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楠
1
我把身份證交給了老板娘,她問我:“你能干嗎?”我說:“能?!彼怯浲晡业纳矸葑C號,把證還我,說:“晚上就住樓上,以后干活踏實些,不會虧待你的。”
下午我正式上班,幫著端盤子、抹桌子、掃地。晚上十一點,客人較少,我從廁所里出來,見進口處有間密室,門是防盜門,起初我還以為是什么裝食材的地方,可是回想一天都沒見人從里面拿過東西。我按耐不住好奇心,趴在門外朝著貓眼里望去,結(jié)果里面有圖像出現(xiàn),就放佛是看電影,不過是無聲的。
我看見一個老人面露驚恐之色,他的頭發(fā)有些花白,不長,眼睛被嚇得快鼓出來了。也就幾秒鐘,圖像竟然又變成了一把槍,準確地說是一只手握著一把槍,不過不能看見握槍的人。圖像也是幾秒鐘就過去了,變成了一口棺材,棺材停放在一間很大的屋里,屋里到處是白布和花圈。
我想再繼續(xù)看下去,但此時那邊有人叫我端盤子。
后面我做每件事都心不在焉,而這里的每個人又都好像很正常,正常上班,正常做事,似乎從來不知道貓眼的另一頭有這樣一個神奇的世界。不過我又在想,會不會是我產(chǎn)生了錯覺,看花眼了呢!
老板娘讓我把桌椅收拾完就能上樓休息。我想問問飯店里的另外幾個服務(wù)員,但不知如何向她們開口。畢竟貓眼的那道門隔壁就是女廁所,如果我真問,別人豈不是知道了我看貓眼的事,還會產(chǎn)生誤會,認為我行為不檢點,有怪癖,甚至有猥褻他人的嫌疑。
我決定等大家都睡下了自己一個人去看看。
凌晨十二點半,大家都進入了夢鄉(xiāng)。女生宿舍里的人到底睡著沒睡著我不知道,按照常理來說,我見過的女生喜歡在深夜閑聊,哪怕白天工作再忙,學(xué)習(xí)再累,只要是躺在了床上,三五為伴,都能從某某男生長得帥氣聊到對方父母太摳門等各種話題。
女生宿舍的燈是熄了的。
我打開手電筒,下樓,進了男廁所先撒了泡尿。我又找到了那個貓眼,此刻看進去里面黑乎乎一片,啥也沒有。我懷疑自己前面是不是花了眼,又有可能是因為現(xiàn)在沒開燈,太黑,照不見里面,于是我把手電筒的光對準了貓眼,結(jié)果我被嚇了一跳。
2
我醒來時樓下已經(jīng)開始掃地了,老板娘和廚房師傅的說話聲不知何時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我這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上班時間要到了。這群家伙,欺負我一個新來的,起床也不叫我。
顧不上洗臉,我就下樓干起活來,從門后找來拖把,使勁地拖地。小時候我爸給我說過,以后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要好好做,不管時間長短,不管在哪里。我這次出門,雖然來的時間很短,但是我也想給老板留個好印象。
廚師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嚇得不輕。
“瞧你那樣,想啥呢?今早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嗎?”
“不是你還有誰?別拖地了,趕緊去吃早點吧,一會兒好干活?!?/p>
說著他便進了廚房,讓配菜的人給他切菜。
我則狠狠拖了幾下地,決定去外面買份早餐。這里的烙餅早有耳聞,說是美味至極,我要了一包純牛奶,加了一個烙餅,感覺味道還不錯。
“老板,給你錢。”是個女孩的聲音。
咋那么熟,我不禁向十米開外的另一個攤子看去,長發(fā)披肩、背影瘦俏、穿淡黃色T恤、黑色牛仔褲。這不是昨晚和我說話的女孩嗎?她怎么會在這兒?雖然我沒看到她的臉,但我敢斷定就是她。
我得去和她打個招呼。他大爺?shù)?!這時候面前有輛公交車駛過,又高又大,上班人群蜂擁而上。等車開了以后,我再朝那攤位的人群中看去,卻找不著那背影了。應(yīng)該是進了前面的巷子,等我走到那條巷子時,只有一個老頭坐在巷口,那架勢正等待人光顧他的補鞋攤,然后就沒見一個人了。
回飯店的路上我在琢磨,女孩去了哪里呢?她還沒告訴我她名字呢。
昨晚我把電筒對準貓眼的時候,她就一下子從旁邊的女廁所過來拍了我的肩膀,嚇我一跳。深更半夜的,還以為是什么女鬼呢。
我說:“你誰啊?”
