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露

他們平時不敢造次，處處謹(jǐn)小慎微、如履薄冰，時刻準(zhǔn)備著接受粉絲、媒體、公眾輿論的監(jiān)督和批評。而不愿承擔(dān)這種職業(yè)風(fēng)險的人，最好遠(yuǎn)離盛名和政壇。

當(dāng)?shù)貢r間2015年4月27日，荷蘭王后馬克西瑪?shù)韧跏页蓡T慶祝國王節(jié)。王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相夫教子，在鎂光燈下勝似閑庭信步，倍受荷蘭臣民贊賞。

在荷蘭，越有盛名、地位、錢財?shù)娜耍驮綄ν?、下屬、粉絲等熱情過度。他們見人就笑，笑得跟花似的，好讓大家感到他們賦予他的榮譽(yù)和地位給對人了，最好接著給，多多益善。

荷蘭人講究低調(diào)做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2004年。我回國探望父母雙親。有一天，我同父母逛商場，我正對琳瑯滿目的商品垂涎三尺呢，突然被父親拉到一旁。他對我耳語道，你不是愛看他的小說嗎？我順著父親的食指看去，發(fā)現(xiàn)斜對面有一位中年人在購物。不能說他是個美男子，但明顯是個男的。我低聲問父親，我愛讀的小說多了，這位作家的文風(fēng)是什么？父親捅了我一下，低聲回答說，逗哏！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激動得大冬天里香汗淋漓。由于我的荷文小說，我在荷蘭比利時大街上走，常有讀者找我簽名，今天我也當(dāng)一把粉絲！我拉直衣襟，鼓足勇氣一個箭步竄到那位逗哏作家跟前，畢恭畢敬向他老人家請安。他像檢查貨物是否假冒偽劣似的，把鄙人從頭到尾審視一番后厲聲問道，你有什么事？！俺還不知好歹，興高采烈地說，您小說里的人物對話寫得太棒了！每每讀來，我都笑得前仰后合。他略微點了一下尊貴的頭，二話沒說，拂袖而去，接著逛他的商場。

我后悔莫及。想當(dāng)年我要是不移居荷蘭，留在祖國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并鼓弄出點名堂來，那該多拽呀！只有粉絲哈我的份兒，沒有我拍粉絲馬屁的義務(wù)。我倒不在意這位逗哏作家對俺這棵草民的態(tài)度，不過，要是他在荷蘭也這樣對待粉絲，好戲還在后頭呢。

能量小點的荷蘭粉絲，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七大姑八大姨打電話，通告他們，自己今天遇到哪位名人了，他是怎么對追星族不屑一顧的；能量大點的粉絲則回家沐衣焚香、奮筆疾書，撰寫讀者來信。然后他一稿多投，哪些報紙、雜志、廣播或電視節(jié)目的影響力大，就往哪兒投，曬曬他的“艷遇”，聲討那位名人。

有些媒體為了吸引眼球，會對這類案件興趣盎然，所以這類讀者來信有望見報、上廣播或電視節(jié)目。近年來，社交和視頻軟件遍地開花。因此，我于2004年在北京某商場的艷遇如果發(fā)生在今日的荷蘭，那位文豪就不能拂袖而去了。十有八九，他還沒走出商場，粉絲就用社交或視頻軟件把這個“艷遇”有圖有真相地公布于眾了。屆時那位名人就是名聲震四海也在劫難逃，縱是渾身張嘴也說不清楚。

另外，荷蘭一年四季就有三季陰雨連綿、狂風(fēng)大作，它又是個清教徒國家，所以大家普遍性格內(nèi)斂（有點沉悶），自律勤儉（有點摳門），講究低調(diào)做人。荷蘭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名人政要鼻孔朝天。就這樣，荷蘭的名人政要們雖非中國通，但他們鬼使神差地牢記中國古訓(xùn)，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并且，在此新媒體時代，舟覆得速雷不及掩耳。

政要如履薄冰

荷蘭有一位著名的政治家。有一天，他和幾個人在咖啡館里喝酒聊天。幾杯小酒下肚后，他話多了起來。此后沒過幾天，荷蘭的報紙、雜志、廣播和電視就炸開了鍋，紛紛披露他的“談話內(nèi)容”。

原來和那位政治家喝酒的人中有一位專欄作家。她把政治家的酒話抄錄下來，寫在她的專欄里，故踩著巨人的肩膀，一步登天，名聲大噪。據(jù)她透露，那位政治家親口對她說，他訪問過風(fēng)塵女子，還用辦公室的電腦上網(wǎng)欣賞過一絲不掛的美女。不知他是酒后吐真言，還是他想在女人面前吹牛不上稅，更不知他到底說沒說過那些話，反正全荷蘭人民都知道了。他能咋辦？只能認(rèn)栽，摘下烏紗帽，下臺了事。

事發(fā)后，媒體車轱轆話連軸轉(zhuǎn)地抨擊這位政治家的行徑。值得注意的是，據(jù)我所知，沒有任何媒體說過那位專欄作家的不是。平日火眼金睛甚至捕風(fēng)捉影、以筆鋒銳利為目標(biāo)、以口誅筆伐為己任的眾記者，還有那位政治家所屬的黨組織成員，以及他的同事同僚、親朋好友，這些人集體失聲，無人站出來對那位葬送別人政治生涯的專欄作家有一絲不滿或半句牢騷，更不用說啟動他們手中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或錢財給那位專欄作家買只小鞋穿穿、下個絆兒讓她栽一跤什么的。

我出于好奇，見人就問，他們對這件事怎么看？多數(shù)人說，那位政治家自食其果，那位女專欄作家見義勇為?？梢娮诤商m船里的名人政要一旦被人挑出點毛病來，就要面臨覆舟的危險。所以他們平時不敢造次，處處謹(jǐn)小慎微、如履薄冰，時刻準(zhǔn)備著接受粉絲、媒體、公眾輿論的監(jiān)督和批評。而不愿承擔(dān)這種職業(yè)風(fēng)險的人，最好遠(yuǎn)離盛名和政壇。

王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吧？但為什么儀表堂堂的荷蘭國王威廉—亞歷山大陛下在登基之前、正值風(fēng)華正茂、戀愛交友之時，荷蘭女孩子不打破腦袋爭著和他交往，以便登上王儲王妃的寶座呢？我前后左右地問了荷蘭的許多適齡女青年。她們統(tǒng)一回答道，名譽(yù)和地位是一把雙刃劍，利弊參半，還不如找個默默無聞的老百姓過日子呢，輕松快活，無憂無慮。如今荷蘭王國來自阿根廷的新女王——昔日的王儲王妃能夠玩轉(zhuǎn)這把雙刃劍，在眾目睽睽之下相夫教子，在鎂光燈下勝似閑庭信步，倍受荷蘭臣民贊賞。這位來自拉丁美洲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代替荷蘭女臣民擔(dān)起這副苦樂參半的重?fù)?dān)，使荷蘭全體臣民感到欣慰。

荷蘭并非天生就是高風(fēng)亮節(jié)、大雪壓青松、青松且挺直的民族，但他們將名譽(yù)和地位鑄成一把雙刃劍。在這把劍下，名人政要只好謹(jǐn)慎從事，導(dǎo)致在此名不壓人，人不媚名，王位不壓人，人不稀罕王位。

（摘自《世界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