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雷 東
(河南師范大學 青少年問題研究中心,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道德隱喻的表征維度及其心理機制
——基于概念隱喻的道德信仰建構與解讀
魏 雷 東
(河南師范大學 青少年問題研究中心,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我們在思考和表達道德何以信仰時,會發(fā)現(xiàn)概念隱喻被廣泛地使用,正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基本經驗引發(fā)了道德隱喻。道德信仰與人們關于利益、幸福和責任的基本經驗有關,由義利關系、德福關系和群己關系的隱喻而觸發(fā)的一系列因果關系的概念化,為我們全景式、鏈條化地展示了道德信仰是如何由概念隱喻的復雜系統(tǒng)建構而成的。道德隱喻的建構與解讀,主要是基于意象圖式、具身感知和認知語境三個維度,對道德認知、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進行概念隱喻的,這有助于加深我們對道德信仰的理解、認同和接受。
道德隱喻;概念隱喻;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
道德是人類文明的永恒主題,作為人類的共生性尺度和親社會偏好,其目的就是通過善惡評價來調整利益關系,指導和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活動。理解、建構和表達道德這個抽象概念,需要借助道德隱喻將已知的、熟知的具體概念領域(始源域),并將其映射到道德這個不易理解和感知的抽象概念領域(目標域)。道德隱喻的產生原因是多方面的,有認知原因(道德思維貧困)、語言原因(道德語言匱乏)和社會原因(道德語境復雜),但不論緣于何種原因,道德隱喻都是施喻者出于表達自己諸如認知、情感和意志的內在需要而觸發(fā)的,借此喚起受喻者思想上的共鳴、心理上的同情,并達成特定社會行為的語境化共識和協(xié)同性目的。道德隱喻是研究道德新情況、新現(xiàn)象和新問題的一個重要方式和有力工具,有助于加深我們對道德信仰、道德思維和道德問題的理解與反思。
隱喻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無論是在語言和行為上還是在思維和思想中,隱喻都無處不在、無時不有。隱喻不僅僅是語言的修飾和名稱的轉用,而且是人類普遍的認知模式和思維方式?!半[喻的本質就是通過另一種事物來理解和體驗當前的事物”[1]3。對隱喻的理解和表達,既要重視詞語和句子的層面,更要關注其在話語層面與認知、情感、意象、行為過程的關系互動。隱喻涉及始源域和目標域兩個心理空間,它在本質上是一種心理假設和心理映射。隱喻作為一種認知手段和思維方式,借助此事物與彼事物之間的外在表象聯(lián)系或內在特性關聯(lián),將此事物映射、延展到彼事物上,實現(xiàn)從始源域向目標域的跨越,使人們對意義、真理和思維的本質有更新的認識、更深的理解?!半[喻之所以給人以驚奇感、新穎感,也恰恰是因為隱喻把兩個本來相距遙遠的東西放在一起,隱喻實質上利用了兩個事物之間的相似性”[2]183。隱喻研究經歷了從“替代論”和“比較論”到“互動論”和“映射論”再到“概念合成論”的理論發(fā)展歷程,這是隱喻從修辭學上的一種修辭格發(fā)展成為人類學的一種認知方式的歷史演進,使隱喻從偏重修辭形式的語言分析轉向對語言、思維、社會和文化的積極認知,從而使其與人類的認知方式和思維機制結合起來,進而尋求人類活動深層的、內在的心理機制、思維規(guī)律、文化基因。
