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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fēng)那個吹

2016-12-26 09:45何玉茹
當(dāng)代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李哥劉姐京胡

何玉茹

那天上午我的運氣不錯,跟她一說,竟沒費什么周折她就答應(yīng)了。

其實我無所謂,是幾個戲友說我運氣不錯,說這地兒已有不少人盯著了,她把得死死的,一個也沒松過口。

地兒是小區(qū)活動中心的一間音樂室。活動中心本是張師傅管著的,可張師傅家里事多,就把各個活動室的鑰匙交給活動者們了。她是音樂室的一個活動者,她喜歡掌管鑰匙,為把這鑰匙弄到手,她趕在張師傅分發(fā)鑰匙的前一天,跑到張師傅的家里要到的。聽說想掌管鑰匙的還有一位,那位因沒拿到鑰匙跟她翻了臉,再也不來音樂室活動了。

活動中心總共有四個室,音樂室、書畫室、棋牌室,還有最大的一個室,舞蹈室。舞蹈室其實也是乒乓球室,平時設(shè)有兩個乒乓球案子,到舞蹈組要活動時,就把乒乓球案子收拾起來。原本一個室該有四五把鑰匙的,另外幾把也不知在張師傅那兒還是在物業(yè)那兒,反正分下來的就是一把,人們?yōu)檫@一把爭來爭去的,卻也從想不起過問一下那另外幾把的下落。

她,在小區(qū)我是見過多次的。平時我很少下樓,偶爾下去,幾乎每回都能見到她。有時她是在打拳,有時是在唱歌,有時是在閑聊,還有時是在小區(qū)的舞臺上演出。無論做什么,都能一眼認出她來,她的聲音尖厲,手臂一揮一揮的,就像個頭領(lǐng)似的??蓮拇蛉?、唱歌上看,她都算不上多好,連一般都說不上。她個頭不高,長得黑乎乎、胖墩墩的,一雙粗眉毛被常聳的眉頭害得幾乎要挨起來了。眼睛卻又是細小的,眉頭聳起來時眼睛像是要被眼白填滿了,使她那張黑乎乎的圓臉愈發(fā)地有一點丑了。我跟她不熟,也不知她叫什么,若是可能,我一定會告訴她,再不要皺那個眉頭了,這么皺下去,丑不要緊,人會老得快的呀。

跟她第一次說話,就是為這音樂室的事了。那時她正和幾個老頭老太太拉二胡,準確地說是在學(xué)拉二胡,因為那聲音難聽極了,沒有一個音是準的。但我還是聽出他們拉的是《北風(fēng)那個吹》,我說,大夏天的,哪來的北風(fēng)啊。他們?yōu)槲衣牫隽饲雍苁歉吲d,問我是不是也要學(xué),想學(xué)就來湊個熱鬧。我搖搖頭,問他們誰是管事的。這時她便開口道,什么事?跟我說吧。她坐在那幾個的前面,二胡依然放在腿上,腳下蹬了塊厚厚的磚頭。我覺得這時她應(yīng)該站起來的,但她的眉頭是緊聳的,臉上沒有笑容,很有點像我們單位那個整天煞有介事的科長。我只好微微彎下腰,跟她說有幾個戲友,想在這音樂室唱唱戲??粗拿碱^我生怕遭她拒絕,又趕緊說,哪怕一星期只半天呢。她問,什么戲?我說,京戲。她又問,有拉弦兒的沒?我說,有。她說,咱小區(qū)的?我說,不是,但他是從專業(yè)劇團下來的,退休了。她的小眼睛亮了亮,又問,戲友呢,不會也是外面的吧?我說,哪能呢,見了你就知道了,全是咱小區(qū)的。她說,那還好,不然大家要有意見了,活動中心能要下來,大家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呢。我連連點著頭,心里卻已開始反感,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來這么多廢話啊,又不是來干圖謀不軌的事。最后她總算點了頭,答應(yīng)每星期三的上午把地兒給我們,上午8點半她來開門,11點半她來鎖門。我說你放心吧,我們會記得鎖門的。她說,沒有鑰匙,門是鎖不住的。那時我想,這么跑來跑去的,她倒也不嫌累。

