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平 申亞雪
(山西大學科學技術(shù)史研究所,太原 030006)
隨著鴉片戰(zhàn)爭的爆發(fā),西學開始了在中國的第二次傳播浪潮。1839年,達蓋爾(Louis Jacques Mandé Daguerre,1787~1851)發(fā)明銀版攝影法,西方攝影技術(shù)乘著西學東漸的浪潮最先傳入中國沿海開放城市,經(jīng)過由南向北的傳播過程,逐漸進入北方內(nèi)陸地區(qū)。在中國攝影史發(fā)展的早期階段,外國官員、傳教士、攝影師以及來華商人是主要的傳播者,尤其是以約翰·湯姆森(John Thomson,1837~1921)、德貞(John Dudgeon,1837~1901)、傅蘭雅(John Fryer,1839~1929)、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1827~1916)等為代表,他們不僅拍攝照片,還編寫了攝影方面的教材,極大促進了攝影技術(shù)在中國的傳播。([1],242~249頁)中國學者鄒伯奇(1819~1869)基本與在華西方攝影師同時活動,制作了“取景器”(又名“景畫器”),并最早在《攝影之器具》和部分手稿散頁中記載了關(guān)于照相機的發(fā)明和攝影的方法*已有梁恒心《鄒伯奇攝影史料初探》(中國攝影學會廣東分會刊發(fā),1962年)、李迪《我國近代科學的先驅(qū)鄒伯奇》(《自然科學史研究》,1984年第3期)、戴念祖《鄒伯奇的攝影地圖和玻板攝影術(shù)》(文獻[2])對鄒伯奇的攝影成就進行研究。[2]。但在中國北方,在1873年第一本攝影專著《脫影奇觀》出版之前,鮮有關(guān)于攝影的記載。([3],31~51頁)19世紀50年代末山西靈石人楊昉在北方開始的攝影活動則是一個特例,雖傳播范圍很小,但卻有開風氣之先的歷史意義。學界已有專門文章對其攝影活動進行討論。20世紀90年代,李豫最早將楊昉帶入學術(shù)視野,之后又有郭麗萍、王志強、李寶珍、丁天順等對其進一步研究,楊昉生平經(jīng)歷已形成整體輪廓,包括其生平、家庭、出國游學、學習外國語言、喜好攝影等。另外,英國學者泰瑞·貝內(nèi)特(Terry Bennett)的著作中也涉及了楊昉與一些外國攝影家的交往。*李豫、王志強、李寶珍和丁天順曾對《朗山雜記》和楊昉的攝影活動有簡要的介紹,參見文獻[4]、[6]、[9];郭麗萍梳理了楊尚文、鄭復光、楊昉的交往經(jīng)歷和主要事跡,參見文獻[5];張宇羚、張培富則介紹了楊昉的科學成就及其在山西西學東漸過程中的作用,參見文獻[8]。另外,英國學者泰瑞·貝內(nèi)特所著《中國攝影史》的《中國攝影師(1844—1879)》(中國攝影出版社,2014年)與《西方攝影師(1861—1879)》(中國攝影出版社,2013年)兩卷中簡要介紹了部分西方攝影師與楊昉的交往。然囿于史料的缺乏,目前關(guān)于楊昉社會活動的研究尚不盡全面,對于其攝影技法和傳播過程中的作用挖掘較少。本文基于一些新史料的發(fā)現(xiàn),以楊昉為中心,立足攝影術(shù)在中國早期的傳播,深入分析楊昉的西法攝影技術(shù)及對相關(guān)化學知識的研究,進一步闡述楊昉在中國攝影史上重要的歷史地位。
楊昉(1830~1894)字少初,號朗山,靈石張家莊人。楊氏家族是明清山西靈石有名的巨族,現(xiàn)有《楊氏家譜》*《楊氏家譜》現(xiàn)存于楊昉曾孫楊德裕處。存世。其父楊尚文(1807~1856),字仲華,號墨林,清末藏書家,喜好收藏,熱衷于刊刻,以《連筠簃叢書》聞世。楊尚文長居北京經(jīng)商,宅名“連筠簃”(今大柵欄附近)[4],對算學有濃厚的興趣,與名士何紹基、張穆等交往密切,多次參加顧祠會祭,結(jié)交并資助了鄭復光、羅士琳、項名達等多位算學家刊刻專著*由楊尚文出資刻印的《連筠簃叢書》中包括了鄭復光所著《鏡鏡詅癡》、羅士琳的《句股截積和較算術(shù)》和項名達的《橢圓術(shù)》,詳見郭麗萍《連筠簃叢書刊印始末》(《晉陽學刊》,1982年第2期)一文。。楊昉少時學習四書五經(jīng),跟隨鄭復光學習算學、光學知識,在楊尚文的影響下遍交一時賢俊,尤其與馮志沂、董文煥、何慶瀾等山西籍學者交往甚密。