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瑞文

(1.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山東大學 儒學高等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周密筆記中著錄詩詞芻議*

操瑞文1,2

(1.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山東大學 儒學高等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周密筆記的一大特色，就是在筆記中引入了大量的詩詞，詩詞的融入是周密筆記部分條目“文學性”表現(xiàn)的一種方式。在其他文體引入詩詞現(xiàn)象的路途中，周密筆記具有以詩詞對話，引詩詞考辨和證事，引詩詞敘事、描寫、抒情、議論等諸多特點，這些特點對后世文體引入詩詞有所啟發(fā)。

周密筆記；詩詞；文學性

周密筆記的一大特色，就是在筆記中引入了大量的詩詞，詩詞的融入是周密筆記“文學性”表現(xiàn)的一種方式。如果說在其筆記《浩然齋雅談》中輯錄詩詞僅僅是詩文評，那么周密在其他筆記如《齊東野語》《武林舊事》中輯錄大量的詩詞，不僅傳達了周密關(guān)于詩詞“貴于紀實”的觀念，而且大多數(shù)詩詞本身富于文學性和趣味性，更為周密筆記撰述增添了文采和韻致。

詩詞融入其他文體的現(xiàn)象很早就出現(xiàn)，如《國語》《左傳》等先秦典籍中即有大量引詩用詩的事實；在唐傳奇中就有很多詩入文的現(xiàn)象，詩文互滲等等。詩詞融入其他文體成為文本有機的組成部分，一方面，其他文體成了詩詞的載體，詩詞借其他文體而流傳，其他文體促進了詩詞的流傳；另一方面，文本中的詩詞既保存了部分史料，增強了故事的可信度，同時點綴生姿，文本的敘述顯示出生動豐富的特征，增加了文本的文學性。明清小說更是大量的以“以詩為證”方式引入詩詞，在小說中常把詩詞賦贊作為小說的一個組成部分，小說中的詩詞賦贊等韻文文體在小說中有描寫、抒情、議論、說明等作用，豐富了小說的敘事方式。在其他文體引入詩詞現(xiàn)象的路途中，周密筆記中引入大量詩詞呈現(xiàn)出的許多特征，對后世其他文體引入詩詞的現(xiàn)象應有所啟發(fā)。下面就撰文論之。

一、引詩詞考辨和證事

周密部分筆記條目引入詩詞，或是詩文評類筆記條目，或是輯錄詩人詞人詩作詞作，這兩類條目基本上屬于考辨類條目，常用詩詞對事實進行考證，如《齊東野語》卷十六“睡”條：

“花竹幽窗午夢長，此中與世暫相忘。華山處士如容見，不覓仙方覓睡方?！比粍t睡亦有方邪？希夷之說不過謂舉世此為息魂離神不動耳。《遺教經(jīng)》乃有“煩惱毒蛇，睡在汝心，睡蛇既出，乃可安眠”之語。近世西山蔡季通有《睡訣》云：“睡側(cè)而屈，覺正而伸，早晚以時。先睡心，后睡眼?！被掴忠詾榇斯沤裎窗l(fā)之妙。然睡心、睡眼之語本出《千金方》，季通特引此說，晦庵偶未之記耳。[1](P302-303)

《遺教經(jīng)》即《佛教遺經(jīng)》的簡稱，是釋迦牟尼一生弘法言教內(nèi)容的概括總結(jié)，宋真宗揮毫為此作序宣揚法奧。蔡元定，字季通，師事朱熹，學人稱西山先生。周密在此條考據(jù)筆記引入王安石詩作，羅列引用蔡季通、朱熹的觀點，指出“睡亦有方”的原始出處。詩作引出考據(jù)對象，然后簡單羅列、引用前人觀點及其他各種書籍加以考證糾謬，這是周密筆記中較為常見的引入詩詞方式，同書卷十“字舞”條、卷十六“腹腴”條也是這種形式。周密在筆記條目中還有一些以詩證方言俗語，如《齊東野語》卷二十“舟人稱謂有據(jù)”條：

余生長澤國，每聞舟子呼造帆曰歡，以牽船之素曰彈(平聲)子，稱使風之帆為去聲，意謂吳諺耳。及觀唐樂府有詩云：“蒲帆猶未織，爭得一歡成。”而鐘會呼捉船索為百丈。趙氏注云：“百丈者，牽船篾，內(nèi)地謂之笪(音彈)”。韓昌黎詩云：“無因帆江水?！倍崟ヂ晝?nèi)，亦有扶帆切者，是知方言俗語，皆有所據(jù)。陸放翁入蜀，聞舟人祠神，方悟杜詩長年三老攤錢之語，亦此類也。[1](P376)

