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解個手到底用多久

2016-12-08 14:03
山西文學 2016年3期
關鍵詞:圓圓兒子

張 暄

?

解個手到底用多久

張 暄

姚新珍

廁所駐在半坡上,是陸家莊唯一的公廁。

很早的時候,每到下課時分,大批的孩子從校門里涌出來,自動分成兩撥各踞一側。里面位置有限,入廁的孩子們需要排隊,尤其女廁這邊。男孩子們不害臊,就在廁所外撥動著小雞雞努著勁把尿液往天上滋,陽光下一條條亮晶晶的弧線讓女孩子們羞紅了臉。這些年再見不到這樣的景象了,大家都想了法子把孩子往外送,學校徹底成了一座空巢。

孩子成家后,姚新珍兩口子和村干部說了說,占據(jù)了學校的一間教室。房子緊張,宅基地又遲遲批不下來。起初是權宜之策,住下時間長了,反倒把這兒當成了家,不想離開了。

這是下午七點,天微微黑,但還氤氳著光。老公出去打麻將還沒回來,陸大嘴在她這兒聊天還沒回去。姚新珍突然小腹一陣緊張,扯上一截衛(wèi)生紙就往門外跑。將近五十歲的人,已經(jīng)沒了女人的矜持,哪怕一個男人坐在自己對面。

跨過馬路,姚新珍耳邊響起摩托車發(fā)動機的轟隆聲,她下意識地扭頭朝坡上看了看,一輛摩托車疾馳而來。如今的人哪,總是一副急吼吼的樣子,騎車子下坡也不知減速,讓人走路總得抱幾分小心。在心里罵一聲,剛要拐進廁所,突然啪嚓一聲巨響,再回頭,卻是兩輛摩托車撞在了一起——這么說,坡下也上來一輛?便意讓她顧不了許多,姚新珍一頭扎進廁所。

廁所外磚里坯砌成,歷史久遠,可追溯到姚新珍出生之前。土坯這種東西真是奇怪,居然可以經(jīng)歷如此殘酷歲月的侵蝕,至多棱角處有些剝落,露出中間摻雜的麥秸。中間的分隔墻則完全是土坯,曾被淘氣的男孩子們用棍子掏出一個個小洞,姚新珍小的時候,就在這邊領略過那邊閃閃爍爍的懵懂又好奇的目光,未必不懷好意,卻讓她們緊張兮兮。她們堵住,那邊捅開,如此幾番,樂此不疲。一茬茬的人就做著這樣的兒時風月游戲,終于長大。后來她搬進學校成為住家戶后,一勞永逸地把這些歲月遺跡都修補好了。新泥舊泥,對比分明??蓪W校旁再沒有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叫聲了。

不光學校,連整個村子都變得寂寥。

人命關天,她記掛外面的事情,可這邊卻淋淋拉拉總也解不利索,剛準備起身,便意又不期而至,終于浪費了些時間。胡亂兜好褲子,慌張張趕出去,卻見馬路中央仨人倆車倒地——一個人要掙扎著起來,另外兩人悄無聲息。她嚇得沒了主意,突然想起陸大嘴還在她家,趕緊跑回去搬救兵。

天更暗了一些。倒地的三個人中,有一個是年輕姑娘,一襲長發(fā)辨得分明。陸大嘴認出這是村西頭陸新春的閨女,趕緊掏出手機報信,卻無人接聽。姚新珍嚷報警報警報警,陸大嘴便撥110。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受傷的人被分別認了出來。從坡上下來的是黃家村的黃大頭,在他們陸家莊村東頭的雞場打工。陸新春的閨女叫陸倩,和她騎一個車子的是村北頭陸大壯的兒子陸斐斐,兩個小年輕人正在談對象。

招呼的人多,口口相傳,陸新春、陸大壯連同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很快趕了過來,分別把人拉到了醫(yī)院。黃大頭一條光棍,家在外村,還沒有能夠救急的人,最后等警察來了通知120拉走了事。

這么一樁說起來簡單的事情,姚新珍卻遭遇了大半生前所未有的麻煩。從發(fā)生事故的第二天起,警察就纏上了她,直直纏了她半年多,而且看樣子還要繼續(xù),無休無止。

起初警察問她事發(fā)當時的情況,她如實作答,就那么個事兒,看清就說看清,沒看清就說沒看清。

但到了后來,警察的問題越來越細致:你解的是大手還是小手?

大手,但稀得像小手,我不是拉肚子嗎?姚新珍也不害臊,如實回答,因為有點煩,便半調侃,半挑釁。

用了多長時間?

不就解個手嗎,誰知多長時間,又沒看表。農(nóng)村人,哪能像你們搞塊表戴戴!她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想的是:解個手用多久和事故屁關系?

但警察仍在問:你到底用了多長時間?加了個“到底”。

三五分鐘?六七分鐘?十來分鐘?姚新珍終于被問煩了,便對警察沒好氣:喂喂喂,問這干啥,吃飽了撐的?誰說得清呢?

她煩,警察不煩,仍然是好話說盡,循循善誘。讓她回憶,再回憶,厘清細節(jié),做最準確的估摸。

到后來,真是問到細節(jié)了。姚新珍就感覺自己像光著屁股面對警察重新拉了一遍稀。幸虧自己一把年紀,要是小姑娘,禁得住你們這么沒羞沒臊地問嗎?她都后悔和警察說真話,說自己幾次想起來但沒能起來,拉肚子嘛,感覺拉盡了,準備起身,又來了。

幾次,到底幾次?警察窮打猛追,不依不饒。

真服了你們了!

終于,姚新珍斬釘截鐵地說,短,我說不清,長,也就是大概十分鐘。不是外面撞車了嗎,我還憂著呢!

你平常解大手一般用多長時間?

那能一樣嗎?我平常干結,就是你們說的便秘,有時半個小時都不止??赡翘煳依亲?!

