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迪
來老街,得嘗嘗瞿家饅頭。
饅頭?饅頭有啥好吃的?
是啊,饅頭有啥好吃的?可瞿家饅頭,你得吃!
瞿家饅頭,選的是沂蒙的麥粉,用的是特制的酵母。出鍋不縮,個個細白如雪,皮似蛋白,松軟彈牙,香甜筋道。無需任何菜肴作料,細嚼慢咽,那新鮮的麥香味便在你的齒間彌漫開來。此時,若能蘸上本地的牛肉醬,紅白相潤,松散綿軟,咬一口,那鮮麥、牛肉、辣油的美味便調(diào)和在一起,甜辣鮮香,回味無窮。瞿家還擅長做花饃、發(fā)糕,有三色的,螺紋的,配以蜜棗、山楂、桂圓,做出十二生肖的形狀,活靈活現(xiàn),惟妙惟肖,逢年過節(jié),結(jié)婚過壽,買回家,好吃好看,好耍好玩。
別小瞧這小小的饅頭,早先,你想吃,還吃不著哩!
起初,瞿家饅頭的作坊很小,不過三步寬,像是在墻里掏了一個貓洞,縮在老街一個深巷里頭,擠得喘不過氣。每天,順著那個“貓洞”,就看瞿老大帶著他的兒子,揉搓摔打,掐拉抓捏,一聲不吭,揮汗如雨,打晌午忙到昏黑,卻只出兩鍋饅頭點心。然后下籠裝車,一路小跑,往街心而去。你抻著腦袋噙著口水看人家忙活了大半天,想買點回去解解饞,出鍋時才發(fā)現(xiàn),人家這饅頭是專供給老街首富海爺?shù)?!你把錢捧到人眼皮底下,口水滴答到胸口,人家就一句話,不賣!
嘿,啥香餑餑,不過是面整的玩意兒,金貴個啥?牛氣個啥?
老街人嘴上這么橫,心里卻沒這么想。這不,前兒個,瞿老大照例讓他兒子把饅頭趁熱送到海爺府上,因為走得急,迎面剮蹭到了一輛馬車,小推車一歪,一團白氣升騰而出,隨之麥香四溢。剛放下碗筷的人,乍聞一口,都覺得肚子霎時見了底兒,空得心慌!就見白嫩如雪的饅頭,小白兔似的,一蹦一跳地彈到路邊,大伙定睛一瞧,這不是瞿家饅嗎?隨后,也不管上面沾著炭灰、塵土,如同搶命一般,七手八腳,風(fēng)卷殘云,一撿而光!細看,人群里頭,竟還有一些穿長衫戴皮帽的體面人……
于是,就有好事兒的人,勸瞿老大,你死腦筋!看著眼皮底下的錢不賺,只會往一棵大樹上撞!
瞿老大聽罷,微微一笑,沒搭腔。
不想,幾天后,瞿老大竟然病倒了。
據(jù)瞿老大的兒子說,是因為他去送饅頭的時候,看到海爺府里的人,正大把大把地掰著他的饅頭喂狗。兒子回來告訴了瞿老大,瞿老大的心堵了一夜,第二天就迷糊了。
瞿老大的兒子說,他爹一直在嘀咕,多好的饅頭,人都不舍得吃,他們竟然拿它喂狗……
歪躺了幾天,瞿老大終究還是下了床,饅頭作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生氣??蛇@一回,瞿老大更倔了。自家的饅頭,無論是誰,給錢就賣,就是不再送到海爺府上!
話往老街一撂,立馬成了晴天炸雷!一時間,大伙奔走相告,擠在瞿家饅頭作坊前排隊的街坊,前胸貼后背,后腳貼前腳,也不問價,能買到就算你能耐!老街人喜歡嘗鮮,更何況,這曾是特供給海爺家的饅頭!出門的路人,見排隊的人多,心里好奇,也紛紛趕來湊熱鬧,好容易買了倆,打算捎回家,冷不丁嘗了一口,胃口大開,三兩口吃完,隨即大腿一拍,后悔沒多買幾個,轉(zhuǎn)臉唉聲嘆氣地再來排隊。當(dāng)然,誰也不敢買太多,不然后面排隊的街坊,必定嚷嚷起來,嫌你吃東西不顧人,碰到個暴脾氣,一拳在你腦袋上修出個包子來!街上,以前手揣袖筒等活的爺兒們,也找到了新差事,一上午啥也不干,單是替那些沒耐性的人排隊,坐地起價,也能掙幾個饅頭填飽肚子。因為巷子太窄,大伙只能貼著墻根排隊,這才幾天?那磚墻都被蹭得亮閃閃的……
話再往前說幾天。
幾日前,海爺吃飯時,突然咂了咂嘴,問管家,家里蒸饅頭的是不是換了?
管家上前一步,遮了一下嘴巴,道,回東家,人倒沒換,只是前些日子,街上有個做饅頭的來找我,說白送一個月的饅頭給府上吃,我看著還不錯,就換了口味。
海爺一怔,還有這等好事兒?白吃人家饅頭,不給錢?
管家說,我也問他,這是啥意思。起初他不說,后來看我不樂意了,便偷偷告訴我,說自個兒作坊偏,又是外地人,有些手藝,想在這兒混碗飯吃,可尋思來尋思去,還得利用咱府上這塊招牌,折騰點人氣兒,給自個兒造造勢。
海爺一笑,點頭道,這也是個能人,哪天叫來,認識認識。
一年后,瞿家的作坊,從偏巷里走了出來,就在老街街心,離海爺府門不遠的地方,明光锃亮地開起了新鋪子。鋪子頭頂,懸著一塊一人長的橫匾,通體黑色,烏木大漆,陰刻燙金,赫然寫著“瞿家饅頭”。瞿老大也不伸手了,一身長衫,雇了幾個伙計,指指點點的,當(dāng)起了掌柜。
街坊們都說,人家瞿老大是憋著氣,開給海爺看的。當(dāng)初,你把人家的饅頭喂了狗,如今,人家把饅頭賣到你家門口!
可他們哪知道,之前那些事兒,都是瞿老大自個兒編排的。就這鋪面兒,還是后來海爺幫瞿老大選的。私下里,瞿老大沒少去海爺那兒燒香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