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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口

2017-02-07 22:47趙文輝
湖南文學(xué)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架子車拖拉機麥子

趙文輝

那一年麥口,陽光蓬蓬勃勃,菜地的豆角苗黃瓜苗伸出了長長的須角,麥粒一天比一天飽滿堅硬。父老早就從鎮(zhèn)里買來了鐮刀、棕繩、草帽、塑料膜和“牤牛杈”,然后一天往地里跑幾回。有時候父正睡著突然就驚醒了,說他聽見了麥粒炸窩的聲音,黑更半夜里披上布衫急沖沖往地里去,一家人都攔不住。麥熟一晌,秋熟一月。父和多數(shù)莊稼人一樣企盼又擔(dān)心,某一個午后麥粒突然就炸開了窩,連招呼都不打。那幾年村里剛剛分下責(zé)任田,一家一戶結(jié)結(jié)實實嘗到了甜頭,自然把土地看成命根子,誰都怕開鐮晚了麥子炸落在地里,或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冰蛋蛋,把一季的心血打爛在淤泥里。

俺那兒地廣,盡管大隊留了機動田小隊也留了機動田,每口人還是分下三畝六分地。嚯,一口人三畝六分!俺一家四口就是十四畝四分。分地的時候,肥田大塊田都叫小隊長會計保管和戶檐大的人家搶了去,胡國金和胡國銀,一個媽頭喂大的,居然為一塊兒離機井近的水田打得頭破血流,親娘熱祖宗地罵。俺家是獨門小戶,分到手里的自然都是人家搶剩下的邊田瘦田。父卻沒一句怨言,分地的當(dāng)天晚上,把一碗玉米糊喝得呼呼作響,眼睛晶亮晶亮地跟娘表態(tài):三年,不出三年,我讓咱家的十四畝四分地變成全村最肥最肥的頭等好田,叫他們把眼珠子都氣掉!父那個豪壯,竟然讓剛剛上初中的我激動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跟父商量輟學(xué)回家?guī)退N地。我當(dāng)時的打算是忙時種地,閑時養(yǎng)長毛兔學(xué)修無線電。話還沒說完父就狠狠踹了我一腳,我當(dāng)時正坐在板凳上喝糊涂,一屁股跌在地上,糊涂灑了一身,嚇得我再不敢吭聲。父開始拾掇家里的那輛架子車。父找來一捆銹跡斑斑的鐵絲用老虎鉗把左右車幫緊固一遍,又把架子車翻個肚朝天往兩只轱轆里上足了縫紉機油,最后連氣門芯都更換成了新的。我們家的襻繩是用很粗的棕繩改制的,在挨肩的地方,娘用碎布縫了好幾層。父把架子車拾掇完畢,就去找小隊會計買回一只廢棄的氨水桶。就這樣,父拉著氨水桶進城了。

父很瘦小,還有腿疾,是當(dāng)年跟著大隊去修水庫被石料壓的。腿折后,大隊嫌多花錢不肯往醫(yī)院送,讓鄰村一個半把式醫(yī)生給父接骨。三個月后腫一直不消,再去找這個半把式,居然說接錯位了,要敲開重接。半把式找來修水庫時煅石頭用的手錘,幾個大隊干部緊緊按住父的肩。父疼得滿頭冒汗,娘拿手巾給他擦汗,被他一把搶過咬在了嘴里。父受了二茬罪,長好后卻成了一個瘸子,走起路來一肩高一肩低。跛腳的父就這樣拉著架子車,拉著氨水桶,開始一肩高一肩低地往返于縣城和俺家的責(zé)任田之間。往縣城去有三個大坡,其中一個很陡很陡,輕車沒事,重車的時候,氨水桶里裝滿了大糞,父是很吃力的。我偷偷地跟蹤過,看見父咬著牙,往前弓著身子,襻繩深深地勒進右肩的肉里。父瘦小的身子和碩大的氨水桶一起在通往縣城的陡坡上一點一點移動,因為氨水桶里裝的是大糞,路人想幫他也會望臭而退。我卻不敢上去幫他,父不許,父看見我會生氣的。因為之前的一個星期天,我曾提出跟父一起去,父搖頭,說娃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xué)吃上國家糧,父就有出頭之日了。我說考大學(xué)還早著,星期天跟你去又不耽誤功課。父堅決不許,父深情地望著我說:“我兒是將來的大學(xué)生,我兒是金貴之身,決不可臟了我兒!”妹提出跟父去,父卻一口應(yīng)了:“中啊中啊,正好給我看看車,城里那幫娃真不讓人安生。”