真是吃飽了撐的,姚新珍撇嘴。

這是警察的盤問,還有老公:他奶奶的,怎么我一不在那個陸大嘴就來?

畢竟老公好斗些,姚新珍也不怕他。

陸大壯

受傷的三個人,陸霏霏,陸倩,黃大頭,起初都送進一個醫(yī)院,縣醫(yī)院。

黃大頭小臂輕微骨折,打好石膏,輸了一星期液就出院了,只等時間一到拆石膏;陸倩小腿上劃了一條口子,雖然流了很多血,卻無大礙,也是輸了幾天液便回去了。陸斐斐在醫(yī)院住到第二天凌晨,主治大夫便通知他們轉院,說傷重,這里治不了。

陸大壯一家子便把陸斐斐帶到市醫(yī)院。市醫(yī)院的大夫看了縣醫(yī)院的舊片子,又張羅人拍了新片子,也搖搖頭,但還是收下了。

大夫先先后后在陸斐斐身上動了幾處刀子,仍沒把他從人事不省的狀態(tài)中拉出來。陸大壯的女人動不動便哭,陸大壯也想流淚,但男人嘛,便忍住了。

第十五天,警察找到醫(yī)院,給他們下了交通事故認定書。兩個騎車人,陸斐斐和黃大頭,各負一半責任。陸倩無責任。

問他們有沒有意見。陸大壯愣怔了一大會兒,說沒意見。

這時,他們在醫(yī)院已經(jīng)花了19萬元。其中12萬,是陸大壯兩口子這些年的積蓄。剩余7萬,是找親戚朋友東拼西湊借的。

這12萬,原本是準備好的給陸斐斐結婚用的錢:彩禮5萬,買一輛車子5萬,辦事2萬。如果女方能陪嫁點,車子就買好一些。不陪嫁,就照著5萬買,那種檔次的車子村子里到處都是,看起來也不錯。

農(nóng)村辦事,都這個樣子。

不出意外的話,那5萬元的彩禮會落到陸新春手里。因為大概有一年了,陸斐斐和陸倩的關系還算穩(wěn)定。

但陸大壯頂不喜歡陸新春,這個出了名的摳門貨。從小學到初中,他們一直是同學。那時條件差,吃不飽,偶爾誰帶點干糧到學校,一般情況下小伙伴們會相互分享??申懶麓壕筒唬偸嵌阒蠹易约撼?。這一躲就躲了半輩子,以前是躲得遮遮掩掩。躲著躲著,成了習性,反倒理直氣壯了。村里慣例,男方呈給女方的彩禮,除了當天辦事用的花費,通常女方會把剩余的錢給陪回來。大方些的,還會搭上一些——現(xiàn)在人都想通了,孩子結婚嘛,又不是賣閨女!但陸新春早就放了話,他說我養(yǎng)閨女這么大,容易嗎?倒貼?沒門!雖然陸大壯沒有親耳聽到陸新春這么說,但他相信這話肯定不虛。一個村子里的人,從小一起長大,撅撅屁股就知道屙什么屎。

陸倩這閨女倒是長得漂亮,高挑,圓潤。雖然五官仿爹,但陸新春的賊眉賊眼遺傳到她身上,便出落成那種令男孩子們心動的妖眉妖眼。長相沒說的,性情呢,也看不出什么不大對勁的地方。既然雙方孩子都愿意,認了。

過個把來月,陸大壯便計劃托個媒人把辦事的細節(jié)和陸新春具體談談,誰想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

陸大壯也知道這場事故中陸倩無大礙,只不過當時被嚇暈了。他有點犯嘀咕的是,按說都快成親家了,陸斐斐傷成這樣,他們那邊不該來個人看看嗎?

想到這里他就隱隱地擔憂。

倒是女人給他寬心說,人家畢竟是女方嘛,何況也受傷了,我還想等斐斐好一些我能抽出身子去人家那兒看看呢。斐斐都這樣了,可不能鬧意氣惹了人家,把婚事給吹了。

陸大壯說,只怨那貨小氣。何況,斐斐是和他閨女一起玩時出事的,他閨女就沒一點責任?

女人說,人家坐個車有什么責任,交警都說了無責任。

斐斐肯定是送她回家時出的事。咱們家住北頭,車卻是上坡去西頭,不是送她是干什么?

話雖這樣說,只怨咱孩子騎車不操心。說著,女人的淚又流了出來。

陸大壯便后悔給兒子買摩托車,還那么貴,那么大?,F(xiàn)在的孩子,都把車騎那么老快。自己也年輕過,卻從來沒有那份張揚。大約十年前,他終于在慢了時代大半拍后咬咬牙,扔掉自行車買了一輛黑七零,每天突突突穩(wěn)當當?shù)刈?,車到現(xiàn)在還沒有壞。后來兒子大了,他把七零給兒子騎,兒子撇撇嘴,很不屑的樣子說,丟不起那人!他本來打算一步到位等兒子結婚給他買輛小車的,可又怕眼下沒車耽擱了兒子談對象,終于咬咬牙花了一萬多塊按兒子的要求買了一輛大野狼。車確實是威風,卻威風得了出事。

摩托車現(xiàn)在還被警察扣著,面目全非。

陸大壯有點小迷信,他覺得任何一輛車,都有保不保人之說。他的黑七零就保人,騎車十年了,從沒出過事。買上大野狼后,他還和女人嘀咕過:看著好,也不知保不保人?誰想一語成讖。

第二十七天,陸斐斐終于在醫(yī)院醒了過來。醒來后意識卻仍舊含混。

第三十一天的時候,陸斐斐徹底醒了過來。在大家的幫助下,陸斐斐把事情的經(jīng)過回想了一遍,結果他說了一句話,把全家人驚呆了。

陸斐斐說,出事時是陸倩騎的車。

連盼

陸倩騎的車。當孫立剛把這個消息告訴連盼時,連盼也驚呆了。她突然意識到,也許他們犯了同一個錯,先入為主。

一對青年男女同騎一輛摩托車,一般人都會不假思索地認為是男騎女坐。何況,問筆錄時那女孩也說了,是男孩騎車送自己回家。

問另一方當事人黃大頭,黃大頭說車禍發(fā)生得猝不及防,天色又暗,沒看清。接著又說,這還需問嗎?

