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余華:審視、忍受及其絕望書寫

2017-02-25 23:37吳佳燕長江文藝雜志社
關鍵詞:余華現(xiàn)實小說

□ 吳佳燕,《長江文藝》雜志社

余華:審視、忍受及其絕望書寫

□ 吳佳燕,《長江文藝》雜志社

作為中國當代文學史進程中的高峰之一,先鋒文學在20世紀80年代異軍突起,又經(jīng)歷了90年代向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的回歸轉型。時至今日,在21世紀商業(yè)化浪潮的沖擊下,唱衰“先鋒文學”的論調(diào)如生死宿命般不斷輪回,“伴隨我們多年的先鋒文學,帶著對歷史整體性的厭倦,安于倦怠而昏然欲睡的午后”[1]158。我們現(xiàn)在動不動就說先鋒文學死掉了,先鋒文學的死掉是因為他的空心,其實余華是在創(chuàng)作中一直堅持先鋒精神的作家。他早前的先鋒小說并不沉迷于對各種敘事技巧、圈套或敘事迷宮的賞玩,也不故作晦澀,而是有著堅實的骨骼和飽滿的血肉,往往在單一的結構、視角、人物或事件中,通過“宕開一筆”的描述來拓展小說敘事的體量,構筑起一個整體性的陌生磁場和超越現(xiàn)實的寓言大廈。其精神底色即是借助于“虛偽的形式”對日常生活經(jīng)驗和常識秩序進行反撥,追求一種精神的真實。余華曾說:“人類自身的膚淺來自經(jīng)驗的局限和對精神本質的疏遠,只有脫離常識,背棄現(xiàn)狀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邏輯,才能自由地接近真實?!盵2]他后來對現(xiàn)實主義日常經(jīng)驗的回歸,也不是簡單地妥協(xié)和媚俗,而是浸潤了先鋒意識和主體感覺,運用了很多超現(xiàn)實手法。

無論是余華先鋒小說的冷敘事,還是現(xiàn)實主義敘事中展現(xiàn)的一抹溫情和熱切,都是基于對社會和人性陰暗面的批判及一種滲入骨髓、揮之不去的絕望情緒。這與他的童年記憶和成長體驗有關(如小時候在“文革”中感受到的暴力,在醫(yī)院里體驗到的死亡),也跟他對人性和這個世界的看法有關。余華在很多場合談到他的作品都是源于自己和現(xiàn)實的緊張關系,不和解,甚至以敵對的態(tài)度來看待現(xiàn)實。他沉湎于想象之中,卻又被現(xiàn)實緊緊“鉗制”。他明確地感受著自我的分裂,卻無法使自己變得純粹。他說:“作家要表達與之朝夕相處的現(xiàn)實,他常常會感到難以承受,蜂擁而來的真實幾乎都在訴說著丑惡和陰險,怪就怪在這里,為什么丑惡的事物總是在身邊,而美好的事物卻遠在海角。換句話說,人的友愛和同情往往只是作為情緒來到,而相反的事實則是伸手便可觸及。”[2]他后來向現(xiàn)實主義的回歸與他的心境和觀念的變化有關,對底層的小人物滋長出體恤和同情,個人情緒也由早期的憤怒、冷漠轉為溫和、深沉,生發(fā)出對世間百態(tài)徹悟后的超然,但是仍然包含著深廣的現(xiàn)實批判,這是寫作者的使命。余華就是一個絕望的寫作者,而且他的寫作似乎沒有青春期,從他1987年發(fā)表第一篇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出道時就是一位成熟而老成的作家,他的小說世界帶給我們太多的陰郁、壓抑、冷酷和殘暴,讓我們行走于暗夜并聽見他在細雨中孤獨而無助的呼喊。

一、審視:多重觀看與兒童視角

審視是對事物的仔細觀看和反復推敲,這里指的是主體的敘事姿態(tài)和文本的敘事視角。在余華小說里,有著多重視角和各種觀看。從早期的先鋒小說到過渡期的《在細雨中呼喊》,余華一直是一個冷性敘述者,他與筆下的人物拉開距離,造成一種陌生化的視覺效果,審視的冷酷,語言的凝練,敘事的極簡,零度情感介入,以致有人說他的血管里流的都是冰渣子。即使寫暴力,也不是像莫言那樣通過暴力來書寫生命的熱量以致場面有一種讓人惡心的表演,而是節(jié)制而冰冷。這種冷敘事到后來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兄弟》《第七天》里面有了一些溫度,對人物的遭遇和命運有一種體恤和悲憫,然而卻是為了對照一個個現(xiàn)實的冷酷無情,這比敘述主體的冷酷更為殘酷。

