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1995年7月30日傍晚6點左右，接連下了兩天的雨終于停了。

剛剛吃完晚飯，兒子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神色有點慌張地告訴我們，外面的人都說要漲大水，電視上正在播。我將信將疑，立刻打開電視，撥到本市臺。果然，播音員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說，今天夜間輝發(fā)河第一號洪峰即將通過。想想連續(xù)下了兩天的雨，再想想近來的陰雨天，我想情況可能是真的，要不電視上怎么能播呢。我對妻說今天夜間就別像往常那樣安穩(wěn)地睡覺了，把臨時換洗的衣服收拾一下。

沒放晴的天原本就昏暗，很快就黑了下來。我來到院子里，仰望像鍋底一樣的天，心想，難道真的要漲水？

8點多了。我頭朝里躺在炕上。忽然院外傳來汽車的馬達聲。我一下子就起來，站在屋地透過玻璃窗往外看，院門外有燈光。我快步走出去推開了院門，是汽車的燈光，正向這邊移動。是哪兒的汽車？正想問，那車已來到跟前，在我家院門前停下來。隨著燈滅車門打開，傳來我們主任的聲音。聽到他的聲音，我感到高興。往常上班時天天聽到他的聲音沒覺得怎樣，而今天聽到他的聲音卻覺得很親切。我沒想到他會來，在這樣的時候來。隨他來的還有兩位同志。他們同我一起走進了我家。他看了看我家的屋，然后對我說今天夜間有洪峰，很有可能漲水，睡覺要精神些，做好必要的準備。

他們走后，我真的有點緊張了。我沒像往常那樣睡覺，就那么合衣在炕上躺著。躺著也睡不著，不時起來到外面看那黑魆魆的天。

后半夜終于睡著了。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就醒了。睜開眼睛首先就是往屋外看。我喜出望外，我看見了久違的清亮。我急忙來到屋外，我更高興了。東方天邊正在冒紅，天幕仿佛用水沖洗過，呈現(xiàn)出干凈的淡藍，多日遮天蔽日的烏云逃遁得無影無蹤。天晴了，不能漲水了。吃過早飯就像往常一樣去上班。然而，走進機關(guān)大院，那情景那氣氛把我一早醒來的喜悅沖刷得一干二凈。我看見，院內(nèi)停著不少汽車，樓門處人們進進出出，神色嚴肅，氣氛緊張，有人把鐵鍬和編織袋往車上扔。

我快步走上二樓，看見我們單位的同志也把鐵鍬拿出來了。同志們告訴我，機關(guān)除女同志外都上護城大堤，輝發(fā)河第二號洪峰即將通過。我們的主任帶領(lǐng)我們擠上了單位的那輛北京吉普車。車子駛上大堤。我的心兀地緊張起來。輝發(fā)河水幾乎漫上大堤，有風吹過，那水就跑上來。有人說河水的流量已達到每秒4800立方米。我站在堤頂，望著渾濁得像泥漿漂浮著柴草雜物的河水，心里在呼喊，輝發(fā)河啊，難道你真的要淹沒我們的家嗎？！

我們和眾多的人一起投入到加高大堤的戰(zhàn)斗中……然而，人們失敗了。下午近一點，仿佛猛獸一樣暴怒了的河水張開血盆大口，把大堤末段撕開兩處，洪水蹦跳著狂叫著向城內(nèi)涌來。城里防空用的警笛一遍一遍悲憤地響起……

我們沒有回家，而是來到單位。我們的主任要召開緊急會議，布置撤離方案。會議很快結(jié)束，全體同志及家屬按市里統(tǒng)一部署，暫時撤離到西面變電所處的山坡上。單位的吉普車接送。第一個接送的是我。我家住的是平房，還是地勢低洼的城市邊緣。

散會了。我急切地往小弟家走。上大堤前，我打電話告訴妻，讓她和女兒先到小弟家——他家住樓房，還是五樓。走到市糧庫大門外時，無意間把目光瞥向院內(nèi)，我胸膛里的那顆心倏躥到嗓子眼，洪水已流到這里，像蛇一樣貼著地面，咝咝地叫著從北面爬來。小弟是糧庫職工，家就在此院的東南角。我跑將起來。我進了樓門，那水也緊跟著我進來了。不一會兒就漫上了二樓。

夜已經(jīng)深了，但誰也沒有睡意，就那么時而坐著，時而站著，度過了憂心忡忡的一夜。清晨，我先站在小弟家的廚房向北我家的方向遙望，那里已是一片汪洋，那些平房已經(jīng)不見蹤影。再站在陽臺上向東向南向西望，全城都浸泡在水中。

8月2日上午，駛來了一艘不小的機船。船上有人用喇叭喊話：洪水不能很快消退，糧庫家屬樓里的人都要撤離！看著馬路上那么深的水，想著自己不見蹤影的房子，那里的洪水更不會很快消退。我決定，馬上離開，到鄉(xiāng)下去。我讓妻拿上那兩個包著衣服的包袱，在那機船第二次返回來時，在二樓陽臺上了那條船。船行駛到城西頭最高處沒有水的地方，人們都下來了。我們找到糧庫運送災民的那輛卡車，那車上已經(jīng)站了不少人，我們上去后那車就開了。到了榆木鎮(zhèn)，又找到一輛去往橫道鄉(xiāng)里的汽車，求那車捎上我們。十多分鐘后，我讓那車停了，我們要從這去往妻妹家。

我和單位失去了聯(lián)系。

8月5日，聽說縣城內(nèi)的洪水已經(jīng)消退，抱著僥幸的心理我乘上了剛剛恢復運行的客車回到縣城，想看看我家那里的情況。但看到的是我們那地勢低洼處，房子仍然有近一半的高度浸泡在水中。這天，我到了單位。我們的主任和另外幾個住樓房的同志已經(jīng)上班。他看見我顯得很激動。他說洪水進城那天，按照會上安排，他帶著車到糧庫去找我，用喇叭我的名字。他還到橫道鄉(xiāng)里找我，也用喇叭喊我的名字……

8月9日，我回到家中，洪水已消退。我看見柴火上了房頂；房門沒了；玻璃碎了；屋內(nèi)一片狼藉，好像有一只黑熊在這里撲騰過。我把臟兮兮的衣物收拾了，裝上了我們主任為我求到的他親屬家的那輛解放卡車，拉到鄉(xiāng)下妻妹家清洗。

8月16日，我們回到縣城。不能總在妻妹家待著，我也應該上班了。我們主任為我們安排了住處，是單位一位住上樓房不久的職工空著的平房。那房子所處地勢高，洪水只淹了不到一米。

我們主任派人從街道災民救濟處給我領(lǐng)來了面粉，從自己家給我拿來了一桶豆油，還送給我一床被子和一條毛毯……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