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秀華
要用怎樣的詞匯才能形容記憶中的那一種香?一卷書豎在眼前,它所散發(fā)出的香味,包圍我,誘惑我,比一包餅干、一盤水果更容易勾起我的饞蟲。得之,如饑似渴;未得之,百爪撓心。
小時候,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書的滋養(yǎng),可是除了那幾本可憐的課本,沒有誰會想到要為一個小不點購置書籍。更何況,父母壓根就沒有那份閑錢。于是,“盜”書和借書成為一種必然。
父親也許料定我沒有讀大部頭的能力,更多是擔(dān)心被我毀壞。于是他將一些多年收藏的名著通通束之高閣,架上一把鎖,讓我垂涎又毫無辦法??梢宰杂砷喿x的,僅僅是一些以圖為主的小人書,《西游記》 《智取威虎山》之類,很快就被我讀了個遍??墒遣粔颍粔蛄?,在我小小的野心里,早就覬覦著更多更深廣的文字。
在哥哥的配合下,我們一起想方設(shè)法“盜”書看。有時是父親開了柜子忘記上鎖,我們趁其不備,迅速取出一本或幾本,裝作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有時父親午睡,或出門時不小心把鑰匙落在家里,我們更是自由自在地“盜”。那些書,有繁體的,有豎排的,很多字不認識,但我讀得津津有味。曹雪芹的《紅樓夢》,馮夢龍的《醒世恒言》,馮德英的《苦菜花》……各種年代、各種題材、各種風(fēng)格的書籍雜糅在一起,填充著我懵懂幼稚的心。
小學(xué)四年級,數(shù)學(xué)老師的女兒彩英與我同桌。她經(jīng)常從父親辦公室里拿來學(xué)校訂閱的《作文》,還有《故事會》,只給我一個人看。那真是無比甜蜜的課間餐點啊,嶄新的紙頁上,散發(fā)著油墨的香氣,成為我瘋狂饕餮的美味。有時上了課,也忍不住從抽屜縫里瞅上幾眼,就像兜里還有好吃的東西沒吃完,反復(fù)地惦念。沒有誰具體教過我寫作文,可是我每次的作文都被老師拿了到班上念。還有一次,老師讓我抄了作文貼在教室后面的表揚欄里,村支書不知怎么看見了,在全村反復(fù)宣揚,讓我的心既羞澀又驕傲。
初中時,一個從贛州轉(zhuǎn)學(xué)來的女孩王群和我成為好朋友。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她招呼我到她家里看書。天哪,那一整個書架上密密麻麻排列著的書籍,簡直要亮瞎我的眼?!陡窳滞挕?《安徒生童話》,還有許多中外名著,用一縷一縷難以擺脫的香味引誘著我,糾纏著我,讓我一次又一次努力地吞咽下口水。幸而王群是個非常大方的女孩,每次都讓我滿載而歸。就是在那一年,我讀到了路遙的著作《平凡的世界》。一個又一個燃起煤油燈癡迷讀書的夜晚,我沉醉在主人公的命運起伏中,悲歡與共,時哭時笑。屬于文學(xué)的偉大的力量,像一盞燈,亮在我生命的前方,召喚我,吸引我像飛蛾撲火一般朝之奔去。
二十多年過去,多少個以書取暖的寒夜,我煨著一卷書香,把自己的心思完全地交給它,為之喜,為之悲,為之癡,為之醉。讀書之余,我不自覺地拿起了筆,開始寫作:寫下鄉(xiāng)村在我腦海中固有的形態(tài),寫下世事留予我或溫婉或冰冷的印記,寫下行走于路上不可磨滅的諸多影像,寫下心靈的歡愉與疼痛。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便嗅到一種香味—它深藏于歲月深處,在我的生命中一直彌漫,直到將我整個地包裹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