[5]道光年間,楊昉在上海念書,接觸了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后又跟隨洋教師前往英、法、美、日等國進行考察學習,掌握了光學、化學、地質(zhì)等諸多西方科學知識。[6]楊昉一生酷愛科學,對西方先進機器技術(shù)擁有超凡的興趣,在北京期間結(jié)交了許多西洋人士,如帕維爾·皮亞塞斯基(Pavel Piassetsky,1843~?)、托馬斯·查爾德(Tomas Child,1841~1898)等,并從中學習了許多相關(guān)的知識。民國二十三年(1934)《靈石縣志》中對楊昉有如下記載:
楊昉,字少初,張家莊人,墨林公之哲嗣也。由附貢生報捐道銜,素居北京,好交外洋各國人士,對于聲光電化及各種機器各種礦物質(zhì)無不研究。光緒六年,回籍,各項鐵機,載以十數(shù)駱駝,在家試辦,人皆驚異之?!l(xiāng)人匾其門,曰“惠及枌榆”。北京友人又贈公“學貫中西”四字。公歿后,西學大興,人始知公能識時務(wù),惜乎未從公學也。公善書通醫(yī),多材多藝,其余事耳。([7],503頁)
從上述記載中可發(fā)現(xiàn),楊昉“對于聲光電化及各種機器”均有研究,熟通醫(yī)藥,學識廣博。“由附貢生報捐道銜”,可見其家境富裕?!鹅`石縣志》(職官卷)也記載了楊昉乃“兵部武選司兼武庫司郎中”([7],503頁)。以往研究中,均提及楊昉不喜科舉,酷愛科學,不愿為官,僅為了交際需要掛職于兵部,而實際上并未任職。[8]然而在筆者找到的楊昉墓志銘中發(fā)現(xiàn),楊昉為官并非僅掛職而已。
公諱昉,字少初,號朗山,世居邑南張家莊,為靈石望族。生而穎慧,天性至孝,學問純粹,器識宏深。其輕財重義,好善樂施,尤為□□所罕覯。本生考,候選知府,賞戴花翎,□□□,字墨林,善行著于邑志,創(chuàng)起恤嫠會*古代專門救助貧苦寡婦的慈善組織。,邑□□□□獨,無不賙卹。公仰承先志,辨治不□?!酢酰蜻x主事,諱尚信,字心齋,早卒,公事□□□氏尤盡孝養(yǎng)。游庠后,屢試鄉(xiāng)闈不售,納□□兵部郎,旋授武庫司郎中。同治六年,保升知府。七年,寇犯直境,帶勇剿賊,事平保升道員。光緒元年,覃恩加二品銜,本生考與繼考,均以公官晉贈通奉大夫。丁戊兩年,晉省大祲,哀鴻遍野,公倡捐米糧,賑濟貧民,全活甚眾。……供職二十余年……世心惜不得假事權(quán)以大顯于時。八年……遂不復出……*見于楊昉墓志銘拓片。靈石劉東升收藏。
該墓志銘由“中憲大夫、賜進士出身、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甘肅安肅兵備道、翰林院編修、姻侍生”何福堃所書,文林郎、揀選知縣、蒲縣訓導、乙酉科舉人張文煥篆蓋。何福堃,字受軒,靈石人,光緒三年(1877)進士,曾任陜甘總督,著有《午陰清舍詩草》。張文煥,字堯卿,靈石縣南王中村人,光緒十一年舉人,蒲縣儒學訓導。墓志銘記載了何福堃與楊昉“相交最久”,對“其懿德善行知之最詳也”,且同在朝廷為官,對楊昉的政績較為知悉,并記述了楊昉“兵部武庫司郎中”、“知府”、“道員”、“加二品銜”從政歷程。在楊昉供職的20余年中,曾經(jīng)帶兵平叛、賑災救民,從楊尚文與楊尚信晉贈通奉大夫及本人所有“事權(quán)”來看,顯然取得了一定的政績。
楊昉不僅是政府官員,還開設(shè)典當鋪。清代山西是開設(shè)典當行最多的省份*關(guān)于清末山西典商的研究,參見劉建生《山西典商研究》(山西經(jīng)濟出版社,2007年)。,楊氏家族以經(jīng)商起家,先祖楊鳳儀就已在關(guān)外經(jīng)營木材致富,自楊尚文、楊昉開始在北京和天津一帶開設(shè)典當行鋪百家,人稱“當楊”。[9]清人王韜在《遁窟讕言》一書中提到靈石張家莊當商楊氏“巨族也,以豪富多,在京師開設(shè)當鋪七十余所,京中人呼之當楊”([10],11頁)。關(guān)于楊家經(jīng)營典當行,晚清英國攝影師約翰·湯姆森(John Thomson)曾說過:“他(楊昉)從事典當事業(yè),家財萬貫”;英國外交官米福特(A.B.Freeman-Mitford)也在其家信中寫道:“楊老爺有三品官銜,不過這只是一個社會地位的象征,他自己每年有1萬到1萬2000磅左右收入,朝廷的俸祿不足掛齒”;美國國務(wù)卿威廉·H·蘇厄德(William H. Seward,1801~1872)也在他的旅行札記中寫道:“楊昉是位典當行老板,他是京城巨富,還在朝廷捐了官職?!?[11],58~59頁)
