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雷
水滴,映照日月沉浮,映照大國命運!
中國,是世界上最缺水的國家之一。
中國,又是世界上用水方式最浪費的國家之一。
節(jié)水,不僅僅是生產、生活和生命問題,更是國家安全問題,民族生存問題!
革命,勢在必行!
改變,迫在眉睫!
節(jié)水,是回黃轉綠的必由之路!
節(jié)水,從我開始,從現(xiàn)在開始!
——題記
引言
我居住的樓下,有一臺自動售水機。每每經過,總會看見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排隊接水。
這常常使我想象古人提著陶罐到泉邊汲水的場景——在長江、黃河枝枝蔓蔓的臂彎里,一河、一溪、一泉,先民們引頸“咚咚”暢飲。甘洌的泉水進入身體,澆灌著干渴的腸胃和血管,于是綻開笑靨如花。喝足了,抬手抹一下嘴巴,提上盛滿泉水的陶罐,心滿意足地向家里走去……
“當啷”,投入一枚硬幣,或者把水卡貼上去,售水機的出水口就會有一注清泉汩汩流出。
“用著方便,喝著也放心?,F(xiàn)在的自來水哪還能喝呀?”
“是啊,一塊錢一桶,不貴。就圖個放心唄?!?/p>
……
接水的人們閑聊著……
人少的時候,猛然聽到售水機旁有“嘩嘩”的流水聲。
咦,沒人接水,哪里流水呢,是售水機出了毛???
正待低頭查看,卻聽見有人說:“別看了,那是排往下水道的廢水。”
說話的這個30多歲的男子,正是售水機的主人。
看我一臉疑惑,他見多識廣地介紹:“這售水機是利用反滲透膜,過濾出細菌、雜質和有毒有害物質,只留取水中的精華。4噸自來水才出1噸好水呢。你想想,現(xiàn)在到處污染得厲害,自來水哪還能喝呀?只有喝這樣的水才健康!”
“4噸出1噸,那另外3噸呢?”
“嘿嘿,排掉了唄。要不說這水好呢,精華,只取精華。咱們小區(qū)很多人都喝我的水,你看一個個滋養(yǎng)得白生生、水靈靈的,白蓮藕似的。”
“排掉3噸?太浪費了!”
“浪費?錢要緊還是命要緊?掙錢不就是為了生活幸福嗎?只有身體健康,才能享受幸福生活。整天喝毒害物質超標的水,身體能健康嗎?”售水機主人語重心長卻又煞有介事地說:“水是生命之源,絕對馬虎不得。再說,我這水也不貴,才合兩毛錢一升。”
聽著他眉飛色舞的介紹,我的心底卻涌動著一團團霧霾、一陣陣悲哀……
權威數字顯示:我國淡水資源總量只有2.8萬億立方米,人均2300立方米,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1/4。如果扣除難以利用的洪水徑流和散布在偏遠地區(qū)的地下水資源,我國實際可利用的淡水資源僅1.1萬億立方米左右,人均可利用水資源量只有900立方米,世界排名第121位,是聯(lián)合國認定的13個最缺水國家之一。
按照國際公認標準,人均可利用水資源低于3000立方米為輕度缺水,低于2000立方米為中度缺水,低于1000立方米為嚴重缺水,低于500立方米為極度缺水。而我國很多地方,人均水資源占有量低于嚴重缺水的標準,北方不少地區(qū)和城市更是處于極度缺水的行列。
《全國水資源綜合規(guī)劃》數據表明:我國多年平均總缺水量高達536億立方米。全國655個城市中,有近400個缺水,其中約200個城市嚴重缺水。在32個特大城市中,有30個城市長期受缺水困擾。而在農村,更是有近3億人口飲水安全得不到保障……
觸目驚心!
不僅嚴重缺水,而且嚴重浪費。
世界先進國家1立方米灌溉水可以生產糧食2.5-3公斤,而我國僅為1公斤;我國萬元GDP用水量為399立方米,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倍,更是先進國家的8倍。
國家糧食局曾經做過一個調查測算:僅糧食產后環(huán)節(jié)的損失,每年就達700億斤以上。消費環(huán)節(jié)浪費更加觸目驚心,每年達1200億斤以上!僅這些浪費,就足以養(yǎng)活3億人口。而生產這些糧食所需要的水呢?
950億立方米!
接近于兩條黃河的年徑流量!
生活用水浪費同樣如此。據聯(lián)合國相關機構多年調查發(fā)現(xiàn):中國家用馬桶,沖水一次,用量10升左右。而國外節(jié)水馬桶,每次用水量在3-6升之間。按每人每天使用6次計算,每人每年僅馬桶里的水浪費就達12立方。那么,全國總量呢?
與嚴重缺水和大量浪費相并而行的,是中國的水污染。
中國水利部近期公布的數據顯示:目前中國水庫水源地水質有11%不達標,湖泊水源地水質約70%不達標,地下水水源地水質約60%不達標。近10年來中國水污染事件高發(fā),每年都在1700起以上……
改革開放30多年來,隨著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的高速發(fā)展,中國地上江河大多污染,地下水開采使用嚴重超限。以我們居住的華北平原為例,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漏斗區(qū)。如果照此發(fā)展下去,華北平原(當然包括京津冀地區(qū))的地表將會全面沉降,城市將會傾斜。我們精心營造的幸福生活,將會全面傾斜倒塌。
過去,曾經杞人憂天。
現(xiàn)在,必須國人憂地!
水安全,已經直接影響到中國的糧食安全、環(huán)境安全、國家戰(zhàn)略安全和民族的生存安全!
水資源的保護與可持續(xù)利用,正在成為中國最重大的社會問題之一!
美國極有影響的智囊機構——世界觀察研究所發(fā)表的一份報告稱:“由于中國城市地區(qū)和工業(yè)地區(qū)對水需求量迅速增大,中國將長期陷入缺水狀況?!?/p>
更有專家分析,如此發(fā)展下去,20年后中國將找不到可飲用的水資源!
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雖然國家已經完成了“南水北調”工程。但“南水北調”只是權宜之計。
真正的根本之策,還是節(jié)水!
節(jié)水,不僅僅是生產、生活和生命問題,更是國家安全問題,民族生存問題!
革命,勢在必行!
改變,迫在眉睫!
節(jié)水,是回黃轉綠的必由之路!
節(jié)水,從我開始,從現(xiàn)在開始!
上部:大國危機
水分子,就像一個個可愛的小寶寶,特喜歡旅行,而且人來瘋,溫度越高,就越活躍。
每當太陽升起,水寶寶們就醒來了,伸伸懶腰,從森林、草原、莊稼等各自的家里溜出來,變成水蒸汽,這叫蒸騰;海洋、湖泊、河流家的水寶寶呢,她們可以蒸發(fā)成水蒸汽;要是天冷呢,水寶寶們也不安分,有些也要跑出來逛逛。她們掙脫冰和雪的懷抱,直接升華成水蒸汽。
之后,旅行便開始了。她們隱身在空氣里,飛向天空。
別看水寶寶們個頭小小,簇擁在一起,卻具有洪荒之力。她們爭先恐后地向高空飛去,帶動了空氣,形成了氣流,因此就有了風,有時甚至可以形成風暴。
在高空里,水寶寶們遇到冷空氣,她們就會聚在一起,形成水滴。水滴越聚越多,越來越大,落向地面,便是雨。如果溫度更低呢,低于0℃,那她們就會結成冰晶,飄到地上,即是雪。
雪落在高山和地球的南北極,就形成了冰帽和冰川。這時候,水寶寶就要來一個長時間的“冬眠”了。這一覺,甚至可以沉睡億萬年之久。
在我們這顆藍色的星球上,“冬眠”的水寶寶占全球淡水總量的70%。
落在其他地方的雪不會長期“冬眠”,很快就會融化成水,像雨滴一樣,聚成小溪,匯入江河,而后一路歡歌,你推我搡,奔向大海。
大海里有多少水呢?14.5億立方千米,占全球總水量的97.5%。但這么多苦咸的海水卻無法飲用、不能灌溉,也難以用于工業(yè)。
也有一些水寶寶變成雨滴或雪花落到地面后,跑累了,便躲進泥土里,偷偷地睡上一覺。眾多的水寶寶睡在一起,就形成了地下蓄水層。
可以用雨水和河流直接補充的地下水,是補給周期很短的垂直補給,被稱作淺層地下水,一般埋深只有十幾米。淺層地下水下面有一層巖石,被稱為隔水層,隔水層下面的含水層,是深層地下水。深層地下水屬于橫向補給,補給周期長達千年之久。
地下水被抽取上來,再次來到地面,或者飛到空氣中,或者進入人類、動物和植物的身體內,進行一次奇妙的游覽,然后還要飛到空氣中,又一次新的旅行就開始了。
水寶寶們的旅行,就是通常被稱為“水分循環(huán)”或“水文循環(huán)”的水循環(huán)。
水不停地變換著存在形式,從液體變成水蒸汽、變成冰,循環(huán)往復,周流不息,持續(xù)了幾十億年。
正是因為日夜不息的水循環(huán),地球上才會有生命,才會如此美麗多姿。
受緯度位置和海陸位置的影響,我國大多數地區(qū)一年內的盛行風向,隨著季節(jié)顯著變化,形成了典型的季風氣候。
冬季來自亞歐大陸——蒙古和西伯利亞——的西北季風寒冷干燥,因此我國冬季南北溫差較大;而夏季來自太平洋的東南和西南季風,溫暖潮濕,直接影響著我國南北降水的多與寡。
我國東南部廣大地區(qū)受東南季風和西南季風的影響大,降水多;西北內陸地區(qū)受夏季風影響不明顯,降水稀少。因此,就形成了我國水資源整體分布南多北少、東多西少的特點。
經青藏高原東南邊緣,而后向東,沿秦嶺-淮河形成一條年降水量分界線。此線以東、以南地區(qū)年降水量大于800mm,為濕潤區(qū),是我國主要的水田作業(yè)區(qū),農業(yè)以水稻生產為主。此線以北至400mm年降水量分界線為半濕潤區(qū),以旱作農業(yè)為主。
沿大興安嶺-長城一線到蘭州,向西南,經青藏高原到岡底斯山一線,就是400mm年均降水量分界線。此線是我國半濕潤區(qū)和半干旱區(qū)的大致分界線,也是我國農耕區(qū)與畜牧業(yè)區(qū)的分界線。
經內蒙古中部-賀蘭山-祁連山經青藏高原一線,是200mm年降水量分界線。此線大致是我國半干旱區(qū)和干旱區(qū)的分界線。
我國西北大部年降水量在200mm以下,有些地方甚至不足50mm。除有灌溉水源的綠洲以外,多為荒漠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惡劣,生態(tài)環(huán)境極其脆弱。
我國是一個農業(yè)大國,而且淡水資源分布嚴重失衡——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qū)水資源量占我國的81%,耕地只占我國的36%,而長江以北地區(qū)水資源量僅占全國的14.4%,耕地卻占全國的58.2%。
隨著南方工業(yè)的發(fā)展,我國糧食生產的重心已悄然由南向北轉變。
從糧食產量減少的絕對量來看,排在前6位的浙江、廣東、湖北、四川、江蘇和福建全部是南方省份。自1997年以來,6省糧食產量合計減少量達604億斤。但是,同期全國糧食總產量增加近150億斤,增產的省份基本全在北方。
隨著我國人口不斷增多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糧食總需求量逐年增加。預計2020年,我國糧食需求總量將達到11450億斤以上。
必須確保每年增產糧食80億斤,才能實現(xiàn)這一目標。
但是,我們的耕地,卻在逐年減少。
2001年至2007年,全國耕地面積由19.14億畝減少到18.26億畝,已經迫近18億畝紅線!若按此速度計算,到2020年,全國耕地面積將減少到16.35億畝。
耕地逐年減少,糧食需求增多,要調和這一矛盾,只能增加糧食單產量。
可作為糧食主產區(qū)的北方地區(qū),缺水狀況卻日益嚴峻,因旱減產的情況逐年加重。資料顯示,我國農業(yè)平均每年因旱成災面積達2.3億畝左右,“十五”期間全國糧食平均每年因旱減產350億公斤,而且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區(qū)。
因為缺水,讓我們顧此失彼——為了保證糧食產量,卻引發(fā)了環(huán)境災難!
東北平原水土流失、黑土退化嚴重;華北平原地下水超采、地質災害頻發(fā);西北地區(qū)土地沙化、沙漠蔓延。
據資料顯示,干旱使我國土地沙漠化和荒漠化區(qū)域不斷擴大,面積已達263.6萬平方千米,占國土總面積的27. 5%。而且,擴大速度正逐年加快,已由20世紀80年代的每年擴大2100平方公里增加到90年代末的每年擴大3460平方公里。
我國十大沙漠正在逐漸合攏,連成一片,已經逼近甚至包圍北京!
一個可怕的噩夢,正從黃土高原和內蒙古高原,一步步向中原地區(qū)和華北地區(qū),逼近!
1、羅布泊之死
天山、昆侖山和阿爾金山襟連拱衛(wèi),懷揣著羅布泊。
羅布泊恰似一具胎盤,孕育著億億萬萬大大小小強強弱弱的生命。而塔里木河、孔雀河、車爾臣河和米蘭河,則是胎盤上的血管和臍帶,彎彎曲曲,縈縈繞繞,日夜不息地滋養(yǎng)著羅布泊。
天地萬物繁繁雜雜、參參差差,卻又有條不紊、各行其道。茂密的森林和葳蕤的草原上,大小走獸、各色飛禽,在這里戀愛、安家、生兒育女,叫叫鬧鬧、吵吵嚷嚷。
夜,哄睡了喧囂,偶爾的夢囈,在濃濃的夜里泛起一朵淡淡的漣漪,又隨即洇進了夜的深處。這時候,星星和月亮便紛紛跳進羅布泊,像調皮的頑童、像羞澀的少女,閃閃耀耀、推推搡搡……
生命,就是一葉葉精妙的小船,搭載著水的脈搏飄搖起伏,渡向夢的彼岸。
公元前3世紀,一群以游牧為生的先民漂泊至此,驚羨這里水土豐饒,因而落地生根,筑屋定居,建城立國,是為樓蘭。
樓蘭東通敦煌,西北至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是東西方的交通要道,是西域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據《史記》記載:“鄯善國,本名樓蘭,王治扦泥城,去陽關千六百里,去長安六千一百里?!?/p>
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環(huán)境,使這里經濟繁盛,人口驟增,城市不斷擴張。于是,森林被砍倒,草原被掀翻,阡陌變糧田。過度的采伐和開發(fā)使羅布泊周邊的自然環(huán)境遭到嚴重破壞,致使水土流失淤積河道、湖泊,河床抬高、湖淺淤深。
據《水經注》記載,東漢以后,樓蘭開始缺水。敦煌的索勒率兵1000人來到樓蘭,又召集鄯善、焉耆、龜茲三國兵士3000人,不分晝夜,橫斷注濱河,引水緩解了樓蘭的缺水困境。
但是,有限的水資源終難滿足用水量的不斷增加。
雖然人們?yōu)檎宜龀隽俗畲笙薅鹊呐蛧L試,但樓蘭最終還是斷水了。
曾經輝煌一時的樓蘭國因水而生,最后也因水而亡。
肆虐的沙漠風暴中,樓蘭古城逐漸淹沒,成為一部深埋荒沙的秘史。
羅布泊已經遍體鱗傷,雖然曾在樓蘭國消亡后得以喘息,然而驚魂甫定,厄運又至。
新中國成立不久,長江南北、太行東西墾荒浪潮如涌。我國西北大部地廣人稀,因而大批內地人西遷開荒,致使塔里木河兩岸人口驟增。筑壩攔水、掘河引流,隨著戈壁荒灘變成所謂的沙漠綠洲,塔里木河最終難以為繼。
20世紀50年代湖水面積仍達2000多平方公里的羅布泊,斷了水源,慢慢干涸,湖畔千年不死的胡楊也只剩下了一副倔強不屈的枯骨。覬覦已久的塔克拉瑪干沙漠乘機而入,逐漸蠶食。
20世紀70年代末,羅布泊整體焦干!
這個孕育了無窮生命的胎盤,被風干了,酷似靜聽宇宙洪荒冥冥之音的“大耳朵”!
曾經的生命樂園,變成了寸草不生的“死亡之?!?!
缺水,樓蘭亡國!
缺水,羅布泊變成沙漠!!
我們,已經深陷缺水危機?。?!
民勤離羅布泊還有多遠
青藏高原和內蒙古高原南北綿延數千里,橫斷東西,往來交通,萬山阻隔,艱險重重。青藏高原北緣的祁連山和阿爾金山,與內蒙古高原南首的馬鬃山、龍首山南北峙立,中間有一條夾縫,這便是著名的河西走廊——溝通東西的唯一坦途。
河西走廊東起烏鞘嶺,西至玉門關,長約1000多公里。漢朝張騫西出八百里秦川,歷經萬險,叩開了河西走廊的大門。而后,雄才偉略的漢武帝在張騫的引導下,目光投向河西走廊。
這里是兩大高原的交握之地,是直通東西的千里坦途,更是匈奴和青藏、蒙古兩大游牧民族的熔融之所。三股勢力匯合,直逼中原。于是,漢武帝派遣青年將領霍去病西征,躍馬揚鞭,橫掃匈奴王庭,蕩平河西,置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四郡連成一線,像一根銳利的楔子,直抵匈奴心窩,而且將兩大游牧民族隔離。
中原和西域,從此相安,雙邊貿易往來日漸頻繁。
河西走廊里,商旅往來。叮當作響的駝鈴,踩踏出了一條將中原、西域與阿拉伯、波斯灣等緊密相連的絲綢之路。
河西走廊地廣人稀、干旱少雨,生態(tài)脆弱。發(fā)源于祁連雪山的石羊河、黑河、北大河、疏勒河孕育出了河西四郡綠洲。石羊河末稍的民勤縣,處于河西走廊北緣龍首山與合黎山的缺口之間,身背騰格里和巴丹吉林兩大沙漠。如果民勤失守,兩大沙漠入侵,將直接阻斷河西走廊!
歷史上,這里是東西交通要道,如今更有227、312國道,連霍高速公路和蘭新鐵路穿越,位居國家戰(zhàn)略之重。
千鈞系于一發(fā)!
然而,民勤卻由綠轉黃,頻頻告急!
最后一戶人家
“青土湖里住著龍王,要是惹怒了他,就要調過流沙,把這里淹沒……”
父親孤寂地坐在院子里。渾黃的日頭在迷茫的沙塵中,慢慢地從參參差差的殘垣斷壁中爬上來,倦怠地掛在干枯的樹梢上。天地間灰蒙蒙的一片,像老眼昏花的父親,看什么也不清爽。
“唉,真是造孽呀,龍王發(fā)怒了……”
父親絮絮叨叨,就像天空中簌簌落下的黃沙,沒完沒了。
魏光財把院中落下的厚厚的沙掃成堆,鏟到架子車上,拉出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魏光財倒沙的那條曾經的小河已經變成了小山。過年的時候,從村里搬遷出去的老鄰居回來上墳,路過這里,給孫子指指點點,說這里以前是一條河,爺爺小時候來抓過魚。小孩兒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纳忱镎恤~呢?
爺爺輕輕地嘆口氣,抬頭看看殘破的村子,努力地辨認著老屋的方位。
爺爺,你怎么老揉眼睛?
刮進一粒沙子。
爺爺,你不是說要去老屋看看嗎?