還有,那么大一輛摩托車,是女孩玩的東西嗎?

當時男孩還昏迷在醫(yī)院里,而事故認定的期限又到了,他們就根據(jù)女孩的陳述作了認定。誰想,問題出來了。

按說連盼作為分管領導,有些事情不需她親歷親為的。但事關重大,她還是親自和孫立剛到醫(yī)院跑了一趟了解情況。

她心里兜著,如果真是男孩說的情況,他們算是搞了一個錯案。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案子是孫立剛他們搞的,卻是她拍的板。

也算不得拍板,只是聽取了例行公事的匯報,腦子沒有特別地轉動,就同意了他們的意見。每天要沒完沒了地聽各種交通事故匯報,有時便麻木。甚至算不得麻木,假如,這個事情重頭來過,也許仍是當前這么一個結果。

男孩躺在病床上,面龐清秀而呆滯。清秀是底子,呆滯是遭遇給他覆上的膜,那種大睡剛醒的模樣。

頭發(fā)被剃光,樣子便無辜。

如果有疼痛,他的表情也許會生動些。但他沒有,自胸部以下沒了知覺。肉體沒有,心靈也沒有。剛醒過來沒幾天,心靈的疼痛還沒有被喚醒。

連盼也是當母親的人,她的心倒先痛了一下。

來之前,連盼覽閱了女孩的筆錄。幾乎所有細節(jié),陸斐斐與陸倩陳述得一樣。陸斐斐說,他和陸倩在趙家莊村一個叫趙鵬飛的同學家玩,快到晚飯時點了,兩人決定回家。當時一起在趙鵬飛家玩的,還有一個女孩,是趙鵬飛的女朋友,叫黃圓圓,黃家村的。本來趙鵬飛要親自送黃圓圓,但他們回去時路過黃家村,便捎上了黃圓圓,三個人同騎一輛摩托車。

連盼見過摩托車的照片,那么大一輛車,坐三個人綽綽有余。

陸大壯補充說,趙家莊、黃家、陸家莊三個村子由遠而近,三點一線。

趙鵬飛、黃圓圓的筆錄都問過,他們也是這樣回答的。趙鵬飛和黃圓圓都說,出門時,是陸斐斐騎的車,陸倩坐中間,黃圓圓坐后面——至于誰坐中間,誰坐后面沒有多大關系,主要是搞清誰在騎車。當然,如果是陸斐斐騎車,自然陸倩會坐中間——難道她會允許別的女孩夾在自己和男友中間?

黃圓圓說,到了黃家村口,她下車走回去,沒讓陸斐斐再往村里送。家離村口沒多遠,幾步路。

黃圓圓證明,這時仍是陸斐斐騎的車,陸倩一只手摟著陸斐斐的腰,另一只手和她揮動說再見。說過再見,她便扭頭往家走。

陸斐斐卻在這里插進來一個他們都不掌握的情節(jié)。他說,到了黃家村口,突然想起自己借過黃逸飛二十元錢,當即決定到黃逸飛家把錢還給人家。去了黃逸飛家,大門卻鎖著,便折了回來。又到村口,也就是黃圓圓下車的地方,陸倩提出自己要騎車,他便把車交給她。傍晚了,筆直的柏油馬路空蕩蕩的,陸倩車速很快,摩托車排氣筒的聲音大得讓人興奮,但他沒有勸攔,他熟悉她的做派也享受這種感覺,結果到了村半坡公廁那個地方出了事。

黃逸飛是誰?

也是我們一個同學。

陸倩會騎摩托車嗎?

會,我教會的。她以前就會騎那種踏板車,但覺得不過癮,硬要學這種有檔的車。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經(jīng)常是她騎我坐。不信你們可以調查,村里人都見過她騎車。

還有一些疑點,但連盼沒問出口。問了也是白問,搞事故調查這么多年,經(jīng)驗讓她知道,隨便一個回答便讓你的問話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你不能以一般抹殺特殊。比如,當時陸斐斐怎么會突然想起還黃逸飛二十元錢?二十元錢值當專門去還一次嗎,不是天快黑了急著回家嗎?等等。

但陸斐斐卻提供了一個連盼看來有價值的情況。黃圓圓下車前,接了一個電話,她說了句“就快到了”,然后便下車走了。

孫立剛

按照連盼的吩咐,孫立剛又到黃家村跑了一趟。

連盼升任副大隊長后,事故科長的位置還空著。大家都說這次科長的位置必定是孫立剛的,孫立剛也認為必定是自己的。本來,如果論資排輩,科長的位置早就該是他的,但上次人事調整,連盼從別的部門過來“擠”了他,讓他好幾年很不爽。更不爽的是,連盼是個女人。

據(jù)說人事調整很近了,這種節(jié)骨眼上,可不能因為一個案子把事情搞砸。

村外的麥地里,綠油油的麥苗散發(fā)著清香。孫立剛張大鼻孔貪婪地吸了幾下,想農(nóng)村就是這點好。

也僅有這點好,其他是不能和城市比的。就說破案,城市里到處是監(jiān)控,案發(fā)時的情況一目了然??伤麄兇箨犦爡^(qū),除了縣城,這么多鄉(xiāng)村道路,一個監(jiān)控也沒有。

孫立剛農(nóng)村長大,后來上警校畢業(yè)分配做了警察。大半輩子過去了,雖然連個科長也沒撈著,但在村里人看來,他算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因為他們那個窮鄉(xiāng)僻壤,能出去工作的人就不多。他一直是業(yè)務骨干,有時候因為搞案子,偶爾還能上上電視新聞,假模假樣地說幾句話。這些畫面恰巧被村里人看到了,口口相傳,他便顯得更有本事了?;剜l(xiāng)看望父母,總能領略到鄉(xiāng)親們那種熱情又艷羨的目光。每逢這種時候,他就感嘆自己官做得太小了。

黃圓圓說,那天下車前,我確實接到一個電話,我媽打的,問我什么時候回家。我說就快到了,便扣了電話——這對你們重要嗎?

