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凡

陳愛武是一名公交司機，開了一輩子車，都在按照預(yù)定路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2011年8月，打算安享晚年的她，卻被查出患上了重型丙肝，身邊病友一個接一個去世，她心中那深藏多年的“詩和遠方”的愿望被喚醒，“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這一次，61歲的她不顧一切地選擇了出發(fā)！去最難以抵達、最接近天際的西藏！

幾年過去了，她去西藏了嗎？病又怎樣了？請看她和丈夫的時代故事。

風風火火的老司機倒下了，說好的詩和遠方呢

“把飯拿走，我不吃！”2011年10月的一天，躺在武漢市硚口區(qū)中山醫(yī)院301病房的陳愛武朝丈夫汪東升發(fā)脾氣。“這是黃花魚，很有營養(yǎng)，你要多吃，才有力氣跟疾病作斗爭?！币驗槟X梗塞后遺癥，汪東升說話慢悠悠?？申悙畚渚筒辉负?。瞥見丈夫黯然地走出病房，陳愛武心中也難受起來……

陳愛武1952年出生于武漢，是一名女司機。1975年陳愛武結(jié)婚，婚后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家庭幸福。1997年，她從原單位退休，被返聘到武漢市公交公司開公交車。汪東升比陳愛武大2歲，退休前是武漢鍋爐廠保衛(wèi)科的文員。在武漢市硚口區(qū)的李家小巷里，一家人過著平凡而又溫馨的生活。

沒想到，2011年，陳愛武查出患了重型丙肝，且是7次方（醫(yī)學(xué)術(shù)語，重癥）。接著就可能是肝壞死，肝硬化，肝腹水，如果不加以及時治療和干預(yù)，死亡率很高……醫(yī)生還沒說完，陳愛武就一頭栽倒在醫(yī)生辦公桌前。

醒來后，陳愛武嚎啕大哭：“老汪，我沒希望了！”汪東升和女兒的安慰都沒效果。病來如山倒，2011年9月，陳愛武住進了硚口區(qū)中山醫(yī)院。醫(yī)生根據(jù)陳愛武的病情制定了一年期的干擾素治療方案，一星期4針，一年48針。打干擾素比化療還痛苦，渾身疼，還掉頭發(fā)。陳愛武住院時是110斤，一個月后只有70斤了，走路都要拄拐杖。

汪東升心急如焚，每天變著花樣給妻子做好吃的。他打聽到周圍小區(qū)有居民在樓頂種菜自己吃，便求別人賣菜給他;聽說鱉養(yǎng)身體，他便從農(nóng)民手里買野生的鱉，燉三四個小時送到醫(yī)院。

盡管女兒女婿時常相伴，老伴悉心照顧，但陳愛武整個人垮了。注射干擾素后的陳愛武渾身疼，整宿睡不好，上廁所都要扶墻。再加上看著身邊的病友一個接一個去世，陳愛武的心跌落谷底，她放棄了抵抗，接連兩天不吃飯。汪東升急得不行，女兒們相勸，她也都聽不進去。護士來給她打病毒干擾素，她一把推開護士的手，“沒用，有人打了70多針，還不是走了！”汪東升上前扶住她，說：“愛武，不要這樣，干擾素打到體內(nèi)你就會好的?！标悙畚湔f：“騙人，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明！”陳愛武拒絕接受治療，執(zhí)意出院。女兒女婿不同意。雙方僵持著。后來大女婿給她買來一本書，書名是《康復(fù)是一場旅行》，大女婿說：“媽目前是心理崩潰了，看書可幫助她平靜下來?！惫粫袃?nèi)容讓她深受感動。一天，陳愛武對老伴說，“我知道我時間不多了。從年輕時起，我一直有個遠行看風景的夢想，你能陪我一起去實現(xiàn)這最后的心愿嗎？”看著妻子期盼的眼神，汪東升答應(yīng)了。第二天，陳愛武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決定：“我要開著車去看最美的風景，我要去西藏一趟！”

敢陪你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女兒女婿聽完面面相覷。“您都60的人了，還病著，去什么西藏？”大家堅決不同意。關(guān)鍵時候汪東升說：“你媽向我保證了，會好好配合醫(yī)生治療，等病情穩(wěn)定，我再陪她去！”得到了丈夫的承諾，陳愛武有了盼頭，身體反而不那么虛弱了。一天，她起來上廁所，汪東升上前一步要扶她，陳愛武擺擺手，“老汪，別扶我，我行！不然怎么上西藏啊？”心心念念的西藏，讓她生出了無盡的勇氣。2013年2月，打完抗病毒干擾素臨出院時，主治醫(yī)生一再叮囑她，“暫時控制了病情，但有可能會隨時發(fā)作，要注意休息，后期配合治療。”陳愛武點點頭。出院后，她和老伴開始籌備西藏之行。

