性的小腳來的。彭遵泗所撰的《蜀碧》,也是記述張獻(xiàn)忠禍?zhǔn)竦臅?,其中就有這樣的記載:

賊斫婦女小足疊疊成峰,與愛妾酣飲其下。忽仰視云:“更得一足合尖方好?!辨e足戲曰:“此何如?”獻(xiàn)云:“使得!”立命斬之。(《蜀碧·卷三》)

在女性裹腳的時代,喜歡玩弄女性小腳的男人不少,但張獻(xiàn)忠對女性小腳卻有特別的“愛戀”。將砍下的女性小腳堆成一座山,然后對著這樣的“山峰”酣飲,可能是一種特別的享受。這個“愛妾”的小腳成了“峰尖”,實在有點咎由自取。不過,此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一云:賊偶沾瘧疾,對天曰:“疾愈,當(dāng)貢朝天蠟燭二盤?!北姴唤庖病1燃财?,令斫婦女小足,堆積兩峰,將焚之,必欲以最窄者置于上,遍斬?zé)o當(dāng)意者。忽見己之妾足最窄,遂斫之。灌以油,燃之,其臭達(dá)天,獻(xiàn)以為樂。(《蜀碧·卷三》)

兩相比較,這個說法更可信。張獻(xiàn)忠病愈后,將砍下的女人小腳堆成兩座山,焚之以謝天,這里的邏輯,應(yīng)該是“天”也是一個喜歡女人小腳的“男性”,所以獻(xiàn)上許多女人小腳,供“天”玩賞。“遍斬?zé)o當(dāng)意者”,意味著為了找到最合適的“峰尖”,砍下了一雙又一雙小腳,但都不能令張獻(xiàn)忠滿意,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妾的雙腳最窄小,這雙小腳才有最接近“天”、或者說被最先奉獻(xiàn)給“天”的資格。

在女性小腳堆成的山峰下酣飲也好,焚女性小腳壘成之山以謝天也好,多多少少都是變態(tài)的性心理的表現(xiàn)。人的一雙腳,本來與“性”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中國的男性迫使女性把一雙腳盡可能裹得小而窄,實際上是迫使女性把一雙本用來行走的腳,改造成一種性器官,這樣,男人就在女性的身體上多了一處發(fā)泄欲望的處所。女性在大離亂、大屠殺中的遭遇之所以往往特別凄慘,與男性變態(tài)的性欲也有一定關(guān)系。在太平時期,在正常的社會秩序中,男性變態(tài)的性欲要滿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在大亂離、大屠殺中,男性對女性可以為所欲為,變態(tài)的性欲自然也就可以盡情發(fā)泄了。這一點,下面還要談及。

在中國,每當(dāng)天下大亂,總有些本來比較卑微貧賤的人想大展身手,從而掙來大富大貴,甚至坐進(jìn)龍椅、君臨天下。他們起事時,為了沒有后顧之憂,甚至先殺掉家中妻小。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出土了明成化年間刊刻的 《新編全像說唱足本花關(guān)索出身傳等四種》,其中《花關(guān)索出身傳》,一開頭就寫劉備、關(guān)羽、張飛三人一見如故、結(jié)為兄弟,“對天設(shè)誓”,要一起干一番大事。劉備對關(guān)、張說:“我獨身一人,你二人有老小掛心,恐有回心。”所謂“恐有回心”,就是可能因顧念家中老小而中途變卦。于是:

關(guān)公道:“我壞了老小,共哥哥去?!睆堬w道:“你怎下得手殺自家???哥哥殺了我家小,我殺了哥哥底老小?!眲涞溃骸耙舱f得是。 ”(3)

于是,關(guān)羽殺了張飛全家,張飛殺了關(guān)羽家小。這種換著殺,并非普遍現(xiàn)象。換著殺的主意是張飛提出的,這說明在劉、關(guān)、張這些人中,張飛比較起來還算是善良的。一般情形下,就是自己對自己的家小動刀。劉景伯所撰《蜀龜鑒》,說李自成被秦督鄭崇儉圍困于崤、函諸山,即將全軍覆沒。李自成由武關(guān)竄到漢南,仍處圍困之中:“自成窘,與宗敏步入?yún)察糁?。顧曰:‘人言我有天下,子盍卜于神?吉,從我。否則縛我以獻(xiàn)?!诿粼侔荩吨约?。起殺兩妻曰:‘吾死生從若矣?!娭袎咽坑性笟⑵拮訌恼撸瑑H以五十騎沖圍出入鄖陽息馬山中,年余不敢出?!保ā妒颀旇b·卷之一》)窮途末路的李自成帶著劉宗敏進(jìn)入山野的神祠,李讓劉求神問卜,如果神的回答是“吉”,就讓劉宗敏繼續(xù)追隨自己,如果不“吉”,就讓劉宗敏綁了自己獻(xiàn)給官軍。劉宗敏卜了三次,都是“吉”,于是相信李自成一定會“有天下”,便毫不猶豫地殺掉了自己的兩個妻子,表示誓死追隨李自成,而軍中也有“壯士”聽說李自成一定會成功,便也愿意殺掉妻子、甩開膀子跟著李自成干,掙一份富貴。

關(guān)羽、張飛殺掉妻小,是為了起事后不再有后顧之憂,而劉宗敏等人親手殺掉妻小,首先是為了拋棄眼前的累贅。要突出重圍,帶著妻小是極其不便的,于是便殺掉。李自成這類人遇到危難時,首先想到的便是殺掉妻小以及軍營中所有的婦女。王學(xué)泰在《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中說李自成“當(dāng)遇到被包圍或其它困難時先殺掉老營婦幼以保存自己”(4)?!妒颀旇b》便記載了李自成攻陷永寧并屠城前殺掉所有婦女之事:“是秋河南大旱蝗,人相食。自成令軍中盡殺所掠婦女,以五十騎出鄖,均向伊洛。饑民從者日益眾。至是攻陷永寧,屠其城。 ”(《蜀龜鑒·卷之一》)

李自成是這樣,張獻(xiàn)忠是這樣,這幫人全這樣?!妒颀旇b》也說:“獻(xiàn)以財貨婦女累兵心,令有婦女必殺。已成夫婦,有子女,無不慟訣?!保ā妒颀旇b·卷之三》)“有婦女必殺”,就是凡是婦女都要殺掉。已經(jīng)成婚,有了子女的婦女,也不能幸免,也要殺掉,以免“累兵心”。于是,這些婦女,也只能與丈夫和子女“慟訣”。

大亂離、大屠殺中,女性是殺戮的對象,是入侵的外寇、作亂的內(nèi)寇殺戮的對象,也是自家丈夫和父親殺戮的對象。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女性還是奸淫的對象。談到大亂離、大屠殺中女性的被奸淫,不能不說說1937年侵華日軍在南京的作為了。日軍在南京,是將奸淫和屠殺同時進(jìn)行的,強奸中國女性的行為之普遍、之惡劣,在人類歷史上恐怕都是罕見的。當(dāng)時,有些外國人把“南京大屠殺事件”又稱作“南京強奸事件”(5),可見日軍在南京的強奸行為有多么引人注目。