這對你們重要嗎?孫立剛總是聽到這樣的疑問,聽得多了,他便不加解釋。

當然非常重要。這個電話,能幫他們卡死一些時間節(jié)點。

查詢了一下,這個電話打在6點45分。

在黃圓圓的帶領下,孫立剛去了黃逸飛家一趟。

黃逸飛說,他和陸斐斐是初中同學,但這些年很少來往。借他二十塊錢的事是有過,但他說過別還了,所以也算不得借。

是這么回事,大概有一年多了,一次在鎮(zhèn)子里,我和一個同學,陸斐斐和另外一個同學,兩撥四個人碰巧遇在一起。我們聽說陸斐斐和陸倩談上對象了,就讓陸斐斐請客。陸倩我們都知道,就比我們低一屆,很漂亮的。這么漂亮的姑娘,不得請客啊。當時天熱,決定吃涼粉。四碗,二十塊。吃完了埋單,陸斐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帶錢。我說,唉,虧大了。只好代他結了賬,成了我請客。陸斐斐說下次見面一定還上。我說值當嗎,二十塊錢。后來我還開了句玩笑,說鬧洞房時,讓我親一下新媳婦就行,陸斐斐擂了我一拳。

黃圓圓笑,孫立剛也笑。

以前他們去調查案子時,無論大人小孩,一見他們就緊張得不行,話都說不利索。但現(xiàn)在的小年輕人完全沒有這種顧慮,不僅侃侃而談,連玩笑都敢開。他專門瞟了黃圓圓一下,也未見如他認為的那樣聽了那種帶色的玩笑會羞紅臉,司空見慣似的。便感慨,現(xiàn)在的小年輕人,真是開放。

孫立剛問,事故那天你在家嗎?

在啊。那天我記得清清的。兩個村子沒多遠,晚上八九點鐘,就有消息傳過來,說陸家莊村出了車禍,陸斐斐撞車了。還有那誰,對,光棍黃大頭,不就是我們村的嗎?

那天你爸媽在不在?

孫立剛這樣問,一是驗證黃逸飛是否說的假話,二是驗證陸斐斐說他家“鎖著大門”的說法。

都在啊,不光我爸媽在,還有我爺爺。消息傳過來時,我爺爺還對我說,飛啊,你以后騎車可得慢點。

陸斐斐的爺爺就蹲在不遠處曬太陽。一問,果然如此。

這么說,陸斐斐說了假話?

黃圓圓住在村口,但黃逸飛卻住在村的這一頭,這個村子還很大。從黃圓圓家過來,他們大約走了十分鐘。這十分鐘的路程,讓孫立剛靈光一閃,腦海里現(xiàn)出一個思路,先拋開黃逸飛家是否有人,只需把時間卡死便可驗證陸斐斐話的真?zhèn)巍?/p>

陸大嘴的電話清單早就調取過。他的第一個電話是打給陸新春的,7點零2分。第二個電話打給110,7點零4分。也就是說,7點零2分的時候,事故早已發(fā)生。從黃圓圓下車的6點45分到7點零2分,中間共有17分鐘的時間。

在這短短的17分鐘內,陸斐斐是否來得及去黃逸飛家一趟并趕到事故現(xiàn)場?

這需要做偵查試驗,當然也不復雜。

返程路上,孫立剛問黃圓圓,你往回家走時,看到陸斐斐他們騎著車子進村了嗎?

黃圓圓瞪大眼睛,迷茫又無辜地搖搖頭。

孫立剛認為,如果陸斐斐騎車往村里走,這時黃圓圓未必已經(jīng)回到了家,就一條路,她應該能夠看到他們的。

你為什么不讓他們把你送到家門口?

黃圓圓嘟一下嘴說,那個陸倩頂愛吃醋的。我不想讓陸斐斐顯得對我太過殷勤了,主動下了車留一小截路讓自己走。我們都是同班同學嘛,得避嫌。陸倩比我們低一屆。

哦,陸斐斐平素人怎么樣?

什么意思?

孫立剛猶疑了一下:比如是否老實什么的?

黃圓圓皺一下眉頭:也沒見他鬼過我們什么啊。

陸大壯

第四十五天的時候,大夫通知他們可以出院了,再住也是往醫(yī)院白扔錢,不如回家養(yǎng)著。

陸大壯這才開始正視一個事實,兒子永遠癱瘓在床了。盡管大夫叮囑說,你們要堅持給他翻身,按摩,鍛煉,也許會有奇跡發(fā)生。

回到家,陸大壯終于能抽出身去和警察理論。

警察說,你兒子說是陸倩騎的車,但陸倩說是你兒子騎的車。一比一證據(jù),原先的認定一時還推翻不了。我們會進一步調查,有結論后告你。

可你們當時出結論也太草率了!陸大壯很生氣警察和他這么說。

我們給你結論時也說了,如果有異議可申請復核,可你當時不也同意嗎?

兒子都那樣了,我們顧得上這些事情嗎?

警察笑笑。

陸大壯知道警察笑什么。因為自己當時根本沒想到會有別種可能。轉念間,他繼續(xù)保持了自己的生氣:我們可以有失誤,但你們不能啊——我們是平民老百姓,你們是什么?

又過了許多天,警察告訴他,沒有證據(jù)可以表明當時不是你兒子騎的車。

我兒子都那樣了,還會騙你們不成?!陸大壯對警察的不負責任極其憤怒。

我們只重證據(jù)。

我兒子的話算不算證據(jù)?

