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我們常常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以為尊嚴是別人給的,因為別人尊重我,我才有尊嚴。其實這種想法是錯誤的,真實的情況是,因為自己有尊嚴,別人才會尊重我。
產(chǎn)生這種想法,是因為一部叫《先生》的專題片,有一集講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1948年,解放軍占領張家口,即將進入北京。梅校長選擇離去,他到了美國,管理清華大學庚款獎學金。美國人曾經(jīng)返還部分庚子賠款作為獎學金,幫助成立清華大學,并資助清華大學優(yōu)秀學生到美國留學。據(jù)專題片介紹,梅校長是出了名的“老摳”,最有說服力的一點,就是他給自己定的薪水是月薪300元。當時臺灣當局覺得過意不去,要求梅校長將薪水提升到月薪1200元,但是遭到梅先生的拒絕:“我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怎么能自己改動呢?”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的,不僅是梅先生的清廉,還有梅先生的慎獨精神。手中握著這樣大一筆基金,隨便手松一點,就可以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而且政府也開了口子,何必如此自苦?甚至還近乎自虐。但梅先生沒有放松對自己的要求,他如此嚴苛地對待自己,實際上,他讓自己活得非常有尊嚴,這樣才贏得大家的一致尊重。
一個人的尊嚴,不是別人的恩賜,其實是自己給自己的,是道德自律的自動生成物。像梅校長這樣有慎獨精神的人,尊嚴感也就隨之產(chǎn)生。而且我還想強調(diào)的一點是,不是我有錢或者有權(quán)勢,我就活得有尊嚴。尊嚴來自一個人的道德自律,和你的財富與權(quán)勢沒有直接關系。但是,一個有錢有權(quán)勢的人,為什么大家都會來奉承他,他不是很有尊嚴嗎?我想說的是,那不是尊嚴,那只是一種威壓。這種威壓隨金錢和權(quán)勢的累積而不斷強化,也會隨金錢和權(quán)勢的消減而消減。當我們抱怨世態(tài)炎涼的時候,其實只是在抱怨我們喪失了金錢和權(quán)勢的威壓,所以大家不尊重我們了。如果我是一個靠道德自律贏得自身尊嚴的人,我就不會抱怨世態(tài)炎涼。因為這種尊嚴一旦形成,就永遠不會喪失,除非你腐化墮落。比起嗟來之物的金錢和權(quán)勢,尊嚴感自然要牢靠得多。梅校長臨終的時候,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有相當社會地位的知名人士,居然沒有一分錢的積蓄。我想,大家絕不會說:“梅校長真是窮困潦倒?。 贝蠹抑粫f:“這是一個多么有尊嚴的人??!”
今天這個時代,我們對尊嚴的理解過于世俗化、物質(zhì)化,以致將一個人的尊嚴等同于金錢和權(quán)力。當一個人擁有了足夠的金錢和權(quán)力,我們就覺得這個人活得有尊嚴,反之則沒有尊嚴。這樣看待尊嚴,是褻瀆了尊嚴。尊嚴不是靠外在的金錢和權(quán)力累積起來的,尊嚴只能來自一個人的道德自律,來自慎獨精神。說白了,尊嚴壓根兒就不是物質(zhì)層面的東西,它只可能來自一個人的靈魂。
當我們明白了尊嚴不是金錢和權(quán)勢的附屬品,尊嚴只能是道德自律的衍化物,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即使我不名一文,即使我毫無權(quán)勢,我也是可以給自己尊嚴的。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就會理解,為什么孔子贊揚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了。顏回的快樂,是一種擁有尊嚴的快樂。同樣在《莊子》里,提到顏回的同學原憲,那也是一個窮愁潦倒卻活得非常有尊嚴的人。當原憲的另一位同學,大富豪大外交家社會名流子貢乘著大馬車經(jīng)過原憲居住的陋室,而對原憲進行揶揄挖苦的時候,原憲傲然地說:“像你這樣靠拉幫結(jié)派、逢迎媚世、毫無操守換來的寶馬香車,我根本不屑一顧?!弊迂暿欠袢缭瓚椪f的那樣不堪,我們不去討論,我想說,原憲對自己的操守有一種自信,所以他雖然窮愁潦倒,但依然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一個人一旦活得有尊嚴感,那即使甕牖繩樞、瓦灶繩床,也可以怡然自樂,如陶淵明采菊東籬,一樣贏得他人的理解和尊重。
靠金錢和權(quán)勢來換取他人對自己的尊重,這種尊重一定不會持久。真正保險的,是給自己一種靠道德自律贏得的尊嚴。一旦這種尊嚴感樹立起來,走到哪里,都會受到他人的尊敬。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