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湘雨
(廣西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廣西 桂林 541004)
《臺北人》自譯的翻譯策略探究
胡湘雨
(廣西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廣西 桂林 541004)
自譯是翻譯中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文章通過分析白先勇的自譯作品《臺北人》,發(fā)現(xiàn)其使用了釋義文本,保留原文形式的策略,并創(chuàng)新性的使用了世界性的白話這一翻譯策略,在充分照顧譯入語文化的同時,也彰顯了源語文化,傳遞了原作精神,使作品的生命在譯入語中得到延續(xù)。
自譯;《臺北人》;翻譯策略;世界性的白話
自譯是指“翻譯自己作品的行為或者是這樣一種行為的結(jié)果”。Grutman將翻譯分為即時自譯(即兩種語言的文本幾乎同時完成)和延時自譯(即作者以一種語言創(chuàng)作了一部作品后,又用另一種語言自譯)兩種狀態(tài)。[1]Popovic認(rèn)為,自譯是指作者本人將自己的作品翻譯成另一種語言,自譯不是原文本的變異,而是真正的翻譯。黎昌抱認(rèn)為,自譯是一種特殊的翻譯形態(tài),通常指文學(xué)作品的自譯。[2]陳吉榮則從自譯的翻譯屬性和自譯活動的特殊性兩個方面明確指出,自譯是“由作者承擔(dān)的一種特殊策略性、進(jìn)程性的翻譯行為和這樣一種行為的結(jié)果,作者用另外某種語言翻譯自己作品的文本信息和寫作意圖,這種內(nèi)在動機(jī)推動的翻譯活動既考慮作品主題的復(fù)現(xiàn),也考慮雙重語境中的文本功能,并對文學(xué)的延續(xù)性功能產(chǎn)生作用”。[3](P190)上述學(xué)者都強(qiáng)調(diào)了自譯在翻譯中的特殊性,Popovic還強(qiáng)調(diào)自譯比他譯有著更大的優(yōu)越性。[4]盡管也有學(xué)者,如楊聯(lián)芬、馬若飛等認(rèn)為,自譯并不是翻譯,是對自己作品的二度創(chuàng)作和重(改)寫,但大部分學(xué)者認(rèn)為,雖然自譯或多或少包含著創(chuàng)作成分,但其本質(zhì)仍然是翻譯。國內(nèi)外的許多自譯作家,如英國雙語作家貝克特,俄國雙語作家納博科夫,中國的林語堂、張愛玲、白先勇、蕭乾等作家,他們的許多作品并不完全忠實于原文,原因有三:一是他們是作家,翻譯自己的作品時由于受到自身創(chuàng)作心理的影響,會對文本重新進(jìn)行增刪改寫;二是出于對文本特性的考慮,由于作品體裁、表現(xiàn)手法各不相同,為了豐富作品的詩性效果,譯者也會對原文進(jìn)行不同程度的修改;三是考慮到讀者視域,如林語堂將《啼笑皆非》譯成中文時,由于文學(xué)傳統(tǒng)和歷史觀念不同,許多對西方讀者來說容易理解的內(nèi)容在中文中變得更加詳細(xì)和具體。綜上,筆者認(rèn)為,自譯是作者單獨或與他人合作將自己的作品翻譯成另外一種語言,并在翻譯過程中受到作者自身創(chuàng)作心理、文本特性、讀者視域等的影響,或多或少地對原文本進(jìn)行修改、增刪、重寫的翻譯行為及翻譯結(jié)果。
白先勇先生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由14篇短篇小說構(gòu)成,記敘了20世紀(jì)50年代從大陸撤離到臺灣的一小群男男女女的生活經(jīng)歷,小說中的主人公上至高級將領(lǐng)、將軍夫人、經(jīng)理、財閥,下至知識分子、小職員、女傭、長工、舞女等。這些故事都沒有圓滿的結(jié)局,有的只是主人公對命運(yùn)的無可奈何。白先勇通過對瑣碎生活和普通人的描寫,向我們展示了不同人物背后所蘊(yùn)藏的普遍人性,透露出人生無常的蒼涼之感。小說的卷首是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弊髡咭玫倪@短短幾句詩不僅是對人生的感慨,更有一種歷史的蒼涼感。白先勇曾談到中國文學(xué)的一大特色,是對“歷代興亡,感時傷懷的追悼”,中國文學(xué)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三國演義中‘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歷史感,以及《紅樓夢》好了歌中‘古今將相在何方,黃忠一堆草沒了’的無常感?!卑紫扔碌男≌f使用了意識流等現(xiàn)代的創(chuàng)作手法,同時又植根于傳統(tǒng)的中國生活與文化,《游園驚夢》便是其中一個典型的代表。
