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根妹/江蘇
最深的緣分是弟弟
榮根妹/江蘇
一
有一次,一個朋友興奮地告訴我,自己和某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還連呼:“緣分,緣分哪!”我心下惻然,想,這算什么呀,我和弟弟不僅同年同月同日,還從同一個肚子里差不多同一時刻降臨人世,這是何種緣分呢!
那年暮春時節(jié),我和弟弟一前一后來到人世,我先于弟弟二十分鐘落地。長大后聽說,當時醫(yī)生也不知道母親懷的是雙胞胎,我生下后,母親仍說肚子疼,醫(yī)生一摸,原來還有一個,弟弟的出生像是個搞笑的意外事件。還聽說,當時弟弟生下時,不哭不睜眼也不呼吸,幸好醫(yī)院里有位老中醫(yī),掐了半天的穴位,弟弟終于“哇”地大哭起來,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老中醫(yī)對母親說,龍鳳胎存活率不高,因為一個是陽胎一個是陰胎,陽胎吸取母體營養(yǎng),陰胎只能吸收陽胎吃剩的營養(yǎng)。意思就是說,我在肚子里大吃大喝,弟弟就吃我掉下的殘羹剩飯。于是,出生后,母親便獨寵弟弟,而我則吃起了弟弟掉下的剩飯。我想啊,肚里肚外的情形怎么如此不同呢,早知如此,我就在肚里和弟弟互換了,我很清楚,我之所以不被疼愛,只因我是個女孩。至于男孩為何生來就比女孩精貴,那時我不甚明白,也因為不明白所以便不服氣。女孩怎么了,我無數(shù)次在心中這樣自言自語。但事實證明,我這種萌芽狀態(tài)的“女性主義意識”在數(shù)千年男尊女卑傳統(tǒng)觀念面前,如同小小石子投入茫無際涯的深海,無聲無息。
出生不久,母親便將我送于大姨家撫養(yǎng)。長大后,母親對此事的解釋是,上班忙沒法帶兩個孩子。多么不堪一擊的解釋啊,我想都不用想地反問母親:“那為何不送走弟弟,而要送走我?”母親無言以對,但我分明從母親的沉默中嗅到命運對我這種徒勞反抗的鄙夷,感受到命運強加于我身上的不公。長大后讀波伏娃的《第二性》,書中闡述道:“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是啊,在密不透風的男權社會里,我所有的抗爭都那么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努力讀書,乖巧做人,認真做事,所有這些也只為了換取我比弟弟強的夸贊。而母親眼中只有弟弟是最好的,深深的挫敗感摧毀我瘋長著的抗爭力,許多次,我死死壓抑住心中噴薄而出的委屈的淚水,喃喃自語道,沒事的,沒事的,以后會好的,會好的,我一定會長成比弟弟優(yōu)秀的一個人,讓母親后悔錯愛了弟弟。
二
生命最初的記憶源自大姨家。我每天和七個姨哥瘋玩在一起,本來并未感覺到命運有多令人憂傷,可總有來串門的嬸嬸姨姨的,見我一個人在院子里跳格子,便逗我說:“小丫頭,你媽只要你弟,不要你了!”或說:“小丫頭,想不想家啊,可憐哪!”我瞪著她們沖我嬉笑的神情,心中壓制住被戲謔的憤怒,但我明白我一個孩子絕惹不起這些心機深重的大人,我丟下格子就跑,跑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靠墻蹲著,直愣著眼想象著家中的弟弟是如何享盡母親百般疼愛的,越想越對弟弟“懷恨在心”,又不知該如何“報仇”,便拿了根小樹枝,在地上畫個小人,假裝這便是弟弟,然后在邊上寫三個字“大壞蛋!”
