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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書寫與行動策略——以貴州苗人土司家譜《龍氏迪光錄》為中心的探討

2016-12-16 12:56:32王勤美張應強
北方民族大學學報 2016年2期
關鍵詞:文類家譜苗族

王勤美,張應強

(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廣東廣州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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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書寫與行動策略——以貴州苗人土司家譜《龍氏迪光錄》為中心的探討

王勤美,張應強

(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廣東廣州510275)

摘要:以貴州東部亮寨土司家譜《龍氏迪光錄》為切入點的研究表明,苗人群體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國家體制和政策中進行了調(diào)試,創(chuàng)造性地采用家譜的表述和制式,以族譜文類的書寫作為發(fā)聲工具和行動策略,巧妙地實現(xiàn)了“苗”“漢”身份的彈性轉(zhuǎn)變,創(chuàng)造出彰顯主體性的歷史文化和族群身份,以此因應本族群體的政治文化訴求。

關鍵詞:《龍氏迪光錄》;家譜;文類;貴州;苗族

作為中國檔案文獻遺產(chǎn)“錦屏文書”組成部分的《龍氏迪光錄》,乃清代貴州東部亮寨龍氏土司之家譜,成書于同治三年(1864年),由龍紹訥“閱數(shù)十寒暑”修撰而成。此家乘卷帙浩繁,八卷本近30萬字,僅序言就多達22篇。有別于常見的家譜文類,其采用“家譜、地方史志、蠻夷長官司志”三合一的編修體例,將地方大事件與家族源流相結(jié)合,縱向敘述了明清時期亮寨土司的發(fā)展歷程,橫向展現(xiàn)了同時期清水江及亮江流域的山川古跡、風俗形勝,對考察明清時期黔東苗疆地方社會與中央王朝的互動及族群關系具有極高的學術(shù)價值。

宗族是地方社會結(jié)構(gòu)的重要組織形式,家譜作為宗族的象征,其追述或記錄祖先由來、遷移發(fā)展、宗族分支等內(nèi)容。歷史學和人類學研究者考察宗族及家譜,以此作為了解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結(jié)構(gòu)的重要路徑之一。筆者將《龍氏迪光錄》視為特定情境下產(chǎn)生的文類,不僅關心文本所陳述的事實及其內(nèi)在結(jié)構(gòu),更注重挖掘產(chǎn)生、塑造文本的情境以及文本的書寫動機和內(nèi)含的情感。

面對這樣的議題,我們需要明晰“文本”和“文類”這對相互關聯(lián)又有所區(qū)別的概念。毋庸贅言,文獻史料、口述資料與文化展演都可視為一種文本;文類則是一種規(guī)范化的書寫、閱讀和編輯體例,諸如正史、地方志、文人筆記、族譜、近代民族志的書寫,都可視為文類。某種文類被書寫、流傳,顯示了此種情境的延續(xù)存在,其內(nèi)涵的改變或消失,也顯示出此種情境的改變與消亡。同時,文類還是一種歷史敘述結(jié)構(gòu),這種敘事結(jié)構(gòu)之所以被復制成文類,是因其能反映當時的社會制度、社會現(xiàn)實或文化傾向,透過文本,我們可以了解一種文類所潛藏的“情境”或“社會本相”及其變遷[1](1~4)。近年來,受??滤鶑娬{(diào)的話語、權(quán)力概念以及布迪厄?qū)嵺`理論的影響,學者們開始探討在特定情境下,社會權(quán)力如何引導、規(guī)范各種論述類文本,并由此產(chǎn)生具有權(quán)威性的知識系統(tǒng)[2]。例如,張兆和考察了民國時期苗族知識分子如何圍繞漢文典籍中“苗族”類別的異族表述,用以建構(gòu)土著的身份認同,他認為這是苗族在面對少數(shù)民族政策時的一種政治行動[3]。簡美玲討論了黔東南地區(qū)在國家文字化后,苗族精英在漢字書寫的家譜中,以苗、漢語言經(jīng)驗的混聲,建構(gòu)出可搖擺的族群界線[4]。此外,拉爾夫·利青格(Ralph Litzinger)指出,瑤族知識分子以民族研究及民族歷史的書寫作為行動工具,在當代中國多族群的意象中,為瑤族的主體性尋找空間[5]。