余華的小說里有著多重觀看。一雙雙大小不一、表情各異的眼睛,打量和凝視著這個變化多端的世界。有窺視,這多半與性有關。成人的窺視是出于內(nèi)心的欲望和時代的禁錮,比如《兄弟》里面李光頭的父親因為偷看女人上廁所導致自己掉糞坑里淹死;孩子的窺視卻伴隨著成長的秘密,是對成人世界的好奇與戲仿,也是對身體發(fā)育的感知和發(fā)現(xiàn)、無知和恐懼。如《兄弟》里的李光頭偷看父母做愛后喜歡在各種樹木、板凳和電線桿上磨蹭以獲得快感。

有漠視,主要指周圍人對待身邊死亡的態(tài)度。《現(xiàn)實一種》里的祖母面對家人殺戮的惡性循環(huán)無動于衷而只關心自己身體的衰老,《兄弟》里劉鎮(zhèn)的人們眼看著宋凡平被活活打死無一上前,后來面對兩個孩子的求助也很不情愿幫忙把尸體運回去,反而怒斥孩子的鼻涕眼淚甩到自己身上了。這種對待生命的冷漠讓人想到魯迅筆下麻木的看客,余華的小說也傳承了魯迅對于國民劣根性的批判;有無視,這主要指孩子被作為一種多余人形象,不被父母關心注意,在家里沒有地位和存在感。如《在細雨中呼喊》中的“我”,因為本性木訥懦弱,又被送人寄養(yǎng)了一段時間,與家人疏遠隔膜,常常被忽視遺忘,也讓“我”在生活中更多地是一個池塘邊清醒的旁觀者;而其他幾個少年的死亡,如愛吹笛子的知青男孩,“我”唯一的少年朋友蘇宇,都是在他們身體生病、心事重重的時候沒有及時引起大人注意,導致他們的病情在拖延中不治身亡。這與大人情感的粗糲和對孩子缺少關愛有關,根本沒有想到去關心孩子的身體變化和心理波動;還有逼視,對于各種人性的欲望和丑陋,殘酷血腥的暴力,稀奇古怪的刑罰。余華的描述不是側面、簡約、留白或點到即止,而是正面強攻,把鏡頭拉近,特寫般一一令人震顫地呈現(xiàn)出來,更有大量的看與被看的循環(huán)?!冬F(xiàn)實一種》里因為孩子的一個無意識舉動導致另一個孩子的死亡,到大人那里就變成了有意識地加害和報復,上一秒的加害者,下一秒馬上又成了受害者,上一秒還在看別人怎么殺人,下一秒自己就成了被看的殺人者。這種殺與被殺、看與被看在家庭成員之間循環(huán),尤顯得殘忍悲慘?!缎值堋防锏目磁c被看似乎因為時代風云的變幻莫測與個體命運的無常,更隱喻“文革”的暴力與瘋狂。宋凡平頭一天還在如英雄般揮舞著鎮(zhèn)上最大的一面紅旗,第二天就被戴著高帽子示街游行;曾經(jīng)帶著紅袖章對別人頤指氣使、拳打腳踢的人轉眼自己被關起來遭受各種打罰;連長發(fā)飄飄追著兄弟倆施加掃堂腿的少年也因為父親的失勢被紅衛(wèi)兵強按著剃頭意外死亡。這種對現(xiàn)實世界不同層面和多種角度的觀看傳達出余華小說中的敘事策略,即對傳統(tǒng)規(guī)范程序的陌生化處理,對我們熟悉的敘事模式和日常經(jīng)驗的顛覆,使得他的小說審視更為自如,表述更為自由。《細雨中的呼喊》視角的中斷與切換完全不是按照人物故事自身的發(fā)展走向,而是把時間順序打亂,依照一種記憶的游走和情緒的牽引來進行,從而以一種多層次、多角度、意識流的先鋒敘事展示給人一個陌生陰郁而令人戰(zhàn)栗的世界。

