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我一直執(zhí)拗地以為,一個人對某種美食的偏好亦或鐘愛有點像紅塵男女間的戀愛,第一印象尤為重要。第一次入口的味道就好比男女初識時的那一瞬間,雖短暫卻委實難忘。諸如我對凍豆腐的鐘愛便是源于小時候的一次跟隨母親走親戚。
大概是十二歲那年冬天,母親領(lǐng)我去看望她的娘舅,也就是我的舅姥爺。住在縣城的舅姥爺原是一所中學(xué)的校長,那時已經(jīng)退休。在我印象中,那是一個十分儒雅的老頭,而印象更深的則是這位儒雅的舅姥爺還有一手堪稱精湛的廚藝。
那頓午飯很豐盛,尤其最后端上來的那道菜,用一個青花瓷的湯盆盛著,一上桌一股濃香便撲鼻而來,上面還零星散落著青翠鮮綠的香菜末,煞是好看。可是直到吃得湯盆見了底兒,我卻依然沒能吃出到底是啥菜來?終于憋不住,怯怯地問了母親,這才知道原來是燉的凍豆腐。于是,凍豆腐的味道便像一粒種子從此牢牢地扎根在了我記憶的湖底。
知子莫若母,彼時我雖然嘴上不說,但母親卻已然洞悉到兒子的心思。不知是巧合,還是為了滿足我的饞勁兒,反正半年后,父親居然真的跟本村一個大伯學(xué)會了做豆腐的手藝。而且這賣豆腐的營生一干就是十年。所以從那以后每個冬天我便都能輕而易舉地就享受到自家凍豆腐的美味了。
除了燉著吃,母親還會紅燒、涼拌,甚至把凍豆腐做成餡兒包包子。最拿手的當(dāng)屬那道紅燒凍豆腐,先將化凍后的凍豆腐切成厚厚的片,開水一焯,然后將胡蘿卜片和青椒塊,以及一寸長短的蔥段連同幾片木耳一起下鍋翻炒,出鍋前再以香菜點綴,不但口味極佳,而且十分養(yǎng)眼。至今念起,都忍不住饞得直咽口水。
凍豆腐的制作流程其實很簡單,就是先將剛壓好的水豆腐切塊,再放到鍋里蒸一下,目的是揮發(fā)掉一些水分。晾涼后,將蒸過的豆腐塊整齊地排列在蓋簾上,然后就是老天爺?shù)氖铝?。父親會蹬著梯子把蓋簾托上房頂,或者直接放到不動煙火的某間閑屋里,只需一宿便凍得石頭一樣硬了。
記憶中最壯觀的場面是每年的春節(jié)前夕,大約臘月二十三、二十四那兩天,父親都會特別多做幾鍋豆腐,除了留出趕年集要賣的那些,其余的就一律做成凍豆腐。只見堂屋的房頂上,那些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儼然秦始皇的兵馬俑般,頗為壯觀。不過這種壯觀頂多也就是維持兩三天,就被父親和母親給收走了。原來那些凍豆腐是要送人的。父親說,過年嗎,讓大家伙都嘗嘗。首先是族親長輩和近鄰,再就是親戚、妯娌以及和父親很要好的幾個老哥們。每家也不多,十幾塊的樣子,用塑料袋裝好,由我們一家人分頭去送。剛開始,有兩個鄰居覺得好像有點無功受祿,非要給錢,但立馬就被父親一句話給堵回去了:“鄰鄰居居的住著,過年送幾塊豆腐還要錢,那不等于打我們臉嗎!”鄰居便不再推讓。
這一送就是十年,從無間斷,不知不覺竟成了我們家過年時一個必有的節(jié)目。期間有一年冬天因為家里有事,父親已經(jīng)暫停了賣豆腐的生意,可到了年底,他還是專門做了凍豆腐用來送人。直到后來由于身體原因,父親實在是做不動了,這個“節(jié)目”才只好叫停。
近日偶讀閑書,無意中翻出了一本清代美食家袁枚的《隨園食單》,居然又有新發(fā)現(xiàn)。原來此書記錄最多的竟是豆腐,而首當(dāng)其沖就是“凍豆腐”。讀著讀著,禁不住有些小得意起來,心下竊喜:沒想到自己打小就鐘愛的這口兒,一不小心居然還歪打正著地跟養(yǎng)生扯上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