算,只是其一。陸倩的也算,還是一比一,誰也推翻不了誰。

后來,陸大壯真希望兒子醒過來后沒有說過那句話,這句話鬧的他左右為難。命運攤給他這件事情,起初他認了。當年他父親活著的時候,一句話經(jīng)常掛在嘴邊:人啊,三截五截活不到頭。他這幾十年,倒是對這句話沒有多深感受。家里突然攤上這件事,讓他意識到了命運的殘酷,也讓他對父親的這句話有了刻骨的體會。

如果兒子說的是真的,不說其他,在賠償上就有大的差別。他們在醫(yī)院已經(jīng)花了24萬,按原先事故雙方各一半的責任劃分,黃大頭得賠他們12萬,那12萬他們自己承擔。倘若真是陸倩騎的車,那么兒子在這場事故中則完全無責任,自己則不需要承擔那12萬,而是黃大頭和陸倩各承擔12萬。

這是醫(yī)療費,只是賠償費用的一部分,還有傷殘費。他們了解了,如果兒子一輩子站不起來,那幾乎構成最高的傷殘等級,僅這項據(jù)說就有五六十萬呢。還有什么營養(yǎng)費、陪侍費等等。

女人說,那不還一樣嗎。就算是陸倩騎的車,可陸倩是誰,你能讓人家賠咱?

陸大壯說,兒子都這樣了,你以為人家還會嫁給咱?如果人家真有那心,這么長時間了怎么會不來瞧一眼?

女人嘆口氣,也是。

看來兒子說的沒錯,那閨女就是心虛。

咱兒子啥時說過假話?

女人的這句話,他沒有反駁,畢竟自己兒子嘛。陸大壯突然想起,兒子剛睜開眼那一天 ,曾問過他們陸倩怎么樣了,來過嗎等等的話。他還想兒子算是有情義的,自己都這樣了還記掛陸倩。

此時,他卻突然產(chǎn)生懷疑,是否兒子因為生氣陸倩不來看他才故意說是陸倩騎的車?

難道是報復?陸大壯一激靈,不敢再深想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陸斐斐很小的時候,一次陸大壯去地里看莊稼,路過村口,卻見陸斐斐在往土里埋著什么。陸斐斐見了他很緊張,捂著那個小坑不讓他翻看。他發(fā)了脾氣,才總算用手刨開了那剛用虛土掩好的坑,原來是一只文具盒。陸斐斐這才流著委屈的淚和他說,班里某某某欺負他了,他便偷出那人的文具盒給埋到這個地方。

后來,他又幾次發(fā)現(xiàn)兒子常用這種陰柔的手段來滿足自己的報復心。

他搖搖頭,既不敢和女人把這層疑問說出來,更不敢去詢問兒子。

于是只好嘆口氣。

不知從哪天起,陸大壯心里總是會壓上塊石頭。起初,陸大壯嘆口氣就能把這塊石頭抖落掉。但自從兒子叫說了那句話,石頭突然變大了,大得他無計可施,就只能那么壓著,壓得他垂頭喪氣,灰頭土臉。

當然,長吁短嘆還是免不了的,不是沒別的法子嗎?嘆口氣總是好受些。

女人還能流淚。

即使嘆氣流淚也得藏藏掖掖,兒子的心理負擔已經(jīng)夠重了。藏藏掖掖也不容易,農(nóng)村的房子闊大卻沒有單元分割。無論白天晚上,他們都需要陪床。一聲一響,一舉一動,一目了然。在醫(yī)院的時候,由于病房里不止他們一家,他們的聲音能恰到好處地融入到別的聲音之中,起碼沒那么明顯。而在這空曠的房子里,什么掩護都沒了,一切昭然若揭。

連盼

孫立剛把參與這個案件的幾個民警叫到一塊開了個案情分析會,連盼也參加了。

孫立剛首先作了自我批評。他說,到底是誰騎車的事實雖然沒有坐實,但這個事情本身說明我們在處理案件中考慮不周,考慮不細。當然,首先是我的責任,我作為事故科的負責人,把關不嚴,導致草率作了認定。

說這句話時,孫立剛瞄了連盼一眼。連盼感覺這句話有一部分針對自己,特別是“把關不嚴”四個字更是指向鮮明,但她沒動聲色。

孫立剛是老事故民警,年齡大連盼幾歲,事故處理的資歷更是比她老得多。連盼是后來從其他部門調到事故科任科長的,兩個人搭班子期間,搭得磕磕絆絆。但很快連盼便被提拔了,因為班子里要配一個女同志,只有她合適。

然后孫立剛批評民警小李。我常向你們講規(guī)范,可咱們的案卷中老出現(xiàn)不規(guī)范的問題。比如小李,姚新珍的筆錄是你問的吧。為什么要用“解手”這兩個字,她怎么說你就怎么寫?要換成規(guī)范用語,比如“大便”“小便”,或者干脆用“上廁所”也行。

連盼皺了一下眉頭。

孫立剛意猶未盡,接著說這個話題。我這么說不是空穴來風,曾經(jīng)就出過笑話。當年我在刑警隊工作時,我們的一位同志問一份強奸案件的筆錄,說到男人那家伙,本來該用“陰莖”兩個字,他偏偏用“陽具”,材料問好,挨了領導好一頓尅,最后推倒重來。

說到這里,孫立剛先不自禁地笑起來,其他人或被逗笑,或附和他笑起來。只有內勤小張還是個女孩,羞得低下了頭。

連盼倒沒有像小張那樣反應明顯,但仍舊覺得孫立剛舉這個例子有點過分,不管怎么說自己也是個女同志,還是他們的領導,雖說這也是能夠上得了臺面的話,但此情此景被他拿來在大庭廣眾下言說總是顯得猥瑣粗鄙,似乎是成心的。有幾個人在笑的過程中就把目光投向她,似乎在看她的反應。