余華的很多小說運用了兒童視角,也塑造了很多男孩形象,可是他們并沒有孩子應有的天真爛漫和童心童趣,而是過早地感受到了世態(tài)的炎涼與生命的殘酷。他們打量這個世界的目光多是迷茫、深沉而恐懼。他們是陰郁、沉悶、老成、世故的小大人,他們對世界的看法跟成人如出一轍。我想這肯定跟余華的童年經(jīng)驗與成長記憶有關,也跟他的審美趣味和文學觀有關,他一直推崇的是川端康成、卡夫卡、??思{這樣的現(xiàn)代主義大家,他的寫作也是一開始就成熟老到,沒有經(jīng)歷幼稚的青春期。那么余華筆下的小男孩為什么如此早熟,看世界如此憂郁而絕望?我想這首先與他們置身環(huán)境和成長經(jīng)歷的非正常、非常態(tài)有關。小環(huán)境是親人間的冷漠隔膜,他們是嚴重缺愛的一代,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也沒有接受正常的有關性與死亡的教育,或者說性教育與死亡教育一直是中國教育嚴重缺位和扭曲的一環(huán),導致當身體的發(fā)育與身邊的死亡猝不及防地來臨的時候,他們毫無準備,恐懼萬分。余華甚至對血緣親情有一種不信任,親人之間很難建立起血濃于水的親密關系?!冬F(xiàn)實一種》里冷漠的兄弟關系,《在細雨中呼喊》中的幾代父子之間尤其在衰病的祖父和不孝的父親之間,都存在一種冷漠惡化甚至嚴重對峙撕裂的關系,反而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或養(yǎng)父養(yǎng)子之間,真情更為可靠動人,也是《兄弟》和《第七天》里最為催淚動人的地方。大環(huán)境關乎整個歷史與時代的重負。當家庭和父親不能成為這些孩子的庇護傘的時候,他們稚嫩的肩膀和脆弱的心靈便需要承受和大人同樣的壓力,需要去面對和承受那些饑餓、苦難、暴力、恐懼、孤獨,欲望與罪感的折磨和親人血淋林的死亡?!饵S昏里的男孩》因為極度饑餓偷吃了一口水果攤的蘋果,卻不幸觸發(fā)了一個底層生活失敗者的戾氣,被賣水果的男人逮住極其夸張變態(tài)地折磨和摧殘;《在細雨中呼喊》的孫光林形單影只,飽受孤獨和欲望的折磨,結果發(fā)現(xiàn)是源于自己的無知;《兄弟》里的兩個孩子親眼目睹“文革”的暴力,接連遭遇父母的死亡。《十八歲出門遠行》里的少年本來對未知的世界充滿了新奇,可是馬上被群體的哄搶、被搶司機的冷漠和助紂為虐等現(xiàn)實的殘酷驚呆了。這些孩子過多地經(jīng)歷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過早地嘗到了生活的苦澀與滄桑,由他們的眼光去看待世間的各種險惡和人性的黑暗,更有一種對社會現(xiàn)實的控訴感和命中注定的絕望感,也更有深度和力量。

二、忍受:一種活著姿態(tài)與生存哲學

忍受是余華小說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尤其在他后期的“苦難三部曲”里。它首先是指一種敘事姿態(tài)的冷靜克制,雖然之前冷酷的審視已經(jīng)被后來悲憫的注視所取代,但是敘事的克制使小說的基調(diào)變得悲痛而堅定。沒有撕心裂肺,沒有血淚控訴,甚至沒有緊張憤怒,敘述的節(jié)奏和人物的情感都因此得到控制,顯得平緩和自然,就像“在細雨中呼喊”這個題目本身的意象所傳遞的感受一樣,表面的溫和與內(nèi)在的酷烈形成一種強大的張力。

忍受還是小說中的人物對于各種現(xiàn)實遭遇和無常命運的態(tài)度行為,要忍受生之苦難與死之恐懼,忍受愛與恨、罪與罰,指向的是生命的保全和存留。從童年恐懼無助的呼喊到壯年的一次次賣血,再到老年孤獨頑強地活著,忍受是人在不同年齡階段遭受和面對各種現(xiàn)實苦難時的一個精神姿態(tài)。你察覺不到他們應該被表現(xiàn)出來的悲痛和絕望,也看不到他們的吶喊和抗爭,有的只是厄運襲來時的避無可避、默默忍受甚至逆來順受。