正是在這樣的學術(shù)脈絡下,筆者嘗試將《龍氏迪光錄》視為一種有意識的歷史敘述,將其置于特定的歷史脈絡和社會情境中,分析苗人群體如何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國家體制和政策中進行調(diào)試,創(chuàng)造性地采用家譜的表述和制式,以族譜文類的書寫作為發(fā)聲工具和行動策略,實現(xiàn)“苗”“漢”身份的彈性轉(zhuǎn)換,創(chuàng)造出彰顯主體性的歷史文化和族群身份,以此因應本族群體的政治文化訴求。

一、文字入邊——貴州苗疆開發(fā)與龍氏土司擴張

湘黔界鄰地區(qū)的亮江流域,明代漸次進入王朝國家的直接控制,先后出現(xiàn)了黎平府、新化府、五開衛(wèi)、銅鼓衛(wèi)、新化所、隆里所,以及亮寨、潭溪等十二長官司,形成了衛(wèi)所、土司、府州縣犬牙交錯的政治格局。清雍正年間,隨著鄂爾泰、張廣泗開辟“新疆”、疏浚清水江的軍事行動,作為清水江下游支流的亮江流域商貿(mào)活動日漸繁盛,地處亮江中游的亮寨依憑天時地利,在黎平府下轄的眾土司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洱埵系瞎怃洝份d錄了自明洪武四年(1371年)第一任長官龍政忠始,至清道光七年(1827年)最后一任長官龍家謨止,龍姓共有23人相繼世襲土司之職,長達456年,前后共領五顆銅印。王朝國家視域下,文質(zhì)和教化無不仰賴上述據(jù)點逐一展開。相比于“內(nèi)古州”的苗疆生界,地處外古州的亮江地區(qū),最晚在明永樂年間已開始了國家的文字化歷程。永樂年間,新化府開設儒學、醫(yī)學、陰陽學,中央王朝試圖以禮樂教化之事,使邊疆苗民通曉君臣父子之道,使土司之俗同于中國。明清時期土司子弟皆可入國學受業(yè),識漢字、習漢禮,并將其視為土司承襲資格的考核標準。盡管如此,身為世襲貴族的土司世子并不允許參加科舉考試,而普通的苗民戍族連讀書識字的機會都極為渺茫。

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時任貴州封疆大吏的于準呈《苗民久入版圖請開上進之途》,稱“貴州遍地皆苗,種類頗繁,官士斯者,視苗如草芥;居斯土者,擯苗為異為類,既不鼓舞,又不教習,遂使若輩沉淪黑海,罔見天日。應將土司族屬人等,并選苗人之俊秀者,使之入學肄業(yè),一體科舉,一體廩貢,既久苗民變少為漢,苗俗漸少化而為淳,邊來遐荒之地,盡變中原文物之邦”[6](512)。次年,朝廷準議,貴州苗民可以依照湖廣例,以民籍應試,土官土目之弟仍準一體考試。雍正八年(1730年),貴州巡撫張廣泗題請《請設苗疆義學疏》,其后,各府州縣始設義學,“將土司承襲子弟,送學肄業(yè),以俟襲替其族屬人,并苗民子弟愿入學者,亦令送學,并頒發(fā)御書,匾額奉縣各義學”[7](514)。我們無從知曉地方實施的具體細節(jié),但從題為《凌云館碑》的興教辦學碑可大概看出,康乾之后,隨著文字下鄉(xiāng)和科舉取仕的推展,亮江地方社會積極應因的情景:“世俗矜驕之習,大家怙侈之風,先王以為非鄉(xiāng)學之所能稽也,故立國學以教之;四民頑梗之風,五方蠢愚之習,先王以為非國學之所能遍也,故又立鄉(xiāng)學以教之。所以負表橫徑,野處亦不匿其秀;而砥行礪德,上國亦可觀其光……吾鄉(xiāng)雖僻壤,久有文人學士之風,各姓先祖,負□來游,亦知鐘點鼓之靈,鸞旗之澤。先于乾隆間已立義學,崇建圣宮,額‘凌云’之號,無知如俸資歉乏成功。蓋難百余年來,人才依然告竭,而文章顯耀經(jīng)明,行修之士,仍難覯多人。茲有里中好義之熊君禮科者,因不吝囊金承蠲學。今日后,吾鄉(xiāng)子弟,咸論秀而樸,樸而造,崇儒重道,文教日昌”*此碑無明顯的年代記載,據(jù)內(nèi)容分析,應刊刻于乾隆之后。1990年九南小學新教學樓建成后,將碑文磨平刻上新學校建設的內(nèi)容,今立于操場邊。。碑刻文字生動地展現(xiàn)了國家教育對苗疆社會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苗民開始自覺引導子弟“崇儒重道”。