此條引用唐樂府和韓愈的詩作證明方言俗語皆有所根據(jù)，不是憑空捏造。周密筆記中詩文評類和輯錄詩人詞人詩作詞作這兩類條目大部分屬于此類條目?？急骖惞P記條目雖然引入了詩詞，但這些條目基本上缺乏文學性。

相對于一些雖然引入了詩詞，而總體上還是缺乏文學性的考辨類筆記條目，周密筆記還有部分條目引詩以證事，詩文互證互補，相互映發(fā)，如《武林舊事》卷七“乾淳奉親”條，節(jié)略如下：

乾道三年三月初十日，……連日天氣甚好，……次日進早膳后，車駕與皇后、太子過宮，起居二殿訖，先至燦錦亭，進茶，宣召吳郡王、曾兩府已下六員侍宴，同至后苑看花?！刂燎邋ぃ摧鞭?，就登御舟，繞堤閑游，……太上倚欄閑看，適有雙燕掠水飛過，得旨，令曾覿賦之，遂進《阮郎歸》云：“柳陰庭院占風光。呢喃春晝長。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 萍散漫，絮飛揚。輕盈體態(tài)狂。為憐流水落花香。銜將歸畫梁。”既登舟，知合張掄進《柳梢青》云：……曾覿和進云：……，皆紀實也。[2](P196-197)

此條筆記詩文并敘，記載孝宗春日在后苑看花的情形。相對于平鋪直敘的記敘方式，詩詞以其細膩的描寫、宛轉(zhuǎn)的抒情往往使敘述對象更為生動、豐富。“乾淳奉親”的盛況，借兩首詞來紀實抒情，以詩詞的創(chuàng)作來代替平實的敘述，一方面強調(diào)了詩詞的紀實性，另一方面凸顯了筆記條目的文學性。我們再看《齊東野語》卷十七“咸淳三事”條云：

咸淳癸酉夏，邊遽日聞，既而襄州失守，朝野震動。……時方詔歲，賈公欲優(yōu)學舍以邀譽，乃以校尉告身、錢帛等俾京庠擬試。時黃文昌方自江閫入為京尹，益增賞格，雖末綴，猶獲數(shù)百千，于是群四方之士試者紛然。時襄、郢已失，江淮日以遽告，有無名子作詩，揭之試所云：“鼙鼓驚天動地來，九州赤子哭哀哀。廟堂不問平戎策，多把金錢媚秀才?！边壷?，竟不得其人而止。[1](P312)

南宋末年，襄郢已失，國家處于危亡的關(guān)頭，此則筆記條目揭露了作為權(quán)相的賈似道和作為京尹的黃文昌不想御敵退敵之策，用金錢拉籠科舉士子們來增加他們自己的虛名和威望，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quán)勢。輯錄的無名子詩作似乎是此則筆記總論，揭露和鞭撻更加鮮明透徹，感染力更強。這種引詩以證事的方式為后世明清小說所承襲。

二、引詩詞敘事、描寫、抒情、議論

周密筆記以詩詞敘事，所輯錄的詩詞不僅傳達了周密詩詞“貴乎紀實”的理論，更重要在于當詩詞完全成了敘事工具時，詩詞本身固有的詩性特征使敘事染上詩性色彩，從而突出了筆記條目的文學性。如《癸辛雜識》續(xù)集上“嘲留忠齋”條：“趙子昂入覲之初，上命作詩嘲留忠齋云：‘狀元曾受宋朝恩，目擊權(quán)奸不敢言。往事已非那可說，好將忠孝報皇元?！粢源算曋K身云?！盵3](P153)周密摘錄的此條筆記完全靠其中的詩作來敘事，條目中的詩作形象地概括了留忠齋的一生，辛辣的諷刺之情溢于言表。周密在此類記軼事的筆記條目中，運用詩詞來敘事還是比較少見，引詩詞來敘事大量存在于帶有志異志怪色彩的周密筆記條目中，如《癸辛雜識》前集“化蝶”條、續(xù)集上“葉李紀夢詩”條等。我們看后條，條文如下：