重男輕女,老封建哦。娘在一邊數(shù)落父,接著嘆一口氣,我這身子要是中用……娘有肺癆,走不到俺家的責(zé)任田就喘個不停,一年四季都呼哧呼哧的,好像胸腔里裝了一只風(fēng)箱。地里的活娘一點都做不了,只能在家縫縫補補,給全家做個飯。生產(chǎn)隊的時候,父一個人掙工分,俺家老是缺糧戶,東挪西借的窟窿越塌越大。分了地,父一車一車去縣城拉大糞,硬是把俺家的十四畝四分地養(yǎng)肥了,打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多,俺家圈糧食的茓每年都得增加兩圈。這一年父再去供銷社買茓,供銷社那個麻臉老馮跟父很談得來,“產(chǎn)量又要增高不是?我就說,化肥有勁是臨時的,就一季。還是大糞持久,補元氣的,你的地只會越養(yǎng)越壯?!甭槟樌像T也是個種莊稼的行家里手,又不歧視父,父特愛去找老馮探討莊稼經(jīng)。每年小滿過后,父就拽著老馮去俺家的責(zé)任田,叫老馮估摸估摸這一季的畝產(chǎn)能打到多少斤?老馮一壟一壟地查看,最后拽下三五顆麥頭,在兩只肥厚的大掌之間揉搓,吹去糠屑,搓凈的麥仁一半扔進自己嘴里,一半分給父。父接了麥仁卻不急著往嘴里扔,專注地看老馮,老馮嚼了半天,才報出一個數(shù)。父一臉驚喜,拽著老馮的手問:“恁高,恁高,不會吧?”

俺家的架子車真是出透力了,車胎一年一換,襻繩磨得又明又亮,氣門芯換得更沒數(shù)了。可真是不假,不到三年,家里的窟窿就快填平了。過年的時候,娘開始給我和妹扯新衣裳了,之前我和妹穿的都是縣城一個遠房表親送的舊衣。每年春節(jié)過不去的時候,父就去縣城求老表,父總能帶回十塊八塊錢割肉買炮,馱回來的還有一包舊衣。娘就連明達夜地改衣裳,布料半成新的給我和妹穿,舊的娘和父穿。有一年娘從里面揀出一件八成新的燈芯絨,給我改了一條褲子,我一看跟新的一模一樣,心里別提多美,就像大年三十多吃了兩塊大肉膘似的。糧圈里的糧食越來越高,我們都穿上了新衣裳,娘還給父買了一件呢子大氅,大年初一的時候,父扭捏著高低出不了門,一直嘟囔:這都是干部穿的,這都是干部穿的……娘卻沒舍得給自己置辦新衣裳,還是表親家送的舊衣裳改的。父埋怨娘,娘就笑:窟窿還沒還完哩,再說總不能讓你瘸著腿一直往縣里跑,咱不得攢錢買一頭牲口?