關(guān)于日軍在南京強奸女性的資料有很多,這里只抄錄幾條。時任南京國際安全區(qū)副主任的喬治·費奇記述道,有一天,“白天和黑夜,被強奸的婦女至少有一千人。一個可憐的女人竟被強奸了三十七次”。(6)據(jù)一個逃回來的婦女說,她們被一同擄去六名婦女,在城中某處“白天洗衣服,黑夜遭強奸,年紀(jì)較大的每夜被輪奸10至20次,年紀(jì)較輕的和面貌漂亮的每夜最多被輪奸40次”(7)。日軍強奸的對象,有七八歲的幼女,也有七八十歲的老婦。1948年11月4日,遠(yuǎn)東國際軍事法庭裁決道:“在占領(lǐng)后的一個月中,在南京市內(nèi)發(fā)生了二萬起左右的強奸事件?!倍簧傺芯空卟徽J(rèn)同這個裁決。例如,楊斌在《侵華日軍南京強奸暴行概述》一文的最后說:“如果考慮到日軍在南京強奸暴行持續(xù)時間長,涉及范圍廣,暴行資料記錄不完全,再證諸南京‘全城中無論是幼年的少女,或者老年的婦女,多數(shù)都被奸污了’及到1938年‘5月初,在南京有婦女三分之二被奸污’等資料,那么日軍在南京的強奸事件,就遠(yuǎn)遠(yuǎn)不止2萬多件。雖說要考證出一個確切的強奸數(shù)字是有很大難度的,但是美國南伊利諾斯大學(xué)吳天威教授提出的‘被奸污者達(dá)8萬人,可謂保守的估計’的說法,筆者是愿贊同的。 ”(8)

三前面說過,張獻(xiàn)忠對女性小腳有特別興趣,砍下女性小腳堆成山,對之酣飲,或焚之以謝天,其實都與性心理的變態(tài)有些關(guān)系。在大亂離、大屠殺中,男性對女性的殘害、殺戮,常常都與變態(tài)的性欲有些關(guān)系。在這種時候,殘害、殺戮女性,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性行為”。

《蜀碧》中記:“兵部侍郎劉之綸妻,孀居,賊至,逼之。夫人曰:‘我命婦也,豈為賊屈?’賊剮其兩乳而死?!保ā妒癖獭ぞ矶罚┧^“逼之”,就是要奸污的意思。夫人不從,“賊”也不強逼,反正女人多的是,沒必要非要這個女人就范。但也決不放過這個不肯就范的女人。要殺了她,卻又不在其最致命處一刀了事,而是“剮其兩乳”。所謂“剮”,在這里就是一小刀一小刀地細(xì)細(xì)割削之意。對于女性來說,乳房是特別重要的地方,乳房被看、被摸,是嚴(yán)重的受辱,甚至有甚于實際地被奸污。雙乳被陌生男子細(xì)細(xì)割削,對于這樣的“命婦”,真是無比難堪的事。這也正是“賊”如此行事的原因:既然你不肯“屈”,那么,就讓你在比“屈”難堪一千倍、一萬倍中慢慢死去。

奸污,是一種性行為,而“剮其兩乳”,也可視作一種性行為。男性并非只是在奸污不成的情況下才以另一種變態(tài)的行為殘害、殺戮女性,有時候,實際地奸污過后,還不“滿足”,還要以另一種行為對被自己奸污過的女性進(jìn)行殘害、殺戮。侵華日軍在南京,就干下了很多這樣的事。

現(xiàn)在已很著名的《拉貝日記》中,多處記述了日軍的強奸行為。抄錄其中一段:

剛才,張(國珍)告訴我說,他們以前曾居住過的東門街附近的街口小屋內(nèi)有17人,其中6人已被殺害,因為他們在家門口向日本士兵下跪,求他們不要傷害其女兒。然而,老人遭槍殺后,姑娘們?nèi)员焕邚娂椤,F(xiàn)在,全家僅一名姑娘幸存,她是被好心的鄰居收留下來的??吹奖榈厥桥?,有的陰道里戳著竹竿,人們會惡心得透不過氣來。甚至連70多歲的老嫗也多次遭到奸污。(9)

強奸女性,依常理,是為了滿足生理欲望。強奸結(jié)束了,就該提起褲子走人。然而,日軍在南京,往往強奸過后再將對方殺害,而殺害的方式,卻總是也與“性”有關(guān)。例如,往陰道里戳竹竿一類東西,就是常見的殺害方式。日本宇都宮大學(xué)的笠原十九司教授,在《南京大屠殺事件全貌》一文中,承認(rèn)并譴責(zé)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但文中有的觀點顯示出笠原教授與當(dāng)時的情形有些“隔”。例如,文中寫道:“搶奪糧食和飼料又很容易誘發(fā)其他的殘暴行為,其一是殺害民眾。到民家去搶,如果居民在家對此進(jìn)行反抗的話,便被認(rèn)為是抗日行為而對居民加以殺害。如果居民逃跑的話,又害怕他們向中國軍報告,便對其予以槍殺。其二是強奸和強奸殺人。為了搶奪糧食闖進(jìn)民家的日本兵,一旦發(fā)現(xiàn)躲藏起來的女性,經(jīng)常施行強奸行為。為了征集糧食出發(fā)去農(nóng)村的士兵找到藏身于竹林、樹叢里的女性,通常也是進(jìn)行強奸和輪奸。由于軍法嚴(yán)禁強奸,害怕事后被憲兵和他人知道,為了消(銷)毀證據(jù),一般是強奸之后予以殺害?!保?0)說日本兵害怕中國民眾向中國軍隊報告,十分滑稽。那時的南京民眾,到哪里去找中國軍隊?即使真有中國軍隊聽取報告,日本兵又哪里會怕?至于說日本兵對中國女性強奸后又予以殺害,是因為怕“罪行”暴露,也是很荒唐的推測。那時的日本軍中,可能的確有禁止強奸一類的條文,但在占領(lǐng)南京初期,肯定是形同虛設(shè)。日本兵在強奸中國女性后又以往陰道里插竹竿一類方式將之殺害,實際上仍然是在發(fā)泄一種變態(tài)的欲望。這樣的記載很多,略抄幾條。

陳娟《日軍在南京的強奸事件》:“許多婦女被強奸、輪奸,事后又遭殺戮,有的婦女被摧殘致死……南京成了人間地獄,城內(nèi)外一片慘狀,大街上、小巷口、池塘邊、城墻根、田野里、住宅中躺著許多女尸。如興中門附近一草屋內(nèi),躺著一個六七十歲的女尸,下身腫破;羊皮巷路北,一女孩倒斃,破腹拽腸,兩目圓睜,口邊出血;估依(衣)廊后街倒臥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女孩,小衣撕破,閉目張嘴而死;英美煙草公司帕森斯先生住宅中一女尸,一只高爾夫球棒從陰部直插入其體內(nèi);沿上海路口十幾個池塘中,漂浮著許多被奸污致死的女尸?!薄澳慷眠@一慘狀的李克痕,在其所著的《淪京五月記》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述:‘街頭上有很多輪奸致死的女同胞的尸體,通身剝得精光,赤條條的,乳房被割下了,凹下的部分呈黑褐色……有的小腹被刺破了好些洞,腸子漏了出來,堆在旁邊地上,陰戶里有的塞一卷紙,有的塞一塊木頭。’慘不忍睹。 ”(11)