根據(jù)《靈石縣志》記載,光緒六年(1880)楊昉回籍居住,晚年在家鄉(xiāng)靈石試辦各類機械器具,“人皆驚異之”,改良農(nóng)業(yè)種植,為鄉(xiāng)民診病施藥,光緒十二年還用“水龍”*李豫指出“水龍”即抽水機。解決太原的水患。([7],503頁)楊昉結(jié)識外國人士,學習大量的西方科學技術(shù)知識,同時受楊尚文的“算學”興趣和鄭復光的光學及制器技術(shù)的影響,成為清末集本土學術(shù)傳統(tǒng)與西方科學技法于一身的官員型學者。崇尚科學的家族傳統(tǒng)、優(yōu)越的經(jīng)濟條件以及復雜的社會角色,促使楊昉的科學興趣轉(zhuǎn)化為實踐運用和對西學的傳播。
圖1 楊昉自拍照([18],769頁)
圖2 董文煥小像(來源:李豫的《中國攝影先驅(qū)-楊昉》,《史志學刊》,1994年第5期,41頁)
西方攝影傳入廣東、香港、澳門等地之初,人們并不反感而且普遍感到新奇。朱爾·依捷(Jules Itier)在1844年10月28日的旅行日記中寫到:“人們的反應(yīng)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激烈,他們見到照片,更像是孩子看到新奇事物時候的反應(yīng),是那種朦朧的好奇,而非震驚?!?[11],16頁)但是,隨著傳播的深入,很多人對照相產(chǎn)生了迷信和恐懼感。1860年,費利斯·比托(Felice Beato)為簽署條約的恭親王拍照時,恭親王面對相機“面如死灰,擔心這個機器可能會奪走他的性命”([11],8頁)。19世紀60年代,在中國,尤其是北方地區(qū),普通民眾仍然相信外國人殺害中國孩子,用他們的眼睛拍攝照片的傳言,這嚴重影響了攝影的傳播([11],18頁)。約翰·湯姆森在《馬六甲海峽、暹羅和印度支那》一書中寫道:“我就像一名催命鬼,很多充滿恐懼和不幸的人,跪下祈求我不要拍攝照片取走他們的性命,躲過相機致命的鏡頭”([12],463頁)。而在此背景下,楊昉的攝影活動已徐徐開展。咸豐九年(1859)至光緒五年(1879)之間,楊昉攝影十分頻繁*李豫在《楊昉與<朗山雜記>手稿》一文中記述:咸豐九年(1859),楊昉為馮志沂拍攝小像;咸豐十一年,為其舅父何慶瀾拍攝小像;同治十一年(1872)分別于二月二十五和三月初八為董文煥、杜澍田和周壽昌拍攝小像。此外,楊昉曾把1861年以前拍的馮志沂、何紹基、韻生、許滇翁及其他親戚好友的照片,裝訂成一冊。光緒五年(1879)楊昉自拍50歲小像。詳見文獻[6]。,不僅有自拍正面像(圖1)、側(cè)面像、騎馬像,還陸續(xù)為馮志沂、何慶瀾、何紹基、許滇翁、董文煥(圖2)、杜澍田和周壽昌拍攝過照片,部分照片現(xiàn)存于其后人楊德裕處[6]。楊昉早期的攝影活動雖多在親朋鄉(xiāng)友之間進行,但促使了社會新風向的傳播與形成。
伴隨著洋務(wù)運動的開展,提倡西學的洋務(wù)派廣泛引進包括攝影術(shù)在內(nèi)的西方科學技術(shù),傅蘭雅在江南制造總局任編譯時就購買、翻譯了許多攝影著作。*如斯科特(Scott)的《英國南安普頓陸地測量部所用照相鋅版及其他攝影術(shù)》、金厄姆(Kingham)的《業(yè)余攝影手冊》和托爾(Towler)的《負片與照片:攝影師指南》。詳見文獻[11],25頁。商業(yè)攝影興起后,攝影術(shù)在中國逐漸流行起來,照相館紛紛開設(shè),職業(yè)攝影師成為早期攝影發(fā)展的中堅力量[13],如上海宜昌照相館、香港瑸綸照相館、上海阿芳照相館等,吸引了更多西方攝影師、商人來華。彼時,身居北京的楊昉,源于對攝影和西法的熱愛,結(jié)交了眾多外洋人士,其進行攝影活動的線索亦被記錄于外國文獻之中。
米福特在1866年4月12日的家信中記述了元宵燈會時受邀前往楊昉家中做客的情景。該信載于《北京的外交隨員》(TheAttachéatPeking)一書。米福特在信中提及“楊昉專門開辟了一間屋子為他攝影所用,專門學習攝影藝術(shù)課程”,并高度贊揚了楊昉所拍的照片“精美且相當成功”。([14],229頁)