“概念隱喻”這個術語是喬治·萊考夫和馬克·約翰遜在1980年出版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首次提出的,這也開啟了隱喻研究的新領域、新境界。萊考夫和約翰遜在書中指出,概念系統(tǒng)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它建構了我們的感知系統(tǒng)和思維能力,構成了我們的生存方式和人際關系?!半[喻只能通過概念的經驗基礎來幫助理解概念”[1]17。概念系統(tǒng)大部分是隱喻的,我們平時并不一定能夠意識得到,但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卻無處不在,而且支配和管轄著我們的語言、思想和行動,乃至一些細枝末葉的平凡瑣事。人們能夠系統(tǒng)地使用從一個概念域來思考另一個概念域的推理模式,這種能以跨域的系統(tǒng)對應方式支配概念形成和運作的思維現(xiàn)象就是“概念隱喻”。在他們看來,“我們最根本的想法,不只是時間,而是事件、因果關系、道德、自我等,幾乎都完全是由概念隱喻的復雜系統(tǒng)建構的”[1]216。人類生活中的概念系統(tǒng)是通過隱喻建構起來的,換言之,日常概念系統(tǒng)在本質上都是隱喻的。在隱喻映射關系中,目標域可能在字面上出現(xiàn)空缺,但始源域是須臾不可或缺的,離開始源域的隱喻將會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概念隱喻是人類思維和交往的自然組成部分,它不僅根植于人們的身體和文化之中,而且影響著人們的經驗和行為,為我們如何建構思維描繪了更為清晰的圖景,提供了極具說服力的邏輯表達。概念隱喻突破了傳統(tǒng)隱喻的辭格觀,更加關注人類思維層面的認知方式,重點強調概念的隱喻本質和隱喻的認知功能。喬治·萊考夫和馬克·約翰遜把概念隱喻人為地劃分為方位隱喻、本體隱喻和結構隱喻三種類型,正如他們所說,“所有的隱喻都是結構隱喻(它們將結構映射到另外的結構),也都是本體隱喻(它們創(chuàng)建目標域實體);許多隱喻也都是方位隱喻(它們映射空間圖式)”[1]227。方位隱喻是借助空間方位為人們理解抽象概念提供了完整的框架;本體隱喻是借助于物質物體把抽象概念實體化來描述人類的共同經驗;結構隱喻借助概念結構把隱藏在人類思維深層中不易被察覺的經驗突出和完整地揭示出來。概念隱喻的建構與解讀,可以從方位隱喻、本體隱喻、結構隱喻三個維度切入,通過探視始源域的實現(xiàn)方式,深入了解把握概念隱喻的表征維度和心理機制。
方位隱喻以空間為始源域,通過組織一個相互關聯(lián)的空間概念提供一個空間方位的概念。方位概念是人們與大自然相互作用、可以直接理解的概念。人們將具體的方位概念投射于身體狀況、情緒狀態(tài)、社會地位等抽象概念上,用空間方位來體現(xiàn)不同的身體經驗、時間經驗和文化經驗。有關“上-下、高-低、大-小、中心-外圍、長-短、寬-窄、厚-薄”的方位隱喻都與人們擁有的世界知識、身體基礎和社會經驗有關。喬治·萊考夫和馬克·約翰遜認為,方位隱喻并不是隨意安排和任意表征的,它與空間方位概念在多大程度上與人的經驗相吻合有關,扎根于我們的物理環(huán)境、具身認知和文化經驗之中。例如,在“心情高興為上/情緒低落為下”的方位隱喻中,身體基礎可以為隱喻建構提供啟發(fā)性、合理性的解釋,向上擴展的姿勢通常用來表達愉悅的、積極的情感狀態(tài),而向下低垂的姿勢往往與郁悶傷感聯(lián)系在一起。