忍受是為了活著,是為了最起碼的生存,生命的質量被生命的責任所取代。余華說:“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xiàn)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盵2]所以《活著》里的福貴無數(shù)次被逼到生活的死胡同,眼看著所有的希望都落空,所有的親人因為一次次災難先后死去,最后只剩下他孤老一人了卻沒有痛不欲生,活著反倒成為他唯一的信念;《許三觀賣血記》里的許三觀為了渡過一個個人生難關,一次次去賣血,戰(zhàn)勝了命運襲來的驚濤駭浪,體現(xiàn)了超人的求生意志;《兄弟》里的宋凡平一家,在“文革”中要忍受他人的歧視、密集的暴力和身心的折磨,連孩子也只能忍氣吞聲地被戲弄和打罵,接受自己淪為孤兒的命運;《第七天》里的底層戀人在面對社會巨大的分化和不公面前,也只能忍受屬于他們的地下室山寨手機。他們在面對不幸的一次次疊加,面對命運的石頭一個個砸來,卻很少對生活揭竿而起,也很少失控爆發(fā)或決絕離開,而是選擇像頭老牛一樣無邊地隱忍和承受,忍受窮困孤獨、忍受饑餓疾病、忍受暴力死亡、忍受時代變遷和成長路上的各種折磨,忍受那些遠遠超過生命承受力的東西。似乎在災難面前,只要能夠挺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忍受是因為反抗的無效和改變的無力。“當你有足夠的能力時,就努力對抗苦難;當你能力不足時,務必接受苦難?!盵3]①余華最近在華中科技大學的演講??梢娪嗳A筆下的蕓蕓眾生,都是普通的底層的小人物,他們存在卑微,又有些生不逢時或命運多舛,就像詩人張執(zhí)浩在《雨夾雪》中所說的那樣,他們“是世上最無足輕重的人”,有“改變現(xiàn)實的愿望”,更有“無力改變的悲戚”。所以當他們改變不了自身的現(xiàn)實遭際的時候,唯一的選擇就是接受現(xiàn)實、忍受不幸。這里面有歷史的風暴,也有時代的裹挾,有人心的幽暗,也有生命的偶然和無常。更何況在個體與時代、個人與群體之間,存在的輕重、力量的強弱何其懸殊,不言而喻。所以在殘酷的命運和荒誕的現(xiàn)實面前,他們像暴風雨中的樹葉,所能做的就是一邊瑟瑟發(fā)抖,一邊靜待暴風雨的過去。忍受是他們消解苦難、抵抗命運的重要方式,也是無奈的生存之道。

除了外在的超負加載,忍受還源于一種自身的罪感,甚至具有原罪的意義。它可能是人對待財富的態(tài)度使然,《活著》里的福貴在嗜賭如命敗完了地主的家當后,命運陡轉生活完全換了模樣;可能是家庭的政治成分給幾代人的命運打上的烙印和籠罩的陰影;可能是兄弟或夫妻之間經(jīng)受不起的道德與情感、貧賤與富貴的考驗,以一種只能共苦難以同甘的古老模式,讓更大的背叛、傷害與決裂接踵而來;它也可能是不可琢磨的人性自身的一種矛盾狀態(tài)和兩難選擇,如欲望的沖動與壓抑,情感與理性的沖撞,善與惡的消長。當很多事情實在難以忍受時,便會以“罰”的方式進行疏通解決。所以,余華的小說主題,除了忍受,還有與之關聯(lián)的罪與罰,并且往往是罪之小與罰之大,如《黃昏里的男孩》的偷吃與受到的過度懲罰。罪與罰的心路歷程本身就是一個心靈的反思與徘徊、郁積與發(fā)泄的過程。這里的罪是原生的罪,這里的罰也通常是一種法外之罰,它是從故紙堆里探究求證的對象,更多地殘存于民間和群體被隱蔽地施受,更被稀奇古怪地應用到他人與自身,并且在受害人和加害人之間常常顛倒循環(huán)(《一九八六年》《兄弟》)。它是歷史和時代的夢魘給人的記憶帶來的深重創(chuàng)傷,更是人性自身的善惡較量和心理掙扎。