這回放麥假,父堅決不讓我下地,說再有個把月就該中招考試,你可不敢耽誤。一提起中招考試,父的額頭就有了亮光,我在班里的成績一直是第一,父高興著哩。特別是放假前,校長胡大志領(lǐng)著我去找大隊書記胡國瑞,要把我家的姓改回來,說鄉(xiāng)里要給娃建檔,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塌蒙著眼的胡國瑞根本不以為然,“隨咱姓胡不是挺好嘛,大姓,大戶檐,不受欺負。”胡校長一臉正色:“胡國瑞你給我聽著,中娃的成績不光是班里第一,也是全校第一,在鄉(xiāng)里也是掛上號的,娃還拿過全縣物理競賽第二名,考中專一點問題都沒有。中娃考上中專就是國家人了,吃皇糧端鐵飯碗的國家人,將來一畢業(yè)就是干部,你不怕人家找你算賬?”胡大志長胡國瑞一輩,人又耿直,說話很不客氣。胡國瑞吭哧吭哧臉憋得通紅,很不情愿地在證明上蓋了章。

我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家后,父一言不吭,蹲在院子里那座壓水井旁邊,一袋接一袋抽水煙,抽得很猛,火星子一閃一閃噗噗嗒嗒直往下掉。父突然抱住頭嗚嗚哭起來,我要去拉父,娘攔住我:“你父是高興哩,你父是高興哩?!卑臣沂菑纳絽^(qū)拍石頭下戶來的,誰知來了沒多長時間,胡國瑞他們就把俺家的姓改了,隨了他們的姓。連和父商量都沒有,俺一家就都姓胡了。父和胡國瑞年齡相當(dāng),卻差了輩,得叫胡國瑞叔。娘也一樣,到街上見到同齡婦女不是喊嬸就是叫奶奶,小隊會計媳婦跟娘一說話就是那句“嬸可不是說你”。大年初一,父領(lǐng)著俺一家去給“長輩們”拜年,幾乎要跑遍大半個村子。平日里村里辦紅白喜事,來幫忙的人都要安排一個差事,差事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老總、知客算一等,響器、禮桌算二等,大火、小火算三等,里雜、外雜算四等,伙夫、土工算五等。自打俺家落戶來,就給父固定了一個差事:刷碗倒泔水。刷碗倒泔水一般都是村里有殘疾或腦筋不太管用的人干的,就跟棉花站收棉花一樣,屬于等外棉。村里的紅白喜事上,總見父撅個屁股不停地洗碗,每次都忙得他直不起腰。總算找個空隙盛一碗飯蹲一邊往嘴里扒拉,卻又被人盯上了。盯上他的人自然是好事之人,要拿他開個玩笑,活躍活躍現(xiàn)場氣氛。用筷子舉起一塊大肉膘沖他喊:“老侄兒,吃不吃?”父趕緊把碗伸過去,那人卻不給他,又說:“得叫叔彈個腦瓜蹦。”父就乖乖地把頭伸過去。那人先把肉膘擱碗里,然后騰出手在父亂蓬蓬的頭上梆梆梆彈下三個響蹦。眾人嘩一聲笑了,接著又有人舉起一塊肉膘,父又把頭伸了過去。我懂事后說啥都不要父去參加村里的紅白喜事,嫌敗興。有一回我睡下了還聽見娘在數(shù)落父:“沒吃過個大肉膘,賤!”只聽父嘆一口氣,又嘆一口氣,卻啥也沒說。父卻不允別人彈他的兒子,有一回,也是一個紅白喜事,小隊會計的兒子按住我彈了一個腦瓜崩,父見了立馬惱了,呼呼呼沖過來,拎起那個娃扔到一邊。小隊會計的媳婦找上門來,父梗起脖子第一回跟人紅臉:“男人的頭是摸不得的!我兒的頭是摸不得的!”