《臺北人》自譯本是由白先勇和葉佩霞合作完成的,主編喬志高先生負(fù)責(zé)修改審訂。白先勇在翻譯《臺北人》時感到非常頭疼,“當(dāng)時只求多變,希望每篇不同,后來寫出十四篇小說各自異調(diào),這就給譯者出了一個大難題?!彼J(rèn)為,在翻譯時首先要準(zhǔn)確掌握語調(diào),“語調(diào)語氣不對,譯文容易荒腔走板,原著的韻味,喪失殆盡。語調(diào)牽涉用字的輕重,句子的節(jié)奏、長短、結(jié)構(gòu),這些雖然都是修辭學(xué)的基本功,但也是最難捉摸的東西?!盵5](P279)在翻譯《游園驚夢》時,由于小說里涉及了許多典故和特殊的中國文化背景,白先勇首先對生長在紐約的葉佩霞講解昆曲藝人的生活,為了制造氣氛,兩人還一邊譯,一邊聽梅蘭芳的昆曲《游園驚夢》。喬志高則在細(xì)節(jié)上為兩人的翻譯把關(guān)。白先勇在翻譯中文人名時感到非常頭痛,而經(jīng)驗豐富的喬志高先生總能畫龍點睛,使譯文變得巧妙傳神。喬志高先生在談到《臺北人》的翻譯時,也感慨譯事之不易,如翻譯人名時,就不知將《滿天里的星星》里的默片明星“朱焰”的名字意譯為Crimson Flame還是音譯為沒有含義的Chu Yen。除了對細(xì)節(jié)的處理,喬志高先生還要把握整體的架構(gòu),從而保證譯文“在語氣上和字面上不但自然而且精確,使它既是可讀的英文又同時忠于原文”。[5]
分析《臺北人》自譯本發(fā)現(xiàn),譯文并不完全忠實于原文。這看似和編者的話自相矛盾,但如果繞開直譯、意譯這個一直爭論不休的問題,從如何更好地傳達(dá)原文精神這一點來看,我們會發(fā)現(xiàn)譯者通過釋義文本,保留原文形式,使用“世界性的白話”等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方法讓譯文更好地傳遞了作者的意圖,使源語文化和譯入語文化能夠求同存異,從而實現(xiàn)效果對等。
1.釋義文本
釋義文本指的是“翻譯時,自譯者為了實現(xiàn)效果對等,觀照讀者期待視域,在譯作中對原作的意圖進(jìn)行補(bǔ)充,甚至進(jìn)行有意識的創(chuàng)造性闡釋。”[6]從闡釋學(xué)的觀點來看,由于在自譯過程中影響譯者的三個世界(他譯過程中交互影響的作者世界、譯者世界和讀者世界)減少到兩個(譯者世界和讀者世界),因為譯者就是作者自己,因此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自己的作品和意圖,他在閱讀原作時不需要揣測作者的用意,而只需要思考如何傳達(dá)自己的用意。譯者通過對原文內(nèi)容的刻意保留或者創(chuàng)造性的闡釋,使得譯作能更加巧妙地傳遞作者的意圖。在《臺北人》中,這種有意識的闡釋最明顯之處首先是對人名的翻譯。作品中的人名就像《紅樓夢》中的甄士隱、賈雨村等,代表著人物自身的性格,或者暗示了文章的主旨,因此譯者在翻譯人名時,為了力求生動和表達(dá)含義,也借鑒了《紅樓夢》英譯的傳統(tǒng)譯法。比如:
不管人事怎么變遷,尹雪艷永遠(yuǎn)是尹雪艷。
But however the affairs of men fluctuated,Yin Hsueh-yen remained forever Yin Hsueh-yen,the“Snow Beauty”of Shanghai fame.(《永遠(yuǎn)的尹雪艷》,2013)
尹雪艷是上海舞廳的交際花,她總是穿著一身銀白,冷艷迷人,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魅力,總吸引著周圍的人聚集在她身旁。而她的名字則能說明她的特點,翻譯成英文時,作者認(rèn)為僅僅音譯為“Yin Hsueh-yen”這個沒有意義的名字是不夠的,在后面加上“the Snow Beauty”這個藝名,則使英語讀者對尹雪艷舞女這一形象的印象加深了。作者還強(qiáng)調(diào)她出身成名于上海,刻意地表明了主人公是由上海來到臺北,突出了尹雪艷所處環(huán)境的今昔對比。