楊斌《侵華日軍南京強奸暴行概述》:“日軍在輪奸后,更用種種方式來殘害、羞辱婦女。有的是洋燭插入女子陰戶燃點,或有棒球、破布、木頭等隨手可得的東西塞入女子下部,致其死亡。如1937年12月13日,在門東罵架橋6號,田小八子之妻被敵兵輪奸后,裂其下身,用花露水瓶放入陰戶。南京市崇善堂堂長周一漁1947年2月3日在國防部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上作證時亦稱:1937年12月16日,在內(nèi)橋菜市斗母宮地方,親見一賣雞女人,約有50余歲,‘被日軍三個輪奸后,用破布等件塞入陰戶,致該婦腹脹而死?!械氖歉钕氯榉?,或是用木棍由下部通腹部致人死亡。如南京市民程國棟之母程張氏,就是這樣被日軍害死的?!薄爸劣谀切┚芗榈膵D女,要么被槍打死,要么被慢慢地折磨死,其形狀慘不忍睹。如陳楷在《南京蒙恥記》中記道:‘南門里橋有廿歲上下婦女,小衣上部完整,兩手緊握褲帶處,小衣下部破碎,發(fā)如亂絲,剜去耳目,割去口鼻,此系拒奸受酷刑而死者。’另據(jù)當(dāng)時目擊者記述:日軍對拒奸婦女,‘有時用刺刀將奶子割下,露出慘白的肋骨;有時用刺刀戳穿下部,摔在路旁,讓她慘痛呼號;有時用木棍、蘆管、蘿卜塞入下部,橫被搗死,日寇則在旁拍手大笑。 ’”(12)

強奸后仍對女性的陰部“戀戀不舍”,往里插竹竿、木棍、洋燭、花露水瓶、高爾夫球棒一類東西,應(yīng)該是“意猶未盡”的表現(xiàn)。生理性的性欲暫時滿足了,心理性的性欲仍然強烈,于是便以此種變態(tài)的方式發(fā)泄心理性的性欲。而對那些抗拒強奸者,手段就更殘酷了。既然不能發(fā)泄生理性的性欲,那就只能盡情發(fā)泄心理性的性欲了。而沒有得到發(fā)泄的生理性的性欲,會附加在心理性的性欲上,使心理性的性欲異常強烈,不用割下乳房、用刺刀戳穿下部一類手段,不足以發(fā)泄之。日本的笠原十九司教授認(rèn)為日軍在強奸或強奸未遂后會把女性殺死,是為了逃避罪責(zé)、銷毀證據(jù),實在是迂闊之論。

這類對著女性的性器官,借助器物,以殘忍的方式發(fā)泄心理性性欲,應(yīng)該與“民族文化”或“國民性”無關(guān),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在中國,又確實有讓女性特別受難的特別的“文化傳統(tǒng)”。在中國,女性通常是受輕視的,是被視作“低等動物”的。《蜀龜鑒》說,張獻(xiàn)忠在四川派兵四處殺人,以帶回的手掌多少論功行賞:“賊兵大出。近地以去冬出,五日驗功,遠(yuǎn)地以正月出,五月驗功。兵得男手二百只者,授把總,女手倍之,童男女不計。比賞格有逾十倍者,一卒日殺數(shù)百人,擢至都督。 ”(《蜀龜鑒·卷之三》)四處殺人,附近的地方,年前就出去,五天內(nèi)就可以帶著人掌回來領(lǐng)功;遠(yuǎn)些的地方,過完年正月出發(fā),五月回來領(lǐng)功。一個普通士兵,如果能帶回二百只男人手掌,就可以當(dāng)上把總,但如果是女人手掌,就須翻一倍。這意味著,女人的價值,只有男人的一半。但有時候,女人又有特別的價值。魯迅在《阿長與〈山海經(jīng)〉》(見《朝花夕拾》)中,寫了小時候家中的女工長媽媽曾很自豪地說,長毛來的時候,女人很有用:“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墻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可能很多人讀到這里,都認(rèn)為長媽媽的話是無稽之談,但其實并非是沒有根據(jù)的?!妒颀旇b》就記述了張獻(xiàn)忠這類人以裸女御敵的行為?!矮I(xiàn)忠圍廬州,裸婦女?dāng)?shù)千置城下,少愧沮,刃之。 ”(《蜀龜鑒·卷之一》)將數(shù)千裸女排在城下,是為了讓城上的炮失效:那時的人們認(rèn)為,在女人的裸體面前,炮是不響的。一個古代的中國女人,赤身裸體站在光天化日中,自然會“愧沮”的,但稍顯愧沮,則被殺掉。還有更駭人的記述:“丙子九年春正月,賊圍滁州。七大賊連營百余里,誓必拔。守城者炮擊其眾,火其云梯。賊怒,掠婦女?dāng)?shù)百裸而淫之。已,盡斷其頭植跗倒埋,露下私,貫以刃,血淋漓向堞城頭?!保ā妒颀旇b·卷之一》)先將數(shù)百婦女“裸而淫之”,淫完之后把她們的頭全都砍下,身體倒埋在土中,露出陰部,又在陰部上插上一把刀,以此對著城堞,相信這樣城上的大炮就會失靈。細(xì)想來,這仍然是視女性身體,尤其是女性生殖器為特別污穢之物,而又相信只有特別污穢之物,才能抵御對方的大炮。之所以在砍頭、倒埋之前還要奸淫她們,倒并非單純地發(fā)泄性欲,而是相信被這樣地奸淫后,這些婦女的身體就更不潔,因而也更有效用了?!妒颀旇b》又說:“昔楊應(yīng)龍守海龍囤,裸婦陰向炮……崇禎乙亥,賊裸婦陰以向桐城?!保ā妒颀旇b·卷之一》)楊應(yīng)龍是四川播州世襲的土司,也用這樣的戰(zhàn)法,可見此種戰(zhàn)法,并非只有張獻(xiàn)忠這類“賊”才用。

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入侵的外寇、作亂的內(nèi)寇,都會以突破倫理底線、踐踏人性禁忌為大歡樂。突破“性底線”“性禁忌”,則是他們特別熱衷的事情。有時候,他們會將此種“突破”和“踐踏”做到“極致”?!妒颀旇b》說乙亥八年春正月,張獻(xiàn)忠攻陷鳳陽,“十五日遂屠鳳陽。是日天大霧,賊自壽州直趨鳳陽。越紫金城入焚皇陵享殿,旁及公私民舍??v高墻罪宗九十一人,官民士女悉屠之。自稱古元真龍皇帝,殺戮之慘,天地為昏。有對父淫女而后殺者,有縛夫淫妻而后殺者,有預(yù)少孕婦男女剖驗以為戲者,有擄子女百千臨行盡殺之者,有擲孺子于油鍋觀其跳躍啼號為樂者,有刳生人腹實以米豆?fàn)咳厚R而飼之者。獲逃者必人人加刃而后磔之。將去,置筵席卜于神不利,刳神像而去趨廬州。鳳陽自兵火后十載無雞聲”。(《蜀龜鑒·卷之一》)預(yù)測孕婦腹中是男是女然后剖腹驗證,將活人內(nèi)臟刳出填入米豆喂馬等暴行,就不多說了,這里要說的,是“對父淫女而后殺”“縛夫淫妻而后殺”。對著父親奸淫女兒,對著丈夫奸淫妻子,似乎有特別的快感。在“南京大屠殺”中,日軍也有過類似的行徑?!独惾沼洝分杏羞@樣的記述:“日軍士兵昨天晚上在住房委員會的一位先生家里 (漢口路23號)強奸了他家里的兩位婦女,日軍士兵竟然強迫他在旁邊站著?!保?3)當(dāng)著父親或丈夫的面奸淫女兒或妻子,從而有一種特別的享受,這里的心理邏輯與幾百前年張獻(xiàn)忠的士卒完全相同。日軍在南京還有更超出常人想象的行徑。楊斌在《侵華日軍南京強奸暴行概述》中,援引《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檔案資料選編——南京大屠殺》、李克痕《淪京五月記》等書中記述,寫道:“還有的是日軍輪奸后,強令父奸其女,翁奸其媳,僧奸婦女,活人奸死尸。如日軍在輪奸一少女后,‘強令其父脫衣服,迫與其女交媾,父不允而被殺死’。又日軍在城外沙洲衛(wèi)朱姓人家輪奸其兒媳后,先逼其公公去奸淫,后又逼該婦年僅17歲的兒子奸其母。1947年3月10日,國防部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在對戰(zhàn)犯谷壽夫的判決書中判道:‘1937年12月13日至17日,日軍在中華門外,于強奸少女后,復(fù)迫令過路僧侶續(xù)與行奸,僧拒不從,竟被處宮刑致死。 ’”(14)

人們通常稱此種行徑為 “獸行”或 “禽獸行徑”,這真是對禽獸極大的侮辱。哪種禽、何種獸,能干出這樣的事來?