她說:“我還沒問你是誰呢?”
我說:“我是新來的?!?/p>
她說:“哦,我是這的老板……”
我詫異:“不是吧?”
她一副嘚瑟的樣子:“還沒說完,是這的老板的女兒。”
我說:“老板的女兒?”
她說:“對啊。哎呀,不要問那么多了,陪我聊聊吧?!?/p>
我就這么和她坐在了前臺聊天,深夜里,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事,看不清對方的臉,不過幸好有被她嚇著時電筒一晃就照在了她身上的瞬間,哪怕只是一瞬間,我也清楚地記得她的長相、身材和聲音。
我們聊了很多,睡時很晚。
最后我問她:“你住哪個房間,有空我來串門?!?/p>
她說:“我不告訴你?!?/p>
我郁悶:“那你有QQ嗎?加一個?!?/p>
她說:“從來不玩那玩意,好了,快去睡覺吧,我想一個人再坐坐,相信緣分嗎?你想找我的時候,自然會出現(xiàn)?!?/p>
3
中午的時候,我有些魂不守舍,在送外賣時送了飯菜卻忘了筷子。我疾步往回走,深怕顧客向老板娘反映,如果我沒送筷子的事情被她知道,肯定會認為我做事不認真。
進了門,我走向桌子,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正要出門,老板娘就在后面把我叫住。
“小夏,你過來一下。”
“什么事,老板娘?”我畏畏縮縮,等待被訓(xùn)。
“這是我們附近的民警,他剛才登記了你的身份證號,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了,去拍個照,辦下暫住證吧?!?/p>
我還以為是問責(zé)我呢,“好吧,謝謝老板娘 。”
警察和我出了飯店,在一張紙上寫明了警察局的具體位置,說拍好照,交到那里,他同事會給我辦。
我記得順著飯店的右手方向走上百把米是一座小橋,橋的那頭是一條街,那條街上有打印店,可以拍照。平時都是為附近的那個職中的學(xué)生服務(wù),昨天送外賣時,我還看見職中的女生們出來玩,長得漂亮的蠻多,皮膚白皙,身材纖瘦。
不過算下來,我覺得還是昨晚遇到的那個女孩子漂亮。
昨晚上她告訴我,我想找她的時候,她自然會出現(xiàn)。我現(xiàn)在正有空,一個下午的時間不可能全部用來拍照和辦暫住證吧,如果能在半路遇到她,那豈不是件很好的事。
我進了打印店,很快就拍好了八張照片。時間真是過得夠慢,我慢吞吞地在路上走,希望能看見她,也希望晚點把證辦到,晚點回店里。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警察局,我猜想他們應(yīng)該會刁難我,不可能交幾張照片就能給我辦個暫住證吧。
進了之前紙上留的地址——四樓的一間辦公室。是兩個年輕人,知道我是來辦暫住證的,態(tài)度還挺和氣,這讓我有些受寵若驚。其中一個讓我交兩張照片,拿出一份新表,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號,還有電話。
我寫完后問:“還需要什么嗎?”
