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賽群
20年前,程明紅年僅27歲,兒女雙全、幸福美滿??梢灰怪g禍從天降:丈夫因身患肺藥物性中毒,被醫(yī)生判定只有三個月的生命時限,此時此刻,八個月大的兒子又慘遭燙傷幾乎毀容,家眼看就沒了。程明紅不甘心,她要救丈夫,要救兒子,她要撐起這個家!可是這需要50萬巨款。程明紅家徒四壁,錢從哪里來?借!最后,全村乃至全縣能借的人甚至高利貸都被她借遍了,打下的借條摞起來一米多高,裝滿了一整個柜子!可是,這樣一個農村女人,還拖著一個命在旦夕的丈夫和兩個幼小的孩子,她能還清債嗎?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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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心不甘心絕不放棄!老天也怕她三分
1997年農歷臘月廿八,離春節(jié)僅剩兩天,程明紅連著收到3張病危通知書,杭州市桐廬縣第一人民醫(yī)院醫(yī)生判定她丈夫岑國有患的是肺藥物性中毒,并發(fā)肺炎、肺結核,已經無藥可治,醫(yī)生帶著遺憾和痛惜對她說:“病人最多還有3個月生命期,趕快出院與家人一起過個年,準備后事吧?!?/p>
程明紅眼淚止不住滾落到臉上。她叫了一輛車,把骨瘦如柴,體重僅剩70斤的丈夫拉回家,一家人痛苦不已,準備在一起過最后一個節(jié)日……
程明紅和岑國有同是桐廬縣橫村鎮(zhèn)人。1985年,程明紅16歲初中畢業(yè)后,就到當地針織企業(yè)打工,心靈手巧的她,不但很快學會了針織技術,而且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針織服裝的打樣設計。她設計的服裝既漂亮又時尚,好幾個廠都聘她做兼職,她的工資要比其他“打工妹”高很多。
1988年,程明紅19歲,她不僅能干,而且長得秀麗漂亮,性格溫婉活潑,比她大一歲的岑國有熱烈地愛上了她。岑國有身高一米八、帥氣十足,而且勤快體貼,在隆隆的織機聲中,兩人的愛情就像絲線一樣越織越密。1989年,兩人喜結良緣,第二年生下女兒燕子。
程明紅做了媽媽,岑國有對她更加體貼,家里的事和田里的活,他一個人全包了,程明紅成了一個無憂無慮的幸福“小女人”。
1996年,夫妻倆又生下兒子安子??商煊胁粶y風云。就在這年,岑國有因莫名其妙發(fā)燒、頭疼,他自己到藥店買藥吃,這種藥不行,再換那種藥,結果爆發(fā)了藥物性肺炎,一走路就呼哧呼哧地喘,身體爆瘦,血色素遽降,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醫(yī)生都查不出病因(后來懷疑是自己買各種藥吃將身體器官吃壞了)。岑國有躺在醫(yī)院里,卻還在惦記田里的稻子,可他再也無能力為妻子分擔了。
田里的稻子已經金黃,程明紅用帶子把才幾個月大的兒子綁在背上,拿起鐮刀下了田。兒子一直在她背上哭,程明紅汗水、淚水不停地往下流。
1997年中秋節(jié),程明紅從醫(yī)院回到橫村家中,想殺只雞熬湯給丈夫增加營養(yǎng),當她燒好一鍋滾水放進面盆中,正準備殺雞煺毛的時候,10個月大、剛剛蹣跚學步的安子一下子撲倒在面盆中……程明紅聽到慘叫聲趕過來,將兒子送到醫(yī)院,兒子整個上半身都被嚴重燙傷,慘不忍睹!