后來,我一次午睡后去尋找大姨,不知怎么的就掉進屋后那條河,差點被淹死,大姨嚇得把我送回了家。
我因為差點葬送小命而獲得了回家的權利,這算是“因禍得?!眴幔∥揖o緊攥著大姨的衣角,不安地走進了父母家的小院子,弟弟陌生地看著我,上前摸著我被大姨剃光了的頭,連聲喊我“小禿子”。我咬緊嘴唇一聲不吭,大人們覺得好玩開心地笑著,弟弟在大人們的笑聲中越叫越得意,我猛地松開攥著衣角的手,不顧一切沖向弟弟,對著弟弟的下嘴唇狠命咬了下去,弟弟“哇”的一聲號啕大哭,我看到弟弟滿嘴是血,母親舉手給了我兩巴掌,抱起弟弟邊哄邊罵:“死丫頭,太厲害了,看把弟弟咬的!”我握緊拳頭忍住眼淚,心想,不哭,我就不哭,我憑什么要哭!
集聰明可愛漂亮于一身的弟弟,對我的回歸毫不在意。他怎么會在意我呢,一個又丑又禿又厲害的“外來客”。來家里玩的大人們都喜歡親親抱抱弟弟,對我則是不聞不問,而我不是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就是一個人無所事事地東逛逛西瞧瞧,對家里的一切都置身事外,包括那次頗為隆重的拍照。
那次,家里請來照相師傅拍照,好說歹說,我就是不愿和弟弟一起拍照。我不愿拍照,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自卑,覺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弟弟;二是由于嫉恨,就是不愿和弟弟一起留影。于是,就有了這樣一張老照片:趴在麥田里的弟弟腰間扎著皮帶,綠油油的麥苗襯著弟弟光燦燦的小臉,小手還俏皮地托著下巴,一雙大眼睛沖著鏡頭笑意盈盈。弟弟身后是遙遙站著的我,雖看得不清楚,但也能感覺到我那份灰頭土臉的自卑和落寞。
三
小學五年,我和弟弟一直同班。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緣分”,就是不明白為何家里家外的總讓我和弟弟糾纏在一起,五年中,我一直尋找機會和弟弟分班,但終究未果。我一直恨恨地想,為何讓我和弟弟離得這般近這般近哪,我盼望快快長大,快快嫁人,只為能離弟弟遠些。
童年的日子那么漫長,我像潛伏在幽暗處的一只狗警惕著弟弟的一舉一動。弟弟上課時總是坐不住,一會站起一會坐下,一會又轉身和后座同學搭幾句話,老師要求回答問題時先舉手再回答,而弟弟往往是手未舉身已站,在全班同學的哄笑中自顧自回答完畢。為這,弟弟總被老師罰站在黑板一側角落里,讓弟弟背對同學面壁思過。但弟弟卻一點也不以為恥,兩手傲氣地揣在上衣口袋里,微側身子偷偷向大家伸舌頭做鬼臉。課下的弟弟更歡騰了,上躥下跳得像個討嫌的猴子。如果哪個女生膽敢得罪了他,他便給女生起綽號。這些綽號一針見血抓住女生最痛處,弟弟蹦跳著喊著綽號,像吃了興奮劑般,女生則鼓脹著一張憋得通紅的臉,無可奈何。
而我不喜言語亦不喜交友,只曉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有時候,我聽見幾個女生湊在一起數(shù)落弟弟,見我來了,立刻停了聲。結果我挺身上前,比她們更義憤填膺地指責弟弟,并把弟弟在家的惡習統(tǒng)統(tǒng)揭露出來,她們驚詫地望著我,也終于明白了我和她們原來是“同一戰(zhàn)線”的。
老師們每次批評弟弟時總帶一句話:“向你姐多學習,雙胞胎怎么這么不一樣呢?”每聽到老師如此說,我便感覺揚眉吐氣,弟弟卻毫不介意我的優(yōu)秀,該干嗎干嗎。
初中時,我和弟弟終于不在一個班級了,母親也讓我和弟弟分住一墻之隔的兩個房間。但雖是兩個房間,房梁卻沒有封閉,兩邊的動靜都聲聲入耳,盡管如此,我也心滿意足了。
清晨,我在啁啾鳥鳴中開始晨讀,弟弟的房間仍靜靜悄悄,我會在心底得意地想,將來等我比你強了,你就睡不踏實了。晚間,我在聲聲犬吠中挑燈夜讀,弟弟已沉入舒適的夢鄉(xiāng)。困時倦時,便會仰頭望向弟弟暗寂的房間,心中油然而生“頭懸梁錐刺股”般的豪情,那一剎那,美好的幻覺便出現(xiàn)了:我和弟弟長大了,我長成了光彩照人的勝利者,弟弟則是個為生計奔波吃苦的可憐人。我被這樣令人歡喜雀躍的結局鼓舞著,學習熱情空前高漲。
而弟弟絲毫沒有感覺到我奮發(fā)圖強的“野心”,迷上了看武俠小說,金庸、古龍、梁羽生的書一本不拉地看,不僅在家看,上課時間也看,學習成績直線下降。老師見了母親便告狀,可老師哪里知道,和母親說等于沒說,弟弟對母親的嘮叨從來都是極不耐煩的四個字“不關你事!”