不看了,不看了。唉——回吧。
老屋,那處心靈的寄存地,已經在風沙中倒塌了。只有荒沙下的墳,給那顆漂泊的心些許撫慰。
“我小時候,青土湖里水多得很。即便遇到荒年,也可以到湖里抓魚,餓不死人的。我爺爺說,這里可是風水寶地……”
魏光財倒沙回來,父親還在訴說著。
院子里落滿塵土的小板凳和一只眼神哀哀的小貓,是他的聽眾。小貓聽煩了,沿著墻腳的積沙徑自走上房頂。房頂松軟的落沙上,便盛開了朵朵梅花。
樹木花草早就枯死了。這梅花,便是東容村唯一的花卉了。
魏光財把家里的大小水桶全都裝在驢車上,回頭看了父親一眼。因為整天喝苦咸水,父親的嘴唇上就結著一層白白的堿霜。
魏光財去拉水了。他知道,整個上午,父親都將專心致志地給小板凳和小貓講述青土湖的故事……
1952年,魏光財出生在民勤縣東容村。
打他記事起,青土湖就干涸了。他對青土湖水豐魚美的印象,是從父親沒完沒了的對往事的嘮叨中慢慢建立起來的。
口口相傳,這可能就是人類文明最原始的遺傳方式吧。
東容村六社,地處民勤縣北部的青土湖南岸,而湖的北岸,便是沙漠。青土湖岸畔,曾是民勤縣水源最豐富、土地最肥沃的富庶之地啊。
當春風揉皺了湖面時候,村民們便忙碌起來。牽著牲口,呼兒喚女,大著嗓門兒跟鄰居們打招呼,說說笑笑地往田里趕。湖岸的紅柳林枝頭上綴滿了斑斑點點的春意,湖中的葦芽戳破了明凈的湖面,昂然站立起來,深呼一口氣,呼啦啦地抽出了密密麻麻青翠欲滴的葉子。葦葉兒像一把把精致的小刀,精心地雕琢著春天;又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將意欲南侵的風沙攔腰斬斷。
沙棗開花兒了,不倦的蜜峰兒忙忙碌碌,正如這里勤勞的人們,醞釀著甜甜蜜蜜的日子。
一茬春水灌過,小麥抖擻著小手兒,拔節(jié)、抽穗、開花、懷孕……
倏忽已是初夏,湖中開滿了蘆花,沙棗樹上掛滿了青果,紅柳林里雛鳥嘰嘰,這正是村里的孩子們最快活的時節(jié)。細繩兒拴上一個瓶瓶罐罐,里邊丟上一口饃,就可以到湖邊釣魚了。總會有幾尾貪嘴的小魚被帶回家,養(yǎng)起來??刹粠滋?,小魚竟死掉了。奶奶說,它們要生活在青土湖的活水里,那里才是它們的家呢。
當蘆花飛雪、沙棗林里蕩漾著孩子們的歡笑的時候,廣袤的農田里總會有一個充充盈盈的好收成。
民勤,人民勤勞,大地豐收!
聽說,青土湖里的水是從遙遠的祁連山上下來的。
祁連山東部冷龍嶺的北側,冰川里抽出一脈細流,經過石羊河谷,然后與大景河、古浪河、黃羊河等結伴而行,嫁與青土湖。這條名喚石羊河的河流,孕育了武威綠洲,是民勤縣的母親河。她曾經是那樣的豐盈,枝枝蔓蔓觸摸著民勤的角角落落,滋養(yǎng)著民勤的腸胃和血脈。
民勤歷史悠久,早在2800多年前就有人類繁衍生息,創(chuàng)造了著名的“沙井文化”。公元前121年,漢朝大將霍去病率兵收復河西,在此置郡設縣;明朝設衛(wèi),名曰鎮(zhèn)番;中華民國17年,因此地“俗樸風醇、人民勤勞”之故,易名民勤。
民勤,素有“人在長城之外,文居諸夏之先”之美譽,是甘肅有名的“文化之鄉(xiāng)”。
史前的民勤一帶,曾是一個內陸湖盆地。
新生世中期,亞洲大陸運動使中國西北大部分地區(qū)沉降,山脈隆起。祁連山與合黎山南北相峙并行,綿延向東至烏鞘嶺會合,相擁而立。兩山之間形成一條幽深的峽谷,這就是后來著名的“河西走廊”。
新生世末期,因為山洪沖積,山脈漸低,河道趨平,“走廊”變成了一道死河。
冰河紀后期,這里厚厚的冰甲融化,“走廊”中蓄積的滾滾洪水掙脫合黎山,沿如今的石羊河向北流經民勤,在內蒙古南部形成了“瀚海”。
隨著時間的推移,瀚海漸漸干涸,民勤北部的柳林湖、白亭海、青土湖一帶,接連到內蒙古西部的居延海,包括現(xiàn)在的阿拉善額魯特二旗,仍是碧波蕩漾。《尚書·禹貢》篇中所稱“潴野”,即指此地。
逮至西漢,石羊河除滋養(yǎng)南部武威綠洲外,大部分進入北部的民勤,通過西大河和東大河注入潴野澤。這一時期,民勤境內湖泊面積達4000多平方公里。
民勤水豐土肥,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使這里的人口不斷增加。明朝永樂年間還不到1萬人,到清朝就超過了10萬,20世紀50年代更是高達20萬人。人口驟增,大量開荒種田,大部分地表資源被開發(fā)利用。
清朝時期,湖泊面積僅剩400平方公里。新中國建立初期,石羊河流入民勤的年徑流量仍達5.4億立方米,已經消瘦成青土湖的潴野澤,依然蟲唱蛙鳴、水鳥成群。地表水和地下水相互轉化,重復利用,悄無聲息地沿著自然劃定的法則前行。
然而,自然法則被強行打亂了,生命鏈條斷扣,戛然而止!
20世紀50年代初期,民勤響應上級號召,高喊著“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備戰(zhàn)備荒、戰(zhàn)天斗地”,“叫高山低頭、讓河水讓路”等口號,展開了“開田辟地”運動。放眼四望,到處是握鍬揮鎬、熱情高漲的人們。廣闊的牧場被掀翻了,整片的灌木叢被連根拔起,到處是堆得小山似的柴苗;所有的邊邊角角、溝溝坎坎、灘灘涂涂都被平整成了耕地,種上了莊稼……
這是一場規(guī)模浩大的改造河山的運動,南部的金昌、永昌、涼州也都在墾荒種田;而那時候的整個甘肅、整個中國,不也處處如此嗎?
民勤的腳印,正一步步踏在羅布泊的腳窩里!
為了澆灌新開墾的農田,只能筑壩建庫、攔河蓄水。一條條河流被攔腰截斷,僅石羊河流域,就建成了15座100萬立方米以上的水庫。
一條條河流像得了血栓塞,下游供血不足。土地龜裂,像干渴的嘴唇。這條命運多舛的母親河呀,面對嗷嗷待哺的孩子,實在力不從心。
為了增加水量,群眾在政府的組織下,到石羊河的源頭——祁連山冰川拋灑草木灰,“融冰化雪”。
石羊河的水量的確是增加了,焦渴的土地暫時得以滋潤。然而,那不過是臨終前的回光返照。殺雞取卵式的開發(fā)方式導致石羊河源頭冰川面積銳減,雪線后退,石羊河的出水量驟然減少。
綿綿細流,上游水庫攔截搶蓄,特別是亞洲最大的沙漠水庫——紅崖山水庫建成后,水庫下游河段斷流。青土湖失去了來水補給,很快干涸了。因為湖盆土壤肥沃,一時間,人們攜家?guī)Э?,蜂擁而至,開荒種田,這無疑更給青土湖帶來了滅頂之災。
青土湖,至此完全成為一個地名,成為民勤人不堪回首的記憶!
水,是金黃的糧食、雪白的棉花、黑亮的菜子、碧綠的蔬菜……
水,是松軟的饅頭、溫暖的棉被、噴香的油料、可口的菜肴……
水,是口渴的勞力“咚咚”暢飲后的滿足、是少女洗盡汗?jié)n后的如花笑靨……
水,更是生命的一切可能和希望!
因為爭水,村子與村子、公社與公社、縣與縣之間的沖突接二連三。
1962年,河西地區(qū)大旱,赤地千里,民勤縣更是災情嚴重。石羊河上游的水源地仍然開荒不止,水源涵養(yǎng)林被大量砍伐;石羊河流域大大小小的水庫建設,仍然如火如荼。剛剛建成的西營水庫下閘蓄水,民勤境內的石羊河幾乎斷流。當時的民勤縣縣長李玉新到武威,找地委行署領導協(xié)調上游放水。可他多方奔走呼號,全然無效。而此時的民勤,已經火燒火燎、焦渴難耐了。莊稼枯瘦、樹葉焦枯,一陣熱風就能把它們點著。
沒水,民勤必然死路一條!
萬般無奈之下,李玉新決定舍命炸開上游水庫,為民勤百姓爭得活命之水。
李玉新是土生土長的民勤人,對當地情況十分了解。1958年,民勤縣決定修紅崖山水庫的時候,他就極力反對。沙漠水庫蒸發(fā)和滲漏量巨大,得不償失,貽害無窮,必然釀成大害。然而,他的呼聲在全國“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的高亢口號聲中,顯得過于勢單力薄和微不足道。
紅崖山水庫修建已經成為一種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在槍斃了幾個消極怠工者之后,遠在百公里外的小腳婦女也匆匆趕來,加入到近5萬人的修庫大軍之中。
石羊河流域的大小水庫,在嘹亮的口號和架子車、獨輪車吱吱嘎嘎的呻吟聲中,大干快上地建成了。
李玉新用卡車拉著黃色的炸藥和為自己準備的棺材,直奔上游的西營水庫,準備炸壩。民勤百姓紛紛趕來,群情激憤,強烈要求一同前往。
李玉新含淚勸住大家,“要坐牢,要殺頭,天塌下來我一個人頂著。”
武威地委行署領導聞訊,從半道截下了李玉新。
雖然炸壩未遂,但李玉新仍被撤職查辦。
地處石羊河上游的武威行署提出口號,要求下游的民勤縣不與上游爭河水,不與老天爭雨水,大力挖掘地下水。因此,民勤大規(guī)模的打井運動開始了,而且很快打出了經驗,打出了“成績”。
在這片只有4000平方公里的綠洲上,竟然打井10100多眼。
1982年,甘肅省在民勤縣召開現(xiàn)場會,向全省推廣民勤的“開荒打井”經驗。
此時,有專家經過實地考察,發(fā)出了“石羊河流域危在旦夕”的吶喊。可是,雖然那是智者的錚錚之聲,卻與當時的發(fā)展極不和諧,只能被淹沒在“大干快上”的整體情緒中了。
水井像一個個貪婪的吸血鬼,把民勤的地下水幾乎榨盡了。地下水位下降,僅存的地表植被大面積枯死,土壤沙化,生態(tài)環(huán)境急劇惡化。
建國以來,民勤曾是國家重要的商品糧基地,每年平均要出售7.3萬噸商品糧。有人算過這樣一筆賬:生產7.3萬噸糧食,要耗水7700萬立方米。從民勤調出7.3萬噸商品糧,就相當于調出了7700萬立方米的水。因為民勤嚴重缺水,每年要從黃河調水6000萬立方米,國家需補貼7200萬元。用這些錢,幾乎可以把7.3萬噸糧食從外地買來并運回甘肅。但事實是,民勤為提高糧食產量,不得不過度開荒、開采地下水,因此造成生態(tài)環(huán)境破壞,土地嚴重荒漠化。而國家,卻把本來可以直接從外地買糧的巨額資金,用以為民勤防治荒漠化。這無疑于本身貧血的人去賣血,然后再買補品補血。這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最終結果必然是滅亡!
我在一份資料中看到,民勤縣各類荒漠化土地面積已高達2288.3萬畝,占全縣總面積的94.51%。近年來,全縣沿沙漠地區(qū)已有10萬畝耕地、395萬畝草場和58萬畝林地沙化。全縣有13.5萬畝沙棗林衰敗,35萬畝白茨、紅柳等天然植被處于死亡或半死亡狀態(tài)。原來作為農田保護屏障、封育良好的33.3萬畝的柴灣植被,已經退縮枯萎,喪失了防風固沙的作用。
深夜,我坐在賓館窗前,看著手中的資料,聽著窗外風聲陣陣。我似乎看到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正乘著風勢,張牙舞爪地向前狂奔。這一對惡魔,吞沒了民勤,撕開了河西走廊的喉嚨……
想到這里,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縣域外圍有多達1萬公頃的流沙和69個風沙口,流沙正以每年3-4米的速度迅速逼進,在一些嚴重地段前移速度高達到8-10米……
青土湖死了,沙漠吞沒民勤,只是早晚的事情!
魏光財拉水回來的時候,已近中午了。
村小學大門朽爛了的門板在風沙的抽打下,“吱吱嘎嘎”地呻吟著。透過大門缺口看過去,院子里堆起了厚厚的積沙,墻腳處一柱旋風兀自打著轉轉兒。
幾年前,魏光財還是村小學的民辦教師。給孩子們上課的間歇,他常常會講到石羊河、青土湖。孩子們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出神地聽著,那眼神就像一泓泓泉水,清澈而堅定。
這是莊嚴的許諾,是民勤的未來,一定會讓黃色的民勤轉綠。
魏光財堅信!
可是,那一泓泓泉水慢慢地在魏光財眼前消失了,就像落在沙漠里的雨滴,不知去處。
村子里的耕地被荒沙深深地淹沒了。農民沒了耕地,就像青土湖沒了石羊河,干巴巴的日子根本沒法繼續(xù)。實在不堪其苦,村民們在祖墳前化紙焚香、揮淚道別、另謀生路。
孩子們先先后后地隨父母離開了。
那一雙雙泉水樣清澈的眼睛里,閃動著那么多的不舍和不安。離別之際,師生抱頭痛哭。眼淚,揮灑成了民勤用水最奢侈的浪費。
送走了最后一個學生,學校大門的鐵鎖“咔嗒”一聲,魏光財的心跟著一緊。像不容置疑的槍聲,學校死去了,從此變成了一處遺跡!
父親的故事總也講不完,可父親畢竟老了,已經油盡燈枯,在破敗的、曾經喧喧鬧鬧的老屋里寂寂而終。
父親被埋進湖邊的沙漠里。他還能沿著回憶的路,找到曾經的青土湖嗎?
鄰居們先先后后地搬走了,雖然魏光財一再挽留,可誰愿意在這已經喪失了最基本的生存條件的地方生活下去呢?哪怕他們心里也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但畢竟活命要緊。
東容村六社,最終只剩下了魏光財和他的老妻。
每一戶鄰居的遷離,帶走的不單單是散零雜碎的居家什物,還有日子的鮮亮,更有小村的聲音。留下的只有寂靜,死一樣的寂靜,連蒼蠅的嗡嗡聲都變得震耳欲聾起來。魏光財卻愿意聽,畢竟這是他生活里為數不多的、生命的響動。
老妻的聽力本來不好,此時的語言更是幾乎失去了作用。
他與妻子交流,只需要一個手勢或一個眼神,對方足以心領神會。是呵,他們的日子除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重復,哪里還有必須要用語言進行溝通的新鮮內容呢?
他們慢慢地被喧囂遺忘了。唯有煙囪里冒出的絲絲縷縷的倔強的炊煙,證明著他們的存在,表明著小村的生息。
生態(tài)難民
“哪里人不能找,偏要找民勤的?”
父親聽吳培霞說處了一個民勤的男朋友,頓時暴跳如雷,“我們幾輩人好不容易從那里折騰出來,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還嫌不夠嗎?你還要回民勤受罪去嗎?”
吳培霞的父親原是民勤縣紅沙梁鄉(xiāng)人,雖然地處紅崖山水庫上游,可因為石羊河來水逐年減少,耕地無水澆灌,收成稀薄,難以糊口。不得已,只能攜家?guī)Э?、背井離鄉(xiāng),東穿騰格里沙漠,到地廣人稀的阿拉善尋找生路。
然而,沙漠本來就是死神布下的陷阱——狂風、迷路、烈日、缺水、沙漠狼、流沙,稍有閃失,隨時喪命。
寒之于衣,不待輕暖;饑之于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
沙漠水最金貴,為了活命,甚至同行的人也相互殺戮,如果有幸共同存活,出了沙漠還是好友,并不記仇。就像沙漠狼,只是可怕,并不可恨。有時甚至眼睜睜地看著狼把伙伴咬死、吃掉。打個冷顫、心里狂跳一陣也就過去了。畢竟,死亡只是穿越沙漠的另一種方式罷了。誰都知道,當踏入沙漠的那一刻起,就與死亡有了約定,如果活著出去,只能算是死亡的疏忽。
雖然艱險重重、九死一生,可人們還是寧死一搏。
這都是干旱逼的。
人類的愚蠢,有時會把自己逼上絕路!
在一份材料上,我看到了這樣一個數據——1960年,民勤縣約有1.6萬-2.5萬人遷入阿拉善左旗。
真的很難想象,是怎樣的生存磨難,使他們克服了穿越沙漠的這直面死亡的極限恐懼。在此之前,我曾對采訪中了解到的一個細節(jié)十分不解。民勤這個不足30萬人的小縣,自恢復高考以來,竟有5萬人考入大中專院校,近年來更是每年有5000多名學生升入全國各類高校,高考綜合錄取率高達96.8%,這在全國來說也可謂首屈一指。
當地自然環(huán)境惡劣,條件有限,可為什么辦學質量如此之高呢?
當我得知了民勤有那么多人被迫東遷阿拉善之后,突然腦洞大開——生存環(huán)境逼得他們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學習嗎?
吳培霞的男朋友柴軍賢是民勤縣東湖鎮(zhèn)西晨村人。
東湖鎮(zhèn)地處青土湖東岸,曾是可耕可漁、人人欽羨的富庶之地。青土湖干涸后,比鄰的騰格里沙漠將西晨村淹沒了。父親堅決反對自己與柴軍賢的婚事,正是因為柴軍賢的老家比自己的老家還要缺水,根本無法居住和生活。
在民勤,為閨女尋婆家,首先要打聽那個莊子上有沒有水。沒水,一切免談!這完全是一個“水利化社會”,維系社會關系的最重要的力量,不是宗族親緣,而是水。以水為中心的社會心理影響著社會關系和每個人的人生走向。
本來柴軍賢有很多選擇,就因為缺水,他才不得不沿著父輩的足跡,歷險穿越騰格里沙漠,叩問自己前途未卜的命運。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柴軍賢的父親也曾隨著民勤的東遷大軍到阿拉善討生活,給人家放羊。雖然掙不上多少錢,可比起老家來,這里畢竟有水喝,能填飽肚子。
土地被荒沙淹沒了,不能耕種,沒有糧食。柴軍賢的母親把灰灰條的草籽磨碎了,上籠蒸熟,用以充饑。
柴軍賢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可他只要一想到那種讓腸胃痙攣的味道,就不得不把伸出去的手蜷回來。
父親從阿拉善回來的時候,帶在路上充饑的鍋盔總是舍不得吃,留給家里的孩子們。在柴軍賢兒時的印象里,騰格里沙漠盡頭的阿拉善,始終散發(fā)著鍋盔那誘人的焦香。
1987年,17歲的柴軍賢懷揣吃鍋盔、喝甜水的夢想,隨著鄉(xiāng)里人穿越大漠,來到阿拉善。
他給人家放過羊、蓋過房子、干過農活,可最掙錢的,還是下煤窯。雖然出來之前,爹娘千叮嚀萬囑咐,就是掙不上錢,也不敢下煤窯,那可是拿命換錢的營生呀??蔀榱硕鄴暌恍╁X,剛剛成年的柴軍賢還是瞞著家人下窯了。挖煤除了吃喝,一個月能掙五塊錢,最多的時候,他掙過六塊二。生怕爹娘擔心,每次往家里捎信,柴軍賢總說自己學了一門手藝,好著呢。
阿拉善在內蒙古自治區(qū)的12個盟市中面積最大、人口最少,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當地牧業(yè)、農業(yè)、礦業(yè)、手工業(yè)生產普遍缺乏勞動力。因此,很多民勤人都涌到這里。放羊、放駱駝、挖井、壘圈、蓋房、挖礦、馱鹽、種地、做毛活……
我在一本名為《蒙古族社會歷史調查》的書中看到,在阿拉善左旗巴音浩特附近種地的農民,甘肅民勤人占到了74%。
柴軍賢到了阿拉善,才確切地相信世界上真有不苦不咸的清洌洌的水,而且喝多少根本沒人管。
那天中午,趁別人不注意,柴軍賢悄悄地溜到井邊,舀清水喝。喝了一杯再舀一杯,那種幸福的滋味從舌尖一直爬到心里,甜絲絲,涼冰冰的。頓時天高地遠,鳥鳴花香。他邊喝邊品味,不知不覺已是肚子圓圓,一下午來來回回地往廁所跑。別人問他是不是拉肚子,他只回頭詭秘地一笑。
這是他的秘密。
柴軍賢還到水渠里用清水洗過一回澡呢,真像在老家過年的時候吃羊肉沙米面一樣奢侈和不可思議。
民勤有句老話,人一輩子只洗三回澡——出生的時候、結婚的時候和去世的時候,除此之外,誰敢如此暴殄天物呢,想想都是罪過。
柴軍賢心里有一種隱隱的負罪感,卻又禁不住地、莫名其妙地嘿嘿偷笑。
雖然父親堅決反對,但吳培霞卻一心一意地認定了柴軍賢。
農忙的時候,柴軍賢每天開著手扶拖拉機拉玉米稈和麥草,從查汗灘到豪斯布爾都牧區(qū)。90公里,早去晚回,灰頭土臉,辛苦異常。他每次路過吳培霞工作的飯館,總要停下來喝口水,然后撩起袖子抹抹嘴,憨憨地笑笑,就急匆匆地走了。吳培霞的目光,就被他牽出好遠好遠。
吳培霞認定柴軍賢是一個好男人。
她和父親的冷戰(zhàn)一直持續(xù)著,整整兩年。最后,還是父親做出了讓步。“柴娃得把戶口落下,落到阿拉善什么地方都行。落不下,就不要再跟我談你們的婚事?!?/p>
柴軍賢的姑姑早年到阿拉善,在當地落戶。因此,他就把戶口落在了姑姑的隊上。
柴軍賢興沖沖地把戶口本拿給吳培霞的父親看。老人半晌沒有吭聲,直嚇得小柴手里攥著兩把冷汗。
當時在阿拉善的大量民勤人當中,很多都是“雁行人”。他們的家人在民勤,因此周期性地往返于阿拉善和民勤之間。想到這些,吳培霞的父親又不放心,“就算你落下了戶口,可要是領上我閨女回了民勤咋辦?你還得在阿拉善蓋房子。沒房子不行!”