葉亦愚右丞辛卯八月初四日夜，忽夢一老人曰：“汝前為文昌相，坐漏泄天機遭謫，能悔過，當復職?！币镣?、大明二殿，俾為主殿之職，于是賦詩四章以謝。及覺僅記其一云：“通明殿逼紫微垣，一朵紅云拂至尊。下土小臣勤稽首，原將惠澤溥元元”。于是作詩以記其事云：“宋時豪士石曼卿，帝命作主芙蓉城。我才比石萬無一，半世虛負狂直名。年來似有喪心疾，薦共引鯀辜蒼生。天誅未加公論沸，日夕惟待鼎鑊烹。何哉異夢出非想，忽遇仙老談真情。謂予夙是文昌相，漏泄輕舉遭彈抨。帝令謫墮飽憂患，且使兩足蹣跚行。追思善步不可得，飛升妙術(shù)矧敢輕。當時廷議只如此，汝悔當復惟相迎?；桌舷芍x慈愍，臣罪當死天子明。久之寂滅一大樂，蓋棺待盡無他營。老仙笑許汝可教，引領(lǐng)直上朝玉京。通明、大明二宮殿，林木蓊萃皆瑤瓊。芙蓉爛漫錦欲似，帝皇錫以主殿名。賦詩奏謝九拜起，玉音嘉獎傍觀榮。癡人說夢聊一快，我獨知命不少驚。只恐才非曼卿敵，相見慚汗應如傾。從今閉目需帝召，玉樓續(xù)記時當成。兒孫自有兒孫福，興農(nóng)報國須勤耕。”明年壬辰二月初六卒。[3](P156)

此條筆記記載了右丞葉亦愚的夢事，輯錄了兩首詩作。相對于條目所記之文的簡略，其夢事基本上全靠筆記條目中第二首詩得以呈現(xiàn)，此首長詩成了敘事的工具。大量帶有志異志怪色彩的周密筆記條目幾乎都這樣引詩詞來敘事，而在其記述醫(yī)方、詳述醫(yī)理的醫(yī)學筆記條目中，往往也是通過輯錄前人的詩作來敘述，從而使其記述的過程具有濃重的抒情性。如《齊東野語》卷四“曝日”條：

袁安臥負暄，令兒搔背，曰：“甚快人意?！壁w勝負暄風檐，候樵牧之歸。故杜詩云“負暄侯樵牧”，又云“負暄近墻壁”。又《西閣曝日》云：“凜冽倦元冬，負暄嗜飛閣?！庇衷疲骸懊l(fā)且自和，肌膚潛沃若。太陽信深仁，衰氣歘有托。欹傾煩注眼，容易收病腳?！睒诽臁敦撊铡吩娫疲骸瓣疥蕉粘?，照我屋南隅。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贝私陨钪撽阎墩咭?。[1](P65)

周密通過輯錄唐代詩人杜甫、白居易的詩作，來表明冬日曬太陽的好處，并引用了東漢賢臣袁安和戰(zhàn)國平原君趙勝兩個“負暄”的典故，記錄活潑有趣。周密筆記中還有很多條目中的詩詞是詩讖詞讖，成為預示未來吉兇的工具，如《齊東野語》卷八“鄭安晚前讖”條：

鄭丞相清之，在太學十五年，殊困滯無聊。乙亥歲，甫升舍選，而以無名闕，未及奏名，遂仍赴丁丑省試。臨期，又避知舉袁和叔親試別頭，愈覺不意。及試，《青紫明主恩》詩押明字。短晷逼暮，思索良艱。漫檢韻中，有頳字可用。遂用為末句云：“他年蒙渥澤，方玉帶園頳?！?/p>

歸為同舍道之，皆大笑曰：“綠衫尚未能得著，乃思量系玉帶乎？”已而中選，攀附驟貴，官至極品，竟此賜，遂成吉讖。以此知世之叨竊富貴。皆非偶然也。[1](P144)

鄭清之，字安晚。此條記載了南宋人鄭清之在科舉考試中所作之詩預示著他以后會由平民一躍成為丞相，最后事實證明詩讖的正確。詩詞的預言成了敘事的總綱，這在明清小說如《紅樓夢》中得到充分發(fā)揮。