連盼清一下嗓子,打斷正欲開口的孫立剛。她也不像往常一樣對著科里人叫她孫科長,直接說道,立剛說得沒錯,大家要注意一下這個問題。但“解手”兩個字,我認為還是可用的。因為“解手”本身就是個書面語,在咱們中國廣大范圍內通用。這里有個典故,大家知道山西洪洞大槐樹吧,那是明朝移民的集散地,當年朝廷在移民過程中,官兵將大家的手反綁在一起,遇到內急上廁所時才將手解開,這就是“解手”的由來。明清的一些話本小說里經(jīng)常用這兩個字。

她看到孫立剛神色中露出不屑的樣子,仍舊為自己當眾駁了他而快意。

連盼接著說。我覺得咱們現(xiàn)在得明確一個問題,雖然現(xiàn)在沒有足夠證據(jù)證明到底是誰騎的車,但這個問題關系重大,因為涉及到當事人的賠償問題。我問過醫(yī)生了,那個男孩子可能永遠癱瘓在床,這對一個人是很殘忍的。如果身體遭了罪,案子再蒙了冤,那這個世界不是沒天理了?現(xiàn)在這個男孩子負的是同等責任,如果能證明人家無責任,這可能關系到幾十萬元差別的賠償,而這幾十萬元對一個家庭特別是農(nóng)村家庭來說意義是巨大的。想想,如果這個孩子是你們自己的孩子或你們的親戚,你們會怎樣,所以,咱們要扎下身子把這個事情搞清楚。會前,立剛和我說了下步偵查要點,這些我都認可。關鍵是,咱們要有不遮掩不護短的勇氣,通過認真細致的工作把事情的真相挖掘出來。真是咱們認定錯了,我承擔責任。

孫立剛打斷了她的話,而且打斷得有點不客氣。他說,我覺得咱們領導這話有傾向性,好像咱們的案子已經(jīng)鐵定搞錯了。從我初步調查來看,很可能是男孩子所言不實,或者說一家子沒真話,就為了多得點賠償。還有,咱們認定的另一個責任人是個光棍,就在事故發(fā)生地的那個村子打工,不掙多少錢,可謂賠償能力不足。也許男孩子一家已經(jīng)想到這種情況,所以編故事編情節(jié)再拖上一家。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我的意思,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誰家的錢也是錢。有一家多得,就得有一家多出,幾十萬元,對誰家也不容易。關鍵大家要客觀,要相信證據(jù)。

連盼感覺自己是完全出于同情心和責任感才說的剛才那段話,但孫立剛的說法,好像她存心有偏向或那個男孩子和她有什么說不清的關系似的。她愈加不快,于是略微安排了下步的偵查事項,找了個借口,先離開了。

孫立剛

孫立剛帶著小李又跑了黃家村一趟,這次是量距離。盡管他真心不希望最后的偵查改變最初的認定,但工作還是認真細致一絲不茍的。

把陸斐斐停車黃圓圓下車的地點作為原點,從原點到黃圓圓家,距離320米;到黃逸飛家,距離1680米。到事故發(fā)生地,3460米。

按照陸斐斐的說法,他們從原點到黃逸飛家,再返回原點到事故發(fā)生地,他們總共走了6820米的路程。一般人的騎車速度,最快時速也就是每小時60公里。

孫立剛當下用手機上計算器算了一下,如果他們騎車的時速是30邁,需要13.6分鐘;40邁,需要10.2分鐘;50邁,需要8.2分鐘;60邁,需要6.8分鐘。

這還要拋卻“陸斐斐和陸倩商量去黃逸飛家”的時間,“到黃逸飛家敲門發(fā)現(xiàn)不在”的時間,“陸斐斐和陸倩在村口換騎車輛”的時間。即使再快,加起來總得要一兩分鐘吧。

關鍵是,從事故發(fā)生到報警,還有個姚新珍解手用的時間。

對了,還有姚新珍跑回家叫陸大嘴然后兩個人再跑出來的時間,這也需要至少一兩分鐘。

除去這兩個一兩分鐘,中間至多有只有14分鐘的時間。

就以最快速度算,他們從原點到達事故現(xiàn)場后,僅剩下7分鐘時間。

所以,姚新珍解手到底用了多長時間,對驗證陸斐斐是否說的謊話至關重要。

于是,他開始不厭其煩地詢問姚新珍上廁所到底用了多長時間。他自己問了覺得還不放心,還委派小李他們幾個分別去問。

直到姚新珍說了那句“長,也就是大概十分鐘”,孫立剛才把這個事情告一段落。

孫立剛基本判斷陸斐斐所言不實:如果真像姚新珍說的她上廁所用了10分鐘,即使他們一直以60邁的速度行進難以完成這些事情。他認為,在當時天已微黑的情況下,一般人騎摩托車的速度至多40邁。他專門找了一輛摩托車試了一下,40邁的速度已經(jīng)很快了——如果這個速度,可能性更小,除非姚新珍解手只用了三四分鐘時間。

何況聽姚新珍的描述,那么曲折繁復的拉肚子總不至于三四分鐘就能結束吧。

還有,從另一樁事情驗證:黃圓圓下車后回家也需要大概二分鐘時間。如果陸斐斐真去了黃逸飛家,黃圓圓應該在回家途中能看到的,進村就一條路嘛。但黃圓圓沒看到。

嗯,這個陸斐斐果然說了假話,孫立剛自己點點頭。

他又見了陸斐斐一面。這次單刀直入,說黃逸飛那天明明在家,你怎么說鎖著大門。

陸斐斐說就是鎖著大門。

孫立剛讓他把黃逸飛家的位置說一下,結果根本沒說對。

哼,這小子果然說的假話。

期間,他又見了幾次陸倩,陸倩始終咬定一直是陸斐斐騎的車。

陸大壯

像所有站在政府大樓門口上訪的人一樣,陸大壯面孔上呈現(xiàn)出那種由憤怒、焦慮、無助、企盼以及一點點恐懼雜糅而成的神色。后來次數(shù)多了,這種神色中又加入了厭倦與絕望。

