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田建川

在摩托車后座上感悟“回家”

□ 文/田建川

·好記者講好故事·

編者按 2016年下半年以來，面向全國新聞采編人員的第三屆“好記者講好故事”活動啟動。從7月底開始，新華社在全社采編人員中開展了第三屆“好記者講好故事”演講比賽活動。56名優(yōu)秀選手深情講述了在新聞實踐中，貫徹落實習(xí)近平總書記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精神，和到新華社調(diào)研時的重要指示精神，分享新聞實踐中的真實見聞、采訪感悟、心得體會。本刊將陸續(xù)選登本次比賽前10名優(yōu)秀選手的演講稿。也歡迎各媒體推薦精彩“故事”。

田建川

每年春運期間，在珠三角打工的十幾萬外來務(wù)工人員都會選擇騎摩托車回家過年，“鐵騎大軍”成為記者們熟悉的報道主題。然而，如何更貼近、更深入地報道這個群體和他們背后的故事？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2016年春運期間，我和同事陪同45歲的外來務(wù)工人員蘇文勛返鄉(xiāng)，我坐上他的摩托車后座，和他一起，頂風(fēng)冒雨騎行兩天一夜。歷經(jīng)37個小時，我們回到了蘇文勛的廣西老家。在這條1000多公里的回家路上，我和同事相互配合，通過新華社客戶端直播，發(fā)出了95條圖文和視頻。這次采訪，不僅真實記錄了“鐵騎大軍”的回家路，也讓我長久以來思考的問題有了答案。

在歷時7天的采訪中，我對老蘇的認(rèn)識和情感經(jīng)歷了完全不同的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老蘇啟程的前兩天。我們趕到了他在廣東佛山居住的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在那里，我們和老蘇坐在床邊拉家常，幫他討回了5000元欠薪。老蘇感激地說，掙錢真不容易，四年來，他騎摩托車回家的主要原因是能省下一點錢。那時，我對老蘇這樣一位平凡、不起眼的外來務(wù)工人員，充滿著同情甚至憐憫。

而這種感覺，卻在鐵騎返鄉(xiāng)的路上，改變了。路上真的太冷了，如果不是坐在摩托車后座上，我根本無法切身體會到這種感覺。從2016年1月30日凌晨5點半出發(fā)，當(dāng)騎行到廣西南寧市區(qū)附近時，已接近31日凌晨1點。在這18個小時里，我們保持著一個不變的騎行姿勢。天上飄著細(xì)雨，風(fēng)非常大。我穿著一條秋褲、兩條厚毛褲和一條牛仔褲，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穿這么多條褲子，卻依然感覺雙腿泡在冰水里。老蘇坐在我前面，我知道，他一定比我更冷，因為他像一堵墻一樣幫我擋住了風(fēng)。除了寒冷，還有困倦，我的眼皮一直在打架。我緊緊地縮在老蘇背后尋找著一絲熱氣，而老蘇卻把頭盔蓋子打開，讓冷風(fēng)不斷地灌進來，大口大口地抽著煙給自己提神。

因為太困了，我開始打瞌睡。然而一打瞌睡，就會引起摩托車重心不穩(wěn)導(dǎo)致?lián)u晃，太危險了。我被同事強行架下摩托車“換班”，進入隨行的采訪車內(nèi)休息。一個小時后，我被顛簸的路面搖醒，恍惚中看見一個小紅點仍在前方移動，那是老蘇摩托車的車尾燈，熟悉的頭盔、熟悉的身影，我頓時眼眶濕潤。

騎行得越久、越遠(yuǎn)，我越能感覺到老蘇那矮小身體所迸發(fā)出的巨大耐受力，這種堅強不可思議。而我對老蘇的認(rèn)識和情感也進入到第二個階段，我對他更多的不再是同情，而是平視和心疼，他像我的家人一樣，讓我內(nèi)心覺得溫暖。

寒風(fēng)凍雨阻擋不了老蘇回家的腳步。2016年1月31日晚6點，我們終于到家了，而眼前的景象卻令我吃驚。老蘇家房子的房齡已經(jīng)有50多年，樓上住人，樓下養(yǎng)豬，氣味難聞。僅有的四間房是用木板擋的、泥巴糊的，屋頂、墻上全是破洞，寒冷的小風(fēng)呼呼地往里灌。

眼前的景象讓我很難受，而老蘇卻笑呵呵地說，這次騎摩托車回家讓他又省了520塊錢。他努力掙錢、努力省錢是因為兩個心愿，一個是在父母有生之年讓他們住進新房，一個是不管花多少錢治好老婆的病。

那一瞬間，我讀懂了老蘇騎摩托車返鄉(xiāng)的所有意義。1000公里路，省520元，也就是說摩托車?yán)锍瘫砻刻鴦右还?，老蘇就省了5毛2分錢，這5毛2分錢意味著他可以多買到緩解愛人病痛的一片藥，可以為他心目中的新房子多買一塊瓦片。

而面對生活艱辛，老蘇卻“總是笑”。在銀行的ATM機上查到5000元欠薪已轉(zhuǎn)進來時，他笑著。凌晨1點多找落腳點，在南寧一家小招待所，為省10元錢跟服務(wù)員討價還價時，他笑著。在途中停車休息，我握著老蘇冰冷的雙手和他一起聊天時，他笑著。

我不斷地想，如果我是老蘇，面對這樣的生活壓力，我會怎樣？我問老蘇，你總是笑，不覺得生活很苦嗎？老蘇說，我的確生活壓力很大，也很窮，但我覺得不苦，因為我每天多掙一分錢，我的生活就改變了一點點，我就離我的愿望更近了一小步，想想我都覺得幸?？鞓?。

直到這時，我覺得自己才真正讀懂了老蘇，一個對家庭充滿責(zé)任、為夢想勤勞工作、在艱難困苦面前樂觀應(yīng)對的老蘇。他開始讓我仰望，像一個師長，教我如何面對生活，這正是我對老蘇認(rèn)識和情感的第三個階段。

我想，這就是新春走基層的意義。老蘇帶著我，讓我體驗著他1000多公里回家的距離，也讓我感受外來務(wù)工群體不斷向著夢想奔跑的力量。老蘇是2.7億外來務(wù)工人員的縮影，他們的真實故事讓社會公眾產(chǎn)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鳴，也讓當(dāng)記者的我讀懂了中國的現(xiàn)實和希望。

老蘇讓我想起了古希臘神話中的一個神，叫安泰俄斯。他一旦雙腳離地，就渾身無力。但是，只要讓他的雙腳接觸他的母親大地女神，他就會力大無窮。我覺得，記者就像這個力大無窮的安泰俄斯。而外來務(wù)工人員、快遞小哥、環(huán)衛(wèi)工等記者身邊的每一個普通人，就是記者腳下的大地。只有當(dāng)記者貼近大地，報道才有溫度和深度，我們的記者生涯才會走得更遠(yuǎn)。因為正是大地，給了我們溫暖和行走的力量。

(作者是新華社廣東分社記者)

編 輯 翟錚璇 90555319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