四說過了大亂離、大屠殺中的婦女,再來說說孩子。

前面抄錄《蜀龜鑒》關(guān)于張獻(xiàn)忠屠鳳陽的記述中,有“有擲孺子于油鍋觀其跳躍啼號為樂者”一語。把孩子扔進(jìn)油鍋中,欣賞其在鍋中的“跳躍啼號”,類似的記載,中國古代的野史、筆記中,并不鮮見。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入侵的外寇、作亂的內(nèi)寇,在以種種離奇的手段摧殘、屠戮婦女以取樂的同時,又以種種離奇的手段摧殘、屠戮孩子以取樂。《蜀碧》有一處說張獻(xiàn)忠在四川“以火城圍炙小兒,謂之‘貫戲’”(《蜀碧·卷三》)。 另一處,對這種“成人游戲”有較詳?shù)恼f明:“又取小兒每數(shù)百為一群,圍以火城,貫以矛戟,視其奔走呼號以為樂?!保ā妒癖獭ぞ砣罚柏炓悦保瑧?yīng)該是投擲矛戟之意。將數(shù)百小兒攏在一起,周圍燒起火來,再向小兒群中投擲矛戟一類利器,小兒們自然 “奔走呼號”,而張獻(xiàn)忠和他的部卒也就快樂無比。

許多控訴侵華日軍暴行的文字,都說到了日軍用刺刀挑起小孩取樂之事。這種事,也并非是侵華日軍的發(fā)明。《蜀龜鑒》說:“秋八月,獻(xiàn)忠陷六安。州民男左女右盡斷一臂,誤伸者兩臂俱折。小兒女或襯馬足,或拋空中以迎刃。”(《蜀龜鑒·卷之一》)《蜀碧》中也說:“賊遇病弱者,多割鼻斫手。斫手之令,男左女右;若誤伸者,兩手俱斫。至小兒幼女,棄道旁襯馬足,或擲之空中,以刃迎之?!保ā妒癖獭ぞ砣罚Τ扇四信?,是割鼻子砍手;砍手有規(guī)矩,男砍左手女砍右手,如果伸錯了手,則兩手都砍掉。遇到小兒幼女,則或者扔在路上讓馬蹄踐踏,或者向上拋去,再用刀尖去接。日軍在中國,通常是用刺刀挑起孩子再向上舉起;張獻(xiàn)忠們則是先把孩子拋上空中,再用刀去接著。二者在方式上,確實有點不同。

明末扯旗造反的“農(nóng)民軍”,并不只有李自成、張獻(xiàn)忠這幾家。剛開始時,造反隊伍有數(shù)十支之多。其中一支,為首者是搖天動、黃龍,人稱“搖黃”。搖黃的隊伍不大,殺人的規(guī)模也就遠(yuǎn)不如張獻(xiàn)忠,但手段之離奇,卻并不遜于張獻(xiàn)忠,尤其在殘害孩子的手段上,狠毒程度較之張獻(xiàn)忠甚或有過之而無不及。清代歐陽直所撰《蜀警錄》,記述的也是自己親眼目睹之事。其中說:“殺人之多而且慘目莫過于獻(xiàn)賊,然殺之多而且為戲樂者更莫甚于搖黃賊。蓋兩營殺人秉承于頭目,至搖黃賊營內(nèi),并二三尺童子亦自專其殺,亦逢人便殺。余自西營歸里后,又為搖黃執(zhí)入營。嘗見賊每以小兒拋空中,下用長槍刃接兒。承之使兒橫簽刀上,手足抓刨如飛狀。眾則哄然大笑。又見將人活綁樹上,于肘下戮洞,盤出其腸纏其身,以為樂。又見將小兒提起手足,以兒頭撞鐘,鳴則髓出,眾皆稱快。如此慘虐,殆又甚于獻(xiàn)賊矣?!保ā妒窬洝な駚y》)歐陽直先說殺人之多且慘沒人超過張獻(xiàn)忠,但以殺人為“戲樂”沒人能與搖黃比,后又說搖黃的“慘虐”甚于“獻(xiàn)賊”,有點前后矛盾。所謂以殺人為“戲樂”,就是絞盡腦汁地要從殺人中得到快樂。而既如此,殺人手法便必然花樣百出,也必然殘忍得超出常人的想象。例如,將大活人綁在樹上,從肘部開一洞,拽出腸子又纏繞在其身上,這樣的花樣,就堪稱“別出心裁”。張獻(xiàn)忠也是拼命要從殺人中找到樂趣的,只不過想象力似乎沒有搖黃豐富。所以,說殺人之多莫過于張獻(xiàn)忠則可,說殺人之慘沒人超過張獻(xiàn)忠則未必?!妒癖獭氛f張獻(xiàn)忠或?qū)⑿簰佅蚩罩?,“以刃接之”,說得比較簡略?!妒窬洝穼u黃此種“游戲”的敘述要詳細(xì)些?!皹尅闭撸L矛一類兵器也。被拋到空中的小兒,落到矛尖上后,不會立即死去,會手抓腳刨如飛狀,對于搖黃的士卒來說,這是很好笑的、很有趣的,于是“眾則哄然大笑”。搖黃士卒取樂的另一種方式,是抓著小兒手足,以小兒頭撞鐘,鐘的鳴叫與腦漿的迸濺同時發(fā)生,也讓士卒們感到快意,于是“眾皆稱快”。

本文一開始,說了《揚州十日記》中寫到的孩子的慘狀。再抄錄一點《揚州十日記》中關(guān)于孩子的記述:“外復(fù)四面火起,倍于昨夕,予不自安,潛出戶外,田中橫尸交砌,喘息猶存;遙見何家墳中,樹木陰森,哭音成籟,或父呼子,或夫覓妻,呱呱之聲,草畔溪間,比比皆是,慘不忍聞?!边@是屠殺過后的情形?!皺M尸交砌”中有“喘息猶存”者,還有人暫時活著,尚存一口氣。“父呼子”,是父親在呼喚兒子。“夫覓妻”,這里的“覓”,也應(yīng)是呼喚之意。因為是晚上,眼睛不管用,只能呼喚。所謂“呱呱之聲”,就是孩子的哭聲。草畔溪間,到處散落著孩子,他們各自哭著。散落草畔溪間的孩子,當(dāng)然尚在襁褓中。父母也許在呼喚他們吧——如果父母還活著。但呼喚是徒勞的。襁褓中的孩子無法回應(yīng)父母的呼喚。如果父母還活著,天亮后也許會來尋找自己的孩子。但如果父母、親人都死了呢,就只能一直哭著,哭到不能哭的時候為止。