首先是買車，女兒建議買四輪驅(qū)動的越野。看了幾回車展，陳愛武拍板買了一輛兩輪驅(qū)動的國產(chǎn)探路者柴油越野車。她深信她這個老司機開一輛兩驅(qū)的越野能應(yīng)付一切路況。汪東升一輩子沒摸過方向盤，但他奢侈一把，買了一臺高級相機：“你負責開車，我就負責照下沿途風景吧。”

為了備足體力，陳愛武每天沿著江邊散步。他們一邊吃藏紅花準備，一邊興沖沖地著手報團，打算跟團自駕。可人家一聽她年齡超60，還出院不久，都拒絕。陳愛武沮喪地對老伴說：“全中國60歲的老人何止我倆？我們老年人就不該有自己的生活嗎？不讓我報團，我獨自上路！”汪東升積極準備出發(fā)用品，女兒女婿為父母購買了戶外保險。

2013年7月18日，經(jīng)過幾個月的準備，他們帶上牧羊犬“多多”出發(fā)了。后備廂裝滿了各式裝備，車載飯鍋、香腸、泡菜、小桌子……經(jīng)湖南穿貴州、云南，一路路況好，陳愛武開得飛快，汪東升叮囑她開慢點，陳愛武笑著說：“我開公交的時候，大伙兒都叫我‘老飛機！”聽著妻子爽朗的笑聲，汪東升知道，那個風風火火的妻子又回來了！

馬上要進藏，陳愛武選擇了一條最難的路線?！拔矣薪裉觳灰欢ㄓ忻魈?，既然來了就一定不辜負?！彼麄兦易咔矣危哿苏业胤叫菹?餓了，用點煙器接車載電飯鍋做飯。出門在外一切只能從簡，菜通常是買的速食和方便食品，陳愛武卻說很香，“以前在醫(yī)院吃什么都不是滋味，可現(xiàn)在我吃根火腿腸都能嘗出它的香?！?/p>

雖然陳愛武很樂觀，但疾病還是伺機偷襲。

一天，陳愛武正開車，汪東升突然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有點蒙。停車下來，陳愛武有些呼吸困難，汪東升趕緊從后備廂拿出氧氣袋。她的臉色越來越灰白，肯定是高原反應(yīng)。汪東升想送她去醫(yī)院，但他不會開車，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只好到馬路中間攔下一輛車，求對方將妻子送到醫(yī)院。醫(yī)生立刻給她打了急救針，說要是不及時送到會有生命危險。在醫(yī)院休養(yǎng)幾天后，陳愛武恢復(fù)了體力，但汪東升執(zhí)意返程。陳愛武堅決要前行。她說：“老汪，我出發(fā)的時候就想過這種情況，即使是死在路上，我也開心?！逼拮佣歼@樣說了，汪東升只好陪她繼續(xù)前進。

終于，陳愛武到了三十幾年前就夢想的西藏巴木錯湖。遠遠的斜坡上一片碧綠，大片的綿羊像云朵一樣漂浮在上面，弓下的脊背馱起寧靜的黃昏。這是一個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陳愛武激動得對著天空、遠山大喊，“西藏，我來了！”老伴給她照相，她一蹦三尺高。老汪把沿途的照片發(fā)給女兒們看，看到母親精神煥發(fā)，她們也就放心了。然而，旅途中的危險就像一只潛伏的狼，一有機會就會攻擊。

有難過也有精彩，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入藏后的一個星期三，他們遇上了極端惡劣天氣。原定路線上發(fā)生了6.1級地震，無奈他們選擇了另一條小路行進到天色漸暗。突然他們聽見轟隆隆的響聲在回蕩，身后看不見的山谷里發(fā)生了震后泥石流。情況不妙，陳愛武加速在狹窄的小路上行駛，牧羊犬多多不安地吠著。汪東升不敢說話。

不巧的是，老天還下起了毛毛雨，路變滑了，車不能停下，陳愛武打起精神駕駛著，突然“嘭”的一聲，一塊小石塊砸在引擎蓋上，前擋風玻璃裂了一道口子，雖然不影響車況，但兩人都嚇出一身冷汗。陳愛武只好咬牙繼續(xù)前進，汪東升假裝鎮(zhèn)定：“你開了40多年的車，這點困難不算什么！”

好不容易開出了那段艱險的路，兩人剛松一口氣，車子卻熄火了。陳愛武反復(fù)檢查也沒發(fā)現(xiàn)問題， 來往沒有一輛車。他們只剩一包壓縮餅干，水也喝完了，驚險加上勞累，陳愛武自責地說道：“老伴，是我害了你！就是我太任性，才讓你置身危險之中！”汪東升卻握住她的手說，“愛武，如果這是天意，我也認了！這段時間我也過得很開心，陪著你見了一輩子沒看過的風景，走了一輩子沒走過的路，夠了?！?/p>