不管怎樣,我還是很高興,立刻給堂哥打了電話。堂哥就是那個拉弦兒的人,他原在市京劇團,雖說退了休,卻比沒退時還忙,市里大大小小的票房,哪個都想讓他去呢??伤袀€怪脾氣,愈是火爆的人人皆知的大票房,他就愈不屑去,反是隱在小區(qū)里不知名的票房,他倒很少拒絕人家。堂哥那邊只說了聲“行吧”就掛了,好像也跟我一樣,無所謂。但我知他是從不失言的人,答應(yīng)得再潦草也會認真去做的。況且他就住在附近,步行五六分鐘就到了。做這件事我其實全為了幾個戲友,他們格外地迷京劇,但去票房唱又輪不到他們,只好就把堂哥請來,委屈他一下了。幾個戲友說,沒關(guān)系,每回唱完了咱請你堂哥吃飯。我就說,吃飯也輪不到你們請啊,那是我堂哥呢。他們說,戲輪不到唱,飯也輪不到請,就甭活了唄。我說,那就去死唄。他們說,可死也輪不到呢。這幾個戲友是汪姐、劉姐、李哥,他們都比我大一兩歲,眉頭都是舒展的,都不怕開生死的玩笑。

那天是周日,隔了兩天,就到了我們活動的日子了?;顒又行那懊媸莻€廣場,廣場上安設(shè)了各樣的健身器材,正有不少人在上面活動著肢體。老遠地,就看見活動中心的門已經(jīng)開了,隱隱約約能聽到二胡的聲音,當(dāng)然還是那種拉不準音的。這時,我看見汪姐、劉姐、李哥也前前后后地朝這里走來了。我停下來等了一會兒,待他們走近,聽到高聲大嗓的汪姐張口就說,知道她叫什么了,姓高,叫高振英。是我曾問過他們她叫什么,他們當(dāng)時都沒說上來。我聽了,覺得這名字跟她倒是相配,有點愣,還有點男不男女不女的。汪姐又說,有人背地里叫她北風(fēng)那個吹,因為她常在音樂室拉《北風(fēng)那個吹》,都拉好幾個月了。我們便笑了,北風(fēng)那個吹,跟她好像也是相配的。

音樂室里,高振英正在一本正經(jīng)地拉著《北風(fēng)那個吹》。見我們進來,她沒停下,讓我們不得不忍受著這世上最刺耳的琴聲。好在還沒拉完,堂哥就到了,高振英立刻站起來和堂哥握手寒暄,常聳的眉頭開了許多。我們冷眼看著,猜想她一定是有求于堂哥了。

果然,沒待堂哥把他袋子里的京胡拿出來,高振英就把手里的二胡遞給堂哥,說,你是行家,先給拉一個。堂哥看看她,卻沒接,一轉(zhuǎn)身解他的袋子去了。那是個黑色的長袋子,左一道拉鏈右一道拉鏈的,每一道拉鏈拉開,都有一把京胡躺在那里。堂哥接連拿出了三把京胡,然后小心地將它們靠在墻角,才在它們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高振英的二胡一直那么懸著,我一邊暗笑一邊也有些替她難為情,便看了堂哥道,這就是高姐,我給你說過的,你看……

堂哥將一塊帆布搭在腿上,拿起把京胡放上去,看了我說,我是拉京胡的,不懂二胡。

高振英竟笑了說,怎么會,人家都說,京胡比二胡還難拉,會拉京胡還能不會拉二胡嗎?

