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堅
阿堅作品
◆◇ 阿 堅
老得又癱又糊涂的人
像嬰兒一樣在床上拉撒,屎已不臭
也像嬰兒那樣被哄著——聽話啊使勁拉
老得牙都掉光的人
被喂進一勺勺糊糊,又流出嘴角
——聽話啊使勁咽,能活九十九
老得已經(jīng)抽抽兒的人
強壯的護士大嫂一把就能抱起來
——聽話啊洗洗澡,洗得香香的
老得不怕死不知死為何物的人
幸虧也沒什么病痛——真乖啊
傻樂了,幸福得就像一個大號嬰兒
昨有人來短信
言觀音的誕日你可得到祝福
但必須將此發(fā)給八個人
又說若不發(fā)或刪掉將一年倒霉
于是我刪了
有人對我說,你這人特別費朋友
你看,要不有人跟你好了半年一年
人家就受不了了,你等于費了一個
有的人努力跟你交往,弄得受傷或者變老
你等于費了人家一半
你這個人一年得消耗多少朋友
你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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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就是干枯的特提斯古海
我們在尋找具體的證據(jù)
我模仿科學(xué)的口氣說
超基性巖就是古海的地殼
可科學(xué)家卻像詩人那樣說
我們要尋找海洋的尸體
那是一些美麗的石頭
蛇綠色,橄欖綠
有的干脆就像玉石一樣
里面凝進了藍波碧浪嗎
那條河,兩百米寬
但不深,最多一個轱轆
我們的大卡車,隆隆而過
這是六輪驅(qū)動的
也就是六條腿每條腿都有勁
可是陷在河中央了
不能動,越動陷得越深
隊長看看快晴的天空
說,只要連晴兩天,這河就干
于是我們終于有事了,等著河干
若是不晴呢
那我們就繼續(xù)等,不可能永遠不晴
在這無人區(qū)的河邊,等著天晴
就像等著這條河的父親
把這條淘氣的河領(lǐng)走
孤獨就要來了,好啊
四個最好的哥們兒就要遠離我
一個要去上海教書
一個要去浙江教書
一個遠在西藏,見面愈少
一個從商言錢,見面愈少
孤獨就要來了,好啊
沒有他們的日子。就要來了
肯定陌生,陌生就是新鮮
新鮮就能激發(fā)創(chuàng)造
創(chuàng)造就好玩就有自由
我是多么怕孤獨的人
就像我現(xiàn)在多么熱情地等待孤獨
你們丫走吧
親愛的,你們丫走吧
是啊,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我高興得滿含憂傷
伙伴們上山玩去了
把方丈院剩給你一人
將近正午,你坐在院中
身朝正南,姿勢放松
等待太陽垂直向你
太陽一點點移向正南
它只在那一點上停留一瞬
肉眼無法把握,鐘表無法指示
只能從前后包圍那一秒鐘
你肯定被正午的陽光照射過
陽光剛不偏東就已偏西
你的身體肯定得到了正南陽光
你臉上溫溫,含著新鮮的熱量
正南的陽光已不在身心中央
可以偏轉(zhuǎn)身體讓陽光正曬
你卻流連坐北,便于思想
你隱約看到自己的鼻梁
它像指南針一樣
剛才它肯定指到了正南的陽光
當(dāng)時你的左眼右眼,一樣明亮
一道巖縫,有細泉通過
水磨蝕著巖石,那么軟的水
一萬年后
那道巖縫沒有了
那里有一道峽谷
谷中有河,河水仍然很軟
繼續(xù)磨蝕著大山
再一萬年后
峽谷會低,大山會高
那水慢悠悠,柔柔的
發(fā)出刀子般的亮光
老的男人也是個男人
做男人是一輩子的事情
一輩子關(guān)懷女人和世界
一輩子是一種使命
我們這一群男人像座老城
多少代姑娘不再年輕
我們是鐵打的營盤
她們來來去去流水匆匆
新來的少女們身心生動
是忽然撲進門的春風(fēng)
我們擋不住這新的季節(jié)
就像擋不住正離去的舊夢
成為了男人就不計年齡
忘了這是第多少次迎送
用所有的經(jīng)驗愛護花朵
她們卻一年比一年陌生
(選自《詩潮》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