但在大亂離、大屠殺中,父母并不總是顧念孩子的。孩子容易為入侵的外寇或作亂的內(nèi)寇所傷害,也可能因成為父母的累贅而被父母遺棄?!妒颀旇b》中寫了幾件父親拋棄親生兒子的 “義舉”:“是秋九月,劉二虎來寇綿竹。諸生陳訏謨夫妻被掠,遺幼子草間。仆陳三負(fù)其子逃,遇之。棄其子而奉幼主匿山中以免。又有劍州御史梁之棟、仆王承祖聞獻(xiàn)據(jù)成都,土寇蜂起之,棟于田壁以五歲兒繩武屬之曰:‘梁氏一線以累汝。’承祖泣,謹(jǐn)如命,負(fù)繩武及己子走山中。賊追及,棄其子匿繩武于石穴。賊平始出,為力耕教讀?!保ā妒颀旇b·卷之二》)劉景伯是以稱頌、贊美的口氣敘述這兩件事的。為救主人之子而拋棄親生兒子,這在古代算作高尚的行為。依這個標(biāo)準(zhǔn),陳三比王承祖更值得敬佩。陳三救主人之子并未受主人托付,拋棄親生兒子是自覺自愿的“犧牲”,而王承祖拋棄己之子而救主人之子,是踐諾之舉。但我們生于今日,讀這樣的故事,既不能譴責(zé)陳三、王承祖這樣的“義仆”,也不能稱頌、贊美他們。我們只能為兩個被親生父親拋棄了的孩子嘆息。

在這種情形下被親生父親拋棄,活下去的可能性是幾乎沒有的。如果認(rèn)為這種被父親拋棄的孩子,是頂頂不幸的,那就錯了。這樣的孩子,畢竟只是被拋棄,父親并沒有進(jìn)一步傷害他,再說,父親拋棄他,實屬無奈,是為了救另一個孩子而不得不如此。在大亂離、大屠殺中,有的孩子,會受到親生父親更嚴(yán)酷的對待。清代李馥榮所撰《滟滪囊》,說張獻(xiàn)忠死后一段時間,四川仍不得安寧:“其時土寇各據(jù)一方,每以強凌弱?;ハ噘\害,寇盜未息?!菚r農(nóng)耕俱廢,民用乏食,或以劫奪為活命計,甚且同室之人亦相謀害,荊棘滿途,人跡稀罕,往往自引子女于無人之地謀死,密埋以為輕身無累,便于逃竄?!保ā朵贉摇だ顡彳姵┌裁瘛罚榱藬[脫累贅、輕身逃竄,父母往往把孩子帶到無人處弄死,再偷偷埋掉。比起那種被父母在無奈之下拋棄的孩子,這類被父母親親手殺害的孩子當(dāng)然要不幸得多。

但如果認(rèn)為這種被父母親親手殺害的孩子就是最為不幸的,卻又錯了。《蜀龜鑒》中說,張獻(xiàn)忠等一批“領(lǐng)袖”率眾造反后,“河南大旱,人相食。南陽郭廷玉妻食其女”;“聞喜廣盈里楊雷食其子?!保ā妒颀旇b·卷之一》)這里寫的是孩子被父母吃掉的事。一個女孩子被親生母親吃掉了,一個男孩子被親生父親吃掉了。比起那種只是被父母殺害的孩子,這種被父母吃掉的孩子,當(dāng)然更為不幸了。

面臨屠殺的孩子,會比面臨屠殺的大人,心態(tài)、神情都更為豐富多樣。大人面臨屠殺,總是清楚地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心態(tài)、神情要么是驚恐至極,要么是坦然平靜。而孩子則不同,孩子面臨屠殺,卻往往并不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他們或者懵懵懂懂,或者萬分好奇;他們以天真的眼光看著即將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他們以無邪的心態(tài)面對屠刀、槍口或者活埋人的土坑。“文革”期間,中國一些地方發(fā)生了對“地、富、反、壞”四類分子的屠殺,1966年8月發(fā)生在北京郊區(qū)大興縣的“屠殺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許多人都寫到過,而張連和先生的《五進(jìn)馬村勸停殺》一文比較具有權(quán)威性,因為張連和先生其時是中共大興縣委農(nóng)村工作部干事,五次冒險進(jìn)殺人很厲害的馬村,勸說村民放下屠刀。張連和說:“一時間,陰風(fēng)四起,鋪天蓋地而來,行動快的‘公社’和‘大隊’都把‘四類分子’及其家屬、子女集中監(jiān)管起來,隨時拉出來批斗,進(jìn)而殺害。從8月27日至9月1日,大興縣的13個公社、48個大隊,先后殺害‘四類分子’及其家屬325人。其中最大的80歲,最小的才出生38天,有22戶人家被殺絕。在此事件中,尤以大辛莊公社最為嚴(yán)重,僅8月31日一天就殺了數(shù)十口,有一個水井都被填滿了死尸,被稱為‘八三一事件’。”張連和先生記述了他在馬村刑場看到的情景:“刑場設(shè)在大街西頭路北的一家院子里,有正房5間東廂房3間。我們排隊進(jìn)院時,看見活人被捆綁跪著,死人橫躺豎臥,鮮血染地,慘不忍睹。有兩輛小推車往院外運尸體 (據(jù)說把打死的人埋在村西永定河大堤)。審問者個個橫眉忍對,耀武揚威,個個手持木棒、鐵棍和釘著釘子的三角皮帶,他們高聲逼迫被審者交待‘槍支’、‘地契’、‘變天賬’,只要是說沒有或者不吱聲,兇器就會伴隨著喝斥聲雨點般打下去。被打死的,等車外運,沒被打死的,倒地呻吟。我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兒,長得非常漂亮,被反綁雙手跪在七十多歲的奶奶身邊兒,非常害怕地看著持棍者,生怕災(zāi)難落在自己身上。只見一個手持鐵棍的年輕男子來到小孩兒身邊旁厲聲問:‘快說,你們家的變天賬藏在哪兒了?’小孩兒哆里哆嗦地說:‘不……知道!’‘我叫你不知道!’那人說著揚起鐵棍向小孩兒砸去,正砸在背后的手上,只聽‘撲’的一聲,小孩兒左手的無名指的小拇指立刻斷裂,鮮血如同水壺往外斟水一樣,嘩嘩地往地上流……”(15)在大興縣,屠殺方式是多種多樣的。活埋是中之一。有一個祖母懷抱小孫女站在坑里,上面,“貧下中農(nóng)”和“紅衛(wèi)兵”正揮鍬往坑里填土,土基本上立即落進(jìn)坑里,也有細(xì)塵要在空中飛揚一陣。小孫女當(dāng)然不知道上面的伯伯大娘、叔叔嬸嬸、哥哥姐姐們要干什么,她只感到眼睛被塵土迷住,于是說:“奶奶!迷眼!”奶奶平靜地說:“孩子!過一會兒就不迷了!”