1995年,柴軍賢在阿拉善吉蘭泰鎮(zhèn)烏達木塔拉嘎查(村子)蓋起了房子。姑姑給了他20畝地,又給了他6只羊。
柴軍賢和吳培霞這才有滋有味地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一顆漂泊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阿拉善的下一站是哪里
柴軍賢再回民勤,已經無法適應那里的生活了。
他不敢讓妻子和女兒喝老家的水,擔心她們拉肚子,而他自己也是幾次端起杯子又放下,就像小時候吃母親蒸的灰灰條籽一樣。
母親往水杯里捏了一點兒糖,柴軍賢喝一口,皺著眉頭咽下去。加了糖的水又苦又澀,還有一股不明不白的怪味,他再也不敢喝第二口了。母親舍不得半杯水,更舍不得那捏白糖,等柴軍賢走出去,她端起來一口氣喝完了。咂咂嘴,很甜。
走在村子里,到處是破破爛爛、死氣沉沉的被人遺棄的老屋,像深秋樹干上沒有被風雨打落的蟬蛻,殘破而孤寂,讓人的心壁頓時蒙上了一層濃濃的悲傷。
柴軍賢把父親和母親接到了阿拉善。
父親看著清清的自來水,竟不舍得喝,說怕一次喝飽了就不覺得甜了。一句話,讓兒媳吳培霞滿眼酸淚。是啊,老人在民勤吃的苦太多了。
“好了,現(xiàn)在再也不用回民勤了?!眳桥嘞奸L舒了一口氣說。
可柴軍賢的心里,卻七上八下地一直打鼓。
阿拉善大量地開荒種地,毫無節(jié)制地打井取水,和當年的民勤何其相似啊。
如今的阿拉善,已經遠不比當初了。以前這里水草豐美,常常見到蒙古野驢,還有野駱駝。草甸子里不單有灰溜溜的鵪鶉,也有色彩斑斕的藍馬雞;海子里有不聲不響的野鴨,更有神態(tài)優(yōu)雅的天鵝;青草叢中藏著肉蓯蓉、麻黃、甘草和鎖陽,還有全國獨有的山沉香呢。這真是一個碩大無朋的寶庫呢,誰都以為會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可是,因為水在減少,這一切也都在減少,甚至滅亡。
阿拉善大部分地區(qū)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而蒸發(fā)量卻高達4000毫米,比較適合牧業(yè)而不適合耕種。而畜牧業(yè)的快速發(fā)展遠遠超出了草場的承載能力,直接導致牧場退化,牧民收入直線下跌。為了生存,傳統(tǒng)的牧區(qū)居民又開荒種地。大量增加的農業(yè)用水使阿拉善并不豐富的地下水水位驟然下降。20世紀60年代,只要往下挖幾米就可以出水。1995年,柴軍賢在地頭打下的40多米的機井已經枯竭了,要打到100多米才能抽水澆地。
地下水水位的下降加劇了草場的退化和沙漠的推進,風沙一點一點地吞噬著附近的村莊。阿拉善荒漠化面積已經占到總面積的82.3%,而且每年還在以1000平方公里的速度擴展蔓延……
每當刮風,鋪天蓋地的沙塵席卷而來,直看的柴軍賢心驚肉跳。
他很難想象,如果阿拉善變成了第二個民勤,他們還能搬去哪里?
西部地區(qū)是我國重要的生態(tài)屏障,因為水資源貧乏,生態(tài)環(huán)境脆弱,一旦遭到破壞,難以逆轉。
長期以來,由于西北部地區(qū)的塔里木河、黑河、石羊河水資源過度開發(fā),導致河流下游水資源量銳減、河道斷流、湖泊沼澤萎縮、地下水水位下降、植被枯死、生物棲息地破碎、消失等生態(tài)環(huán)境退化現(xiàn)象日益嚴重。
據北方地區(qū)實測資料顯示,目前西北五省區(qū)草地總面積11975萬公頃,退化草地總面積為6960萬公頃,占草地總面積的58%。其中輕度退化面積3020.9萬公頃,占退化總面積的43.4%;中度退化面積2650.7萬公頃,占退化總面積的38%;重度退化面積1289萬公頃,占退化總面積的18.5%。
上網查相關資料時,我不經意間搜到了一道2015年的考試題:
我國現(xiàn)在荒漠化土地263.6萬平方千米,占國土總面積的27. 5%,主要分布在新疆、內蒙古、西藏、甘肅、青海、陜西、寧夏、河北等地,其荒漠化面積占全國荒漠化總面積的98.5%。在全國的荒漠化土地中,土壤類型以沙為主的有173. 97萬平方千米。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沙漠化面積或沙化面積,占我國國土總面積的18. 1%,或者全部荒漠化面積的66%,可見,
。
答案:我國土地荒漠化非常嚴重(意思對即可)。
我搜到的另一組數據是:
截至2004年,全國荒漠化土地為263.62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的27.46%,其中98%分布在新疆、內蒙古、西藏、甘肅、青海、陜西、寧夏、河北8省(區(qū))。
時隔十余年,這兩組數字竟以這種方式相見,讓我心里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悲哀,但這反而解開了我心中的一個謎團——我們明知生態(tài)環(huán)境已經十分惡劣,為什么破壞還會逐年加劇?
2、又見“北大荒”
造物主有時也會偏心眼兒呢。
在我們這顆美麗多姿的藍色星球上,這樣豐潤肥沃、自然條件優(yōu)越的土地真是不多呢。大小興安嶺、長白山和燕山四周拱衛(wèi)、眾星捧月,像一方安適的襁褓,更似一雙肥厚的手掌,小心地捧著我國第一大平原——東北平原。
這里山環(huán)水繞,沃野千里。發(fā)源于大小興安嶺、長白山的黑龍江、松花江和發(fā)源于長白山、燕山的遼河,像細細密密的掌紋,曲折蜿蜒,浸潤著那里的每一寸土地。
東北平原屬溫帶季風氣候,春夏從日本海的小笠原群島發(fā)源的東南季風,和經華中、華北而來的熱帶海洋氣團,裹風攜雨,潤澤廣袤平原。東北平原雨熱同季,因而草木葳葳蕤蕤、郁郁蒼蒼。暑往寒來,東西伯利亞和素有“太平洋冰窖”之稱的鄂霍次克海的寒流,又像一襲魔毯,越過大小興安嶺,冰結三江平原。凍土中豐厚的枯枝落葉難以腐化、分解,歷經千百年積累,形成厚厚的腐殖質,便是黑土,有機質差不多是黃土的十倍。
黑土形成極其緩慢,歷時400年才能累積1厘米厚的黑土層。東北黑土層厚達100厘米,已是4萬壽辰。因為地球表層活躍,地質構造不斷發(fā)生變化,地表土層會深埋地下,石化成“古土壤”或巖石。東北平原足夠幸運,歷時4萬年巋然不動,才得以慢慢累積,形成厚達一米的黑土層。
這是老天垂憐,這是人類的福祉。
因為黑土形成條件苛刻,因此,世界上僅有美國密西西比河流域、烏克蘭大平原和中國東北具有寒地黑土。
“地主”驚夢
2004年初冬的一個下午,天陰慘慘的,遠遠望去,天地間霧蒙蒙的一片。
很長時間沒見雨雪了,新翻的土地蓬蓬松松,一起風,黑色的沙塵滿天飛舞,像惱人的愁緒,揮之不去。
一只喜鵲在黑土間踽踽獨行,不時頓一下蓬亂的腦袋,啄起的卻是一顆顆失望。莊稼歉收,哪里還有遺落的種子呢?風裹著沙塵把喜雀打了一個趔趄,美麗的羽毛被染成了灰灰白白、灰灰黑黑。它驚恐地四處望望,奮力一躍,在寒風中歪歪斜斜地飛上了樹梢,匆匆忙忙地在樹枝上胡亂蹭了幾下尖嘴,飛走了。留下空落落的樹枝一陣亂顫,就顫得丁德忠心里一陣陣惶恐。自己要是一只喜鵲多好呀,拍拍翅膀飛走了,干凈。唉!
丁德忠跺跺腳,轉身進屋。
真冷!
這間家徒四壁、搖搖欲墜的小屋里,沙塵蕩滿了桌子、灶臺、床鋪,還有丁德忠的心壁。他剛剛坐下去,又起身來到屋外,呆愣愣地望著霧蒙蒙的遠方。喜鵲來了又飛走,他琢磨不透,這到底是吉兆還是兇兆。
喜鵲可以隨時飛走,可他呢,已經深深地陷入這片沙化了的黑土里了,想走,也拔不出腿來。
東北平原地廣人稀,是肅慎人、女真人的繁衍生息之地,宋朝時期,金國曾在這里建有大小城鎮(zhèn)數百座。滿清問鼎中原以后,滿族人口大量“從龍入關”,加之清統(tǒng)治者視東北為“祖宗肇跡興王之所”,長期實行封禁政策,致使東北平原人煙稀少,千里罕見人跡。東北平原水利資源豐富,地表江河縱橫,地下儲水量可觀,大氣降水充盈。條件得天獨厚,又無人為侵擾破壞,因此隨著季節(jié)更始,得以休養(yǎng)生息,萬物枯榮,往來流轉,黑土地更是日益土肥肉厚。有道是“捏把黑土冒油花,插雙筷子也發(fā)芽”!
東北平原長期荒無人煙,因此被稱為“北大荒”。
1956年6月,國家根據建設和發(fā)展需要,成立了農墾部,任命王震為部長。1958年3月20日,毛澤東主席發(fā)布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的7個預備役師整建制開赴北大荒,進行大規(guī)模的農業(yè)生產建設,墾荒造田,建設農場。
1958年春天,10萬官兵浩浩蕩蕩,進軍北大荒,掀起了墾荒種田的熱潮。
這是一片沉睡的土地,億萬年來默默積蓄,只待一朝醒來,煥發(fā)蓬勃青春!
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處處荒草蕩蕩,時時狼嗥陣陣!
這是一片未經人事的處女地,原滋原味,野性四射,自然的律條隱藏在每一只小鳥、每一只小獸、每一棵小樹、每一朵野花里……
低洼地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塔頭甸子和漂筏甸子,像一蓬蓬小小的草屋。塔頭甸子根深蒂固,而漂筏甸子,則是一處處居心叵測的陷阱,表面上長著柔軟的烏拉草,下面卻是深不可測的泥潭。
墾荒大軍要在這樣一片土地上安家落戶,開荒種田,保證豐產豐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住在哪里呢?人們把圓木伐下來,尋找地勢較高、相對干燥的地方搭馬架子。馬架子上搭樹枝、蓋野草,以遮風避雨。屋子算是有了,床鋪呢?那就只能在地面上鋪樹枝野草了。一所草屋里,二三十人,擁擁擠擠,只留尺把寬的通道供人進出。
大多數是男女“同居”,女同志在屋子一角掛個床單一擋,就算是女宿舍了。新婚夫婦呢,則另外搭建一處小窩棚,然后就湊湊合合、竊竊私語地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一切都那么毛毛糙糙、粗粗礪礪,沼澤、荒草、灌木叢,河水、咸菜、高粱米,小咬、牛虻、大蚊子;廣東話、上海話,天南海北、南腔北調;有高亢也有低沉,有歌唱也有牢騷;稱兄道弟,指鼻子罵娘;汗酸腳臭放屁磨牙說夢話……
寂寥的北大荒上空,炊煙漸濃。
10萬官兵,爬冰臥雪,風餐露宿,向地球開戰(zhàn)。
僅僅當年,就開墾了200多萬公頃荒地,種上了莊稼。一年的開荒面積相當于之前歷史上的開荒總和。
日月輪轉,季節(jié)變換,這片掌心中的神奇黑土地被喚醒了,成了年產70億公斤糧食的國家重要商品糧基地。大豆產量占全國總產量的37%,玉米產量占全國的53%,足夠供應京津滬三市、海陸空三軍。
人跡罕至的“北大荒”,終于變成了美麗富饒的“北大倉”。
2003年,懷揣發(fā)財夢的丁德忠從老家綏化市青崗縣,來到了位于大慶市讓胡路區(qū)的銀浪牧場,打算在這里承包土地,靠種糧發(fā)家致富。
銀浪是國有牧場,方圓263平方公里,有5.5萬畝耕地、18萬畝草原、8.8萬畝林地、2萬畝水面??蛇@里降雨時空分布極不均勻,春季播種保苗最需要水,卻常常一連多天滴雨不落。干透的土壤疏疏松松,風一刮,沙塵彌漫,小苗也被連根拔起。到了夏秋之交,眼看莊稼快要成熟,卻又往往連降暴雨。平原地區(qū)排水不暢,極易發(fā)生內澇,常常導致糧食減產,甚至絕收。
這里早已不是“棒打狍子瓢舀魚”的“北大倉”了。因此不少來這里承包土地想當“地主”的人,常常賠得傾家蕩產——這是后話。
雖然牧場強迫職工種地,但因為得不償失,職工們寧愿土地撂荒被罰,也不愿冒絕產絕收的風險,因此紛紛外出打工。
大面積的開荒使東北平原濕地減少了一半,嚴重破壞了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肥沃的黑土地土質迅速退化,肥力下降。東北黑土區(qū)正在變成一個生態(tài)脆弱區(qū),發(fā)生異常氣候的頻率越來越高,自然災害種類增多。旱災、洪災和風災發(fā)生的范圍越來越廣、頻度越來越大,野生動物被迫遷徙他鄉(xiāng)。
因為土地沙化,東北平原的春季揚沙天氣逐年增多。
長此以往,東北黑土區(qū)極有可能成為沙塵暴的又一策源地!
銀浪牧場有一千多名職工,每名職工分有45畝責任田。為了給職工交納“五險一金”,農場只能作為中介,把職工撂荒的責任田流轉出去。
丁德忠剛來銀浪牧場的時候,好地一年的承包費是每畝50元,稍差一點的每畝30元。
丁德忠一合計,只要有土就能種糧,即便糧食因天旱減產,肯定也能把承包費掙回來,如果種得好,穩(wěn)賺不賠。于是他傾其所有,承包了三千畝地。然后在地頭蓋了幾間簡易房,開始了他的“地主”生涯。
春旱不期而至,曾經肥得流油的黑土干透了,變成了灰塌塌、松垮垮的沙面面。要點種玉米,一瓢水澆下去,轉眼就不見了,只留下坑底淺淺的水印兒,像一張粗皴的臉上抹了一丁點兒雪花膏,若有似無。
丁德忠夫妻倆沒日沒夜地勞作,一天也只能種一畝多地,這樣種下去,幾千畝地,要種好幾年。天旱,播種機之類的大型設備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即便種上,不能及時灌溉,苗也出不來,只能白費種糧。
農時珍貴,錯過了即便是種上,也不會有好收成,甚至沒有收成。丁德忠雇人幫忙,可農場年輕的職工大多都外出打工了,年紀大的又干不了活,有些還能干點的,說都一把年紀了,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夠了,不想干了。
丁德忠咬牙把每天的工錢漲到了相當于一畝地一年的承包費的價格,才勉強雇來了十幾個人。
莊稼離了土可以水培,但離了水呢?離了水只能當柴苗燒火。
丁德忠沒有想到,干旱這么歷害。這里的土地是沙質土壤,五天不下雨小旱,七天算中旱,十天就達到大旱的程度了。
東北的春天哪有那么多雨呢?已經兩個月沒有下雨了!
受用水量、降雨量、氣候、地形、季節(jié)等諸多因素影響,東北平原的不同地域和時間降水量相差較大。降雨主要集中在每年的7-9月,旱季時間長,大多數河段位于平原地帶,中下游干流河道上難以建設調節(jié)性水庫,普遍存在季節(jié)性缺水。
地域上,松嫩平原西部干旱缺水,三江平原水澇成災;遼河平原普遍缺水,齊齊哈爾與白城跟哈爾濱三角區(qū)內則泡沼成群;而沈陽、撫順、大慶等許多城市供水困難,霍林河、烏裕爾河、東遼河等眾多支流處于斷流或半斷流狀態(tài)。
部分農村飲用水困難,農業(yè)用水煞是緊張,生態(tài)用水更被大量擠壓。
丁德忠忙活了一個春天,也只是搶種了幾百畝玉米。
大片的耕地只能眼睜睜地撂荒。
一望無際的原野灰茫茫一片,灰褐色的沙塵隨風飄蕩。天地間霧蒙蒙的,恰似丁德忠此時的心情,布滿陰翳。幾百畝玉米即便豐產豐收,也收不回一年的承包費呀。賠錢,已經成為既定事實??衫咸烊匀徊幌掠辏S收的希望就像這里的空氣一樣,全是干巴巴的沙塵。
春天在沙塵的遮掩下偷偷地溜走了,夏初終于下了幾場雨,幾百畝可憐巴巴的玉米苗正準備甩開膀子往高里長,不想卻又遇到了伏旱。
丁德忠用小水泵抽水灌溉,清水汩汩地流進沙地里,瞬間無影無蹤。十幾臺水泵,十幾條“小白龍”,汩汩流水,日夜不息。夜深人靜的田地里,吱吱地響動著,那是莊稼打嗝的聲音,是莊稼拔節(jié)的聲音,也是大地呻吟的聲音。
畢竟地多呀,整個區(qū)域都在抽水灌溉,地下水水位下降很快,有幾口井已經掛泵抽不到水了,勉強抽到水的,水量也大為減少。
“小白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十多臺水泵一天也只能澆幾十畝地。
這樣一來,澆一遍下來差不多需要個把月的時間。烈烈的日頭下,玉米卷起了葉子,減少自己身上日曬的面積,使自己少出點兒“汗”,保持著脈管里稀缺的水分子??墒羌幢氵@樣,也經不起漫長的等待呀。
來不及澆灌的玉米開始成片地枯黃了,像丁德忠日夜煎熬的臉色,沒有了水分,唯有布滿血絲的雙眼,通紅通紅。
干旱,把他的“地主”夢,生生擊碎了!