我發(fā)現(xiàn)她笑起來眼睛是兩個小月牙,嘴巴是一個大月牙,鑲在一張圓臉上,已經(jīng)不那么丑了,卻有點滑稽。

堂哥說,這你就不懂了,京胡和二胡的指法、弓法不一樣,左右手的難度不一樣,持弓的角度不一樣,拉的曲子更不一樣,別看同樣是兩根弦一張弓,兩碼事呢。

堂哥說這話時仍看著我,好像是我要讓他拉二胡似的。我知堂哥這人,不喜歡的人,看也不想多看一眼,一定是這高振英,長相、舉止都讓他不待見了。

我生怕高振英不高興,她一不高興我們這地兒都難保住了。哪知她又一次笑了說,到底是行家,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你不懂二胡也沒關(guān)系,我拉個曲子你聽聽,聽聽你總會聽吧?

我吃驚地望著她,她可真敢啊,音還沒找準呢。我堂哥是誰,從前市京劇團的第一把京胡,要不是為了給他的學(xué)生騰地兒,團里是決不肯讓他退休的。

堂哥說,是《北風(fēng)那個吹》吧,我剛才聽見了。

高振英說,那不算,沒頭沒尾的,我給你拉個完整的。

說著她就坐下來,將二胡架在腿上,不容分說地拉起來。

我不想讓堂哥再次拒絕,說,聽聽聽聽,我們也想聽聽呢。

旁邊的汪姐、劉姐、李哥他們也直說,對,我們也想聽聽。汪姐的大嗓門尤其響,讓人覺出了某種起哄的味道。我看看她,她朝我擠了擠眼睛。

堂哥只好不再說什么,說什么其實也來不及了,高振英的《北風(fēng)那個吹》已經(jīng)開始了。

高振英這個人,太叫人服氣了,正襟危坐,臉不紅心不跳,好像是一次自以為得意的演出似的,好像面前的堂哥是一普通的觀眾似的,至于我們幾個,壓根兒就是不存在的,充其量不過是那些只會在健身器材上活動肢體的人吧……

琴聲終于停止了。大家都沉默著,沒有掌聲,也沒有夸獎。汪姐他們平時可不這樣,和他們?nèi)ス珗@唱過幾次,他們總是寬容地給每一個初學(xué)者鼓掌。

高振英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堂哥,等待著。

我也去看堂哥。這回,我倒是有點怕堂哥不高興了,堂哥大約還從沒被人這么勉強過。

好在堂哥的表情還算平和,他看了高振英說,除了二胡,你還有別的愛好不?

高振英說,有,唱歌,我唱戲不行,但喜歡唱歌。

說著高振英站起來,放開喉嚨就唱:山丹丹那個開花喲……

我們幾個都被嚇了一跳,定下神來才知她是在唱歌。她的嗓門還真大,只是不像在唱,而是在喊,有點聲嘶力竭的。

堂哥沒等她唱完就阻止了她,堂哥說,比起拉二胡,你還是更有條件唱歌,二胡就甭拉了吧。

高振英詫異道,為什么?

堂哥說,你手不行。

高振英伸出手說,怎么不行?

堂哥說,手指太短。

我們看去,果然見高振英的手指又粗又短,手掌厚厚的,手指甲扁扁的,沒有一處賞心悅目的地兒。

可,這不過是個愛好,又不是考藝術(shù)學(xué)校。

我不由得把這話說了出來,因為我看到高振英的眉頭已經(jīng)聳得很高了。

堂哥卻毫不讓步,說,愛好也不能瞎耽誤工夫,往后學(xué)倒把,她這手肯定倒不過來。

對二胡我們都是外行,我們只能眼看著高振英的兩條粗眉毛愈擠愈緊。終于,就見她騰地站起來,一言未發(fā),咚咚咚地往門外去了。

我們幾個相互看看,明白事情有點不妙。汪姐說,壞了,生氣了。劉姐說,她一生氣,不知誰要倒霉了。李哥說,甭管她,咱快唱吧,看看都幾點了。我看一下手表,可不,都九點多了,往常去別的活動點兒,8點半就開始了呢。