道德信仰在認知維度上多從方位隱喻視角來進行意向表征,盡管會因文化不同而存在差異,但基本上還是與人類的經驗基礎相吻合的。道德信仰的方位隱喻存在諸多身體和社會基礎,這些典型的能被直接理解的空間概念是基于身體經驗和文化經驗的,在道德認知和道德信仰形成中居于經驗前景化的基礎地位。在道德認知中,存在著“道德為上/墮落為下”的方位隱喻。有道德的方位表征是“向上”維度即“高、大、上、長、寬、厚”,描述有道德的人或事常用的褒義詞語和積極評價有高尚、高風亮節(jié)、大度、大仁大義、上進、上善若水、長處、浩氣長存、寬恕、寬宏大量、厚道、忠厚仁義等。不道德的方位表征是“向下”維度即“低、小、下、短、窄、薄”,形容缺德之人或事常用的貶義詞語和消極評價有低俗、低級趣味、小人、小肚雞腸、下流、下賤、下三爛、短處、短淺、心胸狹窄、冤家路窄、淺薄、薄情寡義等。在英語中,“high,large,up,long,wide,thick”常與有道德的人或事聯(lián)系在一起,“l(fā)ow,small,down,short,narrow,thin”常與缺德之人或事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身體基礎與社會基礎、文化基礎連貫性和相關性,“高-低、大-小、長-短、寬-窄、厚-薄”等也表現(xiàn)出與“上-下”方位隱喻的一致性。道德信仰的方位表征是一種復雜的語言現(xiàn)象和文化現(xiàn)象,既具有一定的社會性和廣泛性,又具有一定的民族性和地域性,盡管由于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文化會導致某些方位概念被賦予不同的方向性,但是,大多數(shù)道德信仰的方位表征卻是驚人的相似。
方位隱喻為道德認知表達提供了基于意向圖式的邏輯性共識,這種共識源于“善為上,惡為下”的物理經驗基礎。善惡是道德標準的邏輯本源,善惡矛盾也是道德領域最基本的社會現(xiàn)象?!吧啤奔础昂谩?,意味著“道德高尚”,而“好為上”“高為上”,故“善為上”。“惡”即“壞”,意味著“道德低俗”,而“壞為下”“低為下”,故“惡為下”。“‘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3]103,同樣,道德信仰(善惡評價)一旦離開利益,就會成為空洞的說教、干癟的詞匯。善惡概念是歷史的、變化的,但道德總是以善惡為標準的,而這個標準是利益標準。“善(惡)”之所以是向上(向下)的,是因為“善(惡)”的原始目的就是為了肯定符合(否定違背)人類利益的行為和現(xiàn)象,善行總是與個人的安康富裕、社會的安寧和諧相關。道德隱喻借助具體的、簡單的方位概念來表達和理解抽象的、復雜的道德信仰,實現(xiàn)了人在道德認知結構中的角色在場和角色承擔。道德信仰是“人為”的,更是“為人”的,是手段而非目的。正如顏元所說,“世有耕種,而不謀收獲者乎?世有荷網持鉤而不計得魚者乎?”(《顏習齊先生言行錄》卷下“教及門”第十四)商君也講,“民之生:度而取長,稱而取重,權而索利”(《商君書·算地》)。從功用角度來說,道德信仰既是“利己”的,又是“利他”的,是互利的協(xié)調?!吧茷樯稀钡姆轿浑[喻賦予了“上”這一方向以道德高尚的指向,而這個指向與“從善如登”“安康為上”“富裕為上”“福利為上”“更多為上”這些例子是連貫的、一致的。“糾正道德停滯和腐敗的方法,就是學會按照原來設計價值語言的目的來使用價值語言”[4]143。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道德語言是不可能為大眾普遍接受的,其結果反而會導致道德異化和偽善盛行。從隱喻的角度講,“善(道德高尚)”意味和隱含著對“利益”的“合理增長”與“正當獲得”,而不是“正誼明道”卻全不謀利計功。
本體隱喻以物體和物質為始源域,通過把對自然物體(特別是我們的身體)的經驗看成實體或物質,把實體結構投射到非實體概念上,為這個非實體概念提供一個實體方式的概念。本體隱喻主要是將抽象的事件、行為、活動、情感、想法以及狀態(tài)等概念化、具體化為有形的實體和物質。喬治·萊考夫和馬克·約翰遜認為,本體隱喻的主要認知手段就是“事件和行為被概念化為物體,活動被概念化為物質,狀態(tài)被概念化為容器”[1]28,常用類型有“實體隱喻(將關于實體和物質的體驗映射到抽象的復雜的概念上)”、“容器隱喻(將非容器或邊界模糊的本體看做容器)”和“擬人隱喻(將物體描述為人并通過人的特征和經驗來理解更為廣泛的概念)”?!按竽X是機器”“我在參加比賽”“生活愚弄了他”等都是通過對經驗作出相應的實體或物質性、擬人化的描述,使隱喻更具解釋力和可理解性。“也許最明顯的本體隱喻是那些自然物體被擬人化的隱喻。這類隱喻通過人類動機、特點以及活動等讓我們理解各種非人類實體的經歷”[1]30。擬人隱喻是管道隱喻的衍生形式,其映射是“認知→大腦→身體→環(huán)境”的遞進嵌入機制,“嵌入”就意味著從一個容器到另一個容器。