報志愿的時候我和父有了分歧,我想報考小中專,早日掙錢替父扛起這個家,父卻堅持讓我報考縣一中,將來上大學(xué),大學(xué)更有前途。我和父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還是胡大志校長出面,父才讓了步。胡校長對我的情況作了分析,父口服心服。胡校長說:“先拋下你有腿疾家里困難不說,單就中娃的狀況就不適合再上高中。中娃盡管成績很好,卻不是個特別聰明的人,硬是靠用苦功換來的成績,別人讀兩三遍就能背下來的他卻要四遍五遍十遍八遍。中娃是個有心性的人,但是用功用過了,你瞧他小小年紀添了多少白頭發(fā),小褂領(lǐng)上老有碎頭發(fā)。我擔(dān)心他上了高中會有厭學(xué)癥,以前我教過的學(xué)生就有一個這樣的,初中用過了勁,高考時考得一塌糊涂。”說著,胡校長轉(zhuǎn)過頭問我:“你是不是經(jīng)常掉頭發(fā)?”我點點頭。進入初三以后我確實是拼了,教室里我是最后一個離開卻是第一個報到的人,學(xué)校到家的路上我也在搶時間,都是噔噔噔跑著來跑著去的。晚上到家后一直學(xué)習(xí)到深夜,第二天早上我又提前起床比別人多學(xué)一個小時才去上早自習(xí),一天只睡五六個鐘頭太缺瞌睡了,好多次鬧鐘響完了也叫不醒我。后來我就在睡覺前拼命灌開水,第二天硬是讓尿把自己憋醒。我的形體本來隨父,屬于瘦小的人,這半年多來更瘦了,還一綹一綹地掉頭發(fā)……父也許是心疼我,最后答應(yīng)了讓我考中專。

放假的第二天,父就用架子車拉著妹去割麥。妹才七歲,還不到上學(xué)的年齡。和她同齡的女娃還都在玩耍,這個季節(jié),充其量去自家的菜園幫大人摘回半籃子青菜,路上還得停幾回,逮著小伙伴下幾盤石子棋,晌午的時候,給大人往地里送送飯送送水。妹卻不一樣,我要上學(xué)娘下不得地,妹就成了父的幫手。去縣城掏糞,總有搗蛋的城里娃,趁父不注意給架子車放氣,或者直接拔出氣門芯扔到路邊。妹跟父去縣城,不敢離架子車半步,妹的手里還擎了半截棗木棍。搗蛋的城里娃見詭計使不成就嘲笑妹的破衣裳,嘲笑妹露出大拇腳指頭的破棉鞋,還有妹臉上的柴火紅,朝著妹扔石子扔冰糕棒。妹不理睬,瞪圓了眼睛,擎著棗木棍從架子車左邊轉(zhuǎn)到右邊,又趕緊從右邊回到左邊,生怕中了城里娃的調(diào)虎離山計。從我記事起,妹的臉上就有兩坨紅,生氣勃勃的兩坨紅,漂漂亮亮的兩坨紅,加上俺家祖?zhèn)鞯膬芍痪聘C,妹可乖了。妹問過我,為啥城里娃臉上沒有柴火紅?我想了想回答妹:城里沒有地鍋,咱娘從小抱著你在地鍋前燒柴火,火苗跑出地鍋,跑到你臉上了,時間一長,也就住到你臉上了。妹點點頭,很贊同我的說法:可不是可不是,人家城里娃不用燒地鍋嘛。