這時堂哥的京胡已經(jīng)響起來了,他也像是早憋不住了,京胡拉得山響。他的表情倒顯不出什么,像是各種的人事見多了,這點事壓根兒算不了什么。我聽到他說,發(fā)什么愣呢,你的段子。我一聽,可不,《太真外傳》里的“忽聽得侍兒們一聲來請”,只顧得胡思亂想了,竟是沒聽出來。

這回我唱得并不好,挺熟的段子,竟是有兩處忘詞,有一次唱搶了,一次卻又張口晚了。

堂哥顯得很不高興,問我怎么回事,我哪答得上來,自個兒也有點莫名其妙,這種事從沒有過的呀。

堂哥不高興起來喜歡咕咚咕咚地喝水,他隨身帶了個保溫瓶,比慣常的保溫瓶大一倍,喝夠了,往桌子上砰地一放,也不看誰,只說,下邊誰來?

堂哥長有一張棱角分明的硬錚錚的臉,原本就少有笑容,這會兒就更只剩了棱角似的。汪姐和劉姐都有些膽怯地捅捅李哥,要他先唱。李哥便說,《烏盆記》吧,“未曾開言淚滿腮”。

這是個反二黃的段子,不大好唱,但好聽,是李哥的最愛。李哥唱京戲很有些年頭了,老生的段子幾乎沒有他不會的,但他一唱嗓子就啞,發(fā)音的奧妙好像始終沒悟出來。

李哥自是唱得很順暢,板眼、音準都沒什么問題,但唱著唱著,堂哥的京胡就停下來了,問李哥,你唱的是個什么人?。坷罡缯f,是個鬼魂啊。堂哥說,知道是鬼魂就好。接著京胡起,李哥又唱了下去。可沒唱兩句,京胡又停了下來,堂哥說,不是個鬼魂嗎?李哥說,是啊。堂哥說,鬼魂怎么還搖頭晃腦的?李哥立刻不好意思地連連拱手道,我的錯我的錯,重來重來。

我看李哥的臉都紅了,趕緊打圓場說,沒事,咱這又不是演出,唱對了就算不易了。

誰知堂哥說,什么叫沒事,身上搖頭晃腦唱腔也就會搖頭晃腦,唱對唱不對,你說了算???

我暗氣堂哥的較真,嘴上只得說,你說了算,你說了算還不行嗎?

堂哥說,不是我說了算,是人物說了算,唱腔說了算。

堂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人家吃了一輩子的專業(yè)飯,我一個外行能說什么呢。我猜他在票房拉琴,一樣是這態(tài)度,那些在全國大賽中得過獎的名票,哪個喜歡聽人挑三挑四的,人家在中央電視臺露臉的時候,操琴的都是國家級的琴師呢。堂哥不喜歡去大票房,八成就是怕遇到不喜歡聽他挑三挑四的名票吧?的確,有的名票,大師級的演員、琴師人家都見識過了,你一個市級京劇團的琴師,人家憑什么就得聽你的呢。

好容易,李哥的段子唱完了,他拱手向堂哥致了謝,便往室外去了。我看他脖后汗津津的,后背濕了好大一塊。已經(jīng)立秋很多天了,我們幾個人身上都干爽爽的,他顯然是唱得太緊張了。

接下來,便是汪姐和劉姐了。她倆是最近幾年才學(xué)的,水平不相上下。一個唱了段梅派的《霸王別姬》,一個唱了段荀派的《紅娘》。雖堂哥沒叫停,兩人都唱得有點磕磕絆絆,唱完了眼巴巴地看著堂哥,期望他能指導(dǎo)一二。這一回,堂哥卻耷拉了眼皮,長也不說短也不說了,倒像是沒的可挑了似的。

還是汪姐,仗了膽子問道,我們,哪兒唱得不好?