“不需要了,你先回去吧,辦好了我們會電話通知。”
郁悶,不是都說辦事很難的嗎?今天為何那么輕松就搞定。我看看手機,四點還欠十分,要五點半才吃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此刻,還是沒有見到昨晚的女孩出現(xiàn)。
4
吃飯的時候,我還在想著貓眼的事,時不時會瞟向廁所的那個進口。老板娘最先吃完,說有事要交待。
“我明天要回安徽老家一趟,可能要去一個星期才回來,不在的這幾天店里就靠廚師打點,你們得聽他的話?!?/p>
“放心吧,他讓我們往東我們絕不往西?!币粋€還沒吃完的胖女孩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鑰匙就交給廚師,晚上沒啥逛頭就別出去了,要出去的給他講?!?/p>
“好的。”大家異口同聲。
晚上十一點,店里就早早打烊了,廚師交待大家好好休息。我睡到十二點的時候依然沒有睡意,決定去上個廁所。
這次我打著電筒,從貓眼里看到了另外的畫面。
我看到一個瘦高的年輕人握著一把手槍,好像在等待一場預(yù)謀已久的事。畫面幾秒鐘后就變了,一個年輕的嫵媚女人坐在一張長椅上,一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樣子。然后畫面又變成了一具棺材,只是這次棺材沒有停放在屋里,也沒莊嚴肅穆的感覺,而是在荒郊野外,具體棺材里有沒有人,我也不清楚。
我打算再看看會有什么畫面出現(xiàn),可此時貓眼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沒有了。我在想昨晚的女孩去了哪里,她不是說自己是老板的女兒嗎?這兩天都沒見他們提過自己的女兒,當(dāng)然了,我也不可能去問,況且他們都回安徽省親去了,她也應(yīng)該去了吧。
正要上樓,姑娘又出現(xiàn)在了我后面,拍了拍我肩膀。
“你這人,真要嚇死人,怎么每次都是這樣。”
“怎么了,不樂意啊?”
“沒?!?/p>
“今晚我們出去玩吧?!?/p>
“出去玩?現(xiàn)在都十二點了啊,再說了我也沒鑰匙。”
“你沒有我有啊?!?/p>
“你有?鑰匙不是在廚師那嗎?”
“你忘了?我可是老板的女兒,我當(dāng)然也有一把鑰匙,走吧?!?/p>
說著,她就挽住我的手,朝大門方向走去。我打著電筒,她說不用,看她樣子熟門熟路的,應(yīng)該是老板的女兒吧,我在心里暗忖,不過老板的女兒也真是個神人啊。
5
我們來到了小橋邊,風(fēng)很涼爽。河對岸燈紅酒綠,還有很多沒有睡意活躍于夜間的人。我們趴在小橋的圍欄上。
我說:“你不回安微嗎?”
她說:“不回,沒意思。”
我說:“我今天早上見了個女孩子好像是你。”
她說:“啥時候,在哪?!?/p>
我說:“早上的時候,在你家店的對面,不過只是背影,和你一樣也是淡黃色T恤,我聽見了你給早餐老板付錢的說話聲,不過當(dāng)時有輛公交車駛來,擋住了我的視線,然后我再往人群里看,卻不見你了。”
她說:“你看到的不是我?!?/p>
我說:“不是你,那是誰?”
她說:“是我的姐姐?!?/p>
我說:“你姐姐。”
她說:“對,我姐姐?!?/p>
我想她姐姐應(yīng)該和父母一起去了安徽吧,便沒再問,我們順著扶欄往前走。她問我:“你今天又跑去看貓眼,是不是想我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如果說不想那是假的,可我憑什么想她呢,我們只有一面之緣啊。正琢磨著該怎么回答,她已經(jīng)坐在了河邊,把涼鞋脫在旁邊,腳伸進了河里,河水靜靜流淌,她的腳在水里一蕩一蕩。
“不說就是默認咯。”
“是啊,我想你了?!?/p>
“鬼才相信?!?/p>
“那我要是說不想你呢?!?/p>
我話音才落,她手就往我胳膀上一掐,疼死我。
“說不想的話,就是這結(jié)果?!比缓笏b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視線投向了對面的繁華區(qū)。
“你可真夠兇的?!?/p>
“是啊,兇,那你現(xiàn)在回去唄,不用陪我了?!?/p>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我們該回去休息了?!?/p>
“我不回去?!?/p>
“那我有個事得問問你,那個貓眼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可以看見一些畫面呢?”
“你看到了什么?”
“我兩次都看到了不同的畫面,很奇怪。”
“這是個秘密?!?/p>
“秘密,什么秘密?!?/p>
“不能說,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p>
“好吧,那我們該回去了,我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走。”
“真的?”
“是啊。”
“你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這兒?”
“對?!?/p>
說著我便一把把她扶起來。沒想到她裸露的腳踩到了地上的一小顆玻璃,“媽呀”一聲叫出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抱住了我的腰,我不知該如何動彈。她的頭發(fā)很香,我正尋思著她到底用的啥洗發(fā)水,卻不想已經(jīng)感覺到她軟綿綿的身子快把我整個人都融化了。
“沒事吧?”
