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煥莉

(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探析《醒世姻緣傳》中悲劇婚姻的形成原因

范煥莉

(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醒世姻緣傳》從生活中常見的婚姻入手，講述了一個兩世婚姻的悲劇故事。在這部小說中，婚姻是貫穿全書的主脈，小說由婚姻擴展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把前世晁家與后世狄家等眾多這樣的小家庭看做小社會，以小見大，借當時小家庭陰陽倒置、悍婦懦夫的故事，傳達了作者對明末清初家庭婚姻秩序混亂狀況的失望和批判，以及重建傳統(tǒng)理想秩序和重塑完美家庭倫理的向往。

醒世姻緣傳；悲劇婚姻；家庭倫理

在《醒世姻緣傳》中，小說開頭的引言中，作者西周生先闡述了亞圣孟子在《四書》中提到的“三樂”：“第一樂是父母俱存，兄弟無故；第二樂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第三樂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边@是君子眼中三件至樂的事，而作者西周生卻不這樣認為，他說：

但是依我議論，還得再添一樂，居于那三樂之前，方可成就那三樂的事……第一要緊再添一個賢德妻房，可成就那三件樂事。

從中可以看出，一個家庭，只有妻子賢惠持家，夫妻和睦，婆媳關(guān)系融洽，婚姻美滿，君子才有條件去實現(xiàn)“三樂”。但是縱觀明朝中后期的小說中，真正地“賢德妻房”卻很少見，更別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美滿姻緣了。何為美滿姻緣？在《醒世姻緣傳》中作者西周生對“好姻緣”和“惡姻緣”作了區(qū)別。所謂“好姻緣”，就是妻子賢良淑德，“善會持家，孝順翁姑，敬結(jié)夫子，和睦妯娌”，這就是美好的婚姻，幸福的婚姻；而如果夫妻之間，充滿憎嫌、厭惡、放縱，以致“夫婦如仇讎，家庭變地獄”，那這就是“惡姻緣”，就是不幸的婚姻、悲劇的婚姻。以《金瓶梅》中的潘金蓮與西門慶、《醒世姻緣傳》中的薛素姐與狄希陳為例，他們的婚姻就是悲劇的婚姻。眾所周知，文學來源于生活，又表現(xiàn)著生活，所以說，一個時期的文學具有特定的時代特色。因此，以薛素姐、狄希陳為代表的悲劇婚姻，不單純只是一個婚姻的悲劇，同時也是一個社會的悲劇，而造成這種悲劇婚姻的原因，則要從當時人們生存的社會生活中去尋找。

1 經(jīng)濟因素

明中后期，我國的封建社會發(fā)生了空前的變化，手工業(yè)興起，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個朝代。商業(yè)經(jīng)濟的繁榮發(fā)展是一柄雙刃劍，在給人民帶來富足生活的同時，也使整個社會世情淡薄、人情冷漠、只看重財富，金錢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有時，在一家之中，財富的多少決定著一個人在家中的位置。在《醒世姻緣傳》中，計氏是在晁家沒有發(fā)跡之前嫁過去的，她的嫁妝是幾十畝地，那時晁思孝還只是一個窮秀才，整個晁家還得依靠計氏那幾十畝地維持生計。那時的晁大舍看計氏是國色天香，計氏也可以使著性子耍潑、撒嬌，她在晁家是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當公公晁思孝當上官之后，“計氏還是原來的計氏，晁大舍的眼睛卻不是原來的眼睛了”，嫌憎計氏的鄙鎖，還說：“這等一個貧相，怎當起這等大家！”(第一回)又嫌老計父子的村貧，甚至說“不變向高門大宅來往”。之后，又納珍哥為妾，冷落計氏，甚至過年時“也不曾送一些過年的物件到計氏后邊”，“計氏一伙主仆連個饃饃皮、扁食邊夢也不曾夢見”(第五回)，她在晁家的地位，還不如珍哥身邊的丫頭。由此可知，在生活中，當女性在家庭中占據(jù)了經(jīng)濟上的優(yōu)勢時，她就是“一家之主”。正是因為當時人們普遍有著這樣的思想，于是，就有更多的女性在婚姻中依仗著自家的財富，把金錢作為堅硬的后盾，一改昔日的卑微、弱者形象，以另一種強悍、潑辣的形象出現(xiàn)。而這對一直看重門第的封建婚姻來說，本身就是一個突變，它使婚姻中夫妻關(guān)系的天平發(fā)生傾斜，這就為“懼內(nèi)”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提供了一個基礎(chǔ)。