“牛司令”走“麥城”
這時候,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丁德忠的頭腦里開始變得清晰起來,他決定放棄種植,改養(yǎng)奶牛。
靠種植,賠錢已經成定局,如果用幾百畝玉米當飼料養(yǎng)奶牛,說不定還能挽回損失。但一頭奶牛一萬多元,稍有閃失,也可能越陷越深。
雖然前途未卜,但進退兩難的丁德忠還是決定試一試。
孤注一擲,聽天由命。
榆樹市劉家鎮(zhèn)南城子屯村村旁有一條幾百米長的排灌溝,名喚南大溝。溝岸榆樹、楊樹、柞樹遍布,高高低低、密密層層。打溝邊經過時,常被突然從草叢里躥出的兔子,或者猛然起飛的野雞給嚇一跳。這條不起眼的小溝,正是小村的臍帶呢,千百年來調節(jié)著南城子屯周邊區(qū)域的風水,澇排旱灌,始終維持著最佳的平衡。
早先,曾有專人看護,可進入農業(yè)“改造”時期以后,南大溝成了“無主”之地,人們隨意開荒、隨便砍柴。時間不長,植被就被破壞殆盡。1956年,雨水充沛,沒了植被束縛的南大溝洪水滔滔,沙質土壤被大水順手牽羊地帶走了。僅存的幾棵水缸粗細的大樹,也被水把根部掏空,拽倒,卷走,沖進了松花江。
南城子屯村的噩夢開始了。
只那一次大水,就把南城子屯村西的土地給撕裂了,南大溝寬了一倍,也深了一倍。而后,它像一條得勢的惡龍,搖頭擺尾,越來越寬,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長。溝的東岸向村子步步緊逼,住戶只得東移,原來屯子最東頭的一戶,最終變成了最西邊的一戶。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冬天,溝邊的莊稼地被凍裂了,一條條長長的大口子,像大地無聲的吶喊。春天一化凍,成片的黑土坍塌,像倒下的墻,像滑下的坡,如波似浪,連翻帶滾,心驚肉跳!
大溝攆著村子一直東遷,幾十年間,已經遷了三次。村里的耕地,已被大溝吞蝕了一半。1983年分地,人均4畝,而且村里還留有5%的機動地。現(xiàn)在,人均只剩2畝地,機動地也早就沒有了。
分地時,誰家也不愿要溝邊,辛辛苦苦種上莊稼,說不定一場雨就連地帶莊稼全給卷走了。因此只能抓鬮決定,誰要是抓著了溝邊,免不了自己心里慪氣。
南城子屯的土地被切割得支離破碎,變成了十幾個“孤島”,村民只得翻“山”越“嶺”下地干活。站在松花江二級階地上,放眼望去,滿目深溝險壑,誰能想象得出,這里就是松江平原,曾是千里沃野?
這些侵蝕溝還年輕,發(fā)育旺盛,有些溝一年就能侵蝕耕地八九千畝,相當于沖走了一個村莊的土地。從2001年到2004年,榆樹市曾四度成為全國產糧第一大縣。輝煌的背后是一條條逐年變深變寬的大溝,像南大溝這樣的大侵蝕溝,僅劉家鎮(zhèn)就有49條,而從上世紀50年代初以來,又繁育出了257條支溝。
侵蝕溝吞噬的土壤大量淤積在松花江沿岸的溝口,新淤出了83公頃的沙灘,使江心島面積增加了20%,河床抬高了2米,第二松花江主河道向南移動了250余米。
據不完全統(tǒng)計,東北黑土區(qū)因嚴重的水土流失產生的大型侵蝕溝達25萬多條。僅黑龍江省的大型侵蝕溝就達14.4萬多條,吞噬農田144萬畝。據黑龍江省耕地狀況文件資料顯示,該省土壤中每年流失掉的氮、磷、鉀元素折合成標準化肥,高達上百萬噸,因水土流失導致糧食減產20-40億公斤。
大范圍的水土流失帶走了十分稀缺的黑土地的大量養(yǎng)分,使土壤肥力大大下降。要保證糧食產量和農民收入,農業(yè)生產只好增加化肥使用量,這反而又增加了土地和河流的污染,加劇了土壤的板結退化……
50多年來,全國因水土流失損失的耕地達5000多萬畝,3萬多平方公里呀,和海南省的面積差不多。
人類與自然的較量是多么可笑呵,“人定勝天”的標榜滋長了我們一時的志氣,可大自然卻按照她的規(guī)則不動聲色地向人類開出了巨額的“罰單”——水土流失、江河泛濫、風蝕沙化、氣候異常、旱澇頻繁、糧食減產等等。
“北大荒”被人們改造成了“北大倉”。
常此下去,她將變回永遠的“北大荒”!
為了籌錢,丁德忠?guī)缀踅璞榱擞H朋好友,甚至把老家的房子也賣掉了。
一百多萬元花花綠綠的票子,變成了一百頭黑黑白白的奶牛。
從地把式變成“牛司令”,個中滋味,甘苦自知。
幾百畝玉米哪能填飽上百頭食量驚人的奶牛的胃口呢?
丁德忠又借錢購買草料。
錢,就像旱天里流進沙地的水一樣,撒在奶牛們身上,轉眼就不見了。艱難維持兩年之后,因為缺乏養(yǎng)殖技術,丁德忠的奶牛先后得病,這使他一下陷入了絕境。如果硬著頭皮堅持下去,只能是傾家蕩產。他在銀浪牧場的幾個想當“地主”掙大錢的朋友,也是奮力折騰幾年,賠光了積蓄,又借遍了親朋好友之后,無奈揮淚而別。留給丁德忠最后的印象大都是蓬頭圬面和一雙雙紅腫的眼睛。
難道朋友們的慘淡下場就是自己的明天嗎?
一想到這些,丁德忠不由得渾身顫栗。“啪”地一拳打在瘦骨嶙峋的奶牛身上,奶牛漠然地轉頭看看他,一聲沒吭。
奶牛哀寞!
他深深地失望了。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買奶牛,一萬多元一頭;賣奶牛,一頭僅僅兩千塊錢??墒?,如果不及時出手,病死了更是分文不值。
只此一項,丁德忠又賠進六十多萬。
天旱地沒法種,奶牛也養(yǎng)不成,繳上的承包費又拿不回。低矮的屋檐下,丁德忠一籌莫展。
這是丁德忠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
也是整個東北平原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
想到東北,大腦里便呈現(xiàn)出一望無際的莊稼,目及之處,莊稼和天邊綴在了一起。稻花熏得云也輕盈起來,把天空擦得湛藍湛藍。
當清涼的北風帶來了秋天的消息,整個東北大平原被涂得色彩斑斕,身材苗條的高粱,醉紅了笑臉,長袖善舞地和著風的拍子歌舞;玉米呢,雖然再緘其口,但終于還是露出了滿嘴碎玉;調皮的棉花,故作老成地拖出了白色胡須;矮小精干的黃豆,像掛了一身小鈴鐺,飽滿得輕輕一碰就畢剝作響;不聲不響的水稻,像一位飽學之士,低頭沉思,滿臉涂金……
唇齒間東北大米那特有的清香便蕩漾開來,那是幸福的味道,那是踏實、滿足、安心,是生命的底色!
可是,隨著生活條件的不斷提高,我們對糧食由珍惜轉而漠視。
我在“中國政協(xié)新聞網”上看到了這樣一條消息——“中國糧食產后損失驚人,每年的糧食損失浪費量大約相當于2億畝耕地的產量,比第一產糧大省黑龍江省一年的產量還要多,僅餐桌上浪費的糧食就足可以養(yǎng)活2億人口。”
我國七大河流之一的松花江,年徑流量是762億立方米。
傳統(tǒng)方法灌溉一畝耕地一年用水400立方米左右,2億畝耕地,需用水800億立方米。按虛擬水計算,只糧食一項,我們每年浪費掉的水比一條松花江還多!
什么是“虛擬水”?
“虛擬水”指在生產產品和服務中所需要的水資源數量,即凝結在產品和服務中的虛擬水量。因此,“虛擬水”用來計算生產商品和服務所需要的水資源數量。虛擬水戰(zhàn)略是指貧水國家或地區(qū)通過貿易的方式從富水國家或地區(qū)購買密集型農產品(尤其是糧食)來獲得水和糧食的安全。
這一概念認為,人們不僅在飲用和淋浴時需要消耗水,在消費其他產品時也會消耗大量的水。比如,一臺臺式電腦含有1.5噸虛擬水,一條斜紋牛仔褲含有6噸虛擬水,一千克小麥含有1噸虛擬水,一公斤雞肉含有3-4噸虛擬水,一公斤牛肉含有15-30噸虛擬水。
據聯(lián)合國糧農組織報告,一個人每天平均飲用2-4升水,而生產一個人每天所需糧食的用水量為2000-5000升,農業(yè)消耗了全球淡水和地下水提取量的70%。每年全世界糧食浪費達13億噸,如果浪費減半,每年可以節(jié)水1.35萬億立方米,幾乎是我國淡水資源總量的二分之一。所以,“光盤行動”這種“厚待自然”的方法,比“少洗澡”這種“克扣自己”的節(jié)水方法更為有效。
3、夢里水鄉(xiāng)
太湖地區(qū)是江南明珠,自然環(huán)境和地理位置優(yōu)越,自古富庶甲天下。
近代以來,其工商業(yè)發(fā)展領風氣之先,率先萌芽,并迅速蓬勃興盛。逮至世紀之交,更是被譽為中國經濟的“增長極和發(fā)動機”。
當地經濟社會的迅猛發(fā)展,使太湖流域在全國率先跨進了“全面小康”社會。
然而,2007年5月底,一場“蓄謀已久”的災難在太湖爆發(fā),讓人始料未及……
跳舞的貓
1952年,日本熊本縣水俁鎮(zhèn)溫順的貓咪們變得亢奮起來,原本優(yōu)雅的貓步如舞,連蹦帶顛、一步三跳。
起初,當地的居民們不以為意,稱貓的這種反常情狀為“跳舞病”??刹痪茫@些瘋瘋癲癲的貓咪們病態(tài)越來越重,最后竟紛紛跳海自殺。一年之內,投海自殺的貓竟達五萬多只。
居民們擔心起來,因為不只是貓,連豬和狗也開始發(fā)瘋了。
人們心中不祥的預感像暴風雨來臨前的烏云,越積越厚。街頭巷尾,面面相覷,諱而不談。出海前漁民小心祝拜,內心惴惴;船靠碼頭,收獲多寡,面無喜憂,唯心事重重。誰也猜不出,厄運會何時降臨。
恐懼和不安像海邊的波浪,時時叩擊著人們緊繃的心弦——災難隨時可能降臨!
1956年4月21日,一位名為田中靜子的小女孩也患上了這種“跳舞病”。雖然很快被送進醫(yī)院診治,但病情還是急速惡化。僅僅一個月之后,這位可憐的小女孩雙目失明了,不久便全身痙攣而死。
田中靜子死后不久,她兩歲的妹妹也得了同樣的怪病。
這不啻于烏云密布的天空炸響的霹靂!
人們惴惴等待,不知下一個炸雷會打在誰的頭上。因此,這里的人們多了一個習慣,一俟閑暇,便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家人的一舉一動。
真是人人自危、個個顫栗。
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人們發(fā)現(xiàn),田中靜子居住的入江村,很多村民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病癥。這些人發(fā)病初期都是口齒不清、走路不穩(wěn),最后則往往是高聲嚎叫而死。
這種怪病發(fā)生在水俁鎮(zhèn),因此被人們稱之為“水俁病”。
得病的多半是漁民。消息傳開,水俁的海鮮價格一落千丈。賣不出去的海產品只好自己吃,這使得災情進一步擴大。
全鎮(zhèn)四萬居民,竟然有一萬多人先后患染這種可怕的怪病。
島國百姓戰(zhàn)戰(zhàn)兢兢、惴惴度日。
直到1959年,肇事元兇才被查獲——引發(fā)這種怪病的竟是當地的氮肥公司排出的廢水中的有機汞。
水俁病,實際上就是有機汞中毒!
工廠污水排入水俁灣,污染了海水,水里的有機汞被海洋生物吸收,再經過“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層層濃縮,因此長期吃這種海鮮的人就自然而然地患上了“跳舞病”。
有機汞中毒主要危害大腦皮層,輕則手足麻痹、面部癡呆、步行困難、口齒不清、感覺障礙、視覺喪失,重則肌肉痙攣、神經錯亂、身體彎弓嚎叫。發(fā)病三個月內就有一半嚴重病例死亡,懷孕婦女還會將這種汞中毒遺傳給胎兒。
水俁病是最早出現(xiàn)的由于工業(yè)廢水污染造成的公害病,至今沒有特效療法。
1966年,日本新澙又爆發(fā)了水俁病,史稱“第二水俁病”,又叫“新澙水俁病”。
這兩種水俁病與富山痛痛病、四日市哮喘并列為日本四大公害病。
據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資料記載,迄今為止已查出水中的污染物超過2100種。由飲水而引發(fā)的疾病占所有人類疾病的80%;由水傳播的40多種疾病在世界范圍內仍未得到有效的控制;全世界每年有2500萬兒童因飲用受污染的水而生病致死;全球因水污染引發(fā)的霍亂、痢疾和瘧疾的人數超過5000萬……
水資源污染,已經成為威脅人類健康的第一大隱性殺手!
太湖夢魘
在中國,這個惡魔終于現(xiàn)形了!
2007年5月29日,本是歷史長河中轉眼即逝的一瞬,卻成了無錫市民刻骨銘心的、最黑暗的一天。
這天早晨,無錫市民同以往一樣,起床、洗漱??僧斎藗冚p車熟路地擰開水龍頭的一剎那,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咦,從來都是清澈甘甜的自來水,今天是怎么了?難道是錯覺?可水明明是黃黃的,腥臭難聞。
人們很快意識到了什么,因此,很多人就在睡夢中被焦躁的電話鈴聲給驚醒了。
“儂勿曉得?自來水弗能用,黑得像湯頭藥!”
“大清老早不上工,一日到夜弄白相(整天開玩笑),當心頭腦殼?!?/p>
“儂弗曉得,日本的‘跳舞?。 ?/p>
……
電波像手忙腳亂的信使,在無錫市的角角落落碰碰撞撞、往來穿梭。吳儂軟語,頓時變得火燒火燎、焦躁不安。電話的線路和無線電波像城市的神經系統(tǒng),與血脈樣的供水管道同時分布在城市的身體里,從來都是各行其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密切關聯(lián)。
恐慌,像看不見的電波一樣籠罩全城。
江南水鄉(xiāng)的居民們呀,何曾對水如此關切?就像周流全身的血液,不能有一刻停頓,可我們從來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除非血脈出現(xiàn)了問題,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這才是生命最根本的維系。
電波通過話機現(xiàn)形,恐慌在城市的表情中凝結。
大街小巷,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流。呼朋引伴、拖兒帶女,奔向超市、商場、小賣部。瓶裝水、大桶水被搶購一空。送水工的電話已經累得渾身發(fā)燙,以往門可羅雀的小屋被圍得水泄不通,小屋的內存很快被清空。
送水車從來沒有如此繁忙,礦泉水廠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超負荷運轉。
鄉(xiāng)下也忙碌起來,大車小輛紛紛涌向周邊的農村,目標直指井水。焦躁的人群變成了焦渴的豹子,眼珠紅紅,目不轉睛地逼視著落寞多年的水井。
以往最尋常最普通最不值一提的井水,此刻搖身一變成了最珍貴的禮物,被那些附炎趨勢的投機者送進了大小官員們森嚴的門楣。
恐慌瘟疫般蔓延,加重著無序,無序疊加了恐慌,互為因果夢魘般地投射在太湖人的心壁上。
這里是著名的水鄉(xiāng),自古至今因其自然和地理條件優(yōu)越而富甲天下。水鄉(xiāng)民族,世世代代以水圖騰著自己的文化和文明,何曾想到竟有一天會守著太湖沒水吃。
這是上天玩的黑色幽默,還是造物主對自高自大的人類的嘲諷和懲罰?
在大自然面前渺小如芥的我們,是否該反思一下,我們到底在做什么?
藍藻門
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這個水晶般的藍色星球上,有一種存在了30多億年的古老生物。它們在光合作用下產生氧氣,它曾對地球從無氧到有氧的大氣環(huán)境轉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正是因為有了氧氣,地球才變得如此生機盎然、多彩多姿。
這種神奇的古老生物便是藍藻——地球上出現(xiàn)最早、分布最廣、適應性最強的光合自養(yǎng)生物。
因為它的出現(xiàn),給所有生命提供了出現(xiàn)的可能。這種普普通通、相貌平平的低等生物,竟是所有生命的恩人呢。
在所有的藻類生物中,藍藻應該是最簡單、最原始的一種了。它沒有真正的細胞核,但它的細胞中也有顆粒狀或網狀的核物質。雖然這樣的核物質沒有核膜和核仁,可也具有核的功能,因此稱其為原核。
藍藻大多數生活在水體中,利用陽光和水,與氮、磷和其他營養(yǎng)物質進行光合作用,將二氧化碳同化為有機碳化合物,并且釋放出氧氣。它們繁殖速度很快,一般繁殖周期只需十個小時。因此一旦水中的氮、磷和有機物達到一定量值,藍藻便會在短時期內大面積暴發(fā)。其成長過程中吸收的氮、磷和有機物在其死亡后,又會大量釋放,污染水體,致使藍藻更大規(guī)模的爆發(fā)。
互為因果,惡性循環(huán),愈演愈烈!
藍藻在其沒有死亡時,大量富集氮磷,一般不會污染水體,但其死亡后會釋放藻毒素,對水體造成嚴重污染。
這可愛的天使,如今竟變成了人們眼中的惡魔,讓人談之色變、恨之入骨!
肇事元兇
豐豐腴腴的太湖,宛若一只溫潤的佛掌。
從地圖上看,的確如此。
手腕處是宜興,掌面舒緩地向東張開,幾根手指微微蜷曲,伸向長江三角洲腹地。蘇州、無錫、湖州及一干大大小小的城鎮(zhèn),星星點點,鑲嵌其間,恰似佛掌上的明珠。
太湖的來歷,眾說紛紜,有海退說、陸沉說,還有大雨說、隕石說。不管如何,億萬年來,這片23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是天地間一汪神秘而又澄澈的圣水。
太湖是一片碟形水域,雖然平均水深只有2米,卻也浩浩淼淼,一碧萬頃,吞吐日月。她的眾多支流,更是織就了江浙地區(qū)密密麻麻的水網,直通每一座城市,每一簇村鎮(zhèn),每一條街道,每一戶門庭,乃至每一個人的腸胃和血脈。
其實啊,太湖就是一個豐盈的乳房,哺育著江浙大地,發(fā)酵了嫵媚多姿的吳越文化。
不是嗎?“蘇湖熟,天下足”,此地白白胖胖的稻米,哪一粒不是太湖乳汁的結晶?宜興的紫砂、湖州的毛筆、無錫的錫劇,蘇州的昆曲和評彈,哪一件不是太湖鳳冠的瓔珞?眾多的風流才俊、文化名人和政壇驕子,哪一位不是太湖母親的兒女?