此前,程明紅為給丈夫治療,她和姐姐把金首飾都賣了。安子住院搶救,她又借了3萬元。一個多月后,安子出院回家,剛剛長起的嬌嫩的皮膚碰都不能碰,常常疼得“哇哇”大哭。而丈夫得知兒子的事后病情惡化,直到這年臘月二十八,醫(yī)院連下3份病危通知書,程明紅才不得已哭著給丈夫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除夕,程明紅特意換上結婚時買的紅棉襖,和7歲的女兒把丈夫扶坐到桌前,給丈夫敬酒,她強忍著淚說:“國有,這個年,我們要過得喜慶點,因為你出院回家了!”岑國有看看妻子,看看她懷里腮邊還掛著淚痕的兒子和身旁懂事的女兒,含淚點點頭,說:“醫(yī)生和你說的話我聽見了……只是,將來,要苦了你了……”
程明紅愣住了,轉而又笑了,咬著嘴唇說:“只要我不怕,你就別怕!只要我們不怕,老天也會懼三分的!”燕子把爸爸媽媽的手拉在一起:“爸爸,媽媽,這就算我們一家的約定。我不怕,等弟弟長大,我也要告訴他‘不怕!”一家人相視而笑。含淚的笑聲久久回蕩在小院里……
要活一起活,風雨里“背水一戰(zhàn)”
整個春節(jié)期間,程明紅片刻不離丈夫。丈夫晚上用氧氣包呼吸,發(fā)出的聲音讓她翻來覆去睡不好,丈夫心疼她,讓她另外去睡,她不肯。眼看一天天過去了,丈夫沒有被死神帶走,程明紅心里一喜。春節(jié)過后,她背著還在吃奶的安子,將燕子托付給鄰居,帶著丈夫輾轉于上海、杭州等大醫(yī)院求醫(yī)。最讓她難以承受的是每月3000多元的醫(yī)藥費,這對一個斷了經濟來源的家庭來說,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2000年10月的一個晚上,她帶丈夫從杭州看病回來,岑國有半夜里突然不能呼吸,出現(xiàn)了多器官衰竭的癥狀,必須馬上送醫(yī)院急救。她背著兒子,到村里一戶戶敲門,然后站在那家人的窗戶底下說:“我不是乞討,我借了錢一定會還的,我得救我老公!”暗夜的山村里,窗戶一盞盞亮了,每亮一盞燈,岑國有活下來的希望就多一分。大家你5元,我10元,他100元地湊錢給她。她一邊流著淚,一邊用隨身揣著的小本,把每筆錢都記到本子上。到后半夜,她居然湊夠了這筆醫(yī)藥費。岑國有又活過一個秋天。
隨身帶著的小本寫完了幾本,到2001年夏,所有的借條,還不算口頭上借的,有八百來張,最大的面值1000元,最小的5元。12月底,岑國有完全不能呼吸,要做支氣管搭橋手術,需要15萬。這對這個靠著種田,每年不到一萬收入的家庭來說,就是天文數字。程明紅愁得整宿睡不著覺,后來,她經人介紹找到了一個放高利貸的。15萬元高利貸,利息2分,程明紅認了。對方問:“你借這么多錢,拿什么做抵押?”她在借據上寫上自己和一雙兒女的名字,說:“我們家一貧如洗,只有這三條人命還值錢!”對方后來把錢借給她了,卻不要一分錢的利息。
岑國有又活過了這個冬天!借條越摞越高,岑國有也闖過了三個月的生命時限,活過了半年、一年、兩年……大醫(yī)院見不了效,程明紅去找一些民間偏方。一次,有人告訴她建德大山里有位隱士中醫(yī),最擅長治療肺病,但路途較遠,又不通車,只能翻山步行。凌晨4點,程明紅帶上兩個冷飯團,背上兒子就出發(fā)了。一路上除了給兒子喂奶,就是不停地趕路,見到醫(yī)生拿到藥,再返回家中,已經是第二天凌晨2點。她一到家將兒子放上床,又一刻不停地給丈夫熬藥。岑國有并沒有睡著,外面滿天繁星,冷月的清輝落在妻子清瘦的背影上,岑國有在黑暗里默默地流淚,臥室發(fā)出嗚咽之聲。
一天,程明紅剛從地里干活回來,外面下著雨,她一邊脫雨衣一邊推開門,正撞見岑國有掙扎著踩在凳子上,準備懸梁自盡。程明紅沖上去一把拉下丈夫。岑國有淚如雨下:“我是個男人,我這樣活著比死了更難受!”程明紅抹干淚,對丈夫說:“你要死,我也不攔著??赡隳懿荒艽饝乙患拢鹊矫魈煸缟显偎??”岑國有很奇怪,問:“你這是什么意思?”程明紅說:“如果明天早上別處是晴天,唯這里烏云密布,那么是老天不容我們,到時我們全家一起死。如果不是,那你就得活下去!”第二天早上,程明紅扶著丈夫走到門口,說也奇怪,天空晴朗,萬里無云。程明紅笑了:“你看,連老天都不同意?!贬瘒蟹谄拮拥募缟峡蘖?。其實,程明紅早就看過天氣預報了。
老中醫(yī)的藥吃完了,為了省錢,程明紅背上背著安子,手拎蛇皮袋上山采草藥。有一天正晌午,她大汗淋漓地正要給餓急了的安子喂奶,一個挑著西瓜下山的老伯叫住她:“孩子不能喝熱奶,這會得病的?!崩喜S手取過一個山里種的西瓜給她說:“給孩子喝西瓜汁吧。這樣吧,我以后每次摘山西瓜,都在那株樹底下的草叢里藏一個,你自己去取。”說完,老伯就挑著擔子下山了。程明紅給兒子喝著甜甜的西瓜汁,流著淚對安子說:“兒子,天下還是好人多。記住,不要怕!”