有時,他也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徇私枉法”等一些刺激人眼球的字眼以期引起別人的注意。但似乎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根本就沒人在意他。

工作人員也接待過他幾次,無一例外的結果是,把最初給他辦案的人叫過來。彼此都成熟人了,于是他真實的憤怒到后來似乎變成了表演。而辦案人員也成了例行公事,好話歹話說盡,終于把他勸回去,并再次答應給他把案子再好好查查。

也確實會有警察再來村子里轉一遭,見幾個相關人。然后告訴他們,確實查不清。

后來有一次,那個管事的警察來,盤問了陸斐斐半天。從盤問的話語來看,那警察只差明白地告訴他們:陸斐斐說了假話。

這次談話卻激怒了陸斐斐。警察走后,他說,爸,你把我抬到政府門口。

陸大壯不忍心,說算了吧。

陸斐斐說,你們不抬我去,我咬掉自己的舌頭。

陸大壯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每次從縣里回來,陸大壯疲憊又厭倦的目光總能把陸斐斐眼睛里那一點點期盼的小火苗撲滅。后來,陸大壯對女人和兒子說,算了吧,咱們認了。反倒是陸斐斐不同意,他說,你們必須為我討個說法。

躺在床上的陸斐斐越來越胖,越來越胖。起初陸大壯一個人就能幫他翻身,后來,沒有女人幫忙,他根本無法把兒子給翻過來。

翻過來,還要幫他全身上下做按摩,松弛肌肉。饒是這樣,陸斐斐的屁股下面還是起了褥瘡。

兒子已經(jīng)夠慘了,他不想把兒子的慘展示給路人看。

陸斐斐執(zhí)意要去。他要用自己的身體做籌碼,幫助陸大壯給他欲見的和欲求的人施加一些壓力。

于是租了一輛面包車,并叫了幾個親戚幫忙把陸斐斐抬上車子,一并往縣城走。

陸斐斐暴曬在陽光下,果然吸引了許多路人。人圍的越來越多,陸大壯便從頭到尾一遍遍地訴說。終于,信訪局長露面了。

局長和顏悅色,說,雙方主事的各來兩個人。

交警那廂去的是連盼和孫立剛。他這廂去的是他們兩口子。

局長聽了陸大壯的陳說,點點頭,說,咱們是法制社會,一切事情都要依法進行,好不好?

陸大壯也點點頭。

這么說你同意我這個觀點?

觀點我當然同意。可他們交警隊……

好好好,局長揮起一只手,打斷他的話:有你說的機會,你先說,同意不同意我的觀點?

陸大壯再次點點頭。

這么說你是同意了?

同意了。

你申訴的是什么事情?

交通事故,我兒子癱瘓在床了,但他們的事故認定是錯的。

剛才你說了,同意我的觀點,也就是咱們干什么事都要依法進行,對不對?那么我問你,假如他們真像你說的作了錯誤認定,那么這件事該由誰來管他們?

我這不是來找你們政府來了嗎?

政府有好多部門,我問你具體該由哪一家管?

陸大壯搖搖頭,說,我們小老百姓哪知道這些。

局長的頭轉向連盼和孫立剛:你們說,假如你們的認定錯了,該由誰來管你們?

孫立剛看連盼一眼,連盼示意他回答。孫立剛說,上級公安部門或交通管理部門。

局長說,好!然后把眼睛轉向陸大壯:上級公安部門是縣公安局,上級交通管理部門是市交警支隊。你找過這兩家單位嗎?

陸大壯說,我去過,不抵事,他們還是把這幫人叫來讓繼續(xù)查。

局長說,這怎么叫不抵事呢?讓他們繼續(xù)查就是一個態(tài)度。

問題是他們始終查不清。

好,我再問你,結案的期限到了沒?

陸大壯不清楚。

還有,上面讓他們繼續(xù)查,他們查了沒有?

陸大壯皺一下眉頭,查倒是查了,可一直查不清。

局長說,查案總需要一些時間,你得給他們時間,你給了嗎?

陸大壯說,問題是他們一開始搞把案子搞錯了,明明是另一個人騎的車,非要說是我兒子騎的車……

好好好,局長再次揮手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聽具體案件,我們信訪局,只是一個接待、協(xié)調機構,只負責為你的冤屈在法律的范圍內指一條明路。你說他們把案子搞錯了,你有證據(jù)嗎?

我兒子的話就是證據(jù)。

局長再次把目光轉向連盼和孫立剛。

孫立剛趕緊接上話,現(xiàn)在是一比一證據(jù),又沒有其他見證人。

局長點點頭:我清楚了。然后把目光轉回去:還是剛才那句話,你得給他們時間。

可已經(jīng)過去有半年了。

許多案子,可能需要一年,兩年,或者更多的時間。你們要有耐心,而且,要相信黨,相信政府!總會查清的。

陸大壯正欲分辯,局長擺擺手把他的話壓倒嗓子里:還有,如果他們真有徇私枉法的行為,你可以向紀檢監(jiān)察部門舉報,我為你們撐腰。

……

最后,局長嚴肅地和連盼和孫立剛說,你們要把群眾的事情當成大事,趕緊增派力量繼續(xù)查辦,早日給人家一個答復。

對,還有,幫助人家把病人給送回去。

連盼

孫立剛把偵查結果連同推斷說給連盼聽,以此證明陸斐斐說了假話。

連盼聽了覺得很好笑,她反駁了孫立剛一句:如果真是那女孩騎的車,而且速度就是60邁呢?

不可能!一個女孩哪能騎那么快?我試過了,40邁的速度已經(jīng)很快了,風在耳邊颼颼的。孫立剛專門加了形容詞,以此來加重自己話的可信性。他回想一下,確實風在耳邊颼颼的。

你不能以己度人,你多大年紀,小女孩多大年紀?何況那男孩也說了,女孩有時騎車子比他都要快。

男孩一筐子假話,哪能信他?孫立剛不屑。

既然你已經(jīng)對男孩的品質作了判斷,還做那些偵查實驗做什么?