弟弟讀高中,玩得卻更兇了。那時,家里另有一處新蓋好的房子,父親說房子老不住人不好,便叫弟弟過去住。我有時路過門口,便會好奇地進去探究弟弟在干啥。推開門,屋里烏煙瘴氣,門后堆積了許多空酒瓶。我想母親是知道弟弟偷偷喝酒的,但母親卻不加制止,或是制止不了,母親對弟弟是一種怎樣的愛,我開始對這種愛不稀罕了。
弟弟沒有考上大學,復讀一年,勉強上了個大專。
許多場合,每當我介紹說,我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別人就很感興趣地追問我像不像,我總是斬釘截鐵地說,不像。然后補綴一句:外貌、性格、愛好,什么都不像。問話的人似乎很失望也就不再問了。
我和弟弟不像,這既是客觀上的確存在巨大差異,同時也是我主觀上不想和弟弟相像。生命的開始就決定了我和弟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后來是越活越不像。
四
沒有學業(yè)負擔的弟弟,像沖出樊籠的鳥兒,天高海闊地盡情玩樂。
有一次,我有事去學校找他,同宿舍人一口肯定他去看錄像去了。我按照同學的指引,在學校對面一個雞籠般潮濕陰暗的錄像廳找到了弟弟。
幾十號人擠擠挨挨在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棚子里,稀薄的空氣里混雜著煙味、汗味、臭腳丫味,前面一臺大電視,電視里一群人正打得昏天黑地。我捂住嘴巴,忍住嗆到喉嚨眼的惡心,借著電視機忽明忽暗的光亮用力擠到弟弟跟前,使勁拍他肩膀,他身體陡然一顫,揉揉眼睛大夢初醒似的跟著我出來。我正氣凜然毫不留情地說:“你整天就在這種地方消磨時光啊,你怎么對得起家里給你的讀書錢,里面那種死味道就像豬圈,你這種生活就是無所事事的豬生活?!钡艿軈s并不惱,只是憨憨地笑著,我見弟弟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樣,迅速說明來意,便轉身而去,我覺得我和弟弟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母親常去弟弟學校,送去干凈衣服,拿回臟衣服。我對母親的做法極不滿意,勸母親說,弟弟這么大了,連衣服都不能洗,全是你慣的。母親毫不在意我的話,仍隔三岔五去弟弟學校送錢送吃送干凈的衣服。
我知道,我的話從來是無足輕重人微言輕的,沉默是我最好的選擇。我從兒時處處和弟弟比試,變?yōu)殚_始為弟弟憂慮了,哎,如此愛玩的弟弟以后的生活會怎樣??!
弟弟自己卻沒有半點憂慮,晚上呼朋喚友地出去喝酒。有一次喝得很晚才回校,被校方逮住,通報批評。這事后很長時間弟弟沒敢再出去喝酒,可過不多久聽說弟弟竟在校外租房住,每日里全是和同學吃吃喝喝,我也只能暗自感慨母親對弟弟這種畸形的愛。
快畢業(yè)時,母親對我說,弟弟體育成績不過關,讓我托人找關系,說怎么著也要把畢業(yè)證書拿了。我恨恨地說:“他活該,整天喝酒看錄像,怎么可能體育過關,像他這樣遲早身體會壞掉!”