太湖美,最美在無錫。的確,太湖在其它方向的岸邊,多平直,少曲折,而在無錫,則山峰島嶼,參參差差,青螺碧簪,唇齒相依。更有大大小小、扁扁圓圓的湖泊,肥肥瘦瘦,裙裾相連。最是那橫臥湖畔的半島——黿頭渚,酷似神龜昂首,仰天長嘯。有文豪贊曰:“太湖佳絕處,畢竟在黿頭?!?/p>
無錫,還是距離太湖最近的城市,而且城內的蠡湖,與太湖直接相連。不啻說,無錫就位于太湖之上。
海、洋、江、河、湖、泊,這些水的別稱雅號,我們都已耳熟能詳。但在當地,還有許多關于水的更顯個性更見風韻的稱謂,比如:蕩、氿、渚、瀆、浜、澗、港等等,各有所指,各得其意:有塊狀的,有條狀的,有動態(tài)的,有靜態(tài)的,有南北向的,有東西向的。可見,精靈的水分子,已經浸透了吳文化的所有細膩。
江南三月,熏風艷陽,草長鶯飛,雜樹生花。文靜的太湖,明眸皓齒,秀發(fā)飄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像一位絕色的南國佳人。
這上天賜予人間的精靈啊,讓遠者神往,近者生情,親者憐愛!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軍事爭霸和農業(yè)發(fā)展的需要,太湖流域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水利工程建設。這一時期,太湖流域憑借良好的水利、灌溉條件,農業(yè)、漁業(yè)、蠶桑業(yè)、林果業(yè)得以迅速發(fā)展、興旺昌盛。從此而后至清朝,太湖流域一直是封建王朝維系其統(tǒng)治的重要經濟支撐,故有“蘇湖熟,天下足”之譽。
太湖流域是我國民族工商業(yè)的搖籃,更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發(fā)源地,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后,工業(yè)化進程領跑全國。在全國大小城市的歷次綜合實力排名中,太湖流域的上海、蘇州、無錫、杭州等市一貫名列前茅;縣域經濟的排行榜上,江陰、昆山、常熟、張家港等縣級市不但位居前列,而且經常囊括前三名。
除了這些密集環(huán)抱太湖的工業(yè)發(fā)達城市,從天目山麓到陽澄湖濱,從揚子江畔到杭州灣邊,幾乎所有的鄉(xiāng)村也都工廠林立,機器轟鳴。形形色色的小工場、小作坊難以計數。
據2005年的統(tǒng)計資料,在太湖綜合治理區(qū)內,江浙兩省各有工業(yè)企業(yè)十萬余家,每平方公里土地承載的企業(yè)數分別達到九家和十一家,太湖沿岸的蘇、錫、常、嘉、湖五市企業(yè)密度更高。這些工廠以傳統(tǒng)產業(yè)為主,其中高污染產業(yè)占有很大份額。印染業(yè)、電鍍、印刷電路板等行業(yè)產生的大量污水,是太湖的主要污染源。
進入二十世紀以來,是人類社會發(fā)展最為快速的時期,而中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v觀中國發(fā)展,太湖流域無疑是最為鮮活的標本。
領改革開放風氣之先的太湖流域,像一塊發(fā)酵的香噴噴的蛋糕,人們爭相往奔,使其迅速膨大起來。蘇州、無錫、常州、湖州、嘉興五座沿湖中心城市,1990年建成區(qū)面積合計為177平方公里,2000年增加到353.6平方公里,十年間翻了一番;到2005年又增加到685平方公里,僅僅五年,幾乎又翻了一番。與此同時,戶籍人口增加到兩千多萬,再加上近年來大量涌入的外來人口,因此太湖沿岸常住人口高達三千萬之多。大量的生活污水,是太湖流域污染的三大來源之一,占總量的三分之一以上。
太湖流域歷來是中國的天下糧倉,然而為了追求高產,傳統(tǒng)的耕作方式已經悄然轉變,化肥和農藥用量急劇增加?;视昧渴菄H標準的2.7倍,農藥用量是全國平均水平的兩倍多。過量施用的農藥化肥絕大部分不被吸收,隨著雨水進入河流,而后流入太湖。隨著經濟收入的增加,人們對副食品的需求也是節(jié)節(jié)攀升,因而促進了太湖流域養(yǎng)殖業(yè)的迅猛發(fā)展,豬、牛羊總數量已經達到兩千八百萬頭,家禽高達三億多羽。畜禽糞便大部分沒有得到有效處理和充分利用,全部直接或間接地排放到河流與湖泊里。而湖泊中的水產養(yǎng)殖,過剩的飼料也直接污染著湖里的水體。農業(yè)面源的污染構成了水體中氮、磷總量的一半以上。
人口膨脹、城市擴張、產業(yè)低級、布局分散的粗放發(fā)展模式,加劇了太湖流域工業(yè)點源、農業(yè)面源、居民生活污水對太湖的污染。
一根根排污管、一條條河流小溪,像一條條毒蛇,向柔美的太湖吐著信子。
美國詩人惠特曼曾說,“大地給予所有的人是物質的精華,而最后它從人們那里得到的回贈,卻是這些物質的垃圾”。
正是水質的嚴重污染,導致了太湖藍藻爆發(fā)!
她曾經不斷地提出抗議和警告——
沿湖各城市都曾多次發(fā)現(xiàn)市場出售的魚鮮帶有濃重的柴油味,無法食用;
嘉興曾經有7萬畝外蕩水面受污染,影響魚類養(yǎng)殖;
武進市1996年上半年因為水污染引發(fā)的信訪案件就有196起,僅僅加澤鎮(zhèn)撈村的養(yǎng)殖業(yè)就因污染死魚20多萬公斤;
從1990年開始,市中心距離太湖最近的無錫多次因為藍藻爆發(fā)而影響正常供水;
湖州水廠也發(fā)生過類似情況……
長此以往,太湖很快就撐不下去了!
太湖死了還會重生,可人類呢?
人類的貪婪給自己造成了惡果,與藍藻無關!
“夢里”水鄉(xiāng)
太湖污染,僅僅只是江南水鄉(xiāng)的一個縮影。然而,她又是一面明亮的鏡子,折射出了當前經濟發(fā)展與環(huán)境保護的矛盾——地理和自然環(huán)境越優(yōu)越,經濟發(fā)展越迅猛,生態(tài)破壞也越嚴重,幾乎與GDP增長速度成反比!
老天爺的手段如此高明,又如此嚴密。
因果報應,立施不貸!
我掬起一抔太湖的水,涼涼的。早春時節(jié),藍藻還在沉睡。湖面波浪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波波向岸邊涌來,總讓人擔心會把藍藻吵醒。
蠢蠢波浪里,我似乎看到了無數只手,在推倒多米諾骨牌——
被譽為“東方水都”的上海,傍依黃浦江、長江,可如今其符合飲用水水源國家標準的地表水僅剩1%,劣五類水占到68.6%,人均水資源占有量僅為145立方米,不足國際極度缺水標準的三分之一……
江蘇南通,市區(qū)河水污染,水系不暢,地下水開采過量,水環(huán)境惡化,70%的水質較差,也是典型的水質性缺水城市……
浙北杭嘉湖地區(qū),河網縱橫,尤其有錢塘江、太湖和長江水可資利用,但近些年來,因為經濟發(fā)展結構不合理,用水量遠遠超出了水資源的承載能力,加上水資源保護不當,大量水體遭到污染……
地處甬江、姚江、奉化江三江交匯的寧波市,最缺水時一些運水車在日夜不停地奔跑著,將鄉(xiāng)村河道里的水運進城里的各個企業(yè)……
位于浙江省東部的舟山市也是嚴重缺水的城市,為了解決生產和生活用水,當地政府不得不花費巨大的成本大規(guī)模向海取水……
著名的國際商貿城市義烏,市區(qū)有時每周正常供水僅9小時,人均水資源擁有量僅為全國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
湖南湘江,水質達標河段僅為9.5%,其污染已使長沙成為水質性缺水城市……
擁有岷江、嘉陵江等九大江河的四川,44%的耕地無灌溉水源;自貢、德陽等28個城市嚴重缺水……
廣東地處我國亞熱帶地區(qū),雨量充沛,號稱“空氣中也能擰出水來”,而且還有我國東南地區(qū)最大的水系珠江穿境而過,其水資源總量為4190億立方米,高居全國之首??勺詮?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隨著廣東經濟的迅猛發(fā)展,江河水污染日益嚴重,城市河道幾乎“有水皆污”,而且不少河道已經到了難以治理的地步,致使全省約有1600萬人飽受水質性缺水之苦……
我在國家林業(yè)局的一份資料中看到,長江中下游湖泊面積由20世紀50年代初期的17198平方公里,減少到現(xiàn)在的不足6600平方公里,2/3以上的湖泊面積已經消亡。洞庭湖因為圍墾,湖泊面積已由建國初期的4350平方公里急劇縮小至2625平方公里;鄱陽湖面積也由1949年的5200平方公里減少到目前的2933平方公里。
號稱“千湖之省”的湖北省,在20世紀50年代末計有湖泊1066個,至80年代初僅剩309個。目前面積大于1平方公里湖泊只有181個,大于10平方公里的湖泊44個。而且,八成湖泊污染嚴重。
如洪湖,在20世紀80年代湖泊水質還保持在Ⅱ-Ⅲ類水平,湖泊沉水植物繁茂,湖水清澈見底,隨著圍網養(yǎng)殖面積的恣意擴大,大量消耗水生植物,從而造成水生植被的消失,降低了湖泊的自凈能力,損害了湖泊生態(tài)系統(tǒng)前置庫的生態(tài)服務功能。
2000年,湖泊圍網養(yǎng)殖面積約占湖泊面積的30%左右,之后發(fā)展到超過50%,這不但對圍網區(qū)的生態(tài)結構造成破壞,而且對非圍網區(qū)無節(jié)制的撈草,已使得全湖的水生植被遭受嚴重破壞,湖水處于富營養(yǎng)化的邊緣,藍藻水華開始出現(xiàn)。當年,“洪湖水,浪打浪”那優(yōu)美的歌曲所描繪的洪湖美景,已經成為過去……
曾經美麗的江南水鄉(xiāng),已經慢慢沉睡在了人們的夢境深處。
多米諾骨牌倒下去,倒下去,嘩嘩啦啦,膽顫心驚。
最后一張牌碰倒的,必將是人類本身!
4、可恥的全球第一
千里太行,西倚黃土高原,北連燕山,迤邐南行,牽伏牛山,與大別山交握。大山面向大海,展臂舒懷,擁抱華北平原。大山的褶褶皺皺里,抽出脈脈細流,順勢而下,匯聚成河。河流從高原和大山里帶來了泥沙和養(yǎng)料,將兒時的華北平原養(yǎng)育成了千里沃野。
先民逐水而居,順河而下,在華北平原廣袤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農耕文明萌芽破土;熊熊爐火中,人們在這里制陶冶鐵,工業(yè)文明曦光漸亮;商人以貝為幣,遠貿列國,社會經濟在這里脫胎……
因為水,這里才成為千里沃野,才歷來為華夏民族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扇缃?,這里河流蜿蜒、湖泊遍布的秀美景象已然不復存在,特別是華北平原北部,已經形成了全球最大的地下水漏斗區(qū)。
我們的首都和天津市、河北省,地下已被掏空,岌岌可?!?/p>
地下水分為淺層地下水和深層地下水。
淺層地下水一般指潛水,是指地表以下,第一個穩(wěn)定隔水層以上具有自由水面的地下水。潛水的自由水面稱潛水面,潛水面相對于基準的高程稱潛水位,地面至潛水面間的距離為潛水埋藏深度。潛水層以上沒有連續(xù)的隔水層,潛水面可自由升降,不承壓或僅局部承壓,可直接得到降水和地表水的下滲補給。
潛水位易受當地氣候影響而有季節(jié)性的變化。
潛水是重要的供水水源,通常埋藏較淺,分布較廣,開采方便,但易受污染。
深層地下水富存于封閉含水層內,得不到降水和地表水的直接補給。一般認為深層地下水的更新周期為1400年,目前國際上將年更新強度小于0.2%的地下水視為不可更新資源,即屬于儲存性資源。
深層地下水是承壓水,承受靜水壓力。一旦遭到大量開采,承壓能力減弱,隔水層便會斷裂錯位,因而造成地面沉降。
由于水資源短缺和管理的缺位,無論是濕潤的南方地區(qū)、半濕潤和半干旱的華北地區(qū)、還是干旱的西北地區(qū),深層地下水超采問題已成為較普遍的現(xiàn)象,其中尤以華北地區(qū)為重。
一個孩子的河流
機井邊的人越聚越多,周邊幾千畝地,全指望這一口深井解渴了。
幾百口人,個個手拿鐵锨,人人眼珠紅紅。干枯的麥苗兒把這里變成了火藥桶,群體性斗毆事件,一觸即發(fā)!
這里原先有二十幾口機井,因為連續(xù)春旱,人們爭相抽水澆地,那些只有一百多米深的機井已經被抽干了。春風干燥似火,烤焦了土地,烤焦了莊稼,也烤焦了人們的情緒。正等拔節(jié)的麥苗兒像突遇饑饉的少年,頓時變得面黃肌瘦、萎靡不振。
春季是麥苗們最關鍵的生長期,經過一個漫長冬季的煎熬和儲備,正卯足了勁兒地往起長,可偏偏遇到了卡脖旱。如果不能及時澆水,輕則減產,甚至絕收!
河北省地處華北平原北部的黃河、海河流域,屬溫帶季風氣候,春季干燥多風。早先這里河流眾多,源自晉、豫、魯、冀、蒙、遼等地區(qū)的300多條河流,蜿蜒流淌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灌溉方便,易種好收,向來為我國冬小麥的主產區(qū),是國家糧食安全的重要支柱。
上世紀五十年代,上游河道修建水庫,截流蓄水,下游河流漸次干涸,多數河道甚至已被百姓填平耕種。
沒有河水,人們只能在地頭打井灌溉。
河流長期干涸,地下水得不到有效補充,連年抽水灌田,地下水水位逐年下降。地下水位埋深大,田地里水分下滲快,易旱;田地里干旱,水汽蒸發(fā)量小,降水量減少……
眾多因素,互為因果,惡性循環(huán),致使春旱問題凸顯,而且愈演愈烈,直至成災!
莊稼是農民的生存之本。
麥苗旱死,夏糧絕收,農民將一年生活無著!
因此,搶澆小麥,不惜一切代價!
機井旁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擔心澆不上水的人們內心的焦躁,使得情緒幾于失控。先前抓鬮排定的順次,已然失去了效力。人們奮力地向前擠,仿佛擠到最前邊就能爭到水似的。
鞋被踩掉了,衣服被扯破了,可是全然不顧。一雙雙噴火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水井的方向。根本看不到水井,只能看到無數個騷動不安的后腦勺。
井里抽上來的水越來越少,人身上的汗卻越出越多。真巴不得地球也像人一樣,有出不完的汗呢??扇巳绻缓人?,還會有汗嗎?
人不喝水會死,地球呢?不讓她喝水,還要拼命抽她的血,她終究也會死。
地球死了,人呢?
真的不敢想象,我們已經把地球糟蹋成了什么樣子。
水的意義在此刻才被正確認識,水的重要性在此刻變得無以復加。
可是,爭到水的人家,面對斷斷續(xù)續(xù)抽上來的水,依然大水漫灌,洋洋灑灑,任由這些救命之水恣意流淌。難道他忘了,因為爭水,剛才還要跟自己的親弟弟拼命呢?難道他看不見,那些仍在為水而爭吵的鄰居嗎?
其實,為了使莊稼長得更好一點,誰不想往自家地里多澆些水呢?
這是不是人的本性使然,是不是這種本性造成了水資源的過度開發(fā),以致出現(xiàn)水危機呢?
河北省是我國的農業(yè)大省,是我國甚至全世界的冬小麥主產區(qū)。因為這里的小麥冬種夏收,生長周期長、氣候溫差大、光照充足等條件優(yōu)勢,使得小麥蛋白質、麥芽糖和維生素等營養(yǎng)成分含量高。因此,這種小麥又被稱為高筋小麥,是制作面食的優(yōu)質面粉原料。
可是,您知道嗎?河北省冬小麥灌溉所用的水源,73%是地下水。
長此下去,河北省的地下水將被開采殆盡,其直接影響的,將是國家的糧食安全,甚至是戰(zhàn)略安全!
在地頭等了兩天兩夜,樊保山才把已經孱若游絲的水引到自家的麥田里。
1972年,樊保山出生在河北省巨鹿縣一個名叫樊家堂的村子里,祖祖輩輩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
因為家境貧寒,樊保山只讀完小學便輟學了。
17歲那年,他揣著30塊錢投奔在北京當廚師的親戚,從此一直在外闖蕩。為了省錢,他甚至連過年的時候也不回家。家鄉(xiāng)的音容笑貌,依然是他離開時的模樣。
那時候,村口有一條河,河水緩緩東流,恰似一位嫻靜的姑娘,風擺楊柳、裙裾飄飄。
樊保山從小心靈手巧,春天里,他和小伙伴們把嫩嫩的楊柳枝纏纏繞繞,編成小帽,戴在頭上,像一名機靈的小八路。然后再折幾棵青蘆葦,粗點兒的去掉葦稈上的葉子,只留最頂端的兩片。將兩片葦葉來回一折,一棵蘆葦霎時就變成了一桿“紅纓槍”;細點兒的編成盒子槍、長點兒的編成沖鋒槍。
葦稈兒在樊保山手里折來折去,三下兩下就變戲法似地成了惟妙惟肖的“槍支”。
小伙伴們分發(fā)到“武器”之后,分成敵我雙方,各各溜到葦塘邊隱蔽起來,準備開戰(zhàn)。
此時小河邊的葦塘,就變成了白洋淀千頃蘆葦蕩,殺敵的好戰(zhàn)場……
小河、葦塘、依依楊柳、清清碧水……像一幅色彩斑斕的底片,清晰地影印在了樊保山兒時的記憶里。無意識中,他的心底深深地埋藏了對水的濃濃愛意。
要說樊保山跟水和村頭的小河產生特殊感情的,還不僅僅是因為春天可以在河邊玩打仗游戲、夏天可以在河里游泳在葦塘里捉鳥、秋天可以在河里摸魚,也不僅僅是冬天能到河里滑冰。而恰恰因為,有一次他差點兒在這條河里喪命。
那時候小保山才八九歲,還不會游泳。一個蟬鳴不歇的午后,大人們都睡午覺了,一群孩子相約躡手躡腳地從家里溜出來,然后撒丫子直奔河岸。
剛開始,樊保山只在岸邊的淺水里玩耍,學游泳。大點兒的孩子們游進了深水里,玩著打水仗、藏貓貓等各種游戲。
人人都是浪里白條,個個都身懷絕技。
有的能一動不動地靜躺在水面上;有的能在仰泳的時候突然潛水艇般地潛入水底;有的能一個猛子扎到河對岸;有的能在水底下一口氣憋到數一百個數……
這可羨煞了心強好勝的小保山。他情不自禁地照貓畫虎、依葫蘆畫瓢地學起來。
看別人玩得輕松,輪到自己卻怎么也玩不成。只覺得身重千鈞,手忙腳亂地越劃拉越往水底沉。
河里玩瘋了的孩子們不經意地往岸邊看看,咦,保山呢?說聲不好,便魚一樣快迅地游向岸邊。
“保山肯定在水底下練憋氣呢。頭晌我們去捉知了的時候,他說他也能憋一百個數。我不信,他說早在洗臉盆子里試過好幾遍了。還說要跟我比比呢?!?/p>
仍然不見保山的小腦袋從水面上露出來,這才知道真不是玩兒的。
呼呼嚕嚕,一群孩子全都游過來。先前過來的孩子已經在水底找到了昏死過去的保山,正扯了胳膊往岸上拽呢。
如果再晚一會兒,再稍晚一會兒,樊保山真的就沒命了。
孩子們七手八腳地把他從水里拽上來,有的去村里喊大人;有的把樊保山頭朝下放在河岸邊,好讓他把喝進去的水吐出來;有的掐人中,說掐人中可以讓人起死回生、陰魂還陽……
一番折騰,多人哭喊,樊保山終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小保山大命不死,可母親卻從此嚴厲要求,再不準他走近河邊半步。
可越是如此,孩子的好奇心越是被高高地吊起來,河就更加神秘。等父母下田里干活了,他便在小伙伴們的幫助下從家里翻墻出來,一口氣跑到河邊,褲衩一脫,“咕咚”一下跳進水里。約莫母親該回家了,再翻墻進院,裝作不曾出門的樣子。
一次兩次之后,細心的母親似乎發(fā)現(xiàn)了端倪。也不問,拉過來在大腿根兒上用指甲輕輕地一劃。沒下過水,身上油膩,不顯痕跡;下過水,就能劃出一條白白的道道。
“又去河里洗澡了?”