如果說整個明清時期亮司地方都在龍姓土司的控制之下,那么,入清之后,龍姓也正是借助土司權(quán)威,通過培養(yǎng)功名之人,進一步掌握地方話語權(quán),以此實現(xiàn)了家族的發(fā)展壯大。據(jù)《龍氏迪光錄》載,亮司龍姓始祖龍政忠于洪武四年隨明軍入黔平蠻,因軍功卓著被授予“承直郎并亮寨蠻夷長官司正長官”之職,由此定居亮寨。政忠生養(yǎng)二子,長子友仁無嗣,次子友義襲替父職。到四世祖龍永福,先后生了寬、正、海、清四子,龍姓始分四大房。而七世祖龍鳳,先后生韜、璋、珠、夏、滾、現(xiàn)六子,至此長房再次分為六支。隨著世代的繁衍,家族規(guī)模也在不斷擴大,至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三房無嗣,二、四、五房人戶亦少,其最繁者長房,六房次之,七房又次之”,這樣,龍姓形成以長房(也即世襲土司的一支)為中心的家族系統(tǒng)。

雖然姓氏家族是一個基于血緣繼嗣關系而形成的群體,但祖先的遷移也好,定居也罷,并非表明宗族的形成是一個簡單的生殖繁衍過程,相反,它通常是由后世前溯及相關的一系列社會行為疊加的文化過程。宗族實體的最終形成需要借助家譜編修、建立祠堂祖墓、規(guī)范祭祖禮儀、創(chuàng)立宗族共有財產(chǎn),并以此為依托不斷培養(yǎng)獲得功名的家族成員等一系列儀式性和制度性的舉措,才能得以完成。亮司龍姓亦不例外。乾隆年間,龍姓始在龍氏宗祠、二樟堂辦公學、建書院,為子弟提供學漢語、識漢字、接受漢文化的機會。據(jù)《龍氏迪光錄》載,在康熙至同治年間,龍姓培養(yǎng)出各類功名仕宦270多名,出仕者如龍亨極,康熙五十年(1711年)獲貴州鄉(xiāng)試第34名舉人,官至四川安岳縣知縣;龍文和,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貴州鄉(xiāng)試副榜,后出任湖南安化縣教諭;《龍氏迪光錄》的編纂者龍紹訥則為道光舉人[7]。值得一提的是,雍正十三年(1735年),亮寨司十七世長官龍紹儉向貴州學政晏斯盛請求參加鄉(xiāng)試,雍正皇帝親自下詔,應允其“一體應試”,如若考中,可推選其他龍姓成員承襲土司職[8]。據(jù)說這是中國西南地區(qū)歷史上土司參加科舉考試的先例,由此可見龍姓在清代亮江地區(qū)的顯赫地位。

毫無疑問,家族成員在科舉道路上的成功是龍姓成為地方望族極為重要的條件,一個依靠正統(tǒng)文化規(guī)范發(fā)展壯大的宗族,勢必會利用這些文化規(guī)范去建立更為規(guī)范的宗族組織。修建祖先祠堂是整合宗族、加強成員凝聚力的重要手段。進入清代,龍氏家族財富不斷積累,尤其是明嘉靖年間祠堂禮制的改革,官宦之家可修家廟祠堂,以及清代推崇敬宗收族的治理策略。龍姓作為一個世襲的貴族之家,隨著大量功名之人的涌現(xiàn),修建祠堂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乾隆五十五年(1783年),龍姓始修宗祠,取名“敦厚堂”。此后數(shù)百年間,宗祠一直作為家族的象征,在凝聚宗族成員方面發(fā)揮積極作用的同時,也宣示著龍姓家族在地方社會的權(quán)威。