與這段描述相似的還在蘇厄德的旅行札記《蘇厄德的環(huán)球旅行》(WilliamH.Seward’sTravelsAroundtheWorld)中出現(xiàn)。1870年11月9日,楊昉向前來參觀的客人展示了楊宅的所有房間, “沙發(fā)、桌子和椅子都是歐式風格,房間里面放置有各種各樣的化學、照相機、電器和其他歐洲制造的科學儀器”。蘇厄德還提及“楊老爺很擅長拍照”,家里的照片很多,包括優(yōu)勝美地峽谷*Yosemite Valley,即美國優(yōu)勝美地國家公園,該照片是否為楊昉自己拍攝有待進一步考證。的照片,還有楊昉和夫人的照片(圖3、圖4)。蘇厄德指出其妻子的照片來自楊昉。([15],147~152頁)
圖3 楊昉肖像畫([15],147頁)
圖4 楊昉妻子肖像畫([15],148頁)
俄國攝影師帕維爾·皮亞塞斯基在其所著《在蒙古和中國的俄國旅行者》(RussianTravelersinMongoliaandChina)第一卷“中國之旅”中有《博學的楊昉》*皮亞塞斯基書中所記為“The Learned Yan-Fan”,通過對比照片及內(nèi)容可知此人系楊昉,或為發(fā)音的不同。一文。文中記載,皮亞塞斯基非常仰慕楊昉,一直想與之結(jié)識,但直到1874年兩人才直接交往。文中還提到,楊昉“家里有一個攝影實驗室”,兩人一起談?wù)摗翱茖W、醫(yī)藥、攝影和化學”。書中載有楊昉的肖像(圖5)。([16],105~113頁)
圖5 楊昉肖像畫([16],106頁)
圖6 張穆小像(來源:陽泉新聞網(wǎng)http://www.yqnews.com.cn/)
上述中外史料充分表明楊昉是中國早期攝影實踐者,其攝影活動集中在19世紀60年代前后,大大充實了北方早期攝影史的內(nèi)容。根據(jù)楊昉曾孫楊德裕處所保存的楊昉從英、法、德、意、美等國帶回的顯微鏡、望遠鏡、銀器、玻璃器皿、紙張等實物,以及文獻記載當時楊昉所擁有的美國優(yōu)勝美地峽谷的照片,基本可推斷楊昉早年應(yīng)該到過歐洲各國考察學習,楊昉攝影所需的照相機與其他照相器材極有可能來自國外。
19世紀中期攝影的光學理論基礎(chǔ)已經(jīng)相對成熟,攝影術(shù)的發(fā)展主要依賴于化學工藝的進步。楊昉將其拍攝經(jīng)驗、洗印方法載入手稿《朗山雜記》*該手稿見于董壽平、李豫主編《清季洪洞董氏日記六種》,參見文獻[18]。之中。該手稿以玻璃照相法為主,內(nèi)容豐富,包含了從配制感光乳劑到化學試劑與光接觸之后所產(chǎn)生的顯影及定影作用,及照片干燥之后的玻璃板上漆工藝。經(jīng)過對比與分析,楊昉所用的基本攝影方法、顯影及定影原理,主要來自于西方攝影技術(shù)??梢?,他在傳播攝影技法的同時也傳播了西方化學知識。
攝影技術(shù)對物體影像的捕捉是通過光與感光乳劑的結(jié)合來實現(xiàn)的。例如達蓋爾的銀版攝影法,是在玻璃板或金屬版上涂抹感光乳劑,曝光之后再用水銀蒸汽顯影。楊昉所記載的“玻璃照相法”是以玻璃為感光乳劑的載體,相對于金屬板來說成本較低?!独噬诫s記》中所列方法,均通過多次試驗所得。在感光乳劑方面,楊昉主要使用的有“棉花水方”、“泡玻璃(紙)銀水方”:
棉花水方,即哥羅碘,火棉十二哥林、濃酒一安士、哀得一安士,即以脫,約丁阿摩尼九哥林、白羅敏不大息魚目四哥林。先用哀得濃酒二物將棉花化凈后,再用少許濃酒將白羅敏不大息魚目入乳缽內(nèi)磨之,待全化入于前瓶后,再入約丁阿摩尼,將瓶蓋嚴,待十二時辰以后用之。([18],810頁)
泡玻璃銀水方,銀藥四十哥林、水一安士、約丁不大息目一二哥林。([18],811頁)
泡紙銀水方,硝強銀六十哥林、蒸水一安士。若用之多日,銀必減少,須以驗銀水表試之,如不足六十哥林,必須加銀,補足六十方佳。如不足,則紙色曬成后不能甚黑,亦無精神。惟銀多,則泡紙時工夫更大,雖至一百哥林□甚佳甚黑。([18],811頁)
此處“哥羅碘”即由“Collodion”或“Collodium”音譯而來,今譯為火棉膠、膠棉、火膠,俗稱棉花水?;鹈弈z鹽化后是濕版攝影法的感光材料?!皾饩啤奔淳凭?乙醇),“哀得”是由aether音譯而來,即乙醚。白羅敏不大息魚目即指溴化鉀bromatumkalium,而約丁阿摩尼是某種與銨(ammonium)相關(guān)的化學物?;鹈?硝化纖維)與酒精和乙醚融合之后會產(chǎn)生膠狀乳劑,再與溴化鉀(KBr)混合涂在玻板上使光滑的玻璃具有黏性,可以使銀鹽溶液很好的附著在玻板上,從而制成濕性玻璃銀鹽版,用于拍攝。“泡玻璃銀水方”與“泡紙銀水方”在原理上是相似的,不同之處在于感光劑所附著的載體不同。19世紀40年代攝影技術(shù)中已可使用強度較高的紙來代替玻板。這兩種方法中的“銀水”指的是銀鹽溶液,即鹵化銀,具有感光作用。手稿對材料中所涉及的化學物質(zhì)的具體計量單位亦有說明:
凡稱格拉母者,每格拉母系京平二分九厘,稱哥林士者乃英分量,每哥林士一厘五毫,每安士各七錢二分,如量水一安士即八錢。([18],815頁)
楊昉將經(jīng)過化學反應(yīng)的火棉作為感光材料進行拍攝的方法與西方1851年英國人阿切爾(Fredrick Scott Archer,1813~1857)發(fā)明的火棉膠攝影法(濕版攝影法),在原理和操作手法上十分相似,所用的理論知識也來自于西方化學。1841年,英國人塔爾博特(William Henry Fox Talbot,1800~1870)所發(fā)明的卡羅式攝影法,即以涂有硝酸銀的圖紙作為感光材料進行攝影??梢?,楊昉學習了大量西方專業(yè)攝影技術(shù)和理論知識。
對于攝影中如何顯影的方法,楊昉記載了“發(fā)現(xiàn)水方”、“加厚水方”等:
發(fā)現(xiàn)水方,青樊三錢六分,濃酒半安士,濃醋半安士,水四安士,臨用再兌一半水,兌水必□傾入蠱內(nèi),約足敷玻面再兌水一半,不可兌入瓶中也。配此方入水后入凡,待全化,再入酒醋,不可顛倒。([18],810頁)
加厚水方,水二十安士,青樊半安士,檸檬粉半安士(即酸藥)。每次用銀水兩三滴,滴入中內(nèi)。此銀水系另配者,非照相銀水也。([18],811頁)
鄒伯奇的玻版攝影術(shù)和德貞所譯的《脫影奇觀》中都曾提及顯影水的配方,其中都包含了“青礬”、“火酒”、“醋酸”等物質(zhì)。楊昉所記述的上述顯影方法原理上與之相似,其中所涉及的化學物質(zhì)包括青礬(FeSO4·7H2O)、乙醇(CH3CH2OH)和乙酸(CH3COOH)。加厚水是為了除去玻璃底板上未與陽光發(fā)生化學反應(yīng)的銀(或汞)離子。另外,在《朗山雜記》還記載一顯影水配方,主要是用“蒸水”、“極濃阿摩尼水”、“白羅敏不大息”和“必六嘎里嘎息”配制而成,顯然與上述方法有異。楊昉稱該法是“翟多馬在先之方后又刻處一方寄來”,經(jīng)過試驗之后才記于手稿之中。([18],826~827頁)
圖7 楊昉所繪“做磺強水老法” ([18],857頁)
在定影方面,楊昉所用定影液配方與西方常用含鈉的蘇打定影原理基本相同,即“海玻蘇大五安士(即非鐵),水五安士,化之……用時現(xiàn)配,陳則無用矣?!?[18],811頁)這里的海波蘇大即指的是硫代硫酸鈉,化學式為Na2S2O3,其水溶液可以溶解溴化銀和氯化銀。其中的硫代硫酸根離子與銀離子形成可溶于水的穩(wěn)定配合物,因而達到固定底片的目的。楊昉指出,上述方法需在暗房內(nèi)操作,不可見光。
除上述洗法、曬法外,楊昉還使用了許多其他西方攝影手法,如感光載體方面有“做玻璃法”、“造鹽水紙方”、“造蛋清紙”、“做銅板法”,涉及化學物質(zhì)的有“鹽強水硍”、“硝強銀”、“火棉”、“磺強水(即硫強水)”(圖7)、“鹽強水(即氫氯酸水)”、“金水”、“磺強鋅”、“醋酸”等,以及“加厚銀水”、“泡紙金水”、“上白漆”等后續(xù)操作方法。從中可以看出,楊昉是在攝影技法十分成熟的基礎(chǔ)上才將其總結(jié)于《朗山雜記》之中。在實踐中,楊昉十分重視這些方法的實際應(yīng)用,每種方法“惟余親自試過”并與他人方法比較之后才記載于手稿內(nèi),并詳細說明了各種方法的優(yōu)缺點及操作中的注意事項。
4.1.1 改造干玻片照相法
1871年,英國馬杜庫斯(R.L. Maddox,1816~1902)公開了關(guān)于用明膠做干版溴化銀感光乳劑的成果。1880年前后,溴化銀干片的工業(yè)化使得干版攝影逐漸取代了火棉膠的濕版攝影法。([19],34~36頁)在此之前,1873年出版的《脫影奇觀》中提及“干葛羅碘照影之法”和“發(fā)現(xiàn)干玻片方”顯影水的配方,重在對比干濕兩法的異同,未詳述用干版玻片照像的具體步驟。([20],中卷下,1~4頁)在《朗山雜記》中楊昉詳細介紹了一種“新法用干玻片照像極快方”,并形容其速度之快如響炮,瞬間即成。具體的操作步驟如下:
先將水熱至一百度(英度),以二安士水化極樂丁,再以一安士水化白羅敏,亦熱一百度,再將水三安士化銀藥,亦同熱,待全化將所化之白羅敏水兌入極樂丁水內(nèi),后將銀水亦熱至一百度,少兌些許,以手搖瓶數(shù)次,待勻再兌些許,再搖,以至兌完?!R用時將藥傾入平磁盤或玻盤內(nèi),須極涼,否則不硬。必待硬以玻條掛下……以水漂洗數(shù)次,……置于熱水中化之,再以細夏布淋之,后傾于玻片上……待干幾日皆可。干后,以玻片向燈上照之,以見紅色為佳……([18],824頁)
上述步驟中所涉及的配方為水三安士、極樂丁二百一十哥林、白羅敏阿摩尼魚木八十七哥林、銀藥一百三哥林。極樂丁即極凈成細絲形的魚膠,俗稱干魚鰾,膠質(zhì)。白羅敏即溴(Br),阿摩尼是氨(N),銀藥即前文所指的硝強銀(硝酸銀,AgNO3)。水與魚膠混合后變成膠狀的乳劑,相繼加入硝酸銀與溴后,形成溴化銀(AgBr),溴化銀可感光,遇光分解,經(jīng)過上述程序晾干后可做干版感光乳劑。操作中需注意的各類細節(jié)問題楊昉均有交代,并且指出了藥劑配制成功的標準,足見楊昉已試驗多次和嚴謹?shù)难芯繎B(tài)度。
該方法在原理上與英國馬杜庫斯的方法相同,但是在制作材料上有所不同,操作步驟也不盡相同。楊昉的干版照相法顯然是經(jīng)過自身研究后改造的一種原料更簡單易得、更易操作的方法。另外,《朗山雜記》還記載了另一種干版攝影的顯影水配方,名為“翟多馬發(fā)現(xiàn)干玻片方”。通過與《脫影奇觀》中的“發(fā)現(xiàn)干玻片方”對比,發(fā)現(xiàn)二者不僅在名稱上一致,其內(nèi)容也基本一致,均是通過“必六各里酸”(又寫“咇陸嘎哩酸”)即分子式為C8H4O4的一種化學物質(zhì)與“莫尼亞水”(NH3)調(diào)配而成。
4.1.2 節(jié)約攝影成本
攝影在19世紀的中國仍屬成本較高的活動。作為一項昂貴的嗜好,學習拍照的通常是官員等貴族階層([11],23頁)?!睹撚捌嬗^》下卷中亦提及“若中國地區(qū)有人置辦一切(與攝影有關(guān)的)家具、什物、藥料需加水腳之費,每百金,另外按程途遠近約須加水腳民一二成不等”。([20],下卷6頁)購置藥劑的配制材料成本高,攝影過程中化學品的再利用率較低,都導致了攝影費用的高昂。
針對這些問題,楊昉提出“以鐵二綠三水代硝強水”的方法,“須加鹽強水一百分之四五,此法試之真與硝強無異”;加入堿水,“用中國尋常食用之醋做外國極酸醋”的方法;用鹽水、硫磺和堿面水從“廢銀水和雜水內(nèi)取銀子”的方法;“壞金水取金子法”、“照像泡紙金水省費法”等等。在“照像泡紙金水省費法”中,楊昉寫道:“用綠氣金十五哥林,水十五安士,另醋、索大四安士,水四十八安士,各為一瓶,另以瓶入水三十安士,兌前水各三安士”。該溶液泡完重新折回瓶內(nèi),仍可再用。如泡畫太多,“泡至藥水無力,將此水由盤內(nèi)拋去若干,添前水若干,惟此三十六安士水須放七日后方可用。”([18],822頁)
4.1.3 改良上漆工藝
定影之后的負片或正片經(jīng)過干燥后需上白漆來防止其氧化或磨損,這是玻版照相的一般工藝。對《脫影奇觀》中所載的上漆法,楊昉通過實驗后指出其弊端并提出了自己的改良方法:
上白漆法,余每以《脫影奇觀》方配之,用之,其陰處亦厚,甚不見佳,外國買者亦不見佳。緣往往厚處一上白漆則薄矣,照人影尚可,用照字帖則不佳之甚。余又以揭起哥羅碘之法,使之稍稀,上之,不存不揭,似尚可用,即下方(魚膘揭起哥羅碘照影方)。([18],813~814頁)
《朗山雜記》中記載了《脫影奇觀》、《化學鑒原》、《化學鑒原續(xù)編》和《西藥大成》中許多方便、實用、專業(yè)的化學知識。通過對這些科學書籍的閱讀和研究,楊昉將化學基礎(chǔ)理論與實際攝影、醫(yī)學應(yīng)用相結(jié)合,促進了西方化學知識的傳播和運用。