堂哥仍沒抬眼皮,卻是答道,唱唱再說吧。

汪姐和劉姐相互望望,不知往下該怎么說。我便說道,聽著板眼還行,咬字、發(fā)音是不是還得練練?

我本是看了堂哥說的,堂哥卻一言不發(fā),汪姐和劉姐只好搭腔道,是啊,是還得練練。

堂哥端起保溫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然后看了大家,要說話的樣子。

我們期待地望他。

誰知他說的卻是,下邊,該誰唱了?抓緊!

我只好站出來,開始了下一輪。

后來我們幾個,一段一段地唱著,誰也沒再敢征求他的意見,好像他說了個抓緊,我們就響應(yīng)地要趕著多唱幾段似的。

汪姐趁拉了我上廁所的當(dāng)兒,忍不住問我,你堂哥什么意思啊,不是我倆唱的不值得他一說吧?我只好說,怎么會,猜他是沒想好,沒想好的話說出去,他不是也沒面子嘛。汪姐聽了,也只好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整整一個上午,堂哥一直坐在那里拉呀拉的,廁所都沒顧得去一趟。我們幾個,一邊有些過意不去,一邊也惱火著他的態(tài)度,不就在一起樂一樂嘛,何必那么煞有介事,京劇你是內(nèi)行,人家李哥是個中醫(yī),汪姐是個裁縫,劉姐寫得一手好字,論這些行當(dāng),人家又是內(nèi)行了呢。人啊,彼此彼此吧。

看各人的表情,我能肯定他們也是這么想的。有一時,我向李哥請教了一個中醫(yī)問題,他臉上立刻恢復(fù)了自信,且還耷拉了眼皮,有意地推遲片刻才作回答,仿佛他面對的真是一個無知的患者。其實我有替堂哥撫慰他的意思,但無意中卻讓我發(fā)現(xiàn)了他與堂哥的大同小異的傲慢。我暗笑著,對堂哥的惱火竟莫名地消去了一些。

盡管這樣,各人唱時還是有一份難以抑制的興奮,因為堂哥的京胡太難得了,不由自主地就帶人進去了,你這里稍有閃失甚至絆個跟頭,它都能不顯山露水地扶你起來,繼續(xù)前行。汪姐有一次唱完一段,竟忘掉前嫌地向堂哥伸出了大拇指,說,到底是行家,還從沒這么過癮地唱過呢。

大家似并沒指望堂哥說什么,可這一回,堂哥卻接口說道,可惜,今兒沒請動月琴,月琴要來了,效果就更好了。

堂哥說的月琴我知道,姓洪,也是從市京退下來的,跟堂哥是老搭檔,月琴彈得好,鑼鼓也都拿得起來。我說,老洪不是跟你挺有交情么?

堂哥嘆口氣說,再有交情,也架不住場合的吸引啊。

我明白那場合的意思,便開玩笑地說,哥,你可不能讓場合吸引了去,你走了,我們上哪兒唱去啊。大家也都隨了說道,是啊,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們哪兒唱去啊。

眼看著,這話讓堂哥臉上有了笑意,那棱角分明的臉顯得柔和了許多。

氣氛至此,我已是十分地滿足了。誰知,堂哥似還不能盡興,忽然說道,我給你們拉一段《夜深沉》吧。

大家當(dāng)然求之不得,誰不知道京劇曲牌《夜深沉》啊,好聽得簡直難以言說,況且還是專業(yè)的琴師操琴,即便買張票現(xiàn)場聆聽,也不會有如此近的距離啊。

就看堂哥換了把京胡,對好弦,眼睛一瞇,手指一動,弓子拉開,亮亮的寶石般的一條音就飛了出來。它盤旋在小小的音樂室,華麗而又優(yōu)雅,反顯出了音樂室的狹小、簡陋。我們身在其中,莫名地有一種幸福感,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安,仿佛離得這華麗之聲太近了,有點消受不起似的。我們想,天啊,這還是剛才的堂哥嗎?