五大興縣的這位祖母,在與孫女一起面臨屠殺時,是很從容、淡定的。不過,這種時候,從容、淡定,也有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我在一本德國人寫的書中,見識了另一位從容、淡定的老祖母。

德國學(xué)者克勞斯·費舍爾1998年出版了 《德國反猶史》一書,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出版了錢坤的漢譯本。書中,引用了一段納粹對猶太人進(jìn)行大屠殺的描寫:

默尼克斯和我直接朝深坑走去。沒有人來阻止我們。這時,我聽到從后面土堆傳來的急速發(fā)射的來復(fù)槍聲。從卡車上下來的人們——各個年齡的都有——在手執(zhí)鞭子的納粹黨衛(wèi)軍的命令下脫下了衣服。他們將脫下的衣服放在指定的地點……我看到有一堆鞋,大約有800雙至1000雙,還有很高的一堆內(nèi)衣。這些人默默地脫下衣服,沒有尖叫,沒有啜泣,只是合家集在一起,互相親吻,互道離別,絕望地等待……我沒有聽到抱怨或是乞求……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嫗懷抱剛滿一歲的嬰兒,給他唱歌,和他逗笑。小孩歡快地咯咯直笑。夫婦們淚眼相望,無語凝噎。父親拉著一個約10歲左右的小孩的手,對他輕聲地說話;小孩努力地忍住眼淚。父親拍拍他的頭,指著天空向他細(xì)語蒼穹的秘密。這時,站在土堆上的一個納粹黨衛(wèi)軍士兵向他的同伙大聲喊叫。他的同伙清點了20個人并命令他們走到土堆后面。他們中就有我提到的那個家庭。我清楚地記得一個身材纖弱、頭發(fā)漆黑的女孩,當(dāng)她走近我的身旁時指著自己說“23”。我繞過土堆,發(fā)現(xiàn)一個巨大的墳?zāi)?。人們緊緊地擠在一起,只看得見他們的頭。每個人的頭和肩膀上都濺滿了鮮血。一些被射中的人還在掙扎……我尋找那個射擊的人。他是一個納粹黨衛(wèi)軍士兵,站在深坑的邊緣,膝上放著一支沖鋒槍,嘴里叨著雪茄。赤裸的人們倒下去了……緊接著又聽到了一陣槍聲。我朝坑里望去,受害者正在抽搐……血從脖子上噴涌而出。(16)

這是一個德國工程師目睹的場景,其中說到了一個家庭的情形。頭發(fā)花白的祖母抱著剛滿一歲的孫兒,不停地逗著他,目的是把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住,不讓他臨死前受到驚嚇,不讓他滿懷恐懼地離開這一年前剛來到的人世。孩子終于被逗樂了,“歡快地咯咯直笑”。另一個孩子,既然已經(jīng)十歲,便懂得了將要發(fā)生什么。父親為了安慰他,拍著他的頭,對他輕聲說著什么。父親說了些什么呢?肯定說了許多,而“孩子,不要哭!孩子,別哭,別哭!”一定是反復(fù)說的話,所以,孩子才“努力忍住眼淚”。

希特勒的大屠殺,是從屠殺孩子開始的,是從屠殺本民族的殘疾兒童開始的。費舍爾在《德國反猶史》中說,1939年10月,希特勒簽署了“安樂死計劃”的方案。所謂“安樂死計劃”,就是殺掉殘疾或智障患者,因為他們是“多余的食者”。殘疾和智障兒童,是首先要清除的對象。“安樂死計劃”的執(zhí)行,得到了一些科學(xué)家的合作。靠近慕尼黑的巴伐利亞艾格芬-哈爾醫(yī)院的院長赫爾曼·普凡米勒博士就是這個計劃狂熱的執(zhí)行者之一,以至于被稱為“由醫(yī)生轉(zhuǎn)變?yōu)闅埧釀W邮值牡湫腿宋铩薄!兜聡椽q史》寫道:“普凡米勒頗為得意地向公眾展示他的殺害兒童的設(shè)施,并毫不在意地讓參觀者看到即將被殺死的兒童。有一次,他告訴一個前來參觀的團(tuán)體,他正指著的這些生物是民族健康的一個負(fù)擔(dān)。正當(dāng)他說話之際,一個護(hù)士把一個嬰兒從嬰兒床上拿起來,像拿起一個死兔子似的向參觀者展示。他面帶輕蔑的表情說:‘例如,像這一個,就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囊馑际菍⑦@個小孩慢慢餓死所需要的時間?!保?7)

至于希特勒對猶太人的屠殺,本就是以種族滅絕為目的。比起猶太成人來,猶太孩子是更不能放過的。所謂 “斬草除根”,而孩子就是民族的“根”。希特勒屠殺了六百萬猶太人,其中孩子有多少,我沒有看到過有關(guān)資料,但至少有二百萬吧。

2007年9月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了旅美華人作家林達(dá)編著的《像自由一樣美麗——猶太人集中營遺存的兒童畫作》,這是二戰(zhàn)期間捷克斯洛伐克猶太人集中營中孩子們的繪畫集,每幅畫后都附有林達(dá)的簡短說明;在這些畫作前面,則是林達(dá)的長篇序言 《關(guān)于納粹和位于捷克特萊津的猶太人集中營》。這是一本特別的書,我也以特別的方式珍藏著。

1939年3月,納粹德國根據(jù)《慕尼黑協(xié)定》,占領(lǐng)了捷克斯洛伐克。這時,在捷克斯洛伐克生活著九萬多猶太人。納粹占領(lǐng)捷克斯洛伐克后,就開始對猶太人進(jìn)行日甚一日的迫害,猶太人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都被剝奪,最重要的是,猶太人最基本的人格尊嚴(yán)都被摧毀。后來,希特勒下決心對歐洲的猶太人進(jìn)行“最后解決”。所謂“最后解決”,就是徹底消滅之意。捷克斯洛伐克的九萬多猶太人當(dāng)然也在“最后解決”之列。“最后解決”的第一步,就是建立集中營,把猶太人歸攏在一起。林達(dá)介紹說,捷克斯洛伐克的猶太人大部分被集中在一個叫做特萊津的地方。孩子也要進(jìn)集中營,而且必須與父母分離。有不少孩子,在被迫進(jìn)入集中營前,父母就已經(jīng)被殺害,他們只能作為孤兒來到集中營。有些孩子,雖然是與父母同來的,但只要年滿八歲,就須與父母分開居住。在納粹的集中營,大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男孩和女孩,都是分開居住的。在特萊津集中營,曾經(jīng)生活過一萬五千名猶太孩子,先后被納粹送進(jìn)了毒氣室,其中只有一百多名孩子活著等到了盟軍的到來。

在特萊津生活過的孩子,也并非全都來自捷克斯洛伐克境內(nèi)。林達(dá)說:“在一九四三年的夏天,有整整一火車的猶太孩子被運到特萊津。一共有一千二百個孩子,從六歲到十五歲。他們活像是一群饑餓的幽靈,在沖鋒隊的槍口下,從車站被押進(jìn)特萊津的滅虱站。他們大多數(shù)都光著腳。這些孩子到達(dá)特萊津的時候,仍然驚恐萬狀。只有少數(shù)孩子說出了他們的來歷,他們都是從波蘭的‘比利亞斯多克集中營’被轉(zhuǎn)送來的。沖鋒隊槍殺了他們的父母,不知道為什么暫時留下了他們。他們中的許多孩子,由于斑疹傷寒,不久就死在特萊津。剩下的也在六個星期之后,被轉(zhuǎn)送到奧斯威辛集中營殺害了?!保?8)父母被殺害了。孩子們很可能目睹了父母的被槍殺,自己還暫時活著。從一個集中營到另一個集中營,他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但他們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久。

林達(dá)說,特萊津的孩子,眼睛里時常閃爍著一種異樣的眼神。這眼神流露的是孩子們內(nèi)心深處的疑惑,是在對這個世界無聲地問著“為什么”。但是,卻沒有人能夠解答他們心中的疑問。夜半醒來,孩子們會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輕輕地啜泣,但沒有人能夠安慰他們。