道德信仰在情感維度上多從本體隱喻視角來進行意象表征,主要是通過將義務感、責任感、公正感、自尊感、榮譽感、羞恥感等道德情感具體化,反映道德認知結構的系統(tǒng)性和身體感知的體悟性。道德信仰存在著“凈-臟”“明-暗”“暖-冷”“強-弱”等具身隱喻,有道德的本體表征是“(喜)好”維度即“凈、明、暖、強、直”,不道德的本體表征是“(厭)惡”維度即“臟、暗、冷、弱、曲”,常使用“干凈的、明亮的、香味的、溫暖的、強壯的、正直的”來形容有道德,而使用“骯臟的、黑暗的、臭味的、冰冷的、軟弱的、歪曲的”去形容不道德。道德情感是一個關乎苦樂感受和義務法則的概念,其重要性不僅在于它使人們對道德法則產生興趣,更在于它恰當?shù)乇砻髁俗约旱膽B(tài)度以及他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對于道德義務感受來說,道德情感盡管是一個主觀條件而非客觀條件,但是為了促進道德進步必須在人類共同體中創(chuàng)造和表達出來。人們如果能吃到潔凈而非腐爛的食物,能看到光明而非黑暗,能嗅到香味而非臭味,能感到溫暖而非寒冷、能養(yǎng)到強壯而非虛弱,能做到直立行走而非屈膝爬行,那么人們通常是會感覺“幸?!钡摹!叭祟愑刑厥獾纳眢w構造和發(fā)達的大腦,它們以獨特的方式感知著客觀世界,從而形成獨特的思維和語言能力”[5]。我們也正是通過這些典型的、具體的“身體經驗”來體驗幸福的。英語中表達“福祉、幸?!钡捏w驗用的是“well-being”,這說明道德隱喻在人類經驗和理解中存在基本相似的“共同經驗”。道德信仰的本體表征根植于我們的身體構造、日常經驗和生活知識,借助客觀事物抒發(fā)思想情感,把真情實感融入實物實景,使客觀的景象充盈著濃厚的情感,達到觸景生情、寄情于景、亦情亦景、情景交融。
本體隱喻為道德情感表達提供了基于具身感知的體悟性共識,這種共識源于“情感是身體”、“大腦是容器”和“道德是有機體”的生理經驗基礎。人是道德理性的實踐者、道德法則的執(zhí)行者、道德責任的承擔著。人類身體的器官具備感知考察外部世界的各種潛質,人類獨特的大腦活動和感覺肌肉運動系統(tǒng)為隱喻連貫性提供了具身性的生理經驗基礎。道德情感是個人依據(jù)一定的道德標準,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道德關系和人際交往中的道德行為所產生的愛憎好惡等心理體驗。在明暗隱喻中,人們通常認為好人是光明磊落的,好事是光明正大的;而壞人是陰險狡詐的,壞事是暗中進行見不得人的。在潔凈隱喻中,道德之人是潔身自好、冰清玉潔的,以至于對人的印象有“一白遮百丑”之說,道德之事也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而人要改變霉運,盜賊要改邪歸正,往往要通過洗手驅出內心的道德陰影;一個很干凈的地方,人們往往不好意思丟垃圾,但是一旦有垃圾出現(xiàn),就會有人效仿而且對自己丑行不以為然。在熱冷隱喻中,熱情、溫暖會給人友善、和藹、積極的一面,而冷酷的表情、寒冷的環(huán)境讓人覺得不友好和無助。道德情感與身體感知運動系統(tǒng)之間有著穩(wěn)定聯(lián)系,人們往往是通過具體的感知覺經驗來認識把握道德情感的,所以,道德情感概念的具體范疇在隱喻表征上具有心理現(xiàn)實性和經驗具身性?!暗赖滦袆拥恼嬲赡苄圆粌H依賴于我們對人類狀況的認識和理解,也取決于我們內心深處的某些情感與這種認識和理解的契合”[6]。