我們安靜又興奮地聽著,有的手腳打了拍子,有的瞇了眼睛搖頭晃腦,有的瞪大了眼睛盯了天花板,仿佛那聲音是從天花板里傳出來的。我們都盡量不去看堂哥,生怕一看堂哥那個剛才的堂哥又會回來似的……

就在這時,我們感覺到有個人站在了門口。我們都沒顧得去看,堂哥就更顧不得了,那起起落落的急促又放松的旋律,叫人心里有點緊巴,還有點暢快,有點傷感,還有點迷醉……

可是,門口的這個人像是沒耐心再等我們,她忽然用什么東西嘩啦嘩啦地在門上敲擊起來。

干擾,太是一種干擾了!我們有些惱火地轉(zhuǎn)過身去,堂哥也不得不讓自己停了下來。

我們看到,門口站著的竟是高振英,她手里拿了串鑰匙,想必是來鎖門的吧。

我看看表,果然已將近11點半了。

但我還是問了句,有事嗎?

高振英說,有事。

我說,什么事?

高振英說,演出的事。

我說,誰演出?

高振英說,小區(qū)門口有家超市開業(yè),請我們出幾個節(jié)目,你們要算一個。

高振英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她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惱怒,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我看看大家,他們也像我一樣有些驚詫,汪姐說,我們唱得八字還沒一撇兒呢,出什么節(jié)目啊。劉姐和李哥也說,就是,我們可不夠演出的水平。

高振英說,不唱可以,那就來個京胡獨奏,京胡不是專業(yè)的嘛。

高振英說這話時看著堂哥,仍沒笑。

沒等堂哥答話,我急忙搶過去說,不行不行,只一個京胡太單調(diào)了,沒配樂不好聽。

高振英說,專業(yè)的找?guī)讉€配樂還不容易,甭推了,就這么定了。

說罷,高振英將一串鑰匙里的一把塞進門鎖孔里,等待鎖門的樣子。

這時,堂哥開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高振英的話,他像是沒聽見一樣。那個長長的黑袋子,漸漸地變得飽滿起來。

我問堂哥,你可聽見了?

堂哥說,聽見什么?

我說,演出的事啊。

堂哥說,誰演出?

我說,人家剛才說的,都定了啊。

堂哥說,她說定就能定啊。

高振英說,你這話什么意思?

堂哥背起他的袋子,提起他的水杯,慢悠悠地說道,以為你是誰啊,我們團長定節(jié)目還得商量著來呢。

高振英說,那你是不答應(yīng)了?

堂哥冷笑道,還指望我答應(yīng)啊,甭說一個小超市,就是賣票的劇場,我不高興也敢說個不字。

說完堂哥抬腿要走。高振英兩手叉開,像堵槍眼似的擋在門口,說,不行,房子都占了,不出節(jié)目打我這兒就過不去!

高振英的一張圓臉由黑變紅,又由紅變紫,眉心結(jié)得山一樣高,一雙小眼睛幾乎都要瞪圓了。

我們一時都有點傻。情急之中,就聽汪姐叫道,房子是大伙兒的,又不是你北風(fēng)那個吹一人的!

我們幾乎要噴出笑來,順勢起哄道,是啊是啊,房子是大伙兒的,又不是你一人的!