就是進一步證明他素愛說假話。

連盼搖搖頭苦笑一下:你這是“有罪推定”。

我確實搞實驗了,拿的是數(shù)據(jù)說話。

你的思路沒錯,數(shù)據(jù)也沒錯??扇繑?shù)據(jù)的前提是假設。你搞過刑偵,比我更清楚,搞案子要排除一切可能性。就如你說的,如果女孩真是60邁的速度,而姚新珍上廁所只用了5分鐘,時間不就綽綽有余了嗎?

她本想把證據(jù)的唯一性和排他性理論端出來,但想想還是算了。按理說,他應該比她懂。

孫立剛突然很急躁,他皺皺眉頭說:姚新珍都說了,她上廁所用了大概有10分鐘時間。

她真是這么說的嗎?何況,什么是大概?誰能在沒表的情況下憑空估算出自己上廁所到底用了多長時間?問題是恰恰這個時間對你的推斷起著關鍵性作用。如果真是10分鐘,你的推斷也許是站得住腳的——可畢竟是估算。

好好好,這些都不算數(shù)。有一點你給解釋一下,他說他去過黃逸飛家,為什么連家的位置都搞不清楚?

這倒把連盼問住了。

連盼認為孫立剛剛才的表現(xiàn),可謂是捧著道理的不可理喻。當然她也清楚,他的一切努力,只為驗證他們作出的不是一起錯誤認定。應該說,他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刹恢趺戳耍_實有點同情那個男孩子。

她自己也多次到事故現(xiàn)場和當事人途經(jīng)路線進行走訪,包括訪問姚新珍,真的很不幸,沿途再沒有其他見證人,所以到底是誰騎的車,真是一個謎。

可這個世上的許多事情,相對于當事人而言的所有外人來說,永遠是一個謎,除非兩個人都說實話——而這種可能幾乎不可能發(fā)生。

他們的調查,也于事無補。

還有,那天信訪局長的每一句話都講得很有道理,聽起來也很有道理。但所有道理,只是豎起了一面屏障,這面屏障,把所有如陸大壯一樣的人堵在了他們的期望之外,還讓他們無話可說。

但有一點她得搞清楚,那就是孫立剛說陸斐斐居然沒說對黃逸飛家的位置。

于是她也跑到村子里見了陸斐斐一面,陸斐斐很不耐煩。

陸斐斐堅持說黃逸飛家那天就是鎖著大門。

她讓他再把黃逸飛家的位置說一下。陸斐斐瞪著她看了半天,最終還是說了。之后,把臉扭到一邊,再不吭聲。

她當即到黃家村按照陸斐斐說的地址找到那一家,結果是一處舊院子,大門緊鎖。和鄰居打聽一下,卻是黃逸飛家的舊院子,搬走已經(jīng)快兩年了。

而且,從黃圓圓下車的地方到這里,走路只需要不到五分鐘的路程。

這么說,陸斐斐說的未必是假話。

她把這個事情和孫立剛通報一下。孫立剛倒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他鼻子哼一聲說,沒準是那小子編的,如果他說去的新家,不就露餡了?

連盼搖搖頭,苦笑一下。

姚新珍

直到有一天,陸大壯的女人和陸新春的女人撕扯到一起的時候,整個案情的細節(jié)才在你來我往的罵聲中公之于眾,姚新珍這才想通了警察為什么要對她那么不依不饒的追問。

陸大壯的女人罵陸新春一家顛倒黑白,不仁不義。陸新春的女人罵陸大壯一家挑三禍四,居心叵測。

陸大壯的女人說幸虧沒娶了你那逼閨女,真娶了也要把我們一家禍害死。陸新春的女人說你倒想得美,你那短命鬼躺在床上都在想著怎么算計人。

從她們不屈不撓振振有詞的說頭里,村里人也無法辨別到底是誰騎的車,于是就問最初發(fā)現(xiàn)事故的姚新珍。

每個人都問,你就沒看清他們誰騎的車?

姚新珍說別說看清誰騎的車,我根本就沒看見從坡下面還上來一輛車——我不當時急著上茅廁嘛。

大家都懷疑姚新珍耍鬼——也可以理解,都是村里人,惹了哪家也不合適。

連她老公也懷疑,但說出的話是另一股味道:就你真看見也不能說,惹了哪家,都是幾輩子的仇怨。

姚新珍說你瞎咧咧什么,我這輩子騙過你嗎?

老公一副詭異又不屑的樣子:騙不騙誰知道,那你說那天陸大嘴來咱家干什么?你們就真的……沒那個啥?

姚新珍只好摔了臉子堵他的嘴。

老公嘟噥道,有本事和警察摔臉去。

終于有一次,姚新珍又吃壞了肚子。這次她真的帶了一塊表,像裁判員一樣掐自己拉肚子的時間。但這次不一樣,拉過一通后,肚子卻偃旗息鼓了。還好,畢竟這一通的時間卡清了,但她怎么也記不起出事故那天,自己到底拉了有幾通。

再后來,姚新珍犯了一種病,總是解不利手就要急急地從廁所跑出來。她總覺得廁所外面有什么事情在等著她,讓她一刻也不能待下去。

張暄 ,1976年生,警察,二級警督。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散文學會理事,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晉城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病癥》、散文集《溯》《卷簾天自高》。

責任編輯/陳克海 chenkehai1982@126.com

小說

猜你喜歡
圓圓兒子
愛幫忙的圓圓
打兒子
圓圓
圓圓和胖胖
Across the Style of Culture
養(yǎng)兒子,一定要“拼媽”
什么圓圓圓上天
誰的兒子笨
你養(yǎng)的好兒子
湯圓圓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