周密筆記部分條目引入詩詞，詩詞起到了敘事的作用，而在其部分引入詩詞的條目中，詩詞又起到描寫的作用。詩詞充當描寫的工具在周密筆記《武林舊事》卷五“湖山勝概”條中表現(xiàn)得較為淋漓盡致。“湖山勝概”條以路為線索，將杭州分為十個路段，在每個路段周密記載了大量的杭州風景名勝，而杭州這些風景名勝的出名不僅僅是山水之靈氣，還是需要文化的積累。而風景名勝中比較突出的文化得到歷代忠臣武將、才子士人名流的眷顧，并留下了眾多的題詠之作，這些詩詞與這些英才們的事跡構(gòu)成了豐富的人文景觀，人文景觀與自然景觀相得益彰，使得這些風景名勝名垂千古。周密在記載風景名勝的時候，比較粗略地記載了風景名勝的名稱、地理方位，更多地記載了關(guān)于這些風景名勝的詩詞，正是這些詩詞的記載使得風景名勝千古流芳。這些詩詞對風景名勝或描寫、或抒情、或議論，使得筆記條目的記載充滿了文學性。周密筆記條目的詩詞充當描寫的工具，起到渲染氣氛的作用。如《武林舊事》卷五“湖山勝概”條之“豐樂樓”：

豐樂樓，舊為眾樂亭，又改聳翠樓，政和中改今名。淳佑間，趙京尹與重建，宏麗為湖山冠。又甃月池，立秋千、梭門，植花木、構(gòu)數(shù)亭，春時游人繁盛，舊為酒肆，后以學館致爭，但為朝紳同年，會拜鄉(xiāng)會之地。林暉、施北山皆有賦，趙忠定《柳梢青》云：“水月光中，煙霞影里，涌出樓臺?？胀怏虾?，云間笑語，人在蓬萊。天香暗逐風回。正十里，荷花盛開。買個小舟，山南游遍，山北歸來。”吳夢窗嘗大書所賦《鶯啼序》于壁，一時為人傳誦。[2](P123)

筆記條目如果僅靠其中的散文描寫是難以讓人體會如詩如畫的美景的，此條筆記中引入趙忠定《柳梢青》，此詞除抒情外，更多的描寫了此條所記對象——豐樂樓的美景，史家紀實與文學筆法融為一體。在周密筆記條目中引入詩詞的筆記條目中詩詞起到描寫作用很多，我們再舉一例，如《武林舊事》卷三“西湖游幸”條：

既而小泊斷橋，千舫駢聚，歌管喧奏，粉黛羅列，最為繁盛。橋上少年郎，競縱紙鳶以相勾引，相牽剪截，以線絕者為負，此雖小技，亦有專門。爆仗、起輪、走線之戲，多設(shè)于此。至花影暗而月華生，始漸散去。絳紗籠燭，車馬爭門，日以為常。張武子詩云：“帖帖平湖印晚天，踏歌游賞錦相牽。都城半掩人爭路，猶有胡琴落后船。”最能狀此景。[2](P72)

張良臣，字武子，號雪窗，浙江寧波人。有《雪窗集》十卷，已佚。此處保存了張武子《西湖晚歸》詩。張武子此詩描寫了當時西湖游幸的盛況，與條目中散文相互輝映，起到渲染游湖氣氛的作用。

周密筆記條目引入詩詞敘事、描寫外，還引詩詞議論。筆記條目在記載事件的同時，有時又記載與此事件相關(guān)的詩詞，并以其表達對此事件的看法，可謂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如《齊東野語》卷四“方巨山爭體統(tǒng)”條：

賈師憲淳祐己酉歲為湖廣總領(lǐng)。時方岳巨山知南康軍。一日，總所綱運經(jīng)從星江。押綱軍卒，驕悍繹騷，市民橫遭其禍者甚眾。巨山大不能堪，遂擒數(shù)輩斷治之。賈公聞之，移文詰問，且追本軍都吏，巨山于是就判公牒云：“總領(lǐng)雖大，湖廣之尊；南康雖微，江東列郡。當職奉天子命來牧是邦，初非總領(lǐng)之幕客，亦非湖廣之屬郡。軍無紀律，騷動吾民，國有常刑，合從斷遣，此守臣職也。于都吏何與焉！牒報?！辟Z公得牒，不勝其憤，遂申朝廷，乞行按劾，于是朝廷俾岳易邵武以避之。去郡日有士人作大旗，書一詩以送之，曰：“秋厓秋壑兩般秋，湖廣江東事不侔。直到南康論體統(tǒng)，江西自隔兩三州?！盵1](P64-65)

方岳，字巨山。此條記敘了方岳為了維護地方老百姓的利益不畏權(quán)臣賈似道的威勢之事。此條以詩結(jié)尾，借無名氏詩尖銳的批評了權(quán)臣賈似道，議論中兼有抒情。查此詩，《全宋詩》未收。同樣《癸辛雜識》別集下“鄭清之”條、《武林舊事》卷五“湖山勝概”條中部分詩詞都是作者引用詩詞對歷史人物或事物進行議論。又如《武林舊事》卷五“湖山勝概”條之“岳王墓”：