高振英的鼻子都氣歪了,紫茄子似的臉丑得都叫人不忍看了。她哆嗦了嘴唇想說什么,但到底沒說出來,忽然,一只手搶在了嘴巴前面,將塞在鎖孔的鑰匙順勢一拉,咣當(dāng),門就被她關(guān)得死死的了。還沒待我們反應(yīng)過來,鑰匙已被她在鎖里轉(zhuǎn)了兩圈,我們幾個,被一扇門與外界相隔,是再也休想出去了。

這音樂室,一側(cè)是一家商鋪,門開在小區(qū)的外面,一側(cè)則是樓梯,樓梯上面是另外三個活動室,樓下只剩了音樂室和一條小小的走廊。窗戶在走廊上開著,因此音樂室沒有窗戶。就是說,除了這道門,我們出去不可能再有別的辦法。

我們安靜了片刻,開始拼命地敲門,拼命地喊叫。我們感覺高振英早已不在門外,這個北風(fēng)那個吹,這個煞有介事的女人啊!期間,只有堂哥沒敲沒喊,只是坐回到他那椅子上,不停地咕咚咕咚地喝水。

好在,樓上活動室還有人沒走,聽到聲音,立刻跑了下來。后來,是那人找來總管張師傅,張師傅拿出他的那把鑰匙,才將我們幾個從音樂室解放出來。

我們當(dāng)然向張師傅述說著高振英的不是。張師傅好像聽得蠻有興致。然后他說,她鎖門是她的不對,她勉強你們演節(jié)目也欠妥,已經(jīng)有不少人對她有意見了。不過她也有她的不易,她丈夫剛查出了癌癥,兒子又不孝順,心里難免不痛快。我們奇怪道,那她怎么還有心又拉又唱的?張師傅說,要不拉拉唱唱,日子不是更難過了?

一時間我們都沉默下來,不知該說點什么。張師傅的鑰匙仍提在手里,也是一串,嘩啦嘩啦的。我忽然問道,張師傅,音樂室的鑰匙還有幾把?

張師傅有些警惕地看著我,反問道,怎么了?

張師傅的表情和語氣里有一種冷冷的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生怕有人圖謀他的鑰匙似的。我只好不便再說下去,只說,不怎么。

走出音樂室,張師傅很快離開了我們。我們幾個站在門外,開始商量今后的打算。我們原是下決心要跟高振英對著干的,堅決不出節(jié)目,還得堅決把音樂室占領(lǐng)下去??涩F(xiàn)在,大家似都不再那么堅決。節(jié)目自是不能讓堂哥出的,他好歹也是個腕兒,豈能為一個小超市捧場,不然,我們幾個就豁出去唱上一段,好不好的,反正也沒幾個真懂京劇的。

沒想到,堂哥卻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見,他說他既不想勉強大家演節(jié)目,也不想繼續(xù)在這兒活動下去了,把音樂室還回去,就算讓了那高什么一步吧。他說他要到自個兒住的小區(qū)想想辦法,若能行,會即刻通知我們。我們幾個自是表示贊同,并執(zhí)意要請他去飯店吃午飯。堂哥說,今兒沒心情,改天吧,改天有的是時間呢。

我們把堂哥送出小區(qū)大門,又一同往小區(qū)里走。我聽到李哥忽然說,要我說,以后就甭讓你堂哥費心了,人家是傍角兒的人物,給我們拉琴……就算了吧。我剛要反對,沒想到汪姐和劉姐一齊響應(yīng),說,是啊,就算了吧,跟我們一起,委屈了人家呢。

我說,你們真這么想?

他們點了點頭。

我說,不是有點怕了他吧?

他們笑笑,又點了點頭。汪姐說,說實話,跟你堂哥的弦兒唱真是過癮,可也真是緊張,都這歲數(shù)了,不想再為什么緊張了。劉姐則說,要是沒有緊張,我們可巴不得請他拉呢。

不知為什么,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潮濕。我知道,不是萬般無奈,這話他們是不會說出來的。離開堂哥,我還好,可以去票房或隨堂哥去什么地方,可他們呢?

我抑制住自己,裝作高興的樣子說,好,那我就告訴他,讓他甭費心了,我們還到公園打游擊去,一槍換一個地方,自由自在!

他們沒再說什么,久久地沉默著。顯然,我的話并沒讓他們高興起來。直到分手,直到往各自的樓房走去。

2014.8.13

責(zé)任編輯 石一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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