1864年,傳教士德貞抵達北京,其雖為教會醫(yī)生,但兼明化學之理,對攝影理論和實踐均有較深造詣,編寫了《燈影鏡套大之法》、《鏡影燈說》等文章介紹攝影知識。德貞于1873年編譯出版了中國第一本攝影專著《脫影奇觀》。書中記載了大量關(guān)于攝影的光學、化學原理,以及如何聚光用藥的方法。([20],243~246頁)全書共分3卷,上卷以光學為主,中卷分上下兩部分,分別介紹攝影器具、藥水和攝影技法,下卷是各類器皿的圖式及化學物質(zhì)的注釋,卷后附《鏡影燈說》一文。梁啟超在《西學書目表》一書中將此書列入工藝類,鄒振環(huán)將該書收入《影響中國近代社會的一百種譯作》中。([21],69頁)楊昉在手稿中多次提及《脫影奇觀》中所載的照相手法,其所用火棉膠攝影法、用青礬顯影、海波蘇打定影的方法均詳載于《脫影奇觀》一書。楊昉顯然仔細研讀過此書,熟練掌握了其中的化學原理。楊昉認為后世只需精讀該書便可獲得攝影的方法,可見其對此書的推崇。
《化學鑒原》(簡稱《鑒原》)和《化學鑒原續(xù)編》(簡稱《續(xù)編》)是傅蘭雅口譯、徐壽(1818~1884)筆述而成,兩書互為補充,系統(tǒng)介紹了西方化學知識?!惰b原》專論化成之物,如氣質(zhì)流質(zhì)金石之類,《續(xù)編》則論生長之物草木飛走之類,兩者之間的主要差別在于“化成類之原質(zhì)數(shù)十,而生長類之原質(zhì)只有四,即炭輕淡養(yǎng)”*此處的“原質(zhì)”即元素。([22],卷1),即前者介紹無機化學,后者介紹有機化學。兩書是傳播西方化學知識的代表著作,其中徐壽與傅蘭雅制定的化學名詞和元素漢譯名原則對后來的化學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23]楊昉通過研讀《鑒原》和《續(xù)編》,學習了大量的西方化學知識,如《鑒原》中做銀化銅帽藥的方法和《續(xù)編》中做玻璃的方法均出現(xiàn)在《朗山雜記》中。([18],845、818頁)
《西藥大成》是英國來拉、海德蘭同撰,光緒十三年(1887)傅蘭雅口譯、趙元益筆述,共11卷16冊,記載了約531種西藥*該書原作者信息不詳,數(shù)據(jù)由陳新謙統(tǒng)計,詳見參考文獻[25]。,內(nèi)容包括醫(yī)藥原材料、功用、化學屬性、治病之理等,涉及化學、植物學、生物醫(yī)藥學等諸多科學知識。[24]陳新謙評價此書為19世紀80年代編譯的西藥書籍中內(nèi)容最完備、最受人重視的著作。[25]楊昉在《朗山雜記》中提到,醫(yī)藥化學與攝影化學可以交叉運用,如硝強銀既可作為攝影的感光材料,亦可運用到醫(yī)病、火藥之中。([18],846頁)楊昉用來制作“鐵二養(yǎng)三三硫養(yǎng)三”*即Fe2O3·3SO3。和“普魯士藍”*一種藍色染料,也可用于醫(yī)療。的方法就來自于《西藥大成》, “諸書不載,今于西藥大成卷三之五始得之”。 楊昉將“普魯士藍”與其“造洋藍顏色法”進行了研究比較,認為前者更妙。([18],882~883頁)
早期攝影的主要參與者以在華西方攝影師為主體,現(xiàn)存較早的照片也多由西方攝影師拍攝,可見攝影技術(shù)依然掌握在西方人手中。隨著攝影在全世界的流行,許多中國畫師成為職業(yè)攝影師的唯一途徑是在西方人的照相館當學徒,學習商業(yè)攝影,這就造成了對照相手法的重視,忽視其蘊含的物理化學知識。與一般的商業(yè)攝影師不同,楊昉的知識水平和經(jīng)濟條件促使其有意識地將攝影作為一種西學技法加以研究和實踐,其成就代表了中國早期攝影技術(shù)的水平。這種實踐并非僅限于把攝影作為一門手藝或一種社會記錄工具,更是對西學的認可和傳播。
由于晚清社會的落后和戰(zhàn)爭帶來的排他性,西方攝影技術(shù)在中國的傳播過程并不順利。最早能接受、欣賞攝影并支持攝影的主要是社會開明人士及其他精英人士,普通民眾對攝影有極深的恐懼和抵觸情緒。許多在華西方攝影師都記載當時人們將攝影視為怪力亂神,稱之為“妖術(shù)”或“巫術(shù)”,會攝人魂魄,將人的眼球掠去做成藥水等,極具神秘恐怖色彩。對西方技術(shù)的妖魔化和對外國人的排斥阻礙了攝影術(shù)的傳播,尤其是內(nèi)陸地區(qū),19世紀70年代商業(yè)攝影流行之前國人對攝影術(shù)的接受過程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楊昉在北京開展攝影實踐時,西方攝影術(shù)剛傳入中國,彼時廣東、香港等沿海地區(qū)也僅有西方人從事攝影活動,他是攝影技術(shù)在中國傳播的開拓者。