相對于劉震云對日常的荒誕和人生無意義的發(fā)現(xiàn),方方小說中的人物一定要為活下去找個理由,余華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是生活的最低要求,也是傳統(tǒng)的生存哲學。“好死不如賴活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和海闊天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些傳統(tǒng)的生死觀和古老的規(guī)訓深刻存在于人們的思想觀念中,尤其在人生的那些或艱難或慘烈或虛無的時刻,重要的不是為什么要活著,而是必須忍受并挺住,純粹為“活”而已。這折射出對待生命的嚴肅與謹慎,人的生命力的強悍與荒誕,也讓一切苦難與輕生變得無足輕重。余華甚至從生的對立面來感受和書寫他對活著的理解。他在《第七天》里以死魂靈的視角來回望生的過去和死后七天的世界,那是有著鮮花河流的芳草地,又是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你的世界,沒有痛苦的害怕,沒有尊嚴的擔憂,沒有富貴的貧賤,沒有暖寒的交替,沒有外貌的困擾,沒有男女的區(qū)別,沒有你我之分,沒有生死顧慮,你才會離‘真正的活著’越來越近?!盵4]這對于當下人們在現(xiàn)世中普遍感受到的生存壓抑和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亦有一種對照和啟示。

三、絕望:揮之不去的生命體驗

余華的寫作集天才與早熟于一體,童年記憶和成長經(jīng)驗的深刻烙印,致使他很早就以悲觀剖析世界,以冷眼穿透人性。就像“細雨中的呼喊”這一意象所折射出來的蘊含,并不是表面的溫和與詩意,而是充滿了暗夜里曠世的孤獨無應與揪心的恐懼無助。一方面是對世態(tài)人情的冷酷審視,一方面是對現(xiàn)實苦難的極度忍受;一方面是死扛到底地活著,一方面也并不是行尸走肉,而是不斷感受到生命的絕望。越活著越絕望,又越是絕望越要活著,活著與絕望成為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或同生共死的連體嬰兒,在生活的泥潭里纏結扭打,狼狽為奸。絕望成了彌漫在他小說中揮之不去的情緒和體驗。

絕望是因為接踵而至的現(xiàn)實苦難逼迫人們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生命失去了價值和意義。殘酷的是,現(xiàn)實苦難并不會因為他們的一味忍受而銷聲匿跡。忍受并不能真正消解苦難,更不能使生存獲得意義,福貴們那種痛定思痛、不管不顧地活著,反而更像一種麻木地茍活。更觸目驚心的是,他們對這樣一種活著的荒誕形式還有一種依賴,當許三觀最后得知自己的賣血生涯因為血液問題而難以為繼的時候,竟然精神崩潰,大放悲聲。所以,小說真正讓人絕望的不是現(xiàn)實苦難,而是他們并非從苦難中獲救,并且從未想過要獲救。

除了現(xiàn)實的淪陷,絕望還因為陰郁的過去和看不到的未來。余華在《在細雨中呼喊》的序里說:因為當人們無法選擇自己的未來時,就會珍惜自己選擇過去的權利[5]。因為沒有未來,所以只能對記憶進行選擇、拆分和拼接。然而過去的事情并沒有在時間的磨洗和美化的想象中撫平傷痛,而是成了困擾一生的噩耗和夢魘;孩子本是人生在世的希望所在,可是余華筆下的他們過早地揭開了生活殘忍、陰暗的一面。未來也無可期待,對于這些在現(xiàn)實泥潭中苦苦掙扎的人們,未來更堅實確鑿的指向往往是一個又一個生命的非正常死亡,以及用幻想撐起的死后的烏托邦世界,愿望的達成與精神的安放只能存在于遙不可及的現(xiàn)實之外。

絕望還來自于對溫情的摧殘和美好的毀滅。尤其是在余華的后期作品中,現(xiàn)實苦難的發(fā)生除了世態(tài)人心的叵測,更源于一個個復雜纏結的社會問題。那些每天都在真實發(fā)生的新聞串燒似的魔幻現(xiàn)實遠遠超出了作家的想象,它指向暴力拆遷、醫(yī)療腐敗、物欲橫流、道德淪喪等帶來的巨大的貧富分化和社會不公。也惟其如此,猙獰現(xiàn)實中殘存的溫情才彌足珍貴。《兄弟》里宋凡平與李蘭的夫妻情義,宋凡平對兩個孩子的父愛,在自己承受著身心的摧殘之時,還在竭力保護孩子的世界,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的相依為命,都是瘋狂年代里最打動人心的東西??墒沁@樣一個陽光、硬氣、溫暖的父親,一個遵守承諾拼死也要去車站接妻子回來的丈夫,卻在那樣一場浩劫中被活生生打死了。《第七天》里的鐵路工人含辛茹苦撫養(yǎng)撿來的嬰兒并放棄了自己的婚姻幸福,父子間的相濡以沫感人至深;打工的年輕戀人生活拮據(jù)卻不離不棄,女孩意外自殺后男孩為了給女友買塊墓地甚至去賣腎。但是這些溫暖與美好的化身在現(xiàn)實困厄面前一個個觸地而死,消于無形。它不能見容于現(xiàn)實,只能長眠于不可觸及的烏托邦。那里芳草萋萋,人人平等,卻是靈魂永無安息的死無葬身之地。余華筆下的溫情成為絕望的陪葬品,或者是絕望的另一副面目,越是溫情就越是絕望,溫情有多么難以磨滅,絕望就有多么難以反抗。它指向的是一個個現(xiàn)實問題對溫情美好的無情扼殺和毀滅,蘊藏著直指社會人心的批判的鋒芒。