天不亮,妹就被父從床上拽起來,睜著惺忪的眼睛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兜著涼鞋,爬上父的架子車。娘在后面追著,把一件長袖布衫遞給妹:“麥穗可扎人,別把胳膊都扎爛了?!蔽乙呀?jīng)開始在背英語單詞了,隔著窗戶,望著妹單薄的身影在灰麻麻的晨光里晃動,一出院門就看不見了。我心里很難受,就扔了英語書奔到院子里給父磨鐮刀,磨父丟下備用的鐮刀。嗤嗤嗤——嗤嗤嗤,磨石在我的手下呻吟,我拼命憋著,憋著,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滾出來……后來娘把飯做好,我提著籃子去給父送飯。一路上到處都是晃動的草帽和裝滿麥子的架子車,還沒到俺家地邊我就看見了父,兩只褲腿高高綰起,弓著身子,一手摟麥一手下鐮,遠遠地就聽見了麥稈被割斷的聲音。父的身后是大片大片躺倒的麥子,和一個蹲著移動的大草帽。那是妹在捆麥子,揪出三五根青麥子作繩,細嫩的胳膊從麥子身下穿過,另一只手過去接住繩,麥子被攏了起來。為了捆結(jié)實,妹一只膝蓋跪在地上,一只膝蓋壓在即將成型的麥捆上,一點一點使勁……打完結(jié),妹就從麥捆上跨過,細嫩的胳膊伸向下一堆躺著的麥子。那一刻,我覺著俺們家的地太大了,十四畝四分,哪是個邊啊!只有父一個人割,妹一個人捆,幾時才能收完?還沒到地邊我就喊:“父,妹,給你們送飯來了!”妹看見我,丟下手里捆了一半的麥子朝我跑過來,接過我手里的籃子迫不及待地掀去上面的籠布,小雀一樣沖父喊:“快來吃快來吃,娘給咱做的油烙饃!”我接過父手中的鐮刀,父一邊捶打自己的腰一邊問我:“讓你娘送飯就行了你咋來了,不耽誤你的學(xué)習(xí)?”我笑了,說俺娘來一趟路上得歇三回,再說俺胡校長說了,一張一弛是文武之道,可以適當(dāng)活動活動,弦不能繃得太緊。父也笑了,這個老胡,道道兒還真多。父接過妹遞給他的油烙饃卻不動口,先拎起地上的大半瓶井拔涼水咕咚咕咚灌了個夠。父放下瓶子又埋怨起胡校長,再有一個月就要考試了還放哪門子麥假,都兵臨城下了也不知道緊張。

最后兩天父的腰實在直不起來,妹告訴我父是蹲著割麥的,幾乎是一點一點挪著割完最后一棵麥子的。父累出了痔瘡,廁所里有大片大片的紅。有一天半夜,小隊會計來敲俺家的窗戶,喊父去裝車。小隊會計是村里第一個買四輪拖拉機跑運輸?shù)娜?,往新鄉(xiāng)工地送大沙。本來麥天已經(jīng)停了,新鄉(xiāng)工地卻打電話打到大隊部,急用一車沙。他來喊父幫他裝沙,父一骨碌坐起來,二話沒說操起簸箕一般大的鐵锨就往外走。父瘦小,干活卻不惜力,置下的家什一件比一件大。父說家什大了出活。別看會計媳婦平時咋咋呼呼,愛笑話人愛顯擺,去大街割肉手里總要拿一張報紙,好讓人見了問她拿報紙干啥?小隊會計卻不一樣,高中生,腦筋靈活,待人也和氣。這幾天他的四輪拖拉機也成了香餑餑,麥子放倒之后,一部分人家用牲口碾場,更多的人家來找小隊會計,拖拉機比牲口要快得多。麥天里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誰也不想讓自己的麥子捂在場里。裝完大沙,父問小隊會計:明兒挨上挨不上?

小隊會計扳起指頭數(shù)了數(shù),扎根家、盤根家、小栓家、胡國金……你家在明天下午后半晌。父很激動,問用不用跟你去卸車?小隊會計笑笑,不用不用,我一人就行了。拖拉機突突突冒著黑煙走了,父扛著鐵锨往家回。夏夜的小風(fēng)迎面吹來,父的汗正在落,涼颼颼的,頓覺神清氣爽。想一想那十幾畝驕傲的麥子硬是被自己一鐮一鐮地放倒不說,明天經(jīng)過四輪拖拉機的碾壓,即將變成金燦燦的麥粒,滾進自家的糧圈里,父幾日來的疲勞總算有了些許慰藉。