“你說呢?”
“那我背你回去吧?!?/p>
我感覺到她的頭發(fā)涼悠悠的,不時耷在我的肩膀上,喜歡那種感覺。多希望時間一直那么漫長,天永遠不會亮,然后我一直都可以背著她走在路燈下。到了店門口的時候,她卻自己跳了下來,且看起來好端端的。
我說:“你的腳?”
她說:“我的腳怎么了?”
我說:“剛才不是受傷了嗎?”
她說:“剛才是剛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好了,我要回去了?!?/p>
我說:“不跟我一起進店里嗎?”
她說:“不去了,你自己去吧?!?/p>
我說:“可是我沒鑰匙啊?!?/p>
她說:“門我沒鎖,你自己進去吧?!?/p>
我準備說些什么,可是已經(jīng)看到她轉(zhuǎn)身走向另一處了,“你要去哪里?”
“我回家不行啊,這你也管?!?/p>
6
早上天氣神奇般地轉(zhuǎn)涼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候不大適應(yīng),我感覺鼻子塞塞的,頭也暈暈的。一整天上班都沒精神,中午去送外賣,有一次又忘記帶辣椒,還被客人訓(xùn)了一頓。江南就是這樣,很多人吃不了辣椒,但是又有一些外地人吃,所以常常會被搞暈。
好不容易送完外賣,進門時卻直接暈得趴在桌子上。
廚師一把把我揪起來,“快起來,下午好好干,晚上我們K歌去?”
“K歌?”
“是啊,老板娘不在,大家前段時間都很累,我們大伙商量好的?!?/p>
“可是我現(xiàn)在一點精神都沒有。”
下午的雨蠻大,氣溫卻一點降下來的意思都沒,我送完最后一批外賣回來時,店門口的那條街已經(jīng)積滿了雨水。沒帶傘,全身淋得濕漉漉的。
到了店里時,大伙都已經(jīng)把桌椅收拾好了。說定了K歌地址,趕緊報名參加,我說自己不想去,他們說今晚玩通宵。我感覺自己實在太困,沒那精神,只能慢慢扶著樓梯上樓。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四周已是一片寂靜,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一個人的聲音。
是她,咯咯咯,銀鈴般地笑,恍惚中我看見她拿著一根鵝毛在我的臉上劃來劃去。我感覺到她的手很溫暖,很纖細,拿著一張熱毛巾往我額頭上敷,給我把被子蓋好。我全身都是汗水,可以斷定是重感冒,我想撐起來和她說話,可是眼睛睜開看到一眼后,我就沒力氣了,只想好好睡一覺。然后我感覺到她趴在了我的身上,靠在我蓋有被子的胸口前。
她的發(fā)香又散發(fā)了出來,我很想伸出手去抱抱她,可是怎么也抬不起來。
醒來時已是午夜,屋里除了我和她沒有別人,看來這群家伙真的要玩通宵了。我看見她睡得很熟,只是沒有蓋任何東西,我把身子往后移了移,給她把被子蓋好,又睡去了。
早上再次醒來時,樓下已經(jīng)開始上班,年輕人總是這樣,玩一晚上第二天照常有精神。我感覺自己和頭一天判若兩人,神清氣爽,一點不像重感冒的樣子。
只是醒來時,她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了。
7
白天我忍不住好奇,又朝貓眼里看了下,這次的情景把我嚇了一跳。
我看見了第一次看見的那個老人站在一家店門口指揮人們搬運貨物,這個店的外裝飾雖然和現(xiàn)在我所在的這家飯店不盡相同,但地理位置就是這里。幾秒鐘后,我看見了她,我確定是她,她站在了那天我們聊天的河邊,然后跳了下去。我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揉了揉眼,畫面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第三幅,一個衣衫襤褸的四五歲的女孩在湖邊飲水。
為什么畫面里的女孩是她,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貓眼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能看到這些東西。
我感覺自己對工作一點都不上心,來上班沒幾天,卻忘記了小時候父親對我的叮囑,做事要踏踏實實,要讓領(lǐng)導(dǎo)滿意?,F(xiàn)在廚師對我很不滿意,因為貓眼的事,我一個中午直接端錯了好幾道菜,送外賣時也是筷子和辣椒老忘帶。
廚師對我發(fā)了火:“你到底能不能干,每天都不在狀態(tài),一天想些什么。”
我一疊連聲道歉:“對不起,能請半天假嗎?”