岳王墓，岳武穆王飛葬所，其子云亦附焉。葉靖逸詩云：“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復堪憐。如公少緩須臾死，此虜安能八十年。漠漠凝塵空偃月，堂堂遺像在凌煙。早知埋骨西湖路，悔不鴟夷理釣船。”林弓寮詩云：“天意只如此，將軍足可傷。忠無身報主，冤有骨封王。苔雨樓墻暗，花風廟路香。沈思百年事，揮淚灑斜陽?！蓖跣拗裨娫疲骸奥窆俏骱烈磺?，殘陽荒草幾經(jīng)秋。中原望斷因公死，北客猶能說舊愁?！盵2](P146)

葉紹翁，號靖逸，詩作有《游園不值》。林泳，自號艮齋，又號弓寮，理學家林希逸長子。在此條筆記中周密記載了杭州西湖邊的風景名勝——岳飛墓，而對這個偏重人文性的景點，作者沒有花費筆墨去描寫景點周圍的風景，而只記載了三首南宋詩人關(guān)于景點中心人物岳飛的詩詞，在這三首詩詞中，無一不是對岳飛這位愛國將領(lǐng)及其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的議論，體現(xiàn)了作者對此筆記條目記載的格外用心。

詩詞不管是進行景物描寫還是議論事件，其本身皆具有強烈的抒情性，周密筆記條目所引詩詞也是如此，如《齊東野語》卷一“放翁鐘情前室”條借詩詞表達情感，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同書卷十一“滕茂實”、“何宏中”條借詩詞抒發(fā)愛國之情。我們看《齊東野語》卷二十“紇石烈子仁詞”條：

開禧用兵，金人元帥紇石烈子仁領(lǐng)兵據(jù)濠梁，大書一詞于濠之倅廳壁間。詞名《上平南》，即《上西平》之調(diào)，云：“蠆鋒搖，螳臂振，舊盟寒。恃洞庭彭蠡狂瀾。天兵小試，萬蹄一飲楚江干。捷書飛上九重天，春滿長安。 舜山川，周禮樂，唐日月，漢衣冠。洗五州妖氣關(guān)山。已平全蜀，風行何用一泥丸。有人傳喜日邊，都護先還?！弊尤噬w女真之能文者，故敢肆言無憚如此。[1](P368)

紇石烈子仁，金朝將領(lǐng)，姓紇石烈，復姓。周密在此條筆記中記載了一首金詞，此詞抒發(fā)了金元帥紇子仁試圖征服中原、統(tǒng)一中國的狼子野心。又如《齊東野語》卷二十“清涼居士詞”條：

韓忠武王以元樞就第，絕口不言兵，自號清涼居士。時乘小騾，放浪西湖泉石間。一日，至香林園，蘇仲虎尚書方宴客，王徑造之，賓主歡甚，盡醉而歸。明日，王餉以羊羔，且手書二詞以遺之。

《臨江仙》云：“冬日青山瀟灑靜，春來山暖花濃，少年衰老與花同。世間名利客，富貴與貧窮。 榮華不是長生樂，清閑不是死門風，勸君識取主人公。單方只一味，盡在不言中。”

《南鄉(xiāng)子》云：“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是閑。自古英雄都是夢，為官，寶玉妻兒宿業(yè)纏。年事已衰殘，鬢發(fā)蒼蒼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處，貪歡，只恐癡迷誤了賢?！盵1](P368)

韓世忠兩詞很好的將自己的心境抒發(fā)出來。兩詞將韓世忠欲擺脫世間富貴榮華卻身不由已，向往山林清閑之夢卻難以實現(xiàn)的心境顯現(xiàn)出來。在詩詞表現(xiàn)心境的同時，也刻畫人物性格。而《齊東野語》卷四“潘庭堅、王實之”條：

(王邁)實之，莆人。登甲科，甚有文名，落魄不羈。為正字日，因輪對，及故相擅權(quán)。理宗宣諭曰：“姑置衛(wèi)王之事?！边~即抗聲曰：“陛下一則曰衛(wèi)王，二則曰衛(wèi)王，何容保之至耶？”上怒不答，徑轉(zhuǎn)御屏，曰：“此狂生也?！边~后歸鄉(xiāng)里，自稱“敕賜狂生”。嘗有詩云：“未知死所先期死，自笑狂生老更狂?！庇仲x《沁園春》曰：“狂如此，更狂狂不已?！毖焊碍傃?。[1](P70)