再比如《一把青》中的朱青,作者也沒有將她的名字直接譯成“Zhu Ching”,而是譯成了“Verdancy Chu”?!皏erdancy”既是代表翠綠,同時也有著不老練、幼稚的意思。而文中的朱青在與飛行員郭軫結(jié)婚前,她是個十八九歲還在念書的年輕女孩。南京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不久,他的丈夫就陣亡了,慢慢地朱青變了一個人,從原來的羞澀、稚嫩、靦腆變得輕浮、漫不經(jīng)心,甚至有些無情無義,到后來她再次聽到心上人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消息時也沒有太大反應(yīng),只是“一邊炒菜,頭也沒有回”。[5](P133)這樣一個變化通過她的名字“Verdancy”便能體現(xiàn)出來,女主人公已失去了往日的純真與稚嫩,使讀者感受到戰(zhàn)爭的殘酷。像這樣的翻譯還有很多,如:月月紅(red red rose)、桂枝香(Frangrant Cassia)、月如(moon boy)等。
除了對名字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譯者還會在一些地方對原文進(jìn)行補(bǔ)充和刪減,從而更清晰地向英語讀者傳達(dá)作者,也就是譯者本人的意圖。在《游園驚夢》中,作者想要表達(dá)的主題是人們對于過去的懷戀,與其說是懷戀,不如說是這些大陸人“不肯”放棄他們的過去。作者運(yùn)用意識流手法,描寫主人公錢夫人在來到新貴“竇夫人”氣派的華廈做客時,由今天的竇夫人的生活想到了昔日的自己,從而勾起了舊時的回憶和創(chuàng)傷。錢夫人回憶時,有這樣一句話:
桂枝香果然還是沒有老。臨離開南京那年,自己明明還在梅園新村的公館替桂枝香請過三十歲的生日酒,得月臺的幾個姐妹淘都差不多到齊了。
譯文:So,F(xiàn)ragrant Cassia really hasn’t aged after all.The year they were to leave Nanking,she’d thrown a party at her own villa in Plum Garden,hadn’t she,in honor of Fragrant Cassia’s thirtieth birthday.Practically all her sworn sisters from the Terrace of the Captured Moon had come.(《游園驚夢》,2013)
錢夫人在看到自己曾經(jīng)的姐妹桂枝香時,便想到了當(dāng)年在南京給她過生日時的場景。后文提到了當(dāng)時她在梅園新村,也就是豪華的錢公館里替桂枝香過生日時,酒席就擺了十臺,還請來了仙霓社里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吳生豪,和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大廚師。可如今風(fēng)光不再,錢夫人連來參加宴會也是坐的計程車。在譯文中,梅園新村被譯為“her own villa in Plum Garden”,這里強(qiáng)調(diào)梅園新村是她的私人別墅,但這個別墅卻是只存在于她記憶中的。作者一方面解釋梅園新村是怎樣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想表達(dá)錢夫人當(dāng)年氣派奢侈的生活已然不在,這樣一種強(qiáng)調(diào)更加有諷刺意味,因為時間的流逝是永恒的,曾有過的繁華隨時間消散,如今留下的也不過是斷墻殘垣。白先勇對人名的翻譯以及對細(xì)節(jié)的修改和補(bǔ)充,很大程度上豐富了人物形象,使人們不禁想起人生無常和理想的虛幻,這些主題正是作者通過小說想要傳達(dá)給讀者的。
2.保留原文形式
白先勇是一位杰出的語言藝術(shù)家,《臺北人》體現(xiàn)了他獨特的文字風(fēng)格。在他的小說語言中,有著從中國古典文學(xué)(詩詞、小說、戲曲)繼承而來的典雅含蓄,也有著中西方現(xiàn)代文化沖擊與陶冶出的彈性和多元。具體來看,白先勇在小說語句運(yùn)用中有意造成一種兩兩對立、相反相成、偶散交錯的流動狀態(tài),不但有許多長句與短句的交錯,就是在長句中,也錯落有致,交迭回旋。而在翻譯時,譯者也保留了原文的形式,重現(xiàn)了原文的語言特點。例如:
尹雪艷站在一邊,叼著金嘴子的三個九,徐徐地噴著煙圈,以悲天憫人的眼光看著她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壯年的、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曾經(jīng)風(fēng)華絕代的客人們,狂熱地互相廝殺,互相宰割。
She stood to one side,a gold-tipped Three Nines between her lips,casually blowing smoke rings and watching with condescending sympathy as this crowd of once-mighty and once-beautiful women,some complacent and some despondent,some aging and some still youthful,fought each other to the death.(《永遠(yuǎn)的尹雪艷》,2013)
這段話中既有長句也有短句,尹雪艷在前,用了三個短句,客人在后,用了六個排比式的定語,用客人的嘈雜襯托尹雪艷的冷靜。在翻譯時,譯者用兩個短句在前,而后一個長句,緊接著三個短句,使原文中長短交錯的形式在譯入語中得以再現(xiàn),“once-mighty…and once-beautiful…some…and some…,some…and some…”讀起來有與原文相似的韻律感和節(jié)奏感,突出了白先勇語言錯落有致的形式美。
白先勇小說的語句不但錯落回旋,富于吟誦詠嘆的聲氣節(jié)奏,小說的造句還能根據(jù)具體語境,使譯文重現(xiàn)原文的韻律感。比如《冬夜》中,余教授聊天時談到自己受傷的腿:
別提了,余教授擺手道,“我在臺大醫(yī)院住了五個月。他們又給我開刀,又給我電療,東搞西搞,愈搞愈糟,索性癱掉了。
譯文:“Oh,don’t talk about treatment.”professor Yu waved his hand.“I stayed in Taiwan University Hospital for five months.They operated on me,they gave me electrotherapy,they did this,and they did that,the more they did the worse they got.”(《冬夜》,2013)
文中“又給我……又給我……”以及“東搞西搞,愈搞愈糟”,四字短語的使用使原文念起來朗朗上口,有著很強(qiáng)的節(jié)奏感。翻譯時,白先勇力求保留原文的形式,連用4個以“they”作主語的短句,并且3個短句都包含著4個詞語,既顯得口語化,又加強(qiáng)了譯文的節(jié)奏感,體現(xiàn)了源語的韻律和音樂性。
3.世界性的白話
在白先勇的一些小說中,人物對話往往帶有方言音和自己說話的特點。比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潑辣事故的金兆麗口頭禪便是“娘個冬采”;《歲除》中賴鳴聲說起話來也是帶有四川鄉(xiāng)音,粗聲粗氣,不拘小節(jié)。譯者創(chuàng)新性地采用了世界性的白話這一方式來翻譯中國方言,世界性的白話即為放之四海皆準(zhǔn)的口語。喬志高在序言中談到,“如果不是有這種語言,這兩位嬤嬤或任何其他《臺北人》里的角色,恐怕都無法輕易而傳神地在英文里面活現(xiàn)了?!狈g《思舊賦》時,譯者便采用了這一創(chuàng)新的譯法。比如,在羅伯娘和順恩嫂的對話中:
順恩嫂:“羅伯娘——”
“二姊,是我——順恩嫂?!?/p>
羅伯娘:“老天爺!……老妹子,我的左眼皮跳了一天,原來卻應(yīng)在你身上!”
順恩嫂:“二姊,這種話,虧你老人家說得出來。離了公館這些年,哪里過過一天硬朗的日子?老了,不中用了,身體不爭氣……”
“Mamma Lo—”
Second Sister,it’s me—Nanny Shun-en
——“Good Lord Almighty!”…“why,if it isn’t Old Sis Shun en” “My left eyelid’s been jumping the whole day long,well now who would’ve dreamt it was on account of you!”