那晚，入夜的星如鉆石般閃著寒光，四周一片寂靜，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發(fā)出奇怪的聲音，夜里的溫差很大，越來越冷。兩人坐在車后座不敢睡著，只好抱著“多多”依偎取暖……第二日，陳愛武起來拿氧氣袋吸氧，突然想到柴油車會不會因為“缺氧”而點不了火呢？陳愛武讓老伴把氧氣袋拿出來，灌進車子的進氣口，一試，車子竟然啟動了！兩人相擁慶祝。

汪東升時刻注意著老伴的身體情況，只要是連續(xù)開兩個小時，一定要她停下來休息，給妻子按摩肩膀和手腕。車載電飯鍋里隨時熱著飯，有時熬著粥，除了加薏仁米、紅豆等，他還留心向藏民們學(xué)習(xí)辨認一些不常見的野菜，像辣菜、野芥菜等，挖來熬粥，陳愛武胃口大開，一邊吃一邊夸老伴有才。汪東升樂呵呵地笑。每到一個補給地，他都找旅館或飯店要來熱水，給老伴泡腳按摩，他說：“你這是‘黃金腳，踩油門還是踩剎車都靠它，我要好好服務(wù)?！标悙畚湫睦镆慌?。

那一次，他們耗時一個多月走滇藏線入西藏?？高^了高反，翻過了5263米的孔唐拉姆山，看了納木錯、香格里拉、瀘沽湖……返程已是一月后。等到醫(yī)生通知去做丙肝病毒測試，陳愛武說：“我這次再進醫(yī)院，不一定還出得來，不過這些日子是我一輩子最開心的時光?！蓖魱|升濕了眼眶。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表明，陳愛武體內(nèi)丙肝病毒已經(jīng)肅清，對身體沒有大的妨礙了！陳愛武不敢相信，問醫(yī)生是不是儀器壞了。醫(yī)生追問他們做過什么治療，得知連藥都沒吃時，醫(yī)生連說是奇跡，他讓陳愛武留下詳細的身體感受記錄，他要做一個丙肝患者康復(fù)可行性報告。他說：“或許這是醫(yī)學(xué)上的一大突破?！睆拇?，這兩個60多歲的老人生活完全開掛。

2014年兩人又自駕二進西藏，后來又自駕到新疆、云南、海南等地，在三亞的“天涯海角”甜蜜合影留念。2015年又自駕游泰國、老撾。旅途上的相互照顧，也讓兩人明白了“老來伴”的可貴。

“越戰(zhàn)越勇”的兩人，2016年6月，他們再次出發(fā)。這次，兩人選擇坐飛機到美國，再租車自駕美國西部。為此，不會上網(wǎng)的陳愛武學(xué)會了上網(wǎng)，下載了租車官網(wǎng)。客服得知她已經(jīng)64歲，還貼心地給她辦了國際駕照認證件，寄來免費導(dǎo)航。汪東升直夸老伴聰明。 2016年6月27日，他們出發(fā)了。沒想到，剛一到美國就迷路了。那是去往弗拉格斯塔夫的路上，導(dǎo)航定位失誤，陳愛武開進了深山里，路盡頭，導(dǎo)航徹底沒了信號。

天要黑了，他們焦急萬分。幸運的是，他們碰到兩個美國人，陳愛武趕忙上去問路，兩人都不會英文，陳愛武急中生智，不停指著弗拉格斯塔夫酒店的訂單，又指著她的導(dǎo)航，兩臂交叉，然后兩眼一閉，意思是導(dǎo)航不工作了，他們迷路了。美國人懂了，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彎彎繞繞開了60多公里山路，把他們送到酒店門口?？蓻]等他們下車致謝，那兩個美國老人便揮揮手開車走了。陳愛武和老伴感嘆還是好人多。

耗時19天，他們租車穿越美國舊金山、拉斯維加斯等十幾個州市。美國華盛頓郵報采訪了這對中國婆婆和爹爹，夸他們是“行走的勇者”。8月27日，陳愛武用skype，與遠隔重洋的舊金山華文電視臺進行現(xiàn)場直播，熱心地向觀眾講述自己和老伴花2萬元游美國的竅門。每說完幾句話，陳愛武都飽含深情地看看身邊話不多的老伴，汪東升微笑著看著妻子，一臉幸福。

2016年11月13日，本刊記者輾轉(zhuǎn)找到陳愛武在硚口的家時，這對老夫妻剛從呼倫貝爾大草原回來。汪東升在廚房里忙碌著做飯菜，電腦里播放著汪峰的《怒放的生命》。陳愛武神采奕奕地說：“一場本是最后的旅行，讓我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中國漸漸進入了老齡化社會，老年人一定要活出自我?！彼郎蕚浒蜒赝疽娐剬懗蓵黾o念，鼓勵更多老年人，有機會多出去走走，不要總說自己老了，生命永遠存在另一種可能的精彩！老年人也可以有詩和遠方！

編輯/楊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