對于一個宗族而言,家譜既具有文化層面的表征意義,同時對宗族實體的擴張和維系也具有重要作用。在龍姓歷史上,曾五次編修家譜。同治三年,龍紹訥修撰的《龍氏迪光錄》將龍姓權(quán)威推至巔峰,不斷向外宣揚著土司家族的榮耀。不言自明的是,“家譜、地方史志、蠻夷長官司志”三合一的家譜編排架構(gòu)不僅彰顯了龍氏在亮江地方社會中的地位,同時也反映出儒學教育對苗疆社會的深遠影響。不僅如此,龍姓還積極效仿王朝禮儀,履行春秋祭祀,制定諸多家規(guī)條約,其中還有專門針對讀書人的規(guī)定。祠堂藏書豐富,種類繁多,涵蓋國家律例、地方史志,儼然一個家族式的圖書館。族內(nèi)但凡有監(jiān)生及以上功名的家庭,可免除徭役,祭祖時亦可免費享用福酒,龍姓用如此獨特的方式,鼓勵子弟讀書上進,族內(nèi)涌現(xiàn)出許多讀書人??梢哉f,龍姓正是通過上述行動,步步為營,躋身亮江地區(qū)的顯赫大族。

二、漢人的祖先想象——家譜撰寫中“非苗化”的身份塑造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族譜的書寫傳統(tǒng)經(jīng)歷了由王室、貴族階層逐漸向普通庶民演變的歷程。家譜的起源最早可追溯至商周,進入魏晉南北朝以后,產(chǎn)生了門第觀念,家譜在政治生活場域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家譜與為官、功名相關,并以此建構(gòu)社會關系網(wǎng)絡[9](98)。隋唐以后,科舉制度的推行提供了另一套劃分社會階層的方式,家譜的政治意涵似乎有些消退。經(jīng)過宋代歐陽修、蘇洵的改革,家譜的結(jié)構(gòu)、制式、表述更為完整,家譜更加凸顯出在政治意涵之外的文類特性。上述家譜變遷的歷程,無非是敘說譜牒在不同歷史脈絡下具有的效用和特性。具體到地方社會,家譜已演變?yōu)橐惶滓揽垦壝}絡,形成有關祭祖、財富繼承、宗親聯(lián)結(jié)甚至政治權(quán)力的復合體。譜牒中,祖德家訓、祭祖禮儀、先祖史跡成為家族教化的內(nèi)容之一,同時,家譜修撰的過程亦是一個可以詮釋、虛構(gòu)、再造歷史和文化的過程。

自明代以來,隨著國家在貴州苗疆的文教推展,代表王朝正統(tǒng)的儒漢文化不斷影響著亮江地方社會,尤其是康熙之后科舉開放,苗族精英逐漸掌握漢字書寫和表述的技巧,開始模仿、調(diào)適國家化的敘事方式,以此呈現(xiàn)地方的、“我族”的歷史。對于文字化的苗族社群來說,漢字族譜的書寫不僅成為可以挪用的文化資本,同時也可用以編排族群界限,表達“我們也是漢”的認同與想象。在追溯族源時,以漢人的祖先故事,進行“非苗化”的身份塑造成了必然的策略選擇。明清時期,除亮寨土司外,新化、歐陽、潭溪等土司幾乎毫無二致地采用了“江西泰和縣吉安府”的祖籍說,這與北方的“山西洪洞大槐樹”和華南地區(qū)“南雄珠璣巷”*這方面的代表性研究有趙世瑜的《祖先記憶、家園象征與族群歷史——山西洪洞大槐樹傳說解析》(《歷史研究》2006年第1期)、劉志偉的《歷史敘述與社會事實——珠江三角洲族譜的歷史解讀》(《東吳歷史學報》2005年第14期)。的族源說有異曲同工之處。在龍姓的這部家譜中,精心制作的22篇序言將龍姓族裔的來源追溯到宋代,其時,龍氏先祖自南京應天府到江西做官,這位先祖“若河東衛(wèi)輝及黔楚皆其所游歷平定地也”,當了宋朝的黔楚招討使,被派往楚地,封王,后代成了楚人,之后家族壯大、分支,其中一支到了亮寨,因軍功被授予土司職。

