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采
我擁有一間三十平米的花店,它芳香四溢、朝氣蓬勃。我相信那些花兒每天也會被晨曦叫醒,傾耳拭目,靜候我的到來。
每天上午,花店都會迎來一位可愛的老男人。他拄著拐杖,一條腿在拐杖的支撐下有力地挪動,另一條褲管的上方綰著一個結,下方像流蘇一般,隨著步伐有節(jié)奏地擺動。他是我舅舅,也是我和媽媽唯一的親人。
在老家,舅舅以前是風光的。他在北京工作,見的世面廣、掙的錢多,不僅供我媽媽上完了大學,還給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倒是舅舅自個兒的終身大事,始終沒解決。媽媽說,那怪不了別人,只怪他自己太挑剔,高不成低不就。
五年前,媽媽得了一種怪病,久治不愈,經(jīng)不起打擊的爸爸拋棄了我們母女。媽媽不擔心自己的病,而是擔心我沒錢讀書。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舅舅主動承擔起了我上大學的全部費用。
我畢業(yè)時,舅舅從北京退休回來,他資助了八萬元給我開花店?;ǖ觊_張不久,舅舅的左腿得了骨質(zhì)增生,要做個小手術,需要我到醫(yī)院簽個字。聽他說是小手術,我也沒看內(nèi)容就簽了。意料不到,舅舅騙了我,他從手術室出來就沒了左腿。我哭,他卻笑,他說這條腿壞了,不截肢的話會更嚴重,不說是怕你們過分擔心。
舅舅后來找了個夜間安保的工作,他說晚上把大門一鎖,睡上一覺就能把錢掙了,輕松。白天舅舅會來幫我照應花店,他在花木公司待了那么多年,對花草都有研究。其實我的花店全依仗著舅舅的手藝,舅舅搗鼓這些花草的時候,我就能騰出手來干點雜活。
那天風和日麗,舅舅有事出去了。他前腳剛走,后腳就進來一個比他還老的男人。他問我,那個拐子是你舅舅?我點頭。他又問,他截肢幾年了?我回答,三年。他“哦”了一聲,遞給我一張報紙。我看到報紙上兩行碩大的標題:被資助者攜款潛逃,資助者情何以堪?內(nèi)容是北京某花木公司員工康得海得腿病無錢手術,工會領導組織全廠職工為他捐款十萬,康得海卻攜款潛逃。
康得海是舅舅的名字,可這怎么會呢?
實際上,舅舅的工資很低,因為公司管吃住,他就把錢全拿來供我媽媽上學了。后來他遭到意外事故,傷到要害部位導致不能生育,公司賠償了他七萬。我媽媽出嫁時,舅舅說長兄為父,他不能讓別人小看妹妹,所以拿出五萬當嫁妝。再后來舅舅得了腿病,手術需要十萬,舅舅連一萬都拿不出。工會主席號召大家捐款,五天內(nèi)十萬就湊夠了,可舅舅卻帶著捐款潛逃了。
我哭著說,舅舅把賬算得何等清楚啊!他動手術需要十萬元,可截肢才需要一萬,截了肢給媽媽買了藥,剩下的八萬還能給我創(chuàng)業(yè)。舅舅不是潛逃,是救家呀。工會主席說,這幾年來,他一直被這件事堵著心,也挨了老同事許多年的罵,現(xiàn)在終于弄明白怎么回事兒了,心也不堵了。他說完就要走。我問他,這么遠來了,不見見你的老同事?他說,不見了,他要面子,留點面子給他,你也別說我來過。
送走舅舅的老同事,我發(fā)現(xiàn)我的那些花都閃爍著深邃的光芒,這些光芒似箭一樣戳我的心底,叫我肝腸寸斷。
(責編/范文軼 題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