周密此條筆記中詩詞刻畫了王實之的性格，更凸顯了他的狂生形象。

三、以詩詞對話和鋪墊下文

周密少量筆記條目引入詩詞進行人物對話，如《齊東野語》卷十一“蜀娼詞”條：

蜀娼類能文，蓋薛濤遺風也。放翁有客自蜀挾一妓歸，蓄之別室，率數(shù)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頗疑之?？妥髟~自解，妓即韻答之云：“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jīng)，是那個先生教底？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工夫咒你？”[1](P195)

此條記載了蜀娼與男友的對話，是詩詞對話，表白自己心跡。周密少量筆記條目引入詩詞作為故事情節(jié)的鋪墊，如《齊東野語》卷二十“臺妓嚴蕊”條：

天臺營妓嚴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絲竹書畫，色藝冠一時。間作詩詞有新語，頗通古今。善逢迎，四方聞其名，有不遠千里而登門者。

唐與正守臺日，酒邊，嘗命賦紅白桃花，即成《如夢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迸c正賞之雙縑。

又七夕，郡齋開宴，坐有謝元卿者，豪士也，夙聞其名，因命之賦詞，以己之姓為韻。酒方行，而已成《鵲橋仙》云：“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痹錇橹淖?，留其家半載，盡客囊槖饋贈之而歸。

其后朱晦庵以使節(jié)行部至臺，欲摭與正之罪，遂指其嘗與蕊為濫?！璠1](P375)

此條筆記記載了嚴蕊的兩首詞作，一方面展示了臺妓嚴蕊的才華，另一方面為下文作好了鋪墊，說明嚴蕊與唐與正之間是詩詞上的知音，關(guān)系正當清白，反襯了作為道學家的朱熹人品的齷齪。

綜上所述，周密筆記部分條目中引入了大量的詩詞，增加了筆記的可讀性、趣味性。這些詩詞除在考辨類條目和詩文評類條目中基本上沒有文學性之外，其他類型的筆記條目，尤其是在志怪志異類的條目中，都有一定的文學性。詩詞在筆記中或引詩詞證事，或引詩詞敘事，或引詩詞描寫，或引詩詞議論，或引詩詞抒情。正是這些詩詞豐富了筆記的敘事，使筆記內(nèi)容生動豐富，具有很強的文學性。除此之外，周密筆記中引入詩詞表現(xiàn)更為突出的是在少量的筆記條目中，或引入詩詞進行對話，或引入詩詞為故事情節(jié)作鋪墊，詩詞與筆記融為一體，這對后世詩詞融入小說很有啟發(fā)意義。周密筆記一方面繼承了北宋以來筆記求實的撰述理念，體現(xiàn)了宋代筆記的一般特征；而另一方面，周密筆記許多條目也具有文學性，如選材的故事性、濃厚的抒情性、人物形象的鮮明性，而詩詞的融入是周密筆記文學性表現(xiàn)的一種方式，周密筆記實現(xiàn)了史學性與文學性的融合，對后代筆記文影響深遠，具有較高的借鑒意義。在詩詞融入其他文體的路途中，周密筆記中融入詩詞呈現(xiàn)出諸多的特征，這對后世其他文體引入詩詞的現(xiàn)象應有所啟發(fā)，因此值得進一步研究。

[1]周密.齊東野語[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周密.武林舊事[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周密.癸辛雜識[M].北京：中華書局，1988.

[責任編輯 陳義報]

A Research on the Inclusion of Poems and Verses of Zhoumi’s Notes

CAO Ruiwen1,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Huaibei 235000, China；2.Advanced Institute of Confucian Studies of 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 China)

A main feature of the Zhoumi’s notes is the great number of poems and verses between the lines. The inclusion of poems and verses reveals the literariness of Zhoumi’s notes. When integrating poems and verses into other texts, Zhoumi’s notes make dialogues with poems to analyze and prove with poems, and he narrates, describes, expresses, and discusses with poems. With all the other features, Zhoumi’s notes enlighten the later generations tries on integrating poems and verses into other texts.

Zhoumi’s notes, poems and verses, literariness

2017-02-15

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項目“宋代筆記史”(2016M602121)，安徽省人文社科項目“周密筆記研究”(2014SK05)成果之一。

操瑞文，講師，文學博士，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在站博士后，從事唐宋文學研究。

I207.41

A

1009-1734(2017)03-006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