安子大一些后,程明紅開始打工,燕子帶著弟弟上課,弟弟就安靜地坐在一邊玩。燕子回家還要照顧爸爸,給爸爸煎藥、做飯。程明紅打樣設計做得好,好幾個廠家爭著聘請她,因為要照顧丈夫,她不能坐班,就同時接了幾個廠家的活計,沒日沒夜地在家里畫圖、打樣,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
程明紅從不在一雙小兒女面前抱怨丈夫,她總是說:“這個家,爸爸永遠是我們的天,只要有爸爸在,我們就是幸福的?!痹谒挠绊懴?,兒女從沒覺得爸爸是累贅,從小就知道寵爸爸。安子7歲就會做飯,有一次在日記里寫道:“我從沒有看見媽媽在凌晨4點前睡覺。姐姐告訴我,‘不怕是爸爸媽媽的約定,只要他們不怕,我也不怕!我長大后,我會替媽媽分擔很多事,就更不怕了!”
程明紅一邊打工賺錢養(yǎng)家,一邊采集草藥,每月還籌錢帶丈夫去醫(yī)院復查。有親友勸她趁年輕漂亮離婚改嫁,她堵了回去:“身體是輕松了,可良心能輕松得了嗎?國有還沒死呢,這個家不能散!”
創(chuàng)業(yè)還債成老板,“打不垮的賢妻”感動杭州
程明紅挖的草藥種類多得數不清,芝麻根、楊柳根、仙鶴草、刺果果根、魚腥草、杉樹皮、獼猴桃根等,數量多到足足可以裝一節(jié)火車廂。到2006年初,岑國有不僅沒死,還奇跡般好轉了起來,以前得24小時躺在床上,靠不斷吸氧才能維持呼吸的他,這時已能間斷丟下氧氣包,下床活動了!
這時,程明紅攢下的借條已經有一米高了,累積達50萬元,箱子里放不下了,裝滿了整整一柜子。整個村,不,整個鄉(xiāng),甚至整個縣城里,只要能借的人,她都借到了。對于這個漂亮的女人,有人說她傻,有人說她不容易。后來,借給她高利貸的人都不要她利息,也不限定她還款的時間。程明紅覺得自己不僅賺回了丈夫的生命,還賺到了遠比這多得多的寶貴東西。
丈夫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家里這么多債怎么辦?有一天,學校開運動會,安子沒有參加,原因是他沒有白球鞋。安子回家告訴她,老師說他家一屋子債,肯定沒錢買鞋,讓他在教室里抄課文。老師是好心,可程明紅卻一宿沒睡著。她下定了決心要早日將債務還清。同學、朋友紛紛為她出主意,鼓勵她創(chuàng)業(yè)。一個同學借給她10萬元,程明紅注冊成立了安達針紡服飾廠;另一同學借給她5萬元作為流動資金;還有一個朋友幫她出面擔保,向銀行貸款8萬元,原料供貨商也答應她可以先賒賬,她做人良好的信譽,這時真正起到了作用。
就這樣,程明紅走上了創(chuàng)業(yè)之路。2006年11月,她租了一處廠房,針紡服飾廠誕生了!開工的日子里,程明紅鄭重地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給每個家庭成員進行了分工:老公在家休息療養(yǎng),女兒、兒子好好讀書,她自己在廠里打拼。和當年救夫一樣,程明紅又一次拿出了“背水一戰(zhàn)”的勇氣和決心。她一切從零起步,甚至從“負數”開始。憑著吃苦耐勞的勁頭,以及嫻熟的針織技能和設計技術,她從杭州外貿公司接到了第一筆業(yè)務單子,她親自設計毛衣等針織品的樣子和尺寸,但由于資金緊缺,眼看這筆業(yè)務要過期泡湯。在這關鍵時刻,同行業(yè)的方基生、袁火英等熱心企業(yè)家為她調配紗線(墊貨),第一個業(yè)務單子,她竟然做成功了!