縱觀明清時期的家譜,大多會追溯到某個時代的顯赫遠祖,攀附名門,以此來標榜族群簪纓世胄的高貴血統(tǒng)??滴跛哪?1655年),十四世長官龍文炳請時任黎平知府作序,其言有曰:“已而見其宗譜所載,原原本本,文武官職,功在社稷,澤在蒼生,益信世襲之所來自非偶然也”[10]。通過此次修譜,強調(diào)龍姓來源的正統(tǒng)性,亮寨始遷祖龍政忠,祖籍為江西泰和縣,是明朝隨軍隊入黔平蠻的漢族將軍,因軍功卓著,被授予“承直郎并亮寨蠻夷長官司正長官”職。家譜中有如下記載:“狀供遠祖,于漢時有功,歷授本司正長官職事。自漢、唐、宋、元、明,仍授前職,遺至始祖龍政忠,于洪武二年歸附仍授前職,洪武四年,內(nèi)奉調(diào)帶兵征進白崖塘銅關鐵寨等處有功,除授世襲不支奉承直郎并亮寨蠻夷長官司正長官職事,頒給銅印一顆、誥命一道……龍友義系政忠次男,于本年十月內(nèi)承襲,洪武十八年因草寇吳面兒作耗,前項印信誥命丟去……三世祖龍志誠系友義嫡長親男,于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內(nèi)承襲,洪武三十年因林小廝作耗,調(diào)取志誠征討,永樂元年二月內(nèi)復頒銅印一顆?!盵11]一定程度上說,有明一代,軍、民、苗不同人群圍繞土地的占用與開發(fā)的矛盾是亮江流域人群互動的主流。洪武十一年(1378年),黎平吳勉揭竿而起,“十二長官司悉應之”;洪武三十年(1397年),古州蠻寇林寬起事,明軍統(tǒng)兵五萬討之。

在這一背景下,龍姓先祖順應時勢,參與平定苗蠻。也許,家譜如此書寫的內(nèi)在意味在于,在平定明初兩次震撼朝野的“苗亂”事件中,龍姓人功不可沒,承襲土司之職具有正統(tǒng)性與合法性。明清時期,雖不乏因功績卓著而起用土司土目為流官的情況,但漢人軍官授予土司之職的例子卻不多見。誠然,我們很難考辨和揣度龍姓家譜敘述的真實性,或許可以說,關于早期祖先事功及受封土司的記載不詳,并非疏漏,而是出于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某種需要而有意為之,其動機就是要從源頭上與“苗蠻”劃分開來,從而說明其身份的正統(tǒng)性。乾隆九年(1744年),楚江人李標所作序言中說得更明白,“因公至諸葛寨龍君禹夫司治署,見其人物俊偉,詩思清新,與各長官迥別,心竊異之,以為其淵源殆不可測”[10]。長相是否真的迥異我們無從知曉,但龍姓人進行“非苗化”的身份塑造意圖躍然紙上。

十四任長官龍文炳在任時,正值明清易代。值此存亡之際,龍姓人審時度勢,三次主動投誠,貢獻夫馬草糧,提供情報,以此獲得清廷的認可和支持。對此,《龍氏迪光錄》如此記載:“恭逢大清朝開辟,祖文炳于本年四月二十日赴巡撫湖廣偏遠軍門袁軍前投誠,蒙給銀牌一面,縀紅一道,并安撫苗瑤告示一道,仍準原襲世職管事……于康熙十八年三月內(nèi),因武崗路阻,祖文炳前往廣西投誠,蒙欽命楊威大將軍和碩簡親王,憫念冒險望風投誠,頒給正長官劄付一張,又蒙欽名太子太保撫蠻威冠將軍傳頒給劄付一張,俱準正長官照舊管事并發(fā)密諭一張。”[11](6)這段文字反映了一個土司家族在改朝換代的亂世中,為維持地方統(tǒng)治所做的艱辛努力。家譜之所以要如此詳細地記載這些祖先事功,也許是處于不平等權(quán)力關系中,弱勢的苗侗人群為獲取出路所能采取的舉措。