楊昉的攝影活動可視為近代技術(shù)觀轉(zhuǎn)變的一個獨特案例。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重“道” 輕“技”,將器、技視為形而下的學問。儒家文化中的義利觀、道器觀、宇宙觀具有濃厚的倫理色彩,根深蒂固地約束著知識分子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準則。[26]明清之際,以徐光啟、李之藻為代表的開明人士主動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shù),但多限于數(shù)學、天文、水利、地理等領(lǐng)域,國人更多表現(xiàn)為對西洋器物的興趣與新奇。鴉片戰(zhàn)爭之后,傳統(tǒng)技術(shù)觀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但西方科技依然被視為“夷技”,直至洋務(wù)運動期間,馮桂芬的“中體西用”之后,近代“采西學、制洋器”的技術(shù)觀念才逐步形成。19世紀的攝影術(shù)無論是作為職業(yè)攝影師盈利的手藝還是貴族休閑娛樂的活動,都依然被社會視為“奇技淫巧”。楊昉最初的攝影愛好并不排除興趣層面的因素,但與上述兩種情況有本質(zhì)區(qū)別。楊昉不同于一般的攝影愛好者,更不同于商業(yè)攝影師,他將攝影術(shù)視為西學技法而非奇技淫巧。米福特曾說:“他(楊昉)是我認識的最開明進步的中國人,普通官員將鐵路和電報看作是讓他們討厭的東西(bugbears),但楊卻認為回避它們是非常愚蠢的。”([14],236頁)楊昉對西方知識的學習和研究并非以娛樂或盈利為目的,他的攝影活動及其對技法的總結(jié)并形成書稿,體現(xiàn)了國人主動學習西學的過程,是近代技術(shù)觀念轉(zhuǎn)變之初的代表人物。
楊昉研習攝影化學客觀上反映了中國傳統(tǒng)實學與西學的對接。明末清初,理學末流和王學末流的空談學風受到極大的批判,以黃宗羲、顧炎武為代表開始尋求“經(jīng)世致用”之學問。([27],30~32頁)西學東傳之時,與之相呼應(yīng)的是本土實學思潮。楊昉深受實學思潮的影響,其家族中楊尚文、楊尚志也曾多次參加顧祠會祭。[28]楊昉對西法攝影的選擇,體現(xiàn)了清末學者研究內(nèi)容由虛轉(zhuǎn)實,在研究方法上則進一步體現(xiàn)了對實學的倡導。楊昉在研習西法攝影過程中非常注重實驗方法的應(yīng)用,每種方法均要多次嘗試才記錄下來;每種藥劑的配制采用西式方法精確量化,操作步驟明確;根據(jù)所攝人物、風景題材的不同區(qū)別使用各類方法,提高了方法的實際操作性;將多種方法進行比較,多方考證,言明利弊,強調(diào)方法的實效性,尤其能對已有方法提出合理懷疑并進行改良,充分體現(xiàn)了其注重實驗和實踐、實事求是的研究方法和原則。楊昉還把《化學鑒原續(xù)編》和《西藥大成》當中的化學和醫(yī)藥化學知識觸類旁通地運用至日常生活,體現(xiàn)了實用主義的宗旨,同時也反映了傳統(tǒng)經(jīng)世致用學術(shù)思維與西方實驗、邏輯理性、批判等思維方式的結(jié)合,對于研究中西匯通有重要價值。楊昉兼具中西兩種學術(shù)文化,打破了傳統(tǒng)技術(shù)觀的制約,反映了清末知識分子獨特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體系。
楊昉是晚清中西文化交流的一個紐帶。楊昉向很多西方人士學習攝影、化學、電力等知識和各類西洋機器,將其在國內(nèi)交往圈中傳播開來,同時也向西方傳遞了中國的生活方式、建筑文化及思維方式等。約翰·湯姆森曾記載,他教會楊昉“如何調(diào)制硝酸銀及其他攝影藥劑”,楊昉則向他展示中式建筑和中國服飾。([12],519~521頁)米福特作為外交使節(jié),與中國人的交往多限于公開的官方場合,了解中國的真實文化或社會大眾的民俗文化的機會較少,與楊昉的結(jié)識和交流為其了解中國文化提供了契機,同時楊昉還在交往中擔當了米福特與其他朝廷大員之間溝通橋梁的作用。([14],2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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