第二天,父頂著毒辣的日頭把麥子攤開,為了曬透曬焦,中間翻了好幾遍。小隊會計的拖拉機跑到哪他就跟到哪,按昨天的排隊順序,最后一家是胡國金。在胡國金家的打麥場,小隊會計一邊往突突突叫著的拖拉機里加水,一邊沖父喊:回去準備吧,再碾兩圈就完了。父高高興興回到俺家的打麥場。誰知過了半天也不見拖拉機來。父去找,卻見拖拉機正在胡國金的弟弟胡國銀家的場上嘶叫。父過去,還沒開口胡國銀就沖他吼:我和我哥是一起排的號,你不要來看,看也得先給我碾完!父巴巴地看著在拖拉機上顛簸的小隊會計,一臉歉意的小隊會計關(guān)小了油門,歪過頭安慰父:很快的很快的!父一臉無奈地回了。

等碾完胡國銀家的麥子天已經(jīng)擦黑了,小隊會計說得叫機器歇一會,都一天一夜沒停了,缸都快燒紅了。父再急也不敢露出來,跑去機井房打來一瓶井拔涼水遞給小隊會計。小隊會計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空瓶子扔給父就去發(fā)動拖拉機,父一下子振奮起來。拖拉機剛發(fā)動起來,胡國瑞的媳婦來了,讓小隊會計去碾她家的麥子。小隊會計一臉不解:第一個碾的不是你家嗎?胡國瑞的媳婦是個母老虎,在村里橫慣了,馬上黑蹦起臉:“不想去咋地?俺娘家不是俺家?”她和她娘家是一個村的,小隊會計和父一下子明白了。小隊會計無奈地看了父一眼,安慰父:“你先回家吃飯,吃完飯我連明達夜也要給你碾了!”父更不敢得罪胡國瑞媳婦,只得回了。父原本急得吃不下飯,想一想還要一夜苦戰(zhàn),只怕支撐不了,就又決定先回家吃飯。就那么癔癥了一刻鐘,父起身回家的時候,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漆黑得可以用小刀割下一塊,空氣凝固,悶熱得異常。父聞到了空氣中的腥味,突然打了一個激靈。

果然,一碗糊涂還沒喝完就起風(fēng)了,劈天閃電自地下升起,向天空伸展。父扔下碗招呼妹:走!走!趕緊去攏場!妹的涼鞋鞋袢斷了,娘用燒紅了的螺絲刀剛給她粘好。妹急急忙忙穿上涼鞋跟父走,還沒上去架子車鞋袢的粘黏處又開了。父見我也跟了來,厲聲喝我:回去!我不聽,我要跟父一起去攏場。父著實惱了,把架子車車把往地上一撂,照我肩頭就是一拳。剛才那一撂,妹差點栽下來。我還是堅持要去,父又是一拳,并且很是用力的一拳,打了我一個趔趄。娘上來拉住我,往屋里拽我,“別激你父,啊,娃!”天空又一個閃電,遠處幾聲悶雷傳來。父拉著妹走了,我沒敢再去攆他。從小到大,父沒舍得真打過我,犯了錯也是嚇唬嚇唬,而這一拳,父卻是用了力的。我知道父為什么用了力,我的心卻一下子平靜下來。我折回我的小屋,去演算幾何題了……

轉(zhuǎn)眼間到了考試的日子,一家人都跟著我緊張起來。

考試前一天晚上,全家人坐在一塊商量第二天給我做啥吃的。妹一邊替我削鉛筆一邊插嘴:“哥最愛吃油烙饃卷雞蛋。”不是我愛吃,是娘的手藝實在好,平底鍋烙出的饃顏色焦黃一層又一層,雞蛋不放油干炒,咋吃都不膩,最后抹一層西瓜醬就一棵大蔥,誰瞧見不流口水?每次吃飽了往學(xué)校走又帶一張,結(jié)果填得胃里直吐酸水。聽了妹的建議,我裝出一副饞相吸溜了幾下口水,全家人都笑了。這一笑,連日來壓抑在家里的沉悶一下子沒了。妹也活潑起來,跟我綁條件:“哥,你考上中專了可得叫我去送你!”我點點頭,看見燈光下妹臉上的柴火紅生動起來。