不難發(fā)現(xiàn),龍姓以“原籍江西泰和縣”“漢時以受功”“有自明以來宗支圖冊可考”而載入地方志和家譜中,看似虛構(gòu)的祖先故事,其實是在特定的社會情境下,土著人群一種有意識的表達?!霸谧谧鍤v史的敘述中,無論是真實記錄也好,附會虛飾也好,都是后來被刻意記錄下來的,因而是人們一種有意識的集體記憶,而這種集體記憶,在地方社會發(fā)展的歷史過程,更有其特定的社會和文化意義?!盵12]

三、由“漢”變“苗”——民族識別政策下恢復苗族身份的文本書寫

亮寨土司與其他土司一樣,在清代大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運動中日漸式微。道光之后,土司政權(quán)徹底崩潰,龍氏家族隨之發(fā)生了結(jié)構(gòu)性的變化,往日的殊榮與高貴地位不復存在。新中國民族政策的推展,少數(shù)民族可以在生育、教育、就業(yè)方面享有特權(quán),歷史上的“漢人”身份失去了價值,“苗族”身份反倒變得更具現(xiàn)實意義。龍氏宗祠所立《亮司恢復苗族紀念碑》記載了1985年前后龍姓“正本清源”,恢復苗族身份的過程。1981年,國家發(fā)出《關于恢復或更改民族成份的處理原則的通知》;1986年,再次頒發(fā)《關于恢復或更正民族成份問題的補充通知》和《關于我國的民族識別工作和更正民族成份的情況報告》等文件[13],貴州省民委結(jié)合省情,制定了相應的民族政策。

在此形勢下,龍姓人精心謀劃,群力群策,以家譜《龍氏迪光錄》為基礎,撰寫了《亮司要求恢復苗族身份請求報告》,報告中說:“我亮寨系蠻夷長官司,其正長官由當?shù)赝林?苗族)擔當,從第一任長官龍政忠至最后一任長官龍家謨,共二十四人襲職,代代苗族頭目,均以長子襲職,與我家譜校正無誤差……我地苗族上層正長官龍紹儉,經(jīng)清雍正皇帝特許,準于入學,在此以前我地少數(shù)民族是不準考科舉的,根據(jù)記載,當時是‘以夷蠻夷’的政策,我地苗族被迫逐漸漢化,以致延續(xù)到目前……總起來,從歷史記載到民間流傳的考證;從村寨到人物的考證,從建筑到雕刻、地名、語言的遺留,無不說明我村我族同胞是苗族,根據(jù)中國共產(chǎn)黨的英明民族政策,為我族人民正本清源,恢復我族人民苗族成份”[14]??v觀上述申請報告,其實就是一份縮減版的家譜,只是在文本的書寫和表述上,策略性地選擇了能證明龍姓乃苗族的內(nèi)容。

如前所述,清代編修《龍氏迪光錄》時,采取“家譜、地方史志、蠻夷長官司志”合一的編撰體例,收錄了宗祠碑記、東山族譜記、祭祖祝文、祠堂家規(guī)、司屬各情、丁糧、戶口、田賦、夫役、案卷等。可以說,恰恰是這樣獨特而富有彈性的家譜制式和編修體例,為20世紀80年代恢復民族身份的申請文本提供了伸縮轉(zhuǎn)換的書寫空間,實現(xiàn)了祖先故事的意義“偷渡”,巧妙地從明清時期的“漢人功臣”轉(zhuǎn)變?yōu)椤懊缛耸芎φ摺?。報告中援引的“紀亂史實、丁糧戶口、苗侗風俗以及羅丹諸葛洞《戒榆文》石刻”,附錄中的“歷代長官司圖冊、號紙、銅印、鼓樓”等內(nèi)容,皆出自家譜。圖文并茂的效果使得龍姓“苗人身份”的表述變得更加真實可靠,加之其訴苦式的口吻,讀來讓人感同身受。值得一提的是,在確定族源時,亮司龍姓以“東山老譜”為連接點,到湖南會同縣東山苗鄉(xiāng),與龍氏老族譜對接,并讓對方出具紙質(zhì)證明,簽字蓋手印,從族源上表明亮司龍姓與湖南龍姓苗族同宗共祖。