幸福的確在心理體驗上表現(xiàn)為快樂的感覺,但其在根本上關聯(lián)著人格完善和德性追求。道德隱喻與人們關于幸福的基本經驗有關,由德福關系隱喻而觸發(fā)的一系列的因果關系的概念化,為我們全景式、鏈條化地展示了道德是如何由概念隱喻的復雜系統(tǒng)建構而成的。健康、財富、權力、地位、榮譽往往被人們視為幸福生活的主要保障,但這些很大程度上也是品質的回饋和德行的結果。“一切有生命和愛的動物,一切生存著和希望生存的生物之最根本的和最原始的活動就是對幸福的追求”[7]543。德福一致的社會機制既是個人發(fā)展的理性訴求,又是社會進步的必然選擇。真正的幸??偸且缘赖聻榍疤岬模嬲牡赖掠质且孕腋闅w宿的。不幸福的道德是偽善的,不道德的幸福是虛假的。所以,道德總是與人生幸福如影隨形,它是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幸??鞓分础?/p>
結構隱喻是以概念的結構為始源域,用一個高度結構化的清晰界定的概念去建構另一個較為抽象的模糊的概念。結構隱喻既是一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和修辭手段,又是一種復雜的認知現(xiàn)象和思維方式,“既表現(xiàn)為相關概念的結構對應關系,又表現(xiàn)為已知概念的特征詞語對新概念的侵入”[8]。道德隱喻的產生原因也是多方面,有認知原因(道德思維貧困)、語言原因(道德語言匱乏)和社會原因(道德語境復雜)。不論緣于何種原因,道德隱喻都是施喻者出于表達自己諸如認知、情感和意志的內在需要而觸發(fā)的,借此喚起受喻者思想上的共鳴、心理上的同情,并達成特定社會行為的語境化共識和協(xié)同性目的。在方位隱喻、本體隱喻中,目標概念只是以空間方位、實體和物質等簡單的物理概念和生理概念被指稱并量化,這些隱喻盡管是重要的、基礎的,但其表達還不夠豐富,難以深刻表達我們微妙的生活體驗和深厚的集體經驗。因此,結構隱喻就成為人們探索、表達、理解和解釋道德新情況、新現(xiàn)象和新問題的一個重要方式和有力工具。結構隱喻的目標和始源之間存在人們已感知的某種相似性(異質同構性),人們是通過已知的事物結構去理解認識陌生事物的。喬治·萊考夫和馬克·約翰遜對因果關系原型的隱喻延伸進行了多維度分析,認為“因果關系”是結構隱喻的邏輯認知基礎,“它是依據(jù)‘直接操控’原型的家族相似性來刻畫的”[1]74?!耙蚬P系”存在一些基本隱喻類型:“變化”(CHANGE)隱喻——從一種狀態(tài)到另一種狀態(tài)去擁有新形式和新功能,“創(chuàng)造”(CREATION)隱喻——一個物體從一個容器里出來,“浮現(xiàn)”(EMERGENCE)隱喻——精神和情感狀態(tài)被視為某一行為或事件的起因[1]71-73。在結構隱喻中,異質系統(tǒng)之間的相似性不再是簡單的“形似”,而是抽象的“神似”,“傳神”把某些現(xiàn)象關系背后的“異質同構性”揭示出來,在喻體和本體之間以心理相似性聯(lián)系的方式建立等值的或對等的方式。例如,“知識就是力量”,“時間就是金錢”,“人生是一段旅程”,這三個結構隱喻都是以人們對生活中熟悉的事物經驗為原料,然后通過分析想象和聯(lián)系陌生、抽象概念與原料之間的相似性,去建構一個兼具施喻者和受喻者主體自洽的合理系統(tǒng)。