第二世姻緣中，薛素姐對狄希陳非打即罵，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我不知怎么，見了他，我那心里的氣不知從哪里來，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火勢!”，小說中，關(guān)于薛素姐對狄希陳的種種怪異、常人無法理解的行為，作者用了“惡鬼換心”這個說法來解釋。

素姐在出嫁前夜，被噩夢驚醒，薛夫人詢問她為何驚叫，素姐說：“我夢見一個人，象兇神似的，一只手提著個心，一只手拿著把刀，望著我說：‘你明日待往他家去呀，用不著這好心了，還換給你這心去?！盐倚靥鸥铋_，換了我的心去了”。

——第四十四回《夢換心方成惡婦，聽撒帳早是癡狼》

但細細探究薛素姐對狄希陳的種種行為，其實與金錢仍然是分不開的。狄家在明水鎮(zhèn)只是一個上貴的富家，而薛教授是青州衡府的知善，雖不是擁有萬貫家產(chǎn)，但與狄家相比，還是綽綽有余?？梢?，金錢在當時的婚姻中是有著一定的決定作用的，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侵蝕著幾千年來以門第為主要依據(jù)的封建婚姻，這是形成狄薛悲劇婚姻的一個重要因素。

2 思想因素

從思想上來看，明朝中后期，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封建社會開始孕育資本主義的萌芽，與此相連，在思想文化領(lǐng)域內(nèi)也興起了一股啟蒙思潮，思想家李贄是這股思潮中的重要人物，他的思想叛逆極具色彩和反抗精神，對晚明社會反抗傳統(tǒng)價值體系起著啟蒙作用。他代表的是小市民階級的利益，公開反對封建傳統(tǒng)觀念，批判程朱理學，宣揚“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得取給于孔子而后是也”和“不以孔子是非為是非”的思想，強調(diào)人的個性與自身價值，否定了傳統(tǒng)思想至高無上的偶像地位。李贄還提出著名的“童心說”，所謂“童心”，即是“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重視人的本性，肯定人情與人欲的合理；同時，他還反對“男尊女卑”的封建落后思想，認為“有好女便可立家，何必男兒”，這對當時的男權(quán)社會無疑于一枚重磅炸彈，一方面打擊了封建社會中男性的霸權(quán)心理，另一方面，也驚醒了一直處于壓迫地位的女性群體，鼓舞了女子追求自由平等的信心。長期受到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和一夫多妻等思想和觀念壓抑控制的女性們，在男權(quán)與封建觀念的夾縫中，艱難地掙扎著、探索著屬于她們的自由天地，對自由和平等的急切渴望，使她們失去理性，近乎瘋狂，把對男權(quán)社會的反抗行為，演變成對家庭中男性對象的瘋狂虐待和毒罵。

《醒世姻緣傳》中，薛素姐在新婚之夜把狄希陳趕出新房，并連著幾天不讓他進房間(第45回)。她見狄希陳在屋檐下雨調(diào)羹和狄周媳婦說話，就走過去，又是罵女人，又是罵狄希陳，還用鐵鉗子把狄希陳“擰得通身上下就是生了無數(shù)的紫葡萄”；她還帶人到成都把狄希陳打了六百四十棒槌；她還把“一熨斗的炭火，盡數(shù)從衣領(lǐng)傾在狄希陳衣服之內(nèi)，燒的狄希陳就似落在滾燙的地獄里一樣”(第97回)。而諸如以上令人發(fā)指的種種暴行，在《醒世姻緣傳》中是見怪不怪，這也從側(cè)面反映了女性對自由與平等的渴望是多么的強烈?？梢哉f，正是受社會的變化和人們生活環(huán)境改變的影響，當時的人們更加看重世俗的享樂，并不是神圣而高不可攀的封建規(guī)范，再加上當時的思想領(lǐng)域興起的啟蒙思潮，重視人的個性解放，這對“男尊女卑”的封建婚姻制度產(chǎn)生了強烈的沖擊，而這也正是導致狄薛悲劇婚姻的不得不說的思想因素。

3 制度因素

封建婚姻制度是導致狄薛悲劇婚姻的一個重要因素。在小說中，作者西周生將狄薛的悲劇婚姻歸結(jié)為前世的仇怨，這在當時社會可能是合理的，但在今天這個尊重科學的現(xiàn)代社會中，宿命觀、輪回觀、因果報應(yīng)觀都是不成立的?！扒笆勒f”，并不可信，也不能說狄薛的悲劇婚姻是因為前世晁大舍的放縱造成的。因此，對于狄薛悲劇婚姻的形成原因，除了上文提到的經(jīng)濟因素、思想因素外，當時的包辦婚姻制度、門第婚姻觀念也是需要仔細分析的一個方面。

