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我
?
我們的父
陳希我
當年結(jié)婚,我和未婚妻都是從國外回來的,本準備按西式辦婚禮,但被長輩們圍剿了。最后婚儀上連皮箱馬桶都不缺。更讓我們感覺虛妄的是,長輩他們自己也互相打架,他們實際上也搞不清楚傳統(tǒng),“吱一句,吖一句”,都是道聽途說。
我的父輩,雖然生在“舊中國”,卻是長在“新中國”,那是砸爛傳統(tǒng)的時代。他們與祖父輩不同,祖父那一代,盡管經(jīng)歷了被殖民、西化沖擊、戰(zhàn)爭、離鄉(xiāng)背井妻離子散,但他們?nèi)匀淮笾率莻鹘y(tǒng)中國人。
現(xiàn)在我看到那些“街舞”的大媽大爺,總奇怪,中國人,準確說應(yīng)該是漢族人歷來保守內(nèi)斂,并非能歌善舞,怎么會跑到大街上當眾跳舞?其實對這些人來說,街頭文藝并非陌生之事。他們基本是兩個年代人,一是我的父輩,二是我的兄輩,在他們受教育的年代,一場場“運動”把他們送上了舞臺。中國普通百姓從來沒有這樣在國家層面上被動員起來了。曾經(jīng)的中國,被認為是沉睡的,中國流行著一個比喻“睡獅”,據(jù)說是拿破侖說的,他說:中國這只睡獅一旦醒來,將震驚世界?,F(xiàn)在經(jīng)考證,這話是中國人自己杜撰的。這么說來,父輩并非打斷了傳統(tǒng),他們在深層延續(xù)著傳統(tǒng)的血脈,他們就在傳統(tǒng)之中。
有人說《父》是我的《母親》的姐妹篇,對,也不對,《父》寫的是父親,不是母親;父又不只是父親,換成《父親》太狹隘?!陡浮纷畛趺质恰缎郦{》,這雄獅,不僅指父親,還有他的兒子們。很多人看到這小說寫的是兒子對老父親的拋棄,但不準確,還有一群青壯年獅子對垂垂老矣的父親的拋棄。有人說這小說寫的是“審父”“弒父”,很對,但更明確說,是“惡”審“惡”,“惡”弒“惡”,暴父養(yǎng)育了暴子,暴子以同樣的殘暴回敬暴父。阿克頓勛爵說:“暴虐統(tǒng)治之后就是道德的墮落和敗壞。”我們就陷入在這種墮落和敗壞之中。
常聽一句話:“這些老家伙死了,中國就好了!”這是我們對父輩的詛咒。我的后一代是否也會這么詛咒我們?那么,我們后一代的后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