“沒有?!?/p>
“啪!”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去了沒?”
“嗯?!?/p>
“作死吧,再去看不打爛你!”
后來又挨了兩回揍,他竟找到了對付母親的絕招了。從河里上來晾干了身子,手在沙土里搓搓,渾身擦一遍,母親再劃,就不出道道了。每次劃過,母親總是拿疑惑的眼神看看他,可苦于沒有證據,也不好動手打人,更不能刑訊逼供。
雖然還是常常嗆水,但樊保山脾氣犟,硬是把游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每年夏天到河里游泳,一直游到他17歲那年離開家。
樊保山在外打工,搬過磚、燒過窯、賣過雞蛋、收過廢品、做過電焊……雖然離開家好多年了,可他一閑下來,還常常會想家,想村前那條曾與自己生命相連的小河。
那條河,在他的心目中,已經不單單是一條河了,是他鄉(xiāng)愁的寄存地,更是他心靈的母親。
多年以后,樊保山再回故鄉(xiāng),夢中的那條河早已經干涸了,河床上到處是挖沙人掘下的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坑,像一顆顆空洞的、沒了眼珠的眼睛!
小河再也沒有來過水,已經死去了。
刮風的時候,河床上總會蕩起陣陣沙塵。
父母逐年老去,種地又越來越難,天旱了總怕澆不上水。老人的日子里就滿是忐忐忑忑,祈祈禱禱。貼有“天高自古懸日月,地厚至今載江河”對聯(lián)的神龕前,香燭燃了又滅,滅了又燃……
為了照顧家里方便,樊保山從北京回到了老家邢臺,剛開始跟著別人做裝修,后來自己做起了衛(wèi)浴生意。
澆地,逐漸變成了樊保山最膽怯的農活。
可以猜得出,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所有的井里都將抽不出水來!
勞作的間隙,樊保山常常坐在地頭,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小河里蕩起的沙塵,發(fā)呆……
華北的“眼睛”
“可笑當年巡幸遠,依稀吳越列行營。早知燕趙有此境,何必千里下江南!”
曾經七下江南的康熙皇帝閱盡江南春色,有一次因為風大,駐留白洋淀。正是這一次邂逅,康熙領略了白洋淀堪比江南的美景,因此賦詩贊嘆。
白洋淀地處京、津、石腹地,水域遼闊、煙波浩淼、遠接遙天,自古有“北地西湖”之稱。這里氣候宜人,風景絕美,四季競秀,妙趣天成。春光降臨,蘆芽競出,滿淀碧翠;每至盛夏,蒲綠荷紅,岸柳如煙;時逢金秋,蘆花飛雪,稻谷飄香;隆冬時節(jié),堅冰似玉,坦蕩無垠。
有“華北明珠”之稱的白洋淀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曾是雁翎隊神出鬼沒、重創(chuàng)日軍的戰(zhàn)場,是“小兵張嘎”的故鄉(xiāng)。這方366平方公里的遼闊水域,被稱為“華北之腎”,不動聲色地調節(jié)著華北平原的小氣候。然而,她更像一只亮汪汪的眼睛,注視著華北平原的晴雨。
白洋淀地處海河水系大清河的上游,從西、南、北三面接納瀑河、唐河、漕河、潴龍河等主要河流的來水,而后入大清河北支南拒馬河。在根治海河的偉大號召下,白洋淀上游水系紛紛修建水庫,筑壩攔水,白洋淀水量逐年減少。隨著華北平原地下水大量超采,白洋淀好比置身沙漏,咝咝下滲。
這只華北亮汪汪的美目,慢慢暗淡了,直至徹底干癟。
“北地西湖”水鳥遠徙、魚蝦絕跡,世代捕魚為生的淀邊居民無可奈何地收起了漁網,漁船被抬上岸,放在離家不遠的灘涂上??删驮趲啄昵埃@灘涂也還是碧波蕩漾的湖面。船像魚一樣,是不能離水的,一離水,船板就開裂、報廢了。反正也用不上了,誰知道淀里什么時候才能來水呢?
幾千年來只生長水草、荷花、蘆葦的淀底被開墾出來,種上了玉米。
雖然他們個個都是浪里白條、捕魚能手,但伺弄起莊稼來,全都成了門外漢。拋網捕魚,曲臂彎腰、疾轉腰身、伸展臂膀、漁網脫手而出。如舞如蹈、似天女散花,那漁網就圓圓地張開了,像一張豐滿的大餅。罩下去,收起來,便是一網活蹦亂跳的收成。這收成可能是大餅,可能是菜碼齊全的大碗涼面,可能是一輛新嶄嶄的自行車,可能是一臺神奇的電視機,也可能是一位貌美如花的新娘……只要你想要的,只要你一網一網地撒下去,豐饒的白洋淀都會幫你美夢成真。就像彌勒佛的乾坤袋,百貨皆有、取之不盡、奇妙無窮??墒?,淀民們卻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竟然要拋棄祖業(yè),笨手拙腳地拿起鋤耙。
他們想不到也想不通,可是得吃飯,得活著。
白洋淀干涸,周邊地下水得不到補充,水位不斷下降。為了生存,人們只能把打井的鐵扦插得更深,更深……
淀底淤積了幾千年的污泥松軟肥沃,太陽下黑油油地閃著亮光。玉米們唰唰啦啦地長起來,沒有了蘆葦蕩,玉米長成了青紗帳。
可也有人擔心呢,這里冬天風急,長期耕種會不會導致白洋淀淀底土質退化,成為京南的沙塵暴策源地。
甘肅民勤也曾被稱為塞上江南,內蒙古阿拉善盟也曾經水草豐美,可因為過度開發(fā),如今都成了我國沙塵暴的主要策源地。
厄運會不會降臨?悲劇會不會重演?
在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猜測中,玉米卻若無其事地、恣恣意意地開花了,懷揣著自己的青春美夢。
大水來的十分突然,滿淀玉米被盡數淹沒,綠油油的豐收夢被深深地淹在了水底。顆粒無收的淀民們又可以重操祖業(yè)了,可他們心底是喜是憂呢?生活秩序被打亂了,剛置辦的農具成了礙手礙腳的廢物,而漁船也早已干裂報廢,一切都得重新開始。有些淀民因此返貧!
可是他們還不知道,干淀的悲劇才剛剛拉開序幕。
由于水資源總量與經濟格局的不匹配,直接導致了華北30年的缺水困局。
近些年,由于75%以上的地區(qū)用水需要地下水支撐,華北平原地下水存儲量減少了將近2000億立方米。因為缺水,北方年經濟損失高達4700多億元人民幣。而這,還僅僅是可以統(tǒng)計的直接經濟損失,而因此造成的地質災害、地下水污染、高氟水對人們造成的危害等損失,難以計數。
據2011年中國地質科學院水文地質環(huán)境研究所發(fā)布的一項數據,包括淺層漏斗和深層漏斗在內的華北平原復合地下水漏斗區(qū),面積已達73288平方公里,超過華北平原總面積的一半,成為世界最大的地下“漏斗”。
災難,正一步步朝我們逼近……
1988年夏天,華北的一場暴雨,使干涸多年的白洋淀重獲生機。
然而數月之后,滿淀清水被上游工業(yè)廢水和城市污水污染。從此,白洋淀踏入了有水污染、無水干淀的厄運輪回。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10多次干淀、數次被污染。
雖然從邯鄲岳城水庫“引岳濟淀”,十數次從山東聊城位山黃河“引黃濟淀”,但她身下是世界最大的地下“漏斗”,就像人的欲壑,幾乎沒有厭足。
拯救白洋淀,絕非調水那么簡單。
而要拯救整個華北呢?
整個中國呢?
地球裂了
2005年6月,一個雨后的深夜,睡夢中的董景華被“嘎嘎”的爆裂聲驚醒了。
新裝修的墻壁上撕開的裂縫,像一道閃電,劈死了他渾身的瞌睡蟲。
他從床上彈起來,拽起妻子就往外跑。
“地震了,地震了!”已然沒了人腔。
繼而,整個村子都淹沒在驚恐的呼喊和狗吠之中,濃厚的夜,被慌亂的手電光切割得支離破碎、顛顛簸簸。
誰家媳婦扯著男人的褲衩,嘟嘟囔囔地說,沒穿外衣。
“地震了,命要緊!”男人低吼一聲,女人羞怯的嘟囔聲戛然而止。
……
可是,沒有地動山搖,也沒有房倒屋塌。
嘈雜過后是死一般的寂靜,連狗吠聲都歇了下來。
“誰說地震了?”
人們由驚轉怒!
“我家屋墻都震裂了?!焙诎抵校叭A驚魂未定地說。
一束手電光向他投來,他本能地抬手擋住了眼睛。
“不信帶你們看看去。嘎嘎響,能把人嚇死?!闭f著,董景華兀自往家里走去。
“別去,危險!”妻子帶著哭腔在身后喊。
為了證明什么似的,董景華頭也沒回……
西店子,本是邢臺市隆堯縣的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村,卻因為這件事,登上了全國各大媒體。
這條裂縫絕不是那么簡單!
剛開始村民們分析說,墻體開裂,是因為當時董景華家蓋房子地基夯得不實。董景華還解釋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宅,住了幾代人了,怎么可能是地基夯得不實呢?
第二天,人們在莊稼地里也發(fā)現(xiàn)了一條深深寬寬的裂縫。
裂縫從相鄰的魏家莊鎮(zhèn)白家莊村開始,從西店子村村西的田地穿村而過,穿過澧河,一直到東店子村村東。有幾里地長。
人們的心里又開始惶恐不安起來!
1966年,震驚全國的邢臺大地震就覆蓋這一區(qū)域。這會不會是地震的前兆?
于是,人們把酒瓶倒立在桌子上,觀測地震。因此,吃飯時,人們一邊手顫顫巍巍地夾菜,一邊時不時地瞅瞅桌上的酒瓶。時刻準備著一有風吹草動,拔腿就跑。
省國土資源廳的專家來了,市地震局的專家也來了。
很快,肇事元兇被揪了出來!
這里地處隆堯南構造斷裂帶,這條地縫與斷裂帶走向大體吻合。由于地下水水位逐年下降,導致地裂縫加速發(fā)展,遇到大雨后作平衡調整運動,因此就發(fā)生了地面開裂的現(xiàn)象,與地震無關。
人們第一次知道,地下水水位下降,竟能把大地撕開口子,嚴重時會造成房倒屋塌!
那條地裂縫被村民們填平夯實了,可人心里的裂縫,卻無法填平。
與地震無關?真的與地震無關嗎?地下水超采到一定的程度,地面沉降、裂縫,會不會引發(fā)地震?
沒人能給出確切的答案!
每逢天旱,大量抽取地下水澆地的時候,董景華家的屋墻依然會嘎嘎作響,裂縫逐年變寬。地裂縫上的其他住戶的房屋、地面,也都撕開了裂縫。他們只能另選新址,造屋搬家。
田地里的裂縫也不斷變寬,甚至達到七八十厘米。父母們對孩子一再囑咐:“可千萬不敢到地裂縫邊去啊,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不單孩子,成年人下田干活,特別是澆地的時候,也不敢一個人去。
地裂縫,像一只居心叵測的怪獸,誰也不敢保證哪一腳踩下去,就被它吞沒了。
隨著人口增長和經濟社會快速發(fā)展,河北省地表水和入境水、出境水、入海水量均較上世紀五十年代減少了70%左右,用水量卻增長了5倍還多。全省年均可用水量只有170億立方米,而實際用水量卻高達229億立方米,大大超過了本省水資源的承載能力。
上世紀八十年代,為了確保城市生活用水和工農業(yè)用水,河北省開始掘地找水。目前全省共有機井100多萬眼,每年超采地下水40多億立方米,累計超采地下水已達2000多億立方米,占全國地下水超采總量的三分之一,而且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是難以補充的深層地下水。
由于地下水超采,河北省東部平原深層地下水水位,目前普遍比幾十年前下降了40米-60米。形成了滄州、青縣、黃驊、任丘、冀棗衡、廊坊、霸州等7個深層地下水位降落漏斗,總面積近4.4萬平方公里,其中以衡水市為中心的冀棗衡地下水靜水位最大埋深達97.84米。
自1999年以來,河北省部分地區(qū)開始出現(xiàn)地裂縫。目前,在易縣、容城、淶水、保定等49個縣(市),分布著近500條因地下水超采造成的地面沉降引起的地裂縫。
據中國地質環(huán)境監(jiān)測院2008年的調查監(jiān)測顯示,在華北平原14萬平方公里范圍內,沉降量大于200毫米的沉降面積超過6.4萬平方公里,占全國總沉降面積的近80%;地面沉降量大于2000毫米的沉降面積達到900多平方公里。
地球裂開了一道道口子,那是吶喊,是警告,更是控訴!
首都不能承受之重
2001年2月7日,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主持召開總理辦公會,專題研究首都水資源嚴重短缺問題,其核心內容,被北京水務界形象地稱為“保密云、救官廳”。
密云和官廳兩大水庫是北京市的主要水源,水庫建成投用之初,水務界普遍認為,北京從此再無用水之憂。然而,僅僅數十年之后,兩大水庫難以自保,北京水荒,步步緊逼……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歷史上,北京城的自有水量也不豐富。因為降雨時空分布不均,易旱易澇。有“小黃河”之稱的永定河是一條季節(jié)河,雨季往往泛濫成災,白白流失,而旱季則水流細弱,常常不繼。因此,永定河實際給北京提供的可用水量十分有限。
無論世界上的其他大城市,還是中國歷史上的其他五大古都,都傍依河流,而當時的北京城,也是依水而建。
1153年,金朝在今天北京南城蓮花池以東的蓮花河畔建造中都;1260年,元朝依托北部的高梁河筑建大都;而后的明清兩朝,均建都于高梁河區(qū)域。蓮花河是永定河的支流,由于永定河改道北京西郊,在元朝水流已經較弱。高梁河是潮白河的支流,后經人工開挖,北京西北海淀臺地上的玉泉諸水匯入,水量相對豐富,因此成為當時北京城最重要的自有水源。雖然只有數千萬立方米水量,但勉強可以哺育當時不足百萬人口的北京。
1949年,新中國將北京確定為首都,區(qū)域內只有長河、蓮花河、清河、壩河等小型河流,全年地表水總量為5000萬立方米。當時誰也不會想到,就在這樣一個水量不豐的地區(qū),數十年后每年要向它的居民提供近40億立方米的水量。
北京“長”得實在太快了。
清朝末年,北京人口僅有72.8萬左右,而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北京人口已發(fā)展至156萬;到1958年,這個數字已經增長到660萬;到上世紀70年代,北京人口更是高達八九百萬,比清末人口增加了10多倍。本來剛夠一個人喝的水,現(xiàn)在卻要分給十個人解渴,北京的干渴可以想象。
北京所面臨的水資源危機還不單單只是人多水少。
更為嚴重的是,水資源承載能力先天不足的大都市,竟然大力發(fā)展起了工業(yè)。
北京東南郊,建成了擁有6個化工廠的化學工業(yè)區(qū)和機械工業(yè)區(qū),東郊是棉紡工業(yè)區(qū),東北郊是電子工業(yè)區(qū),北郊是毛紡工業(yè)區(qū),而西郊石景山有首鋼、電廠、建筑材料廠,西南郊是燕山石化、東煉等等。這些工業(yè),大都是耗水型的產業(yè)。
當地水資源供應城市生活用水尚且捉襟見肘,哪里還有水供給工業(yè)發(fā)展呢?
為了解決水資源短缺問題,北京的眼睛開始盯上了西郊的永定河和東郊的潮白河。1950年到1958年間北京五次擴界,市域由700多平方公里擴至16000平方公里。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將永定河和潮白河劃入北京市境內。
1954年,永定河上游的官廳水庫建成,總庫容達41.6億立方米。這是新中國歷史上修建的第一座水庫。
三年自然災害后的大旱,使北京第一次鬧起了水荒,正是官廳水庫,解決了北京的燃眉之急。
1960年,潮白河上的密云水庫建成蓄水,庫容高達42.6億立方米。
兩大水庫分工,官廳水庫供應首都127個大型企業(yè)用水,而密云水庫則主要供城市用水。
北京以為,首都用水從此可以高枕無憂!
然而,北京的“胃口”太大了。人口翻倍增加,工農業(yè)生產粗放,用水效率低下。在“抓革命促生產”的風潮之下,北京郊區(qū)推行農業(yè)大發(fā)展,甚至一度種植耗水作物水稻。
生活、工業(yè)、農業(yè)用水如漏,似乎永遠也得不到滿足。
為了生活,為了發(fā)展,北京只能大量開采地下水。
因為地下水水位一再下降,1980年代以來,北京所依托的流域,21條主要河流全部斷流,而僅存水域又受到嚴重污染。至此,北京甚至到了沒有地表水水源可用的嚴峻地步!
自身造血功能缺陷,北京只能靠體外輸血活命了。
為了確保北京用水,同飲官廳和密云兩大水庫水的天津市與河北省,只能另覓水源。
可畢竟都在發(fā)展呀。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了長江兩岸,中國北方各省的工業(yè)也在暖風中萌醒了。發(fā)芽、破土、成長、遍地開花……
農業(yè)發(fā)展也不甘其后,開荒種田,打井灌溉。
土地表層的水分隨著地下水水位的降低而減少,植被大面積枯死,生態(tài)遭到嚴重破壞,涵養(yǎng)能力減弱,永定河、潮白河入庫水量逐年遞減。
官廳水庫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入庫水量十幾億立方米,到世紀之交,已不足1億立方米。
水少再加上水質污染,官廳水庫于1997年,退出了北京市的水源之列。
而此時的密云水庫,也由原先年入庫水量十多億立方米降至三四億立方米。
2001年2月7日,在總理辦公會上研究的《21世紀初期(2001-2005年)首都水資源可持續(xù)利用規(guī)劃》,就是計劃在五年內投資221.47億元,在官廳水庫、密云水庫上游的河北、山西等地推行工業(yè)、農業(yè)節(jié)水措施,增加水源地植被涵養(yǎng),降低水污染。
因此,這個規(guī)劃又被稱為“保密云,救官廳”。
生態(tài)破壞輕而易舉,可要恢復并非一朝一夕。
雖然經過多方不懈努力,但收效甚微。規(guī)劃預計在2005年實現(xiàn)官廳水庫正常年份入庫水量3億立方米,特枯年份入庫0.6億立方米以上。而事實上從2006年到2009年連續(xù)四年間,官廳水庫年入庫水量均在1億立方米以下。密云水庫預計從2005年起年入庫水量6億立方米,可實際年入庫水量僅3億立方米上下。
北京城在不斷長大,已經成為人口超過2000萬的國際大都市,用水量節(jié)節(jié)攀升。
為了維持正常發(fā)展,北京只能向更深的地下求水。
上世紀90年代,北京開采地下水已經超過地表水量,成為主要水源。2000年前后,北京市共打生活用井1萬多眼,工業(yè)用井近5000眼。
全市十多年來超采地下水超過56億立方米,相當于抽干了2800個昆明湖。地下水水位也由1999年的平均12米左右下降到2010年的平均24米左右,已經形成了2650平方公里的沉降區(qū),而現(xiàn)在北京建成區(qū)面積才1040平方公里。
從1999年以來,北京進入連續(xù)枯水期,地表水資源量衰減59%,地下水資源量衰減37%,入境水量衰減77%。而同期北京城市人口快速增加,二者共同作用導致北京市人均水資源量減少到甚至不足100立方米,不到全國平均水平的1/20,成為全國人均水資源最少的地區(qū),不僅遠低于國際極度缺水標準,而且也大大低于危及人類生存底線的災難性標準。
北京水資源狀況甚至不如以干旱著稱的中東、北非等地區(qū)。即使中東最缺水的以色列,人均水資源量也有387立方米,將近是北京的4倍。
雖然北京已經極度缺水,但用水卻十分浪費。
在同樣缺水的寧夏中寧縣喊叫水鄉(xiāng),人均日用水量是5.7升,而北京卻高達210升。
“南水北調”工程的通水給北京帶來了福音,然而,只可暫時解決燃眉之急。千里之遙的南來之水,遠遠追不上北京不斷長大的胃口。
北京水荒,依然如影隨形!