在特萊津集中營,還囚禁著一些一流的藝術(shù)家、音樂家和學(xué)者。他們覺得必須為這些孩子做點什么。雖然他們知道自己隨時可能被送進(jìn)毒氣室,雖然他們知道孩子們也在劫難逃,但只要自己還活著,就應(yīng)該讓每一個也暫時活著的孩子,心中少一點恐懼、多一點安寧,少一點寒冷、多一點溫暖。他們以自己的方式竭盡所能地幫助著孩子們。其中,女畫家弗利德則教孩子畫畫。弗利德把孩子們的畫作精心藏在閣樓里。弗利德被納粹殺害了,孩子們也基本上被納粹殺害了,而這些畫作卻留存下來了。

林達(dá)在解讀與說明中,還引用了不少特萊津的孩子們留下的詩作——看來,特萊津的孩子們除了繪畫,還寫詩。這里,抄錄幾首這些孩子的詩。

1941年,一個沒有留下名字的孩子寫了一首詩:

小鳥的歌唱

他一點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樣

他待在他的窩里,從不出去。

我不知道他在唱著什么,

這個世界充滿了愛。

當(dāng)露水在青草上閃光

大地飄浮著晨光,

一只黑色的鳥兒在枝頭歌唱

在夜晚之后,向黎明問候。

于是我知道,活著是多么美好。

嗨,向著美麗,試著打開

你的心,哪天去到樹林里

假如淚水模糊了你的小路

你會知道,活著

是多么美妙(19)。

這首詩,表面的歡快之下,是巨大的哀傷。正因為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才對青草上的露水閃光、枝頭上鳥兒的歌唱,如此在意、如此留戀;正因為知道自己很快便不能“活著”,才感到“活著”是多么美好!而這樣的詩歌竟是出自一個孩子之手,怎不讓人揪心。

林達(dá)在解說特萊津的孩子們留下的畫作時所引用的孩子們留下的詩,其中許多句子刺得我的眼睛生痛。有一個孩子寫了一首題為《封閉之鎮(zhèn)》的詩,寫的是作為集中營的特萊津。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每個人目光閃閃,都盯著唯一的期待

和一個問題“什么時候? ”(20)

集中營里的猶太人是被分期分批送進(jìn)毒氣室的。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期哪一批,只確切地知道必定屬于其中的某一期某一批。于是,究竟是“什么時候”就成了每個人每日每時的疑問。

一個叫巴斯的男孩寫過一首題為 《花園》的詩:

一個小花園

充滿芳香,長滿了玫瑰。

窄窄的小路

有個男孩沿著小路散步

小男孩,甜甜的小男孩,

就像盛開的花朵。

花兒再次開放,

小男孩卻不見了。(21)

巴斯寫的是自己。他預(yù)言當(dāng)玫瑰再次開放時,自己將“不見了”——不是在這個花園里不見了,而是在這個世界上不見了。他當(dāng)然不會想錯。巴斯沒能活到盟軍的到來,死時13歲。

也有極少數(shù)幸運者。一個叫阿萊娜·森科娃的特萊津女孩,寫過一首題為《我要獨自離去》的詩,第一段是:

我要獨自離去,去到一個地方,

那里的人不一樣,他們更為善良,

那個地方很遠(yuǎn),誰也不知道在哪兒,

在那里,一個人不殺死另一個人(22)。

對于特萊津的孩子來說,“一個人不殺死另一個人”的地方,就是最美好的地方。阿蓮娜于1944年5月被盟軍解救,回到了布拉格,是一百來名幸運兒之一。

六我應(yīng)該單獨談?wù)勁⒆?。在大亂離、大屠殺中,男人女人的境遇都很慘,而女人的境遇遠(yuǎn)比男人慘。在大亂離、大屠殺中,孩子是最易受傷害的,而女孩往往比男孩所受傷害更為深重。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女孩子除了身受男孩所可能遭受的一切苦難外,還可能成為被奸污的對象。侵華日軍在南京的大屠殺,又被某些歐美人稱作“南京強奸事件”。前面說過,簡單地說日軍在南京大肆強奸婦女,并不準(zhǔn)確。被日軍所強奸的,不少并不是“婦女”,而只能說是“女孩”“幼女”。

《拉貝日記》中有多處記述了日軍對未成年女性的強奸。

“一位婦女的頸部被劈開一半,這位不幸的婦女竟然還活著,就連威爾遜大夫也感到吃驚。一位孕婦腹部被刺中數(shù)刀,腹中的嬰兒被刺死。送進(jìn)醫(yī)院的還有許多遭到奸污的少女,她們當(dāng)中有一個小姑娘先后被強奸約20次?!保?3)

“1月30日……身帶佩刀的日本兵奸污了年僅12歲的少女,其余2人輪奸了一個老婦?!保?4)

“1月30日上午11時,一位小姑娘離開金陵女子文理學(xué)院難民收容所,回到朝天宮黃鸝巷19號家中。4個日本士兵闖進(jìn)她家,輪奸了這個十多歲的女孩。 ”(25)

“12月13日,約有30個日本士兵出現(xiàn)在門東新路口5號房子前并想入內(nèi)……先前抱著1歲的嬰兒逃到客廳一張桌子下的夏太太,被日本兵從桌子底下拖了出來,她的孩子被刺刀刺死,她的衣服被搶走,一個或幾個士兵強奸了她,然后還在陰道里塞進(jìn)一只瓶子。后來幾個士兵走進(jìn)隔壁房間,那里有夏太太的76歲的父親和74歲的母親及16歲和14歲的兩個女兒。日軍要強奸兩個女孩時,祖母試圖保護(hù)她們,立刻就被左輪手槍打死了。祖父去扶祖母,也遭殺害。他們撕下了兩個女孩身上的衣服。她們分別被二三個日本士兵輪奸。后來大女孩被匕首刺死,而且他們還用一根木棍插進(jìn)了她的陰道。小女孩也被刺死,只是她沒有像她母親和姐姐那樣遭受到用東西插入陰道那么殘暴的惡行。后來,士兵們又用刺刀刺傷了也躲在房間里的夏太太的另一個七八歲的女兒。最后還殺死了房子里哈先生的4歲和2歲的兩個孩子。4歲孩子被刺刀刺死,2歲孩子腦殼被軍刀劈開?!保?6)

僅是日軍在南京強奸女孩的惡行,就可謂罄竹難書。抄錄這樣的記載,實在令人不快,還是打住。

公元965年,宋師滅了后蜀,蜀主孟昶和寵妃花蕊夫人一同被擄到開封,花蕊夫人被宋太祖收入后宮,孟昶則被害。據(jù)說宋太祖曾問花蕊夫人后蜀何以亡國,夫人以詩答曰: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這是一個身遭離亂的女性在埋怨男性的無用。魯迅曾引用此詩并贊之曰:“快哉快哉!”(27)花蕊夫人是四川人。明末的天下大亂中,四川又有一位女性臨死前留下了一組哀感頑艷的詩,其中也有著對男性的憤怨。《滟滪囊》和《蜀龜鑒》都談及了這位女性和她的絕命詩,只不過二者說法略有不同?!朵贉摇氛f:“馬元利寇富順,有劉春元妻王氏,夫公車未歸,王氏徙鄉(xiāng)村,被虜,賊拘禁錦邊驛中。王氏將‘驛梅驚別意,堤柳暗離愁’十字分合成十絕句”,并“咬指血書”于壁上。(《滟滪囊·張獻(xiàn)忠三寇巴蜀》)丈夫外出尚未回來,而張獻(xiàn)忠的部將馬元利已經(jīng)打過來了,王氏躲到鄉(xiāng)下,仍被擄,并被囚禁于驛館。王氏咬破指頭,在墻上寫了十首絕句,然后“投繯死”。《蜀龜鑒》則說:“明蕭參將妻劉氏卒于滇。劉氏,富順人,自蜀大亂,從夫寓于滇(夫守雅黎)。大兵入滇,永明王奔緬,氏以七歲幼子付家奴,送之參將所,將刃其季女自經(jīng),騎突至,挈女赴井死,世傳題壁詩十首,先嚼指血書之,以‘驛梅驚別意,堤柳暗離愁’分合成十絕句?!保ā妒颀旇b·卷之四》)這是說,富順女子劉氏,丈夫姓蕭,是鎮(zhèn)守云南雅黎的統(tǒng)兵官。四川大亂后,劉氏也來到云南生活,但并沒有與丈夫生活在一起。清兵打到云南,永明王朱由榔逃到了緬甸。劉氏命家奴將七歲的兒子送到丈夫那里,自己準(zhǔn)備殺掉小女兒后上吊。但清兵突然而至,劉氏只得拉著小女兒投井而死。劉氏赴死前,咬破指頭,在墻上寫下了十首絕句詩。