仔細閱讀全書，可以發(fā)現(xiàn)，薛素姐與狄希陳的關(guān)系也曾有過緩和的時候，如狄希陳請術(shù)士行“四背”之法，住在父親的莊上，七天夫妻才能見一次面，薛素姐則溫情相待(第61回)；又如狄希陳去四川赴任時回家祭祖，素姐“因狄希陳久別乍回，未免有情，也曾叫人發(fā)面做饃饃，秤肉殺雞，泡米做飯”(第83回)。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薛素姐對狄希陳還是有感情的。只是當他們之間那微弱的感情遇到落后的封建婚姻制度時，便脆弱的不堪一擊。狄薛的悲劇婚姻，不是前世的仇怨造成的，而是在講究門第制度的婚姻觀念下，雙方父母不顧男女當事人的想法，私自決定子女婚配而引發(fā)的悲劇。

薛素姐在沒有嫁到狄家之前，兩人便早已相識，正是因為兩家交好，才使薛素姐對狄希陳的劣習了如指掌，這只能促使薛素姐更加地厭惡狄希陳。但是，明知女兒不同意，薛教授還是和狄家促成了這門看似門當戶對、才貌相當?shù)幕橐??；楹?，素姐對狄希陳的態(tài)度愈加惡劣，非打即罵，他們之間絲毫沒有新婚燕爾的濃情蜜意，因為他們之間缺乏真正地兩情相悅，這是狄薛婚姻的致命缺陷。只是，這個問題連素姐和狄希陳都沒有意識到。盡管在狄希陳面對素姐的種種悍行時，選擇了忍氣吞聲、言聽計從來改善岌岌可危的夫妻關(guān)系，但他沒有成功，因為他沒有發(fā)現(xiàn)到問題的根源。而對薛素姐來說，她明明清楚自己不喜歡狄希陳，最終還是聽從父母之命嫁到狄家，她自己有時也說：“其實俺公公、婆婆極不瑣碎，且極疼我，就是他，也極不敢沖犯著我，饒我這般難為了他，他絲毫沒有怨我之意”(第五十九回)。她不知道自己煩躁不滿的根源在哪里，只好聽天有命，繼續(xù)在煩躁與不滿中生活。這樣的婚姻是多么的不幸，多么的悲?。∽罱K，這段悲劇婚姻以薛素姐的病死宣告結(jié)束。不得不說正是封建社會落后的“包辦婚姻”制度葬送了薛素姐的一生。

從對狄薛兩人悲劇婚姻形成原因的分析中，不難看出，一個時期的經(jīng)濟發(fā)展能夠改變?nèi)藗兊乃枷?，而思想的改變又表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觀念中。狄薛的婚姻悲劇，不僅僅是一個家庭的悲劇，更是一個社會的悲劇，它只是明朝后期萬千個“悍婦懦夫”的小家庭的縮影而已。

4 結(jié)語

從表面上看，《醒世姻緣轉(zhuǎn)》這部書是寫婚姻和家庭生活的，但細細探究，會發(fā)現(xiàn)蘊含在深層次的是作者對當時混亂的社會秩序、家庭倫理的批判，以及作者對理想的社會秩序的向往。對于那個男弱女強、陰陽倒置的社會，也許我們會對薛素姐的種種行為感到不可思議，還會對狄希陳的懦弱無能感到難以置信，雖然這種畸形的婚姻狀態(tài)在西周生的筆下有些夸大，但它確實反映了明朝中后期社會上普遍存在的問題。西周生希望通過以男弱女強、悍婦懦夫的夫妻關(guān)系為核心的整個家庭倫理秩序的顛覆與瓦解，來影射當時社會上道德墮落、世風日下、人情冷漠的現(xiàn)象，并借助對小說中違背倫常的內(nèi)容的批判來實現(xiàn)勸世、醒世的目的，警示世人，喚醒人們內(nèi)心的正統(tǒng)思想，塑造一個夫賢妻淑、家庭和睦、倫常有序的理想婚姻形態(tài)和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安居樂業(yè)、民風淳樸的理想社會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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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煥莉(1990-)，女，漢族，河南洛陽人，研究生，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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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1-003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