“東方威尼斯”的旱魃
1981年8月,天津市政府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工業(yè)停產、疏散人口。
是什么災難,竟讓天津如此恐慌?
天津是因水而生的城市,北運河與南運河匯入海河后形成了三岔河口,天津便在這里誕生。
金代以前,漁民、農夫和曬鹽工們圖方便,在三岔河口搭起了草棚,并慢慢定居下來,后來人口越來越多,漸成村落。
到了金、元時期,這里便成了河海漕糧轉運樞紐和商品集散地。從南方運來的漕糧哺育了天津最早的軍事城堡直沽寨,元朝改稱津海鎮(zhèn)。從此,三岔河口的鄉(xiāng)村聚落,逐步出落成了城鎮(zhèn)市集。
明朝皇帝朱棣奪取帝位后,因起事始發(fā)于渡過沽河,取“天子津渡”之意,于永樂二年(1904年),傳諭旨“筑城浚池,賜名天津”。在直沽設立天津衛(wèi),三岔河口西南方修筑衛(wèi)城,衛(wèi)城北門外就是北碼頭渡口?!氨遍T”,正是今天的北大關。
清康熙四年(1665年),朝廷在北門外南運河北岸的甘露寺設立鈔關,往來貨船必須在此驗關納稅。天津發(fā)展因此更是日新月異,漸成北方重鎮(zhèn)。
天津地處“九河下梢”,素有“東方威尼斯”之稱。
市內曾經河渠密布,可行船、可捕魚蝦,四通八達、水清魚美;大小湖泊,散布市區(qū)各處,像一面面亮閃閃的鏡子,倒映世事沉浮。
湖泊內水草叢叢,水鳥棲息其間,嘰嘰嘎嘎,呼朋引伴,盡情歡唱;湖畔綠蔭里,是消閑的市民,天津方言,或低婉、或高亢,縱古論今。
那時的天津,不單水源豐沛,而且水質良好,因而盛產的小站稻名播全國,是名副其實的江北魚米之鄉(xiāng)。
此時湖泊的鏡面上,倒映著不斷長大、長高的天津。
水畔天津,也不總是悠閑愜意的,有時也面臨大水的威脅。
海河復雜水系酷似一把扇面極大、扇柄極短的巨大芭蕉扇。“扇面”是源自晉、豫、魯、冀、蒙、遼地區(qū)的300多條支流,并入南北運河、子牙河、漳衛(wèi)河、大清河、永定河、潮白河和薊運河等水系后,再匯入“扇柄”一樣的海河。
處在“扇柄”上的天津,根本無法掌控這把脾性怪誕的大“蒲扇”。史書記載,從1368年到1948年的580年間,海河流域發(fā)生過嚴重水災387次。
1963年夏天,華北連降暴雨,“蒲扇”上枝枝蔓蔓的血管頓時飽脹起來,以罕見的流速居高臨下,直瀉“扇柄”。
海河哪能一下吞吐這么多的洪水呀,一時漲破了肚皮,整個天津淪為澤國。
天津被嚇怕了,洪水猛獸、心有余悸。
1963年11月17日,毛澤東主席發(fā)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偉大號召。
海河流域人民積極響應,先后興建大小水庫1900多座,總庫容達265億立方米。控制了山區(qū)流域面積的83%,天津從此再無水災之虞。
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天津從此走向了另一個災難——水荒。
大自然真是一個高明的導演呢,她不用編劇本,也不用刻意安排角色,人類一旦侵犯她,她只用一條規(guī)則,人類就會無師自通地按照這條規(guī)則,自編自演種種悲劇,而且人類是其中必然而不可逃避的主角!
海河上游各水系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被人為地破壞了,氣候環(huán)境改變,降雨減少,地表植被枯死,土地沙化;另一方面,因為海河流域工農業(yè)迅速發(fā)展和人口增加,用水量大增。
地表水減少了,難以滿足不斷增加的用水需求,人們只能打井開采地下水。地下水位下降,更加速了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地表水資源更少,因而地下水開采也就越多。
這是一個個惡性循環(huán)的怪圈,像大自然的一個個魔咒,使人越陷越深。
國際公認的河流水資開發(fā)程度是30%,極限開發(fā)程度是40%,而海河流域的開發(fā)程度達到了100%。
茍延殘喘的海河終于打熬不住,徹底斷流干涸了。
天津誕生的血衣,天津的母親河,已經被用干榨盡了!
失去了海河的滋養(yǎng),天津要想存活下去,只能打井。
上世紀70年代初期,天津留給世人最繁忙的身影便是打井。
高高瘦瘦的井架上,插著在熱浪中有氣無力地飄飄搖搖的小紅旗,井架下是士氣高亢的人群,喊著聲勢震天的口號。
為了填塞打深井時井壁出現(xiàn)的縫隙,各大隊為每家每戶下達任務,按人口定量上繳泥球。因此一到晚上,天津各鄉(xiāng)村的大街小巷里,家家戶戶都忙著和泥、抓泥球。
1975年9月20日的《天津日報》報道:四年來,天津市打機井2.6萬眼,相當于過去22年打井總和的7倍。
這時候,旱魃已經如影隨形,徘徊在天津左右了。
地下水水位驟降,城市里的湖泊河渠日漸干癟,本來已經可憐巴巴,又雪上加霜地遭到污染。因此,有的湖里逮上來的魚帶有煤油味,而有的河里捕的蝦卻是雪花膏味……
隨后,魚蝦絕跡!
曾經如鏡般亮閃閃的湖泊變成了臭氣熏天的死水,湖邊再也沒有操著天津腔縱古論今的市民了。
不幾年,連臭水潭也沒有了,只留下一個個以水命名的地名,無奈地訴說著自己曾經的存在。
這是水的災難,是地域文化的災難,更是人類的災難。
嚴重超采的地下水得不到地表水的及時補充,海水乘機而入,慢慢滲透,使得地下水變咸變澀。
“天津一大怪,自來水腌咸菜”便由此而來。
可即便是苦咸水,也常常供應不繼,時斷時續(xù)。一到春天,街道干部忙忙碌碌、走家串戶,勸告居民先忍忍,棉衣被褥等雨季來了再拆洗。而全市的大部分澡堂,也改成了旅店。天津近郊的雙港稻田,則是用市區(qū)的生活污水灌溉……
曾經的江北魚米之鄉(xiāng),不得不以喝苦咸水度日。
那水,正是眼淚的味道。
后來,天津終于爭取到了密云水庫的甜水。
可是好景不長,因為北京用水緊張,1981年,密云水庫停止向天津供水。
水源斷絕,整個天津再次陷入水荒。
戰(zhàn)備井全部啟用了,地下水被發(fā)瘋的抽水機不顧一切地抽上來。
正是此時,天津市政府做出了“工業(yè)停產、疏散人口”的最壞打算。
多年地下水超采,使得曾經得天獨厚的天津變成了“中空城市”,地面沉降、海水倒灌,危機四伏……
中部 滴水藏海
連綿起伏的大山像一位慈愛的母親,愛憐地撫視著懷中的嬰孩兒。
巍峨的峰巒間抽出一脈脈溪流,蜿蜿蜒蜒、飄飄搖搖,像一個頑皮的小姑娘,在樹林里、花叢中躲躲藏藏,害得小松鼠、小兔子、小山羊們東覓西尋。
山間的小樹、小花、小草也是她的伙伴呢。
她用自己清澈甘洌的溪水滋養(yǎng)她們成長,而遇有狂風暴雨襲來,她們便挽起手來,守護小溪。把心懷不軌的泥沙、亂石緊緊地踩在腳底下。等到雨過天晴,她們再把截留的雨水化作清泉,贈予小溪。
小溪慢慢地長大起來,明眸皓齒、風姿綽約、款款而行、翩然出山。山前駐足,凝眸回望,便留下一汪樹掩花熏的湖泊。
平靜的湖面上,便是母親青山綠黛的嬌美笑靨……
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小溪從山上帶來養(yǎng)分,層層淤積,年深日久,成為平原。
湖畔燃起了第一縷炊煙,有人在這里安家了。
于是開荒耕種,引水灌溉,春播夏種,秋收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快哉快哉!
這里住戶漸多,像雨后的蘑菇,先后破土而出,擁擁簇簇、擠擠挨挨,漸成村落。
人們上山砍樹,搭房建屋,生火造飯……
人們開山墾田,筑壩攔水,小溪日漸渾濁、消瘦……
母親的頭發(fā)稀疏了,僅存的小樹遮遮掩掩,欲蓋彌彰;山間的田地,像母親嬌美面容上的、丑陋不堪的牛皮癬……
小村不斷膨漲,人口越來越多,需求越來越大。打鐵的、磨豆腐的、彈棉紡線織布印染的……
小溪忍辱負重,把人們從山上砍伐的木柴運下來。她心里明白,那是她的根、她的源,那是她母親的血肉。
山間的樹木砍伐殆盡,小溪也斷流死去了。
大山光禿禿的倒影在小湖干涸時息滅了,像一位母親,最后閉上了眼睛。
井底泥水里的小青蛙奮力折騰幾天,終于和井底的泥土干結在一起。這是水最后的幻覺,亦或是老井最不堪的記憶。
老井最終也會落滿沙塵,就像它從來沒在這里存在過一樣。
這是人類給自己設下的局——山窮水盡,危機重重!
還有明天嗎?
路在哪里?
5、天津問水
1972年夏天的太陽,對天津來說那真是惡毒可怕,把個天津衛(wèi)烤得火燒火燎,嘴唇上整天泛著白堿!
夏天,地處海河流域下游的天津最易發(fā)生洪澇災害,因此春夏還沒有交手,天津各界早已做好了抗洪搶險的準備。草袋、麻袋、編織袋,砂子、水泥、碎石塊,木材、鋼材、鉛絲卷,帳篷、蘆席、防潮墊,繩子、炸藥、感冒片,等等等等,一應俱全。
可1972年的夏天,天津迎來的卻是史無前例的旱災。整個京津冀地區(qū)從春到夏干旱無雨,海河上游大小支流相繼斷流,大小水庫水位日益降低。為了確保工業(yè)生產和居民生活用水,國務院決定停止天津地區(qū)農業(yè)和部隊農場用水!
干旱,像無處不到的瘟疫,迅速蔓延,爬上了每一棵植物的面頰。
早播的高粱懷孕了,炫耀地腆起脹膨膨的肚囊,在醉醺醺的微風中笨拙扭捏地搖擺著腰身;玉米娃娃呢,已經探出了尖尖的嘴巴,迫不及待地吐出紅紅白白的胡須,故作老成;早稻也已做足了春夢,準備抽穗揚花,一展芳華……
然而這一切,全都戛然而止,胎死腹中!
干旱似烈火燎原般迅猛,所到之處,寸草難生。破壞力超越了一切可以想到的手段。
可是,天津的干旱,誰又能說與人為完全無關呢?
海河流域廣袤的土地上,到處是望著日頭的詛咒。
“介(這)個狗日的,咋揍不下雨呢?”
“介(這)日子沒法過了,沒糧食喝風倒沫呀?”
“別怕,今年不收,等明年吧。只要死不了,揍(就)有盼頭。”
……
夏糧絕收,影響的僅僅是一年的生計,可問題遠遠不是這么簡單!
因為海河水位太低,引發(fā)海水倒灌。
“防潮閘、輪船閘、漁船閘”,三閘每天漏進海水48萬立方米,含鹽量高達1.57萬噸。干渴的海河平原渴不擇飲,像海綿一樣“吱兒吱兒”地啜飲著已經變得苦咸的海河水。
地下水變咸,土地返堿,農田不同程度地鹽漬化,有的甚至無法耕種。
這,也可能還不是最可怕的。
我們對天津振聾發(fā)聵的警鐘充耳不聞,一步步踏入天津地下水超采、水資源污染的覆轍,致使大片肥沃的土地荒漠化、鹽堿化。
全國皆然!
長此以往,必將影響糧食安全和國家戰(zhàn)略安全,直至我們的生命安全!
“干癟”的“奶娘”
享有“東方水城”美譽的天津,從1972年開始,踏上了漫漫的借水活命之路……
1972年,對黃河來說,也是多事之秋。
黃河上游的黃土高原本來森林繁茂,良好的氣候調節(jié)作用使得區(qū)域內空氣溫潤,降雨適中。豐厚的植被根深葉茂,盤根錯節(jié)的植物根系在泥土中修筑了一個個小小的智能閘門,固沙蓄水,每個小水庫里的存水都能細水長流。
億萬支脈,漸次匯聚成黃河常年不歇的滾滾洪流。
唐宋年間,高原森林植被遭到人為的毀滅性的破壞。
水土流失,河道淤積,性格疏朗的大河開始變得暴虐起來。水量時大時小,要么泛濫成災,要么水細如繩。
1972年,黃河更是出現(xiàn)了有史以來,除三門峽水電工程建成蓄水之外的第一次斷流。
我們的母親逐年消瘦,乳汁稀薄,可孩子的食量,卻在噌噌上漲。
20世紀50年代以來,黃河流域人口猛增,人類生產與生活規(guī)模無節(jié)制擴大,耗水量呈現(xiàn)急劇上升態(tài)勢。50年代時,黃河下游灌區(qū)農田灌溉面積140萬公頃,到90年代,灌溉面積上升至500萬公頃。工業(yè)生產用水也在數十倍地增長,50年代初期,黃河供水地區(qū)年均耗水量122億立方米,90年代初達到300億立方米。用水量上升,年均降水量下降,與50年代相比,90年代黃河下游非汛期來水減少24.5億立方米,同期耗水量卻增加了81.5億立方米。
水資源供需矛盾尖銳,黃河水資源供應遠小于求,斷流在所難免。
天津捂緊了嘴巴,最大限度地減少用水。
全國人均日用水量是575升,而天津只供給65升,而且還是每升含有1000多毫克氯化物的苦咸水??杉幢闳绱?,天津的供水仍然難以為繼。
黃河百病纏身,自身難保!
海河孱若游絲,危在旦夕!
可天津嗷嗷待哺!
1972年11月11日,國務院決定“引黃濟津”。
雖然釜底抽薪,可必須解救天津燃眉之急!
宋朝仁宗慶歷八年——1048年6月,黃河在澶州(今河南濮陽、清豐一帶)沖決商胡埽改道,奪衛(wèi)河,并海河入海,黃河浸潤海河大地長達12年之久。
近千年之后的1972年,黃河水經河南新鄉(xiāng)人民勝利渠,入衛(wèi)運河,達天津市九宣閘,天津衛(wèi)再被黃河恩澤。
可這一次,乳母的奶水里,分明混合著濃濃鮮血!
爾后3年,天津又兩次借水黃河。
1981年,北方持續(xù)干旱,無疑,缺水的天津又是必然的重災區(qū)。海河水位已下降到了-0.48米,如果再繼續(xù)下降2厘米,天津全市供水將被迫停止!
機井旁開足了馬達的抽水機仍然不知疲倦,轟鳴聲不絕于耳,像炸雷滾過海河大地,更像倒計時的催命鐘聲,聽得人心驚膽顫。
地下水水位正一絲、一絲地下降!
利劍已經高高舉過頭頂,只待指針觸及刻度,天津的生命鏈條將被應聲砍斷!
恰在此時,國務院緊急會議決定:官廳、密云兩水庫只保北京,停止向天津供水!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此時的天津,被迫作出了最壞的打算——工業(yè)停產、疏散人口!
難道國家真能眼睜睜地看著天津忍受缺水的煎熬?
為了從根本上緩解天津的水荒,國務院批準了“引灤入津”工程方案。
可這畢竟是一項宏大的工程,而且尚處在勘探、設計的前期準備之中。遙遠的灤河水,對此時口舌生煙的天津來說,無疑于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只能翹首期盼,難解燃眉之急。
迫不得已,天津只能抽取水上公園的湖水救急。
此時,近千里之外的黃河山東段的潘莊和位山兩處“引黃濟津”工程的工地上,43萬民工揮汗如雨,干勁正濃。宣傳車來往穿梭,高音喇叭里一遍遍地播送國務院京、津用水緊急會議精神。
空氣中除了彌漫著的塵土,就是急、急、急,快、快、快!
天津不能等了,工地上的民工也不能讓天津再等了。
渾黃的河水,此刻在他們心里變成了沉甸甸的責任。
僅僅用了20天,就完成了2300多萬立方米土方的清挖運輸工程。
山東“引黃濟津”提閘放水。
河南也經人民勝利渠、衛(wèi)河同時向天津送水。
河北省沿線縣市,分別成立了“引黃濟津”輸水管理機構,像迎接新娘子一樣,一路護送“黃河”,北上天津。
黃河畢竟也自身難保,自己的孩子也嗷嗷待哺。
改革開放春風正勁,各處都卯足了勁兒地發(fā)展。就像青春期的少年,體內的荷爾蒙遍布脈絡,刺激著每一個細胞迅猛地成長分裂。
可最為關鍵的,還是營養(yǎng)。
此時黃河懷抱里的孩子們還吃不飽喝不足,哪里有多余的乳汁供養(yǎng)天津呢?
天津當然明白,奶娘的乳汁只能臨時救命,無力長期解渴。
因此,“引灤入津”先期工程,緊鑼密鼓、加緊進行。
1982年5月11日,工程正式開工。
從灤河上游的潘家口、大黑汀水庫引水,至天津薊縣于橋水庫,輸水渠道全長234公里……
這是新中國第一個跨流域引水工程。
沒有先例,沒有經驗,真正的摸石頭過河。
在隧洞、泵站、管道橋梁、蓄水水庫等215個工程項目中,人們最擔心的,就是在我國地質年齡最古老的燕山山脈開鑿引水隧洞。在這看似短短的12.4公里的長度中,隱藏著200多條斷層。
開鑿隧洞,沒有先進設備,完全靠人工掘進,本來就艱險重重,若遇到斷層,更無異于給閻王剔牙,稍有不慎,命喪黃泉。
而這條隧洞要穿越200多條斷層,每62米就有一個,其艱險程度可想而知。
憑當時的技術條件,按正常速度從一頭開鑿,需要30年;而兩頭同時開鑿,也要整整15年。天津能用的水僅有1000萬立方米,而要維持正常的生產和生活,每天需要180萬立方米,可用水量只能勉強維持一個星期。
15年,遙遠得讓人絕望!
“引灤入津工程”副總指揮左爾文到工地慰問施工將士。大家日夜勞作,疲憊不堪。左爾文心里痛,可他心里更急。
天津,太渴了!
他將一大杯水遞給大家,“喝口水,休息一下,以待再戰(zhàn)!”
“哇,呸!”
剛喝了一口水的戰(zhàn)士猛然吐了出來。其他人都定定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這水又苦又咸,根本沒法喝!”
那戰(zhàn)士說著,又“呸呸”地吐了幾口唾沫。
“同志們,這水是我從天津捎來的?,F(xiàn)在,天津人民連這樣的水都快喝不上了!”左爾文說完,仰天長嘆。
戰(zhàn)士們眼里淚汪汪的。
“如果不能盡快打通隧洞,為天津送上甜水,還算什么子弟兵!”
戰(zhàn)士們一躍而起。
此時他們肩頭的責任,比燕山還重。
他們發(fā)狠了,一定要鑿穿燕山!
為了加快施工進度,施工人員最終決定“長隧短打”,同時開鑿15個通往引水隧洞的支洞,開辟32個工作面同時掘進。
困難重重,單單一個9號支洞,就因為山體斷層發(fā)生過200余次大小塌方。施工人員是用生命在為天津掘水呀!