道德信仰在意志維度上多從結構隱喻視角來進行意愿表征,主要是通過將客觀物質世界中對人類生存、適應和進化有積極意義的事物特征,向道德信仰的認知域進行映射,揭示客觀物質世界與道德信仰之間在心理體驗和心理經驗上的某些對應性和相似性。人類復雜微妙的道德思維是抽象的,為了生動形象深刻地表達理解它,人們需要以熟悉的認知經驗基礎去隱喻映射道德信仰。道德實踐的具體邏輯起點是倫理同化,道德意志(當然更包括道德認知、道德情感)不等于并且也不一定帶來道德行為。在具體道德實踐中,純粹認識與現(xiàn)實行為之間從內在本質上來說是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邏輯關系的,抽象的善良意志和現(xiàn)實的行為意志之間也不具有自然的遞進銜接關系,人類道德行為面臨著不可避免的道德意志艱難,而這種艱難的本質在于對存在普遍性的認識能力的局限性和有限性。“事實性的經歷和評價性的認知一起,構成道德行為的完整主觀效果,創(chuàng)造出自我關于道德存在效果的切身把握”[9]180。道德隱喻的結構表征能夠不斷同化自我的本真道德存在認知,并深刻影響自我的具體道德行為意志。例如,在“道德是真理之花”、“道德是做人的根本”、“美德好像戰(zhàn)場,我們要過美好的生活,要常常和自己斗爭”等這些結構隱喻中,“異質同構”的道德隱喻場以相似性為結構,形成同構關系和“再生”能力,這樣一來,道德信仰的抽象意義被賦予了存在上的體驗感受性和發(fā)生上的經驗激發(fā)性。
結構隱喻為道德意志表達提供了基于施動意圖的責任性共識,這種共識源于“道德是人性的產物”、“意志是行動的理由”和“責任是道德的根基”的倫理經驗基礎。道德意志抉擇是一個從“我思”到“我欲”的心理轉換,是在道德信仰的確認和道德情感的認同基礎上的道德意愿的接受。從道德理由的可能形態(tài)到現(xiàn)實形態(tài)的轉換,取決于道德理性審察、道德情感認同及道德意志接受之間的互動情況?!罢J識的獲得必須用一個將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和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緊密地連結起來的理論來說明,也就是說,每一個結構都是心理發(fā)生的結果,而心理發(fā)生就是從一個較初級的結構轉化為一個不那么初級的(或較復雜的)結構”[10]。我們不能局限于只了解道德判斷的具體內容,還必須清楚道德思維的結構才能真正了解道德信仰的真正內涵。所以,道德意志隱喻經常把道德經驗整理成結構化整體,這有助于人們理解、認同和接受道德觀念中隱含的“因果關系”,強化道德選擇的意愿(方向)和毅力(動力)。儒家文化常用“君子-小人”關系來進行道德隱喻?!熬印薄靶∪恕钡姆Q謂最初是等級身份的泛指,君子是大人物、貴族統(tǒng)治者的代名詞,小人是被統(tǒng)治的平民和奴隸的統(tǒng)稱。人們常把“君子-小人”與道德人格相提并論,如在“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君子淡如水,歲久情愈真。小人口如蜜,轉眼如仇人”中,都把“君子”“小人”的地位概念賦予了道德意蘊,這種結構化的經驗完形是理解我們經驗連貫性的關鍵。關于“君子”“小人”有一精彩之喻:“君子如水,小人如油。水,君子也。其性涼,其質白,其味沖;其為用也,可以浣不潔者而使?jié)崱<捶袦型兑杂?,亦自分別而不相混,誠哉君子也。油,小人也。其性滑,其味濃;其為用也,可以污潔者而使不潔。倘滾油中投一水,必致搏擊而不相容,誠哉小人也?!?《遜志堂雜鈔》乙集)“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的根隱喻是“道德是液體”?!八迸c“油”給人的視覺、觸覺、味覺、嗅覺、形態(tài)、功能、關系等方面的隱喻,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地刻畫了“君子”與“小人”的形象、表現(xiàn)和關系,也惟妙惟肖、活靈活現(xiàn)地描繪了善惡的內涵表征與互動關系。在這個結構隱喻中,“水”與“油”是生活經驗中已熟知的、具體的概念范疇,“君子”與“小人”是文化經驗中待認知的、抽象的概念模式,將已熟知的始源域概念映射到待認知的目標域概念,從而使目標域概念具有“身體感知”,目標域意象圖式又會與始源域意象原型相互映射進而創(chuàng)生新的感悟和認知。