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廣東)
羊的詠嘆調(diào)
張德明(廣東)
1
有一種動物在內(nèi)心駐扎,它是靈魂的蹤跡,它是精神的圖騰。這就是羊。
羊的命運:叢林生存的終結(jié)之處,就是農(nóng)居生活的開始之時。
這種懦弱的、怯生的、走步遲緩的、長著一身軟綿綿白毛的、叫喚起來帶著令人心疼的顫音的生物,除了“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除了彌漫一街的帶著膻味的肉香,它還能給我們帶來怎樣的記憶?
對了,還有宗教的血脈,還有信仰的烙跡。還有,有關溫柔、善良、深情、純潔的掛念。
其實,表象上的弱小,或許正是本質(zhì)上的強大。
羊的詠嘆調(diào),始終扣人心弦……
2
沉浸在一幅羊的寫生畫里。詩人的觸須伸展開來,一頭連著畫面,一頭連著自我的心靈和人生。
畫作成為媒介,成為引子,成為掘開精神泉流的勘挖器。
畫里的羊,不失時機地,從色彩和線條的組合圖式里,脫逃出來,活在觀照主體的時間里,和空間里。
生命的印記、兒時的影蹤、愛的懷念,都在那跳騰的羊蹄和咩咩的音腔中,煥發(fā)出神奇的光彩來。
3
一首歌吟羊的詩,也在歌吟女人,歌吟母親。
羊與女人、與母親的符號互換,不只是語言學的問題,更是人類文化學的要義。那是動物命運的更迭,也是生命密碼的破譯。
娶個叫羊的女人吧,娶回她的善良,娶回她的忠貞,娶回她慈愛的眼睛和深情的聲音。
每一滴羊水里,都藏有人類無限綿延的秘籍。
每一根羊毛里,都駐扎真情告白的純真。
能在人類世界中獲得符號化的生物,才是更有價值的生命。我驚奇于詩人的轉(zhuǎn)換之功力,他在卑微動物和偉大人類中找到了連通的密道。
4
貼著畫面抒情。就像沈從文傳授小說的秘訣:“貼著人物去寫?!?/p>
題畫詩,由此才獲得了名副其實的意義。
畫里的羊,詩中的羊,從此有了同樣的精神內(nèi)蘊。
當然,凝視畫面的時候,也是凝視生命的時候。解讀畫布上的一切,必須與解讀地面上的一切同步時,題畫詩,才捕獲到發(fā)光的美學價值。
畫的表象是不自由的。畫框的尺寸,動物的比例,色彩的調(diào)配,光線的處理,所有這一切,都須遵循著某種規(guī)則。
但畫的底蘊是言說自由的,畫的最高境界就是對自由的無止境追求。
自由,也是詩的內(nèi)在底蘊。詩歌的最高精神,就是對自由的表達。
在“自由”的旗幟下,詩、畫,以及其他所有的藝術,都集結(jié)起來。
當然,“自由”,也是這首詩與那幅畫形成對話的最牢靠基石。
抓住“自由”去書寫。詩與畫,形成了深度互文。
5
祭祀,作為原始的人類儀式,常與祈禱、祝福、敬畏等語詞同義。
祭祀,是以動物的軀體,來完成人類的愿望。
善良的羊,忠貞的羊,由此成了祭祀桌上的???。
我們往往被祭祀感動,或許不是被鄭重其事的儀式感動。
習慣做戲的人類,日間夜間祭祀之事還少嗎?
我們有多少次是懷著感動沉浸于祭祀的議程之中呢?
只有當羊頭擺上了祭祀之桌,一種蒼涼悲愴之感,才從我們胸腔奔竄而出。感動的淚水流淌如河,淹沒了心靈的堤岸。
這一刻,我們是看到了祭祀桌上的羊的眼睛。那里有悲憫、哀泣、忠誠、謙卑,云煙一般,幽幽散發(fā)而出。
我們的心靈,一下子被這眼神所抓痛。
6
秘密是不可言說的,能言說出來的,都不叫秘密。
秘密卻期待人類去探訪,去言說。
這就是生命的悖論。
再廣闊的內(nèi)心都有局限。再大的局限也期待著突圍。
這也是生命的尊嚴所賜。
當然,如山的困厄橫亙,我們誰能走出自己有限的疆土?
這就有了一個迫不得已的詞匯——認命。
“一只羊的秘密,不過是一顆草的秘密。”認命,就是它們共同的秘密。
有時候,低下頭顱,或許是為了更踏實地行走在地面之上。
我從羊的生命認同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