“Old Sis,I thought you was never going to come by here and see us all again.”“How could an upstanding old lady like you say such things?In all the years since I left this house I haven’t spent so much as a single day in good health.I’m old now; I ain’t no use no more;this old body just won’t hold up no more…”(《思舊賦》,2013)
《思舊賦》講述的是兩位老婦人的閑話家常,對話中她們感嘆自己幫傭的顯宦人家就這樣慢慢衰落。羅伯娘和順恩嫂就像《亂世佳人》中的黑人女傭,而美國南方方言使人聯(lián)想起自己舊時的生活方式,包括“柔和的口音,多禮的態(tài)度,以及主仆關(guān)系之深”,南方方言可以說代表美國人的文化傳統(tǒng),象征著一種懷舊之情。羅伯娘吃苦耐勞,靠自己一個人苦苦支撐著公館,她干脆的性格與南方種植園里精明能干的黑人女管家有幾分相似?!癕amma”“nanny”“Old Sis”都是美國南方方言對媽媽、保姆、姐妹的稱謂,而“second sister”則是一種符合中文習(xí)慣的表達(dá)方式,“I ain’t no use no more;this old body just won’t hold up no more…”這種雙重否定的表達(dá)方式是黑人英語所特有的。盡管譯者采用的是美國口語,但表達(dá)的卻是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使得源語與譯入語能夠求同存異,同時也可以看出白先勇深厚的雙語功底和在翻譯時的良苦用心。
而在《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金兆麗是夜巴黎舞廳里舞女的領(lǐng)班,她精明能干,性格潑辣,毫不避諱地說著臟話,十足一個在舞廳摸爬滾打過來的老大姐形象。比如,她訓(xùn)斥童經(jīng)理之后的一段心理活動:
娘個冬采!金大班走進(jìn)化妝室把手皮包豁啷一聲摔到了化妝臺上,一屁股便坐在一面大化妝鏡前,狠狠地啐了一口。好個沒見過世面的赤佬!左一個夜巴黎,右一個夜巴黎……真正霉頭觸足,眼看明天就要做老板娘了,還要受這種爛污癟三一頓鳥氣。
譯文:Up his mother’s!She flung her bag down on the dressing table as she came in.Spitting out a curse,she parked her ass in front of the large mirror.What a cheap creep! Nuits de Paris,Nuits de Paris indeed!…Tomorrow she’s going to be a Boss-lady herself,but tonight she has to take crap from that stinking deadbeat.(《金大班的最后一夜》,2013)
娘個冬采和赤佬是上海和蘇南方言,作者翻譯成“up his mother’s”和“a cheap creep”(也就是下賤的討厭鬼),這樣的俚語生動地呈現(xiàn)了金大班對童經(jīng)理的不滿?!癟ake crap from that stinking deadbeat”中的“take crap”也是比較粗俗的日??谡Z,指的是聽某人講廢話。這些俚語的使用讓金兆麗直率潑辣的性格躍然紙上,也增添了故事的喜劇色彩。沃爾特·本杰明認(rèn)為:“譯者的任務(wù)在于譯入語產(chǎn)生的預(yù)期效果(意圖),而在譯入語中則產(chǎn)生了對原作的回應(yīng)?!盵7](P77)這樣翻譯可以引起讀者共鳴,也更能傳遞原作的精神。白先勇采用世界性的白話這一策略,目的是為了迎合譯入語讀者視域,實現(xiàn)效果對等?!杜_北人》里的故事包含著很多中國幾千年沉淀下來的傳統(tǒng)文化,要想讓英語讀者認(rèn)識這樣的文化,譯者需要尋找兩種文化中的相同點,而世界性的白話便是同中有異,在美國南方方言和俚語背后隱藏著的是具有深厚底蘊(yùn)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西方兩種文化相融合,從而使原作在譯入語中變得生動起來。
白先勇通過對《臺北人》的原文重新進(jìn)行闡釋,保留原文的形式即再現(xiàn)原文的韻律和節(jié)奏美,并用世界性的白話這一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策略,巧妙地傳遞了原文的精神。譯者通過介入翻譯并運(yùn)用創(chuàng)造性的手法使作者的意圖得到延伸和傳播,從而實現(xiàn)效果對等,使作品的生命在譯入語中得到延續(xù)。而之所以能成功地做到將中國文化和原作精神融入到英語的具體語境中,這與白先勇既是作者也是譯者的雙重身份是分不開的。
[1]Grutman,R.“Auto-translation” in Mona Baker(ed.).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Z].London:Routledge,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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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opovic,A.Dictionary for the Analysis of Literature Translation[Z].Edmonton:Department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1976.
[5]白先勇.白先勇,葉佩霞.臺北人[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3.
[6]黎昌抱.哲學(xué)闡釋學(xué)視域下的文學(xué)自譯標(biāo)準(zhǔn)策略考察[J].中國外語,2012,(5).
[7]Schulter,Rainer&Biguenet,John.Theories of Translation:An anthology Dryden to Derrida[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
責(zé)任編輯:思 動
On the Strategy of the Self-translation in “Taipei People”
HU Xiang-yu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541004,China)
Self-translation is a special translation phenomenon. Through analyzing Bai Xianyong’s self-translation work “Taipei People”,it is discovered that the translator employs the strategy of using interpreted text,and keeps the source text. He innovatively employs universal vernacular,where the target language culture is well considered and shows the source language culture as well. The spirit in the source text is passed on to the target text vividly.
self-translation;“Taipei People”;translation strategy;universal vernacular.
1004—5856(2017)09—0099—05
2016-09-30
胡湘雨(1992-),女,湖南衡陽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
H315.9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9.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