這個女人真是不簡單!大家紛紛稱奇。外貿單子都有時間限制,違約要受到處罰,甚至再也拿不到單子。程明紅親自畫版、設計,每天僅睡兩三個小時,但因為起初招收的工人少,她只好把單子拿到別的廠家去加工,有時人家做了一半送回來,她知道這是怕她付不起加工費。但是她守誠信,哪怕對方只做了幾件活,她也照常付錢,反而讓對方十分過意不去。隨著單子越做越多,她開始招收工人,最多時工人和技術人員有100多人。
之后,燕子考上桐廬中學,岑國有不僅能下床,還能操持簡單的家務了。程明紅的業(yè)務越做越大。兩年,她就賺了六七十萬。其間,她開始陸續(xù)還債,每還一筆債,借條就少一張。孩子越長越高,借條越來越少,到2008年底,她還了最大那一筆15萬元借款的債務。那一天,她帶領著全家向沒要利息的債權人鞠了一躬,對方感慨地拿起借條撕掉了,說:“全桐廬縣我就佩服你這一個女人!”程明紅熱淚盈眶。這是她最后一張借條,及至此時,她終于全部還清了全部近50萬元債務。
2009年,程明紅三喜臨門:她買了新房,燕子考進外國語學院,安子進城關中學讀初中,岑國有每天吸氧的時間越來越短。2010年,程明紅買了轎車,丈夫給她當起了司機。這也讓他恢復了一些自信,他還想幫她做更多的事。她明白丈夫的心,讓丈夫管理廠里財務,做“顧問”,“妻唱夫隨”,公司業(yè)務蒸蒸日上。2012年,程明紅租了面積更大的新廠房,擴大了生產規(guī)模。這年,安子順利考進桐廬中學。2013年,燕子大學畢業(yè),應聘進杭州春風集團外貿公司工作。
程明紅成了桐廬的女企業(yè)家,她的能力、誠信和為人受人贊賞。她命運翻盤,卻沒忘了曾在她陷入絕境時,那些借錢給她的人。2015年春節(jié)臨近,她和丈夫日夜趕制了364件羊絨背心(市場價達10余萬元),面料全是她從外面采購來的,款式也是她親自設計的,趕在過年前送到孫家村,為村里的老年人捐獻了一片愛心。
2016年暑期,安子發(fā)現(xiàn)父親夜里“偷偷”滯留在母親廠里加班,氣得將父親“綁架”回家,氣呼呼地對母親說:“爸爸被我們寵壞了!太任性了!”程明紅又感動又好笑。岑國有被妻子和孩子們稱之為家里的“大熊貓”。而他則和孩子們喊程明紅“鋼鐵俠”,每天家里歡聲笑語不斷。
2016年10月12日,桐廬縣十大“最美家庭”評選,程明紅的家庭當選。拿獎回家的當晚,岑國有為她準備了酒菜,兩人對飲,岑國有感慨萬千:“我這輩子最值得的事,就是娶了你做老婆?!狈蚱迋z目光對視,仍流溢著他們當初在織機中傳遞的傾慕和無限深情。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將那個裝借條的柜子帶在身邊,她要以此告誡自己,也告訴孩子:貧窮、逆境都不可怕,沒有人是天生用來打敗的。她和一家人云泥之別的人生,就是最好的證明!
編輯/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