可說歸說,真能不管嗎,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弟弟,所有的憤恨都無處生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畢不了業(yè),最終還是費盡千辛萬苦找人讓弟弟拿到了那張畢業(yè)證書。
五
畢業(yè)后,弟弟在家鄉(xiāng)小城一所中學當老師,娶妻生子,母親為弟弟帶孩子做家務,退休工資多數(shù)貼補給了弟弟家。而我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很少回家,很少和弟弟聯(lián)系,我和弟弟終于各有各的生活,似乎無甚瓜葛了。
但有一天,弟弟打電話給我說,和同學合伙開了家空調(diào)專賣店,向我借幾萬塊錢。我一口回絕說:“你算了吧,你能開什么店,別瞎折騰了,虧錢了你哭都哭不出來。”說完便掛了電話??傻艿芩坪跽J準了我會借錢給他,幾次三番打電話發(fā)信息給我,語氣懇切得近乎哀求,哎,本是同根生,我又能怎么辦!雖給弟弟打去了錢,心中卻是一萬個不樂意。
店鋪開張時弟弟相當熱情地請我回去賀喜,我想看看弟弟到底折騰出什么名堂來,還煞有介事弄個什么開業(yè)典禮。原來只是小區(qū)的一間門面房,門口擺滿花籃,竟呼啦啦來了不少人,我仔細分辨,全是和弟弟從小玩在一起的那些“狐朋狗友”。弟弟鄭重地遞給我一張名片,上面赫然印著“榮跟帝”(弟弟原名榮根弟)三個字。弟弟得意地說:“怎么樣,這個名字氣派吧,做生意聯(lián)系業(yè)務,得用個大氣的名字!”弟弟這個“氣度非凡”的名字真正把我笑慘了,笑意翻滾中我還真有點佩服弟弟這一改名創(chuàng)意。
弟弟名字是改得大氣了,但并未賺到錢,有一回,一名工人安裝空調(diào)時,空調(diào)爆炸,工人住院,弟弟貼了好幾萬醫(yī)藥費。
弟弟想成為有錢人的美好夢想破滅了,但卻仍有余燼總是復燃。弟弟一會折騰開淘寶網(wǎng)站,一會開書店,還曾推銷過教學用具,開過補習班,但所有的生意都是半路夭折。弟弟卻并不氣餒,隔三岔五打電話問我,有沒有發(fā)財?shù)纳馔扑],哎,弟弟真正上心的似乎只有賺錢這件事。
六
弟弟一直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幸福之人。一年暑假,正值梅雨季節(jié),母親身體不適住在我家看病,一待就是一個月。那天,我送母親回家,去弟弟房間拿東西,進門便看到弟弟床上清楚的有個人形狀的烙印,我疑惑地彎下腰仔細查看這個人形。弟弟鋪的是柴席,由于連日梅雨天,人形旁側的席子上生出了霉霉的青苔,原來人形就是弟弟睡覺時印上去的。我不禁啞然,弟弟的這一“創(chuàng)舉”絕對可以和懶人吃大餅相媲美了。
長大后的弟弟似乎長殘了。小時明亮清澈的眼睛,由于高度近視長年帶眼睛,像葡萄萎縮了般越來越小越來越枯干。最嚴重的是,弟弟的腰總是挺不直,像弓般向前扭曲,兩條腿似乎不一樣長短,走起路來,右腿一點一點的。有一次,母親帶弟弟來找我讓我托醫(yī)生看病,說是弟弟的脊椎有了很大問題。弟弟從醫(yī)院提回一袋又一袋藥,內(nèi)服的外用的,敷的貼的,形式繁多,卻總不見效果。一年又一年,弟弟的腰彎得更厲害了,伸不直的右腿總也踏不實地面,走起路來一歪一歪的像個小瘸子。
母親每從電視或報紙上看到有關弟弟病癥的醫(yī)訊,便急急跑去。北京、上海、山東,跑了許多地方,弟弟的脊椎病還是好不了。后來,我在網(wǎng)上查到弟弟的脊椎病,是由于體內(nèi)進了濕氣,日積月累損傷到脊椎,還有就是弟弟愛喝酒導致鈣流失。這種病是慢性病,無法根治,但發(fā)作起來卻疼痛難忍。
我把查看到的情況告訴母親,母親說,還不是小時候夏天玩得滿身大汗回來就用剛打上來的井水澆身體,夏天井水多冷啊,一熱一冷,怎能不出問題。母親嘆氣說:“那時說他,他哪聽,現(xiàn)在只好自己受罪!”
