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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李三

2016-11-30 12:03馮驥才
民間故事選刊·下 2016年12期
關(guān)鍵詞:李三官印玻璃罩

馮驥才

光緒末年,天津衛(wèi)出了一個奇人,叫燕子李三。人叫李三,燕子是他的綽號。他是個天下少見的飛賊,專偷富豪大戶。每偷走一物,必在就近畫下一只燕子做記號,表示東西是他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偷的。偷的都是富貴人家,官府必然下力緝拿,但李三的功夫奇高,穿房越脊,如走平地。遇到河面還能用腳尖點著水波而行,從這岸到那岸。這一手叫“蜻蜓點水”,輕功不到絕頂,絕對學(xué)不會這一手。

燕子李三的事鬧了半年,在城里城外十多個富人家竊去的寶貝旁,留下了那個燕子的記號,府縣的捕快使了不少計謀逮他,卻連李三的影兒也沒見過。有的說模樣像時遷,一身緊身皂衣,長筒軟靴,深夜出來行盜,人混在夜色里,絕對看不出來。有的說他長相和楊香武一樣,嘴唇上留一撮兒兩頭向上翹的小黑胡,更是“燕子”的來歷。于是一時間,留小胡子的人走在街上總會招人多看兩眼。后來又有人說,什么時遷楊香武,都是戲迷瞎謅的。此人肯定長相平平,不惹眼,白天睡覺,半夜出行,像蝙蝠。

這李三怎么突然冒出來的?為嘛以前從沒人說過?肯定是新近打外地竄來的。天津衛(wèi)有錢的人多,有錢的人寶貝多,就把李三這種人招來了。傳說這個李三是河北人,燕趙之地的人身上都有功夫,還有說得更有鼻子有眼—是吳橋人。吳橋人善雜技,爬桿走繩,如履平地。說法雖然多,誰也沒見過。愈見不著愈瞎猜,愈猜愈玄愈神愈哏,甚至有人說這李三就是幾個月前剛打外地調(diào)任天津的縣太爺??h太爺是河北人,人瘦如猴,能文善武,還愛財。甭管是不是他,反正說來挺好玩,愈說愈有樂子。天津人就好過嘴癮,往里是吃,往外是說;說美了和吃美了一樣痛快。

不過這飛賊李三在人們嘴里口碑不壞。反正他不偷窮人的。不但偷富,還濟(jì)貧。東門內(nèi)一家窮人欠著房租還不上,被房主逼得無奈,晚上在屋里哭哭啼啼,忽然打后窗扔進(jìn)一包東西,打開一瞧,竟是不少銀子。令這家人更驚奇的是,包袱一角畫著一只小燕。這家人急忙出去謝恩人,跑到門外一片漆黑,早沒了人影。聽說最有機(jī)會看到李三長相的是蹲在城門口討飯的裴十一。李三把一紙包錢親手撂在他手心里,可裴十一是個瞎子,只捏到李三的手,這手不大卻挺硬;雖然臉對臉,嘛也瞧不見。

這一來,李三在人們口里就更神奇了。

一天,燕子李三在天津衛(wèi)把偷竊一事做到了頭—他偷到天津最大的官直隸總督榮祿老爺?shù)募摇?/p>

這天,榮祿的老婆早晨起來梳妝,發(fā)現(xiàn)梳妝匣子里的一個珍珠的別針不見了。這是她頂喜歡的一件寶貝,珠子大小跟葡萄差不多,亮得照眼,這么大的珍珠在海蚌里得五百年才能養(yǎng)成,當(dāng)年榮祿想拿它孝敬老佛爺,她都死活不肯。丟了這東西跟她丟條命差不多。最氣人的是在放別針那塊襯綢上畫了一只燕子,這純粹是和榮祿老爺叫板!氣得榮祿一狠勁咬碎一顆后槽牙。

榮祿也不是凡輩,他使個法兒:在大堂中間放一張八仙桌,桌面中央擺了總督的官印,上邊罩一個玻璃罩子,然后放出話去,說當(dāng)夜他要關(guān)上大堂門,堂內(nèi)不設(shè)兵弁護(hù)衛(wèi),只他一人坐在堂上守候著官印。他要從天黑守到天亮,燕子李三有膽量有本事就來把官印取走!

這話一出,算和李三較上勁了,而且總督大人保準(zhǔn)能贏。想想看,雖然大堂內(nèi)沒有一兵一卒,可是堂外必然布滿兵力。大堂的門關(guān)著,官印在玻璃罩子里邊扣著,總督又坐在堂上瞪圓眼守著,李三能耐再大,怎么取法?再說,門窗全都緊緊關(guān)著,怎么進(jìn)去?鉆老鼠洞?

當(dāng)夜總督大人就這么干了。桌子擺在大堂上,官印放在桌面中央,罩了玻璃罩子,然后叫衙役退出大堂,所有門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總督大人自己坐在公案前,燃燭讀書,靜候飛賊。

從天黑到天亮,總督大人只在近五更時,困倦難熬時略打一個盹兒,但眨眼間就醒了。整整一夜沒聽到一點兒動靜。天亮后,打開門窗,陽光射入。仆役們也都進(jìn)來了,只見那方官印還好好擺在那里,紋絲沒動??偠酱笕诵α?,說道:“燕子李三只是徒有虛名罷了。”然后,舉起雙手伸個懶腰,喝口茶漱漱嘴,噴在地上,準(zhǔn)備回房休息。

這時,收拾官印的仆人掀開玻璃罩子時,忽然發(fā)現(xiàn)官印朝南一面趴一個蟲子似的東西,再仔細(xì)一看,竟然是一只毛筆畫的又小又黑的小燕子!燕子李三畫的!

總督大人登時目瞪口呆,猜想是不是自己五更時那個小盹兒,給了超人燕子李三可乘之機(jī)。但門窗是閉著的,他怎么進(jìn)來怎么出去的?衙門里上上下下沒人能猜得出來。

真人能人全在民間,很快民間就有了說法。說李三是在大堂還沒關(guān)門窗時飛身進(jìn)來,躲在了大堂正中那塊“清正光明”大匾的后邊,待到總督大人困極打盹兒時,下來把事干了,然后重回匾后藏身,天亮門窗一開,趁人不備,飄然而去。這說法合情合理??墒强偠酱笕思{悶,李三當(dāng)時為什么不拿走官印,只在上邊畫個小燕?

人們笑道:官?。坷钊隣斈苣脜s不拿,就是告訴你,那破東西只有你當(dāng)寶貝,誰要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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