“請假?你要干啥?”
“我有事?!?/p>
“做錯那么多事還想請假,不能請?!?/p>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很想去看看那座橋,她說只要我想見她時她都會出現(xiàn),我想知道現(xiàn)在能不能在橋邊找到她。
河邊的風(fēng)很大,不同于前幾天,這次是真的要降溫了。我感覺一股潮濕的氣流朝臉上襲來,正在尋思著她怎么還不出現(xiàn)呢,就看見遠處的她裊裊走來。
“嗨,又是在等我吧?”
“嗯,我有事想問你?!?/p>
“什么事?!?/p>
“我在那個貓眼里看見你了,真的,我看見你從這橋邊跳了下去,是咋回事?”
“就這事?你咋不先感謝下我昨晚照顧你,給你退燒呢。”
“謝謝你哈?!?/p>
“現(xiàn)在說謝謝沒用,哼?!?/p>
說著她就轉(zhuǎn)身朝來的路走去。我跟著她去了城郊公園,從山上下來時風(fēng)已經(jīng)有點大了,我把她摟在懷里,如果不是聽了她說的那些往事,我想我不會那么心疼她,當(dāng)然,我敢確定,我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下山的路沒有燈,我說背她她不同意,我們兩個就一個石階一個石階地往下走。
我說:“我打算把你告訴我的事,寫成個小說給你。”
她說:“小說是虛構(gòu)的,我才不要看?!?/p>
我說:“那寫成真實的故事吧。”
“隨你唄?!边@下子她竟然從后面一下子往我身上跳,跳到了我的背上。
背著她在路上遇到了兩個女的,見了我露出一副怪怪的樣子,那樣子讓我不明所以。
我問她:“我的臉上有什么不對嗎?”
她說:“有啊?!?/p>
我說:“哪不對?”
她說:“哪都不對?!?/p>
8
回來時剛剛進門,就發(fā)現(xiàn)老板娘在店里,正在打理這幾天的賬務(wù)。
不是說去一周嗎?我心里想,怎么才去幾天就回來了。而且店里還多了幾個人,看樣子應(yīng)該是她安徽老家的親戚。
我正打算上樓,卻被她叫住了。
“小夏,你等下,我有事給你說?!?/p>
“哦。”
“你的暫住證我問了,過些天就能拿。不過你也看到了,今天店里來了好幾個人,都是我老家的親戚,現(xiàn)在工作不好找,我們店的生意你是知道的,說不上差也說不上好。我把這幾天的工錢給你算了,你不要對我有什么想法哈,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p>
“沒事的,老板娘,不過我可能要先暫時住兩天,等找到了住的地方我再搬出去。”
“好的?!?/p>
我知道是這幾天的不良表現(xiàn)讓老板娘知道了,不管是不是廚師告發(fā)的,我都不會去埋怨誰,本來就是我的過錯。
干了沒幾天,老板娘總共給我算了兩百塊錢。我上了樓,找了紙筆,打算把貓眼里看到的事寫出來,到時候給她看。
新住處是在兩天后找到的,不大,擺完一張床后基本沒多少剩余的空間。有兩天我都沒有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我新住的地方。
樓下有點吵,我把窗戶關(guān)得緊緊的,希望能靜下心來。才下筆呢,就聽見有人敲門了,難不成是房東要來收房租?搬來之前我給他說好的,最近還沒找到工作,等住滿一個月再交,不會反悔了吧。
我開了門,是她。
“看,我給你帶了什么?肯定還沒吃東西吧?!彼嶂恢槐本┛绝?。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啊?!?/p>
“我不是說過的嗎?你想我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xiàn)?!?/p>
她把烤鴨攤在了桌子上,還有蘸醬,我大快朵頤地吃著。她卻坐在我的對面,看著我胡吞海咽的樣子。
“香嗎?”
“香?!?/p>
“稿子寫得怎么樣了?”
“還沒寫好呢?!?/p>
“那我先走了?!?/p>
“不是吧?!?/p>
“真的,免得打擾你?!?/p>
我把手擦干凈,她起身,我一把抱住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不走了。”
“我才不呢?!?/p>
“為啥,怕我吃了你?”