第二天天未亮父就起床,到做飯的小屋扎火。火竟在昨夜里滅了,父用火柱扎了一個大窟窿,不顧冒出的煙灰熏臉,湊近了看,一點紅都沒有,可能是娘昨夜封火時和的煤太稀把火燜死了。父大驚,回屋把娘叫醒,問娘這是咋回事?娘像做了錯事的小學(xué)生一樣小聲嘟囔:“我糊得好好的,咋就滅了呢……”父說了娘一句很難聽的話,娘也不敢還聲,只是問:“這可咋辦?要不用地鍋做飯……”娘的聲音很低,一半是她封死了火一半是她不善用地鍋烙饃,老是掌握不好火候。父訓(xùn)她:“閉嘴啊你!回回用地鍋都把饃烙焦糊,趕緊生火,說啥也不能叫娃吃不上烙饃?!备刚襾睇溄蘸团?,妹不知啥時也起了床,早把火柴找到遞給了父。父生著火,又用一把破扇“撲撲撲”狠命地扇風(fēng)。一直到他滿頭大汗,火焰才熊熊地燃上來。這時妹接過父的扇子,娘急忙忙把牛蛋鍋溫上,也開始和面烙饃。

父擦一把汗,見我在一邊愣著,就訓(xùn)我,讓我去看書。我說不在乎這一會兒,父不同意,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蔽抑缓门趿苏Z文書去背里面的“之乎者也”。

香噴噴的烙饃和雞蛋做好后,我狼吞虎咽,一會兒吃了個肚圓。擱下碗?yún)s還不見妹從做飯的小屋出來,她鉆那干啥?懷著疑問我推開門,妹正在揉胳膊,一見我慌慌地把右臂藏到了身后。我上前拽她,她拼命往后縮,到底我的力氣大,拽出來一看:妹的胳膊竟像發(fā)面饃一樣腫起來……妹眼里噙著淚花告訴我說:“哥,我總共扇了一萬二千一百三十下,娘就把飯給你做好了。” “妹!”我喚一聲,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家里沒有自行車,村子離考試的鄉(xiāng)中心校還有七八里路。小隊會計家有一輛,昨天父去借,會計一口應(yīng)了。誰知過了一夜,父去推時小隊會計出車了不在家,媳婦卻變卦了,說了個瞎話——她娘家有急事,她今天要回娘家。我準備步行去,時間還寬綽有余。父不許,說走累了身體還咋考試?他把架子車打飽了氣,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要用架子車送我去。父撐起架子車,讓我上。我不上,我怎能讓父拉我?結(jié)果父惱了,黑虎著臉把架子車往地上一撂。最后我只好讓步,說送我可以,不過要出了村才行。這時父的臉色緩和下來,問我:“鋼筆水吸足了沒有?”我點點頭?!叭浅邎A規(guī)量角器帶了沒有?”我又點點頭。

出了村,我一上車父就小跑起來。父今天穿了一件藍背心和一雙新布鞋,褲腿高綰著,頭發(fā)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麥糠。父雖然瘦小,胳膊上的肌肉卻很發(fā)達,雙肘曲起來,便有很厚很壯兩塊肌肉在我眼前一閃一閃。父有腿疾,卻跑得很穩(wěn)當(dāng),他弓著身子,極力控制平衡,路上每一個坑都仔細繞過。偶遇路人打問,父必一臉莊重,甕聲甕氣地回答:“我兒去考試哩,我兒去考中專哩!”

也不停步,繼續(xù)往前拉,極小心地繞過每一處凸凹。父的千層底布鞋每下去一腳,都噗地踩起一團塵霧,居然很有聲勢。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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