儒家文化一直追求一種理想人格和大同世界,“君子文化”蘊含“成己為人、成人達己”的個人成就感和社會責任感,其背后是有濃厚的生活積累和深層的文化根基的,所以,君子就成了理想人格的物質載體和德化社會的最佳隱喻。道德責任作為一種關乎榮辱的德行力量,正體現(xiàn)在主觀與客觀、自律與他律、內在與外在的矛盾與張力之中,內含對特定事件與人物的價值判斷,反映人的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道德信仰天性決定了我們不僅會關注自身和關愛家庭,而且會同情他人、有益于社會,只要環(huán)境適宜還會把利他傾向擴展到全人類。從人類演化和道德起源來看,人類的道德前景將是由世界各國和整個人類共同組成的道德共同體。
道德隱喻普遍存在于我們的精神生活之中,影響著人們生活中的判斷選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們如何做人和怎樣生活。一些感覺運動領域的推論直接影響著有關道德領域的推斷結論,以至于我們必須認真反思以往理解關于道德的概念、意義、知識、語言的方式?;谝庀髨D式、具身感知和認知語境三個維度,對道德認知、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進行概念隱喻考察,為我們展示了道德信仰何以理解、認同和接受以及道德教化的心理機制。
道德隱喻映射模式的建構策略——我們可以通過方位、本體、結構三個維度,相應地對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進行概念隱喻,對應的映射建構策略是復雜概念簡單化、抽象概念具體化、本質概念現(xiàn)象化。這是基于“本我→自我→超我”的道德映射關系展開的,當然這種劃分是人為的,因而不是絕對的。
道德隱喻心理機制的運作策略——對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相應進行方位、本體、結構三個維度的概念隱喻,主要是基于“意向(自信)→意象(自尊)→意志(自重)”的道德心理機制,沿著“理由(我思)→原因(我悅)→動機(我欲)”的遞進關系展開,以強化目標域概念文本對始源域概念文本的默會作用、認同作用和統(tǒng)攝作用,實現(xiàn)對道德信仰的意象領會和理解、意向關聯(lián)和體認、意義連貫和統(tǒng)一。
道德隱喻映射關系的互動策略——對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相應進行方位隱喻、本體隱喻、結構隱喻,是分別基于物理、生理、倫理三個維度的感知相似性,映射到道德客體的“可信之信”、道德主體的“確信之信”、道德主客體之間的“信信與共”。這是一個“聽話(被動)→說話(主動)→對話(互動)”道德話語模式,三個維度的相似性在隱喻建構中相應地發(fā)生著從本體到喻體的轉移、轉換和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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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家鹿]
10.16366/j.cnki.1000-2359.2017.02.010
魏雷東(1972-),男,河南宜陽人,哲學博士,河南師范大學青少年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教授,主要從事道德哲學、道德社會學研究。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3BKS096)
B82-055.9
A
1000-2359(2017)02-0060-06
2016-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