時任天津市市長的李瑞環(huán)到9號支洞施工現(xiàn)場下洞視察,陪同的景春陽邊匯報邊密切注意周邊情況。
突然,他發(fā)現(xiàn)上方有小石頭掉落,這是塌方的前兆。
景春陽一把拉住李瑞環(huán),拔腿就跑。
剛跑出幾米遠,“轟隆隆”,上千方的土石砸落在他們身后……
1983年3月28號晚上8點55分,強烈的爆破聲震耳欲聾,巖石化作大大小小的碎塊四處迸射,黃煙卷著霧狀的粉塵沖出隧洞。
這是138萬炮中的最后一炮,透過彌漫的黃煙,大家都看到前面朦朧中照進一縷亮光。
通了!
從開工到全線通水,“引灤入津”工程僅僅用了16個月。
1983年9月11日,在苦咸水中浸泡的天津終于品到了久違的茶香。
灤水汩汩淌過的隧洞里,長眠著21位英靈!
燕山應該銘記!
天津應該銘記!
中國人民應該銘記!
這,就是茶香的代價!
可僅僅30多年,因為灤河上游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破壞,潘家口和大黑汀水庫一度降到死水位以下。
天津被迫再度一次次地借水黃河。
可黃河,還能支撐多久呢?
遠水難解近渴
實施重大引調水工程,被普遍視為是從根本上改善目前城市缺水、水資源利用率低下等問題的主要手段。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在黃河、遼河等流域除了“引灤入津”之外,還開展了“引大入秦”、“大伙房調水”、“引黃濟青”、“引黃濟晉”等調水工程;在水資源豐沛的長江、珠江流域也建設了“引江濟太”、“引江濟漢”、“廣州西江調水”等調水工程。
據不完全統(tǒng)計,全國目前至少有15項地方性調水工程,耗資逾1300億元,年累計調水約208億立方米,鋪設調水管線總長近4000公里,比從北京到拉薩的鐵路全長還多300余公里。而這其中還不包括人類歷史上最大的調水工程——南水北調工程。
隨著調水規(guī)模越來越大、距離越來越長,帶來了調水越來越困難、水源地生態(tài)破壞越來越嚴重等諸多問題。
比如“引灤入津”工程,近年來便遭遇了水源地養(yǎng)殖泛濫、水體富營養(yǎng)化嚴重、生活污水排放污染嚴重等問題。
由于上下游城市缺乏有效的統(tǒng)籌機制,生態(tài)補償始終難以推進實施,從而又導致生態(tài)持續(xù)惡化。
“引大入秦”工程,生態(tài)“副作用”也已經顯現(xiàn),土壤鹽漬化加劇,低洼地帶的鄉(xiāng)村甚至出現(xiàn)了鹽堿灘……
調水,這種拆東墻補西墻的方式,實在難醫(yī)缺水沉疴,只能使我們陷入顧此失彼、生態(tài)惡化的泥淖。
只要我們翻看一下咸海的尸骸,就會明白,調水根本解決不了水資源短缺等問題。而其造成的惡果,卻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甚至不可逆轉,無法彌補!
咸海的警告
咸海,位于中亞,曾是世界第四大內陸湖泊。發(fā)源于帕米爾高原的阿姆河和來自天山山脈的錫爾河是她的兩大水源。
20世紀60年代以前,咸海水面面積6.6萬平方公里,水體總量l萬億立方米。面積是中國第一大淡水湖鄱陽湖的21倍,水量更是比36個鄱陽湖還多。
咸海清澈見底,岸邊青草綠樹。在全盛時代,那里曾經有發(fā)達的漁業(yè),捕撈量占前蘇聯(lián)總捕魚量的1/6。
20世紀上半頁,前蘇聯(lián)政府為實現(xiàn)被稱為“白金計劃”重要組成部分的“棉花計劃”,將分別流入咸海南部的阿姆河和北部的錫爾河分流至附近的沙漠地區(qū),用以灌溉和種植稻米、棉花等農作物。
從阿姆河引水的卡拉庫姆列寧運河,長達1400多公里。在此后的幾十年里,這一調水工程取得了巨大收獲——灌溉了350萬公頃的荒漠草場和100萬公頃的新墾農區(qū),改善了700萬公頃草場的供水條件。
棉花豐收,水稻高產,農作物年產量比調水工程興建之前提高了4倍,與此同時,人口也迅速增長,創(chuàng)造了“世界上的一個奇跡”。
可是,大自然既是善良的慈母,又是冷酷的屠夫!
人們始料未及的事情發(fā)生了,農業(yè)豐產豐收、地區(qū)經濟繁榮只是曇花一現(xiàn)。
咸海是一個內陸湖泊,當阿姆河、錫爾河因人為開發(fā)導致入湖水量急劇下降的時候,咸海的水位也迅速萎縮。
至上世紀90年代初,阿姆河和錫爾河已基本不能再為咸海輸水。咸海水面下降了15米,海岸線后退了近200公里。
由于遠距離引水,大規(guī)模開墾和不適當灌溉,加之過度使用化肥農藥等,使這一地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嚴重破壞,帶來了據稱是“世界上最嚴重的生態(tài)災難”。
大自然給每一片水域安排的位置都是最恰當的,長距離調水解決水資源短缺問題,無異于竭澤而漁、飲鴆止渴!
我國的“南水北調”東中西三條調水線路全部建成后,預計年調水量可達448億立方米。可是,從1997年至2011年這14年之間,我國用水量增加了600億立方米。
人口還在增加,GDP必須增長……
“南水”能夠長期滿足北方日益增長的“胃口”嗎?
絕對不可能!
可是,解決日益緊迫的淡水資源短缺,我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6、滴水藏海
湖里乾坤
天津工業(yè)大學的校園里有一個人工湖,乍一看,難免讓人心頭為之一震。
不是因為她的設計多么匠心獨運、也不是因為她碧水清清楚楚動人,更不是因為她把整個校園裝扮得溫潤清新有如江南。只要一想到干渴的天津正四處借水,你肯定會嫌這個費水的人造景觀太過窮奢極欲了。
湖水清清,楊柳依依,年輕學子們徜徉在岸邊的樹叢里,倩影倒映在靜謐的湖面上。
湖面下是一群群調皮的小魚,在人影里游進游出,像一群偷偷地鉆進了人們夢里的小精靈。
可即便它們游進了人們的夢的深處,也無法窺探人們的心思,就像它們不明白外面的世界發(fā)生了什么一樣。
它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一個噩夢,不知道它們的同類在行將干涸的小河、湖泊里相濡以沫,甚至已經變成了干尸;有些雖然還能在僅存的泥水里茍延殘喘,可它們賴以活命的水也已經被嚴重污染了,像天空濃重的霧霾,難以分辨對面的伙伴,近在咫尺卻情同相忘于江湖。
它們不知道這些,因為這里是一方凈土,岸上的男男女女為它們努力著,也為它們身在別處的同類們努力著,更是為整個地球努力著……
這片僅有6萬多平方米的人工湖的確是太小了,在全國的大小湖泊中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這片小小水面倒映的,卻是全國、甚至是全人類用水的未來。
小湖做著一個夢,夢境越來越清晰,正逐步成為一個澄澄澈澈的現(xiàn)實!
用水,可以是“綠”色的
1立方米污水可以污染近8立方米潔凈水,而要稀釋這些被污染的水,則需要近20立方米潔凈水。
每當看到這一組數字,我心里總會震顫。
1927年,我國第一家污水處理廠在上海市建成運行,全國億萬排污口中,終于淌出了第一股清流。但是,隨著社會快速發(fā)展,污水處理廠的建設速度遠遠滯后,與污水排放量增加的速度不成比例,很多生活甚至工業(yè)污水還在直排。而即便是經過處理的廢污水,基本上也都是直排進入河流湖泊或者大海。雖然對自然環(huán)境造成的污染危害降低,但卻造成了巨大的水資源浪費。
一條河流,一個湖泊,能經得起多少直排污水的污染呢?
用完廁所,沖水按扭輕輕一按,6升污水就產生了(目前,沖洗一次用6升水的抽水馬桶算是節(jié)水型的,普通的沖洗一次需要10升甚至更多的水),流進河里湖里,48升潔凈水就被污染了。再加上洗漱、洗澡、洗衣服、做飯等生活污水,1個人1天該污染多少潔凈水?至少1立方米!
全國按13億人口計算,1天至少要污染13億立方米潔凈水,1年就能污染4745億立方米。
我國第二大河黃河的年徑流量是574億立方米;
我國第一大淡水湖鄱陽湖容積為276億立方米。
單單我們一年產生的生活污水,就可以污染8條黃河,就可以污染17個鄱陽湖。
污水不單污染河流湖泊,也污染著周邊的土地。
“河洇五里,井洇十里”,污水排入河流湖泊后,向地下、周邊滲漏,半徑5里范圍內皆受污染。地下水不能使用,周邊的土地也會退化。而且地下水和土地一旦遭受污染,其危害難以消除,貽害無窮。
隨著國家城市和工農業(yè)發(fā)展,生活和工業(yè)污水越排越多,化肥農藥施用超量,土地和水資源污染越來越重。人們身體健康狀況受到嚴重影響,有些地方因長期飲用受到污染的地下水,甚至出現(xiàn)了可怕的癌癥村!
有專家分析,如此發(fā)展下去,20年后中國將找不到可飲用的水資源!
您還覺得這是聳人聽聞嗎?
為了保障居民用水安全,自來水生產標準不斷提高。
2012年7月1日,我國自來水檢測指標從原來的35項增加到了106項,近乎達到可以直飲的水平。可就是這樣高成本、高質量的自來水,我們在用來飲用的同時,也用來沖廁、洗車、噴灑路面……
甚至因為一些廣告過度宣傳,使不了解真相的人們錯誤地認為,飲用自來水不安全,因此只用做洗衣沖廁搞衛(wèi)生,而要飲水或做飯,則去自動售水機以高于自來水二十多倍的價格購買直飲水。
自動售水機生產1噸直飲水,要白白浪費掉3噸高標準的自來水。簡直更是暴殄天物!
可能有人會說,錢是我自己的,我樂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是你別忘了,資源是大家的,你有權花自己的錢,但絕對沒有權力浪費公共資源!
在這個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占有資源的權力都是平等的。人類自視為大自然的主宰,可當我們肆意揮霍自然資源的時候,無疑是向自己舉起了屠刀。
生態(tài)環(huán)境被破壞殆盡,人類將被毀滅!
人類毀滅了,太陽照樣升起,地球照樣轉動!
人類,只不過是地球上渺小的寄生物而已。
千萬不要挑釁自然,咱們玩不起!
善待萬物,與自然和諧共處,才是人類發(fā)展的正途……
什么是綠色用水?
天津工業(yè)大學的教學、宿舍、辦公區(qū),全部安裝了直飲水系統(tǒng),給人的第一感覺——這是不是水資源浪費?
幾乎達到直飲水標準的自來水再進行深加工處理,會產生大量廢水!
目前,常用的生產直飲水的方法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利用反滲透膜。
對透過的物質具有選擇性的薄膜稱為半透膜。一般將只能透過溶劑而不能透過溶質的薄膜視為理想的半透膜。
把相同體積的淡水和海水分別置于一容器的兩側,中間用半透膜隔開,淡水便穿過半透膜,向海水側流動。海水側的液面會比淡水側的液面高出一定高度,形成一個壓力差,達到滲透平衡狀態(tài)。此種壓力差即為滲透壓。
滲透壓的大小決定于溶液的濃度、溫度和半透膜的性質。
若在海水側施加一個大于滲透壓的壓力時,海水中的水分子會向淡水側流動,這種流動的方向與原來滲透的方向相反,因此將這一過程稱為反滲透。
水分子在反滲透流動的過程中,半透膜將重金屬、細菌、雜質等隔離,生產出的是脫鹽純凈水。
1950年,美國科學家DR.S.Sourirajan無意中發(fā)現(xiàn)海鷗在海上飛行時,從海面啜起一大口海水,隔了幾秒后吐出一小口的海水。
陸地上用肺呼吸的動物絕對無法飲用高鹽分的海水,那為什么海鷗就可以飲用海水呢?
這位科學家把海鷗帶回了實驗室。
經過解剖發(fā)現(xiàn),在海鷗嗉囊位置有一層薄膜,該薄膜構造非常精密。海鷗正是利用這層薄膜,把海水過濾成了可飲用的淡水,而含有雜質及高濃縮鹽分的海水,則吐出嘴外。
反滲透海水淡化法,就這樣奇跡般地誕生了。
反滲透膜能有效截留所有溶解鹽分及分子量大于100的有機物,同時允許水分子通過。其廣泛應用于海水及苦咸水淡化、鍋爐補給水、工業(yè)純水及電子級高純水制備、飲用純凈水生產、廢水處理和特種分離等等。
目前,自動售水機大多采用反滲透技術,用市政自來水生產直飲水。這種方法最大的缺點是浪費水資源,而且反滲透膜在工作中,截留了水中對人體有益的微量元素,如果長期飲用,不益健康。
另一種生產直飲水的方法是超濾膜。這種凈水法幾乎不產生廢水,而且保留了有益的微量元素。
每米長的超濾膜絲管壁上約有60億個0.01微米的微孔,其孔徑只允許水分子、水中的有益礦物質和微量元素通過。
最小細菌的體積都在0.02微米以上,因此細菌以及比細菌體積大得多的膠體、鐵銹、懸浮物、泥沙、大分子有機物等都能被超濾膜截留下來,從而實現(xiàn)了凈化過程。
天津工業(yè)大學生產直飲水,就是采用其自主研制的中空纖維膜分離技術。
這種直飲水既有益于人體健康,又免除了茶爐的開支與污染排放。
校園公共場所安裝的直飲水供給系統(tǒng),只是天津工業(yè)大學綠色用水的一個組成部分。
“分質供水、階梯開發(fā)、循環(huán)利用”,是他們綠色用水的核心概念。
學校有自來水、雨洪水、再生水等等多種水源。
沖廁、噴灑路面、洗車、澆花等,對水質要求不高,全用自來水,顯然是不必要的浪費。因此,他們按照用水要求從高到低的不同梯度,建成了包括自來水系統(tǒng)、廢污水處理及再循環(huán)系統(tǒng)、景觀水體系統(tǒng)、雨水利用系統(tǒng)和龐大的配套管網系統(tǒng)在內的系統(tǒng)工程,“循序利用—按需處理—零排放”,取得了良好的環(huán)境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
他們的目標是,校內用水實現(xiàn)“近閉式循環(huán)”——新鮮水消耗近“零”!
節(jié)水,新鮮水消耗可以近“零”
天津工業(yè)大學是國家教育部與天津市共建、天津市重點建設的全日制普通高等學校,在教育部首輪本科教學評估中獲得優(yōu)秀。
學校歷史悠久,最早的系始建于1912年,現(xiàn)已發(fā)展成為一所以工為主,工、理、文、管、經、法、藝協(xié)調發(fā)展的多科性工業(yè)大學。在校學生和教職員工3萬余人,年用水量達2500萬立方米。
可是,近年來,天津工業(yè)大學在校師生不斷增加,而排入市政污水管網的廢污水卻逐年減少。
用掉那么多水,污水排到哪兒去了呢?
原來,學校現(xiàn)任黨委書記張宏偉是一位水環(huán)境專家,他在全世界范圍內率先提出了綠色用水的理念。
天津工業(yè)大學的用水“近閉式循環(huán)”系統(tǒng)工程,正是他綠色用水理念的一方試驗田。
學生宿舍樓樓下是一片綠地,綠樹紅花掩映中并排放著兩個“集裝箱”,實在讓人覺得不倫不類,就好比婉雅的旗袍上綴著一排銅紐扣,怎么看怎么別扭。
其實,這兩個相貌平平的集裝箱里,暗藏玄機。
學生宿舍樓上排出的沖廁、洗衣、洗澡等生活污水,正是經過這兩個集裝箱中的設備處理,然后用于校園綠化、景觀補水、洗車、環(huán)境衛(wèi)生等等。
集裝箱里,安裝的是兩套微型污水處理系統(tǒng)。
這兩個小不點兒不用安排專人盯守,自行運轉,把附近宿舍樓產生的污水全部處理回用。減輕了市政污水處理壓力,同時降低了水資源的消耗。
其實,這還僅僅只是天津工業(yè)大學用水的初級規(guī)劃,更使人震驚的還在后邊。
從這袖珍式的污水處理廠走出來,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居民小區(qū)。
按照國家有關政策規(guī)定,新建居民樓必須裝配雙供水系統(tǒng)——自來水和再生水系統(tǒng)??梢驗槌鞘形鬯幚韽S覆蓋區(qū)域較廣,市政從污水處理廠到小區(qū)鋪設再生水管網工程量巨大,短期內無法實施。
因此,居民樓里的再生水系統(tǒng)形同虛設,根本派不上用場。居民沖廁、清潔衛(wèi)生,小區(qū)綠化、景觀補水等等,嘩嘩流淌的,仍然是高質量的自來水。
如果在居民小區(qū)里建這種袖珍型的污水處理廠呢,豈不是繞過了市政再生水管網配套難的問題。
天津市梅江居住區(qū)的芳水園小區(qū),就建有一座小型污水處理廠,生產的再生水用于居民衛(wèi)生清潔和小區(qū)景觀。小區(qū)景觀全部使用再生水,而居民家庭再生水使用量已占到用水總量的40%。
僅此一項,小區(qū)每年可節(jié)約水費360多萬元。
這節(jié)約的不只是錢,更是寶貴的淡水資源!
每當我們說到節(jié)約用水,首先想到的是洗手時盡量把水龍頭開得小一點,用完后馬上關閉。
誠然,這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必須自覺養(yǎng)成的節(jié)水習慣。但是,水的重復循環(huán)利用才是最大的節(jié)水,才能解決水資源短缺的根本問題。這樣節(jié)水,甚至可以實現(xiàn)新鮮水消耗近“零”的目標!
天津工業(yè)大學校園中有分散式的污水回收處理系統(tǒng),也有集中污水處理廠。生產的再生水除用于綠化環(huán)衛(wèi),其他的全部進入學校人工湖。同時進入人工湖的,還有校園的雨洪水。
這一泊安靜的、不動聲色的人工湖,絕不僅僅只是一處人造景觀,而是一座水質深層凈化“車間”。湖中建有人工濕地和生態(tài)浮床,水中植物和魚蝦蟹貝就是一部部微型的水處理器,再生水和雨水經過它們不知疲倦、夜以繼日的加工處理,就變成了地表飲用水。
世界真是太奇妙了,經過自然法則億萬年的汰選梳理,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條、各司其職、環(huán)環(huán)相扣、互利共贏……
于是云蒸霞蔚、風露雨雪、溪流泊蓄、浸潤滋養(yǎng)、草木賁華、龍騰虎躍……
世界,原本就這般美好。
可是,我們人類太過自高自大了,竟然信誓旦旦地要改天換地,讓高山低頭,讓江河讓路,折騰到最后只能自食惡果、山窮水盡。
我們必須改變觀念,誠心誠意地去效法自然,自然才不會把我們淘汰出局。
天津工業(yè)大學的人工湖,正是順應自然、遵循生態(tài)規(guī)則的示范,這才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正途!
事實告訴我們,只有重新定義我們與水的關系,糾正我們過去的錯誤,尊重她在自然中基本而神圣的地位,她才會繼續(xù)養(yǎng)育我們,我們才有機會看到每天的太陽輝煌而熱烈地升起。
人工湖里的水涵養(yǎng)達到飲用地表水水質后,經過處理,供入學校的自來水系統(tǒng)進行循環(huán)利用。
如此往來循環(huán),自給自足,甚至可以達到校外新鮮水零補入,而且不向市政管網排放污水、雨洪水,減輕了城市污水處理和雨季泄洪壓力。
這所大學,一個小小的群落,卻也是一個小小的宇宙呢。他們注視著人類的未來,破譯著人類與水和諧共處的密碼!
缺水的天津,開始行動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