參考詩意,《蜀龜鑒》的說法更合理。不過,在品味這些詩之前,我想說:在大亂離、在屠殺中,女孩的命運往往比男孩更慘,也不僅僅因為女孩還會成為入侵者、作亂者性侵的對象,還因為女孩更可能是父母拋棄的對象。前面說過,當(dāng)男孩女孩只能選擇其一時,父母最終會選擇男孩而拋棄女孩。這個富順的劉氏,在清兵打來后,命家奴將7歲的兒子送到丈夫身邊,而讓小女兒與自己一起死。這是一種很自然的選擇。當(dāng)然,我說的是中國古代的情形。

現(xiàn)在來看看劉氏留下的詩。所謂以“驛梅驚別意,堤柳暗離愁”十字分合而成,是說把這十個字藏在十首詩中,這是一種所謂的“析字詩”,據(jù)說是明代女子創(chuàng)造的體式?!朵贉摇泛汀妒颀旇b》所錄這十首詩,有細(xì)微的差別。下面從《蜀龜鑒》中錄出前面幾首表達(dá)了對男性的失望與怨恨的詩。

其一:

馬革何人誓裹尸,四維不振笑男兒。

幸存碩果存幽閣,驛使無由寄雅黎。

這第一首的后兩句,說有“碩果”存在幽閣,只是無法通過驛使寄給丈夫?!按T果”指什么,無由猜測。但前兩句是很好懂的。所謂“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所以“四維”應(yīng)指禮、義、廉、恥。 “四維不振”,就是不講禮義、廉恥喪盡。意思是:是誰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要馬革裹尸、捍衛(wèi)國家啊,不正是你們這些男兒嗎?可是你們是些什么東西呢?是些不講禮義廉恥的東西,所以根本抵擋不住入侵的外寇和作亂的內(nèi)寇,甚至連自己的妻兒老小都保護(hù)不了。

其二:

木偶同朝只素餐,人情說到死真難。

母牽幼女齊含笑,梅骨棱棱傲雪寒。

第一句“木偶同朝只素餐”,《蜀龜鑒》在后面有注曰:“謂永明左右文武”。這是說,永明王左右的文武官員,都是些尸位素餐之人,形同木偶?!扒Ч牌D難唯一死”是清代詩人鄧漢儀詠息夫人的名句,而我覺得,“人情說到死真難”,可與“千古艱難唯一死”媲美。死是不容易的。然而卻不得不死。只因文官武將都是尸位素餐的木偶,所以不得不母牽幼女一同赴死。

其三:

茍活何如死便休,文姬胡拍總堪羞。

馬嘶芳草香魂斷,驚醒人間妾婦流。

第一句“茍活何如死便休”后,《蜀龜鑒》注曰:“謂從亡諸臣”。這是對永明王左右的文武官員說:你們與其茍活,何不死了算了。至于自己,是決不肯茍活的?!拔募Ш目偪靶摺保钦f自己不愿像蔡文姬那樣,被外寇擄去。最后一句,可說是給天下男人的一記耳光?!绑@醒人間妾婦流”,是說讓人世間的女性恍然醒悟。她們悟到了什么?悟到了男人的不可靠,悟到了當(dāng)外寇入侵、內(nèi)寇作亂時,男人們并不能讓妻小免于劫難。

其四:

口中節(jié)義是誰先,力挽江河實浪虛。

刀鋸不移紅粉志,別無沾滯是吾徒。

這仍然是在嘲罵男人。是誰總把節(jié)義二字掛在嘴上???不正是你們這些男人嗎!但其實你們并不能力挽江河。后兩句是言己之志,表明自己決不在強暴面前屈服。

后面還有六首,就不抄了?!妒颀旇b》在抄錄這十首后,有一番議論:

論曰:談?wù)咧^此詩驚才絕艷,與石柱武功并絕千古,然所謂四維不振與驚醒人間妾婦流,蓋指從亡諸臣,危不能救,亡不能死,其苦節(jié)孤忠,視嫠憂周隕,尤為沉痛,悲夫!有明養(yǎng)士三百年,而殉永明乃一弱女子,其聞莊烈后之風(fēng)而興起者乎!不然,何識之卓而節(jié)之哀也?

劉景伯說,劉氏在詩中譴責(zé)了永明左右的文武官員,既無能力救國,又無勇氣殉國?!版藨n周隕”,典出《左傳·昭公二十四年》:“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將及焉。”意為寡婦不擔(dān)憂緯紗少得沒法織布,只擔(dān)憂國家危亡。劉景伯以為,富順劉氏的“苦節(jié)孤忠”,比“嫠憂周隕”還要“沉痛”。

富順劉氏的 “四維不振笑男兒”“驚醒人間妾婦流”“力挽江河實浪虛”與花蕊夫人的“更無一個是男兒”一樣,實在罵得痛快,用魯迅的話說,是“快哉快哉”!

2015年12月18日

注釋:

(1)舒蕪:《亂離最苦是朱顏》,見舒蕪隨筆集《串味讀書》,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年10月第1版。

(2)高洪興:《纏足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年7月第1版,第171頁。

(3)轉(zhuǎn)引自王學(xué)泰《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學(xué)苑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9頁。

(4)王學(xué)泰:《游民文化與中國社會》,第9頁。

(5)(11)陳娟:《日軍在南京的強奸事件》,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1月第1版。

(6)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料(紀(jì)實、證言專輯)》,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7月第1版,第177頁。

(7)(8)(12)(14) 楊斌:《侵華日軍在南京強奸暴行概述》,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

(9)(13)(23)(24)(25)(26)《拉貝日記》,江蘇人民出版社 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年4月第2版,第 467頁,第 161頁,第354頁,第457頁,第464頁,第451—452頁。

(10)【日】笠原十九司:《南京大屠殺事件全貌》,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研討會論文集》。

(15)張連和:《五進(jìn)馬村勸停殺》,見者永平主編《那個年代中的我們》上冊,遠(yuǎn)方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

(16)(17)【德】 克勞斯·費舍爾:《德國反猶史》,錢坤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4月第1版,第419頁,第357—358頁。

(18)(19)(20)(21)(22)林達(dá):《像自由一樣美麗——猶太人集中營遺存的兒童畫作》,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7年9月第1版,第34頁,第184—185頁,第84頁,第194頁,第141頁。

(27)魯迅:《女人未必多說謊》,見《花邊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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