行文至此,不難看出,在整個事件中,《龍氏迪光錄》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家譜編排的彈性邊界成為安放苗人主體性的場域。龍姓借助強有力的文本書寫和表述策略,成功地實現(xiàn)了由“漢”變“苗”,獲得了珍貴的少數(shù)民族身份。誠如蘇珊·格爾(Susan Gal)所說:“語言現(xiàn)象所能標示、再現(xiàn)的世界,不是透明的,也不是天真無邪的,而是一種更根本的權(quán)力關系。因而,一個地方的語言經(jīng)驗或行動,應被當作是一個較大的政治經(jīng)濟體系的一部分?!盵15]

四、結(jié)語

一部家譜《龍氏迪光錄》猶如歷史的鏡像,映射出不同歷史時期地方社會與國家之間的復雜互動。明清時期,以“原籍江西泰和縣”“漢時以受功”塑造了“非苗化”的族群身份,用以標榜土司政權(quán)的合法性與正統(tǒng)性。20世紀80年代,在民族識別政策下,龍姓又恢復了苗族身份。由“苗”到“漢”,再從“漢”變“苗”,創(chuàng)制出“我們究竟是誰”“苗是苗”“苗又不是苗而是漢”的局促和困境,這種搖擺、模棱兩可的狀態(tài)恰恰顯示出不同社會情境下苗人群體審時度勢的主觀能動性。其實,作為民族文化的研究者,是苗是漢并非筆者追問的議題,我們真正關心的是“何為苗”“何為漢”。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將這樣的提問和思考方式作為貫穿全文的預設和基調(diào),似乎預示了某種相對而言較為“不暴力”的論述形態(tài),溫柔地對待那些本身就無法歸限化約和定義的、來自人性的文化微征。

正如蘇珊·格爾強調(diào)的,知識分子或精英通過書寫行動創(chuàng)造或再現(xiàn)的文化、政治意識形態(tài),與權(quán)力、位置等都有復雜關聯(lián)[15]。苗人群體中的知識分子對自身歷史文化的書寫,掙扎于如何以地方的、內(nèi)部的視角呈現(xiàn)“我族”歷史,無論是“非苗化”的身份塑造,還是從“苗”到“漢”的身份轉(zhuǎn)變,目的都是尋求國家歷史坐標中的位置。漢語和漢文字書寫系統(tǒng)進入邊陲苗疆社會,其語言文字的混成化、國家化和標準化的過程充斥差別、異質(zhì)的經(jīng)歷。經(jīng)由文字書寫為主的行動策略,作品和論述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象征、意識和觀念,恰恰是處于不平等權(quán)力關系中的個人及群體主體性可能的出路。苗人文化精英們圍繞《龍氏迪光錄》的文本書寫表明,土著邊緣人群可以透過采納、調(diào)適主導性敘事來反思自己的歷史和文化,利用文類的書寫作為發(fā)聲和行動工具,通過富于策略性的言說和表述技巧,謀求一種被認可的、更加有利于自我發(fā)展的身份認同,進而獲取新的政治聲望和文化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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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Susan Gal. Language and Political Economy[J].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1989(18)

【責任編輯海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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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6627(2016)02-0012-06

作者簡介:王勤美(1986-),女,云南楚雄人,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歷史人類學研究;張應強(1965-),男(苗族),貴州劍河人,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教授、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歷史人類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清水江文書整理與研究”(11&ZD096);中山大學人類學田野基金項目“文本書寫與行動策略——貴州苗人土司家譜《龍氏迪光錄》研究”(201412)

收稿日期:201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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