這種絕望的書寫每每讓筆者想到莫言的一個短篇《拇指扣》,來回奔跑為母親買藥的少年,因為被突如其來的一副拇指扣銬在樹林里,不但救不了生病的母親,連自己也無法脫身得救。這世間流行的仍然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人與人之間缺乏善意、體恤與悲憫。拇指銬如同生命的死結,除了他自己做出犧牲,沒有人可以真正救他。但自殘之后的少年,仍然不能走到母親的身邊,就像人類現(xiàn)實困境的一個寓言,母親成了他抵達不了的彼岸。也讓筆者想到最近得奧斯卡獎的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男主人公以他木訥的外表、沉悶的性情與漫長的封閉自虐告訴人們,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從往事中走出來,也不是所有生命里的傷痛都可以被時間治愈。

所以,余華的小說無論是拉開距離的審視還是身臨其境的忍受,無論是敘事情感持久的冷酷還是如烈日下的露水般的溫情,最后都無一例外地指向一種本質上的普遍深刻的絕望。像在暗夜中獨行,往更深處中陷落,永遠抓不到的稻草與永遠游不到的彼岸??床灰姽?,無路可走,無法救贖,亦沒有慰藉和安撫。以更大的暴力來覆蓋之前的暴力,以更兇猛的苦難來抵消過去的苦難,以更低微的姿態(tài)來忍受命運的打擊,以更荒誕的活著來消受生命的決絕,以更深切的絕望來反抗曾經(jīng)的絕望。它是現(xiàn)實的寓言,人性的試煉,生命的絕境。它是人類無法抵達的精神彼岸與難以逃脫的悲劇宿命。但是另一方面,凝視黑暗,目的是為了看見光;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余華自己也說,滿懷希望的作家往往會寫出絕望之書。對絕望的書寫本身已經(jīng)意味著對絕望的反抗。余華并沒想去撲滅蕓蕓眾生的生活火花,也無意對人類的終極信仰進行探究和解構,而重在表達自身深入骨髓的生命體驗,給予悲劇以應有的尊嚴,并激發(fā)人們對光怪陸離、魔幻荒誕的社會現(xiàn)實進行審視和反思。

[1]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年版。

[2]余華:《活著·中文版自序》,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3]《言及一汀春雨,暢談文學萬象——記余華走進中文系本科生課堂》,2017年4月10日,http://mp.weixin.qq.com/s/xsRBn_iHZ9BdLuNuTz0FDQ.

[4]余華:《第七天》,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

[5]余華:《在細雨中呼喊》,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

責任編輯 吳蘭麗

欄目特約編輯 王均江

猜你喜歡
余華現(xiàn)實小說
一顆假糖的溫暖
一顆假糖的溫暖
我對詩與現(xiàn)實的見解
那些小說教我的事
漫畫:現(xiàn)實背后(下)
讀與寫(節(jié)選)
擴展閱讀
一種基于Unity3D+Vuforia的增強現(xiàn)實交互App的開發(fā)
現(xiàn)實的困惑
德保县| 中宁县| 乌拉特前旗| 武胜县| 霞浦县| 根河市| 安龙县| 荣成市| 西乌珠穆沁旗| 康平县| 岳池县| 恭城| 鸡泽县| 芦溪县| 汉源县| 剑川县| 台北县| 工布江达县| 青河县| 鞍山市| 南开区| 宜兰县| 靖远县| 彰武县| 酉阳| 崇左市| 响水县| 大关县| 万载县| 宝山区| 融水| 饶河县| 浪卡子县| 砀山县| 拜城县| 平江县| 隆林| 外汇| 新平| 贡嘎县| 剑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