固執(zhí)不聽人勸的弟弟默默承受著病痛,卻從未聽他喊過疼,受盡母親寵愛的弟也只是任性卻并不嬌氣。
七
同學聚會,從來都是“成功者”展示炫耀的舞臺。尤其是小學同學聚會,隔著漫長的歲月,變化是一目了然也是滄海桑田的。那天,我和弟弟共同奔赴我們共同的小學同學聚會,弟弟一如往常般淡定,而我顯然是興奮的,因為我和弟弟都有了各自很大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如我兒時所想象的那般讓我得以出口“惡氣”。
我不再是當年那個活在弟弟陰影下寡言少語的小女孩,幾十年的光陰將我雕塑成優(yōu)雅大方的女性,弟弟卻在歲月的風蝕中褪盡生命初始的鮮活,像水靈靈的蘋果恁是被風干了新鮮的光澤。那個曾被弟弟喊綽號的女生貼著我耳朵說:“根弟現(xiàn)在怎么這樣,和小時候大不一樣呢,根妹越長越好看了!”同學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你們雙胞胎好像和小時調(diào)換了一樣!”我心滿意足,幾十年的努力似乎終于獲得了我所要的圓滿。弟弟還是標志性的“呵呵”憨憨笑著,似乎這些比較與他毫無關系。我對弟弟這種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有些氣憤,可我很快發(fā)覺我的氣憤那么沒來由沒道理,小時候,因為嫉妒弟弟而氣憤,難道現(xiàn)在我又因弟弟沒有嫉妒我氣憤嗎?可從小到大,弟弟一直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從來都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只是我在爭來爭去,這是一場只有我一個人的戰(zhàn)爭,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敵人,我只是和我虛榮的妒忌在斗爭。
爭來爭去的爭到了年近四十,我和弟弟各自有了孩子,我家是兒子,像弟弟兒時,活潑頑皮;弟弟家是女兒,像我兒時,沉靜少語。我本以為,我和弟弟的緣分各自成家后便漸漸淡了,但每當看著某些方面像極了弟弟的兒子,某些方面像極了我的侄女,我不禁感慨,這緣分的線何曾斷過!有時兒子玩樂不學習時,我總憤憤地說:“你就像你舅舅,太愛玩了!”兒子梗著脖子朝著我說:“像舅舅有什么不好,每天多開心!”我哽著喉嚨像被嗆著了般無語,是啊,弟弟從小到大一直那么開心快樂,這似乎和母親的寵愛毫無關系,而我卻一直耿耿不悅于母親偏心,懷揣臥薪嘗膽般的悲情走到今天。
今天,別人都說我比弟弟優(yōu)秀,我和弟弟是如此大不相同的兩個人,但弟弟卻又那樣深刻地影響了我的命運。從兒時到現(xiàn)在,對弟弟受寵的那份嫉妒似乎是我努力的全部動力源泉,我不知道如果沒有弟弟,我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是更好還是更壞?我不知道如果我和弟弟互換,我會長成弟弟那樣,弟弟會長成我嗎?如果有來生,我還會遇見弟弟,還會有怎樣的生活?都說前世今生是相關聯(lián)著的,那前世我和弟弟必是結下很深緣分的兩個人。來到今生,我和弟弟就像兩股繩,命運將我們緊緊搓揉在一起,無論曾經(jīng)摩擦出怎樣紛爭的戰(zhàn)火,曾經(jīng)仇恨得如何不相往來,那些記憶里的好好壞壞,那些生命里的致命影響,那些血脈里的原始基因,像是根打了死結的繩索將我和弟弟緊緊綁在一起,佛家說的緣分有許多種,如我和弟弟這般生命與生命血肉相連的連接,這樣一種沒有對錯只有因果的連接,該是生命里最深的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