“切,我還怕我吃了你呢。”
“我可是色鬼。”
“我還是色魔呢。”
我把她抱在懷里。夜很深,我沒有睡意,屋里透著窗外城市淡淡的燈光。懷里的她氣如幽蘭,呼吸勻澈,熟睡中還說了句夢話——我在店里等你哈。我覺得此時的她真可愛,我把她摟得更緊,真想好好照顧她,以后一直在一起。
早晨窗外傳來小販的吆喝聲,我揉開惺松睡眼時,她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了。
9
后面的很多天都沒有再見到她,她睡夢中呢喃的那句夢話一直縈繞在我的心懷。
兩周后,我把那篇稿子寫好了,并封好在信封里。故事的內(nèi)容就如她告訴我的一樣,講述了一個老飯店的老板被槍殺,而殺手是他妾的情夫,情夫竟然是他最看重的徒弟。在這場殺戮中老板的兩個女兒不斷處于逃亡狀態(tài),大的那個在被強暴后選擇了跳河自殺,小的那個當(dāng)時只有四五歲,躲過了此劫,卻四處流浪。
我回到了之前的那家飯店,門庭未改,“好再來飯館”幾個大字熠熠生輝,走進店里,桌椅布局和整體格調(diào)都未改變。時候尚早,但店里已經(jīng)坐滿了吃早點的客人,老板娘從安徽帶來的親戚做了服務(wù)員,他們各自忙碌,廚師好像昨晚沒有睡好,從我身邊走過時打了個哈欠,對我的到來不以為意。
老板娘依然坐在那個前臺上,好像在軋賬。
我說:“老板娘,你好。”
她說:“喲,是小夏啊,快坐快坐?!?/p>
說著,她要起身給我倒水,我連忙道謝,說自己來。
坐下后我感覺不點些什么好像渾身不自在,于是我說:“給我來碗稀飯吧,再加兩根油條?!?/p>
“好的?!?/p>
她轉(zhuǎn)身吩咐里屋的廚師。
稀飯端上來后,我喝了兩勺,感覺動作有些快了,怕吃完后就不好意思再坐著等了。人們出出進進,上廁所的那個進口從我所坐的位置看過去一覽無遺,可是好長時間我都沒有看見她的出現(xiàn)。
我在想,她怎么還不出現(xiàn)呢?正喝著米湯,對面的那扇鏡子怔住我了,我看到她了,鏡子反射的地方正是那天她買早點的那個攤子。她正站在攤子邊買早點,這次穿的是一身綠色的碎花裙子,長發(fā)飄逸,身姿曼妙。稀飯我不喝了,直接起身往店門外跑,我聽見老板娘在后面喊我,但是我沒有回應(yīng)。
出了店門,壞事的公交車又出現(xiàn)了,它擋住了前面的視線。等公交車開走后,她已經(jīng)不在攤位了,我左右環(huán)視,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正隱沒在前些天我追進的那條巷子口。我又強行穿過了馬路,跑到巷口時,她的身影又轉(zhuǎn)向了另一條街道,就這樣,她下了地下通道,我追到步行街,她上了天橋,我追到天橋……
站在天橋上,我看到了橋下川流不息的車輛和大街上越來越多的人群。而此時,她已經(jīng)走進了人群,徹底湮沒在了茫茫人海里。
我拿著那封手稿四處張望,卻怎么也找不到她,看見和她穿同樣款式的碎花裙子的人不止一個。
作者自述:
2009年,我獨自前往沿海的城市打工,那年暑假我做了兩份工作,一份是在飯店里送外賣,另外一份是在鞋廠里做皮鞋。最困窘的時候,身上只有三塊錢,吃饅頭、睡橋頭。
寫《貓眼》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那段日子里的許多事情,但確實沒有刻意要去講一段新穎的故事。只是把自己的部分經(jīng)歷作為副線,杜撰了一條故事的主線,也就是我和陌生女孩的相識,再到別離。小說多少帶點實驗性色彩,女主角像一個“魅影”,又像是男主角的一個“幻影”,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怎么理解都行,重要的是平凡和無聊的生活之外,總還有很多我們意想不到的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