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曉 箐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西安 710119)
【蓓蕾園地】
論現(xiàn)代文學史中文學主體精神之嬗變
田 曉 箐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西安 710119)
在“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論爭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主要以關注人的覺醒、解放和個體的存在價值為內容,在“革命文學”論爭中特別是“左聯(lián)”成立后,才逐漸走上關注群體生活、關注國家和民族命運的集體主義道路。這樣的變化尤為明顯地體現(xiàn)在文學史著的更新?lián)Q代中,從現(xiàn)代文學醞釀期周作人、胡適的文學史觀,到20世紀30年代文學歷史觀和系統(tǒng)文學觀念的逐漸形成,再到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之后,無產階級政權話語下的新文學史著,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發(fā)展,體現(xiàn)了從“個人”到“集體”的文學主體精神的嬗變趨勢。
現(xiàn)代文學史;文學主體精神;個人;集體
新文化運動前后,隨著民主、科學等思想的譯介和傳播,西方各種哲學思潮以席卷之勢迅速涌入中國。其中,以追求人的自由、解放為核心的“個人自由主義”思潮最受當時社會進步人士的認可,并且影響了整個新文化運動。胡適曾說:“所謂‘個人主義’,其實就是‘自由主義’?!盵1]在文學領域里,“個人主義”更是成為文史學家們所首倡的核心創(chuàng)作精神,周作人所提倡的“人的覺醒”“人的文學”等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受西方個人主義思想影響的結果。在這樣的背景下,伴隨新文化運動而興起的中國文學,無論是文學研究會、創(chuàng)造社作家的作品,還是應運而生的文學史著,均帶有“自我覺醒”式的個人主義傾向。
誠然,“個人”和“集體”作為矛盾對立的兩個方面,在追求個人自由的同時,也隱含著對“國家”這一集體之自由的思考與追求。因此,進入20世紀30年代,尤其是1930年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以后,不僅在形式上作家們以“群體”的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而且作品也以反映工農大眾的苦難和反抗為主要內容,使現(xiàn)代文學逐漸走上反映人民疾苦,揭露革命斗爭現(xiàn)實,宣傳無產階級革命思想的集體主義精神鑄造道路。這樣的變化趨勢不僅表現(xiàn)在不斷應運而生的小說當中,也在更新流變的文學史作中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從現(xiàn)代文學史醞釀時期周作人、胡適、朱自清等人的史著評論,到20世紀50年代現(xiàn)代文學學科建立前后的文學史,基本上凸顯了這一變化趨勢,而且在這種變化趨勢影響下的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史著,也為現(xiàn)代文學自身的發(fā)展以及社會關系建構產生了深遠影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集體主義文學精神對階級文化主體性建構的重要意義。
理論先行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過程中的一貫標志,五四新文學以“文學革命”觀念的倡導為發(fā)端,盡管“文學革命”以“文言”作文還是“白話”作文的論爭為開端,但是發(fā)展到文學上時,便以追求“人的獨立和解放”的個人主義為核心,高度強調“人之自我覺醒”的重要性。從1917年開始,陳獨秀、胡適、周作人等五四學者相繼發(fā)表了自己的文學革命“宣言”,從書寫內容、話語方式、文學形式等方面給予文學新的解讀和指導。胡適于1917年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一文,提出開創(chuàng)性的“八事”主張。同年,陳獨秀發(fā)表《文學革命論》表明推倒貴族文學、古典文學、山林文學,建設國民文學、寫實文學和社會文學的“三大主義”,作為“八事”主張的延展,并首次暗示作文應該涉及的內容是“宇宙、人生、社會”三大方面,闡明文學應關注“個人”的觀點。陳獨秀、胡適二人的“宣言”開理論探索之先河。在理論摸索的前十年中,周作人“人的文學”觀念的提出,將理論探索推向了頂峰。周作人于1918年在《新青年》上發(fā)表《人的文學》一文,指出“人的文學”就是以“人道主義為本,對于人生諸問題,加以記錄研究的文字”[2]34,1920年又在《新文學的要求》一文中對“人生的文學”做了進一步說明:“這文學是人類的,也是個人的;卻不是種族的,國家的,鄉(xiāng)土及家族的?!盵2]46周作人的這兩篇文章,將關注“個人”的“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理念進行闡釋解讀,“人的文學”觀念也貫穿于周作人之后的寫作中,并成為他寫作的精神理論指導。
1932年,周作人受沈兼士先生邀請到北平輔仁大學作演講,講稿由鄧恭三先生記錄和整理,并于1934年以《中國新文學的源流》為名出版,這是周作人在文學史研究方面的專著,也是現(xiàn)代文學醞釀期的重要史學論著。受西方個人本位價值觀的影響,周作人重視人性的發(fā)展,并提倡人道主義文學觀。在此著作中,周作人采用“二元對立”的方法,對“載道”派和“言志”派進行了理論溯源,系統(tǒng)總結了中國文學的發(fā)展脈絡,盡管“載道”與“言志”之間存在著矛盾對立性,但是在論證的過程中已經出現(xiàn)用“載道”為“言志”辯護的趨勢,周作人認為中國新文學是公安派、竟陵派文學的復興,是“言志”派文學自然發(fā)展的結果,是中國人道主義文學的開端,而這種人道主義文學正是在西方人道主義思想和科學精神的影響下才得以發(fā)生的,使用白話文是科學精神和人道主義思想影響的必然結果。[3]62-63,93-94結合人道主義文學史觀,我們可以從文學的“個體”性質和文學功用兩方面來闡釋其中的“個人”主義精神。
首先,周作人強調文學相對于文化的“個體”性和二者特殊普遍之關系存在。通過與宗教、政治、經濟等的對比,他認為:“文學和政治、經濟一樣,是整個文化的一部分,是一層層累積起來的。我們必須拿它當作文化的一種去研究,必須注意到它的全體?!盵3]4也就是說,必須承認文學的“個體性”,對于某一位作家,某一部文學作品,尤其是對某種文學現(xiàn)象,應該將其進行“歷史”的分析,追根溯源,去研究其本身的價值和意義。與此同時,要將其置于文化的大框架中,進行對比研究,分析文學與文化及社會生活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作用。這種對比研究的前提是承認文學的個體“獨立性”,在對研究對象的定位上已經肯定了文學相對于文化整體的“個體”之存在。
其次,從文學產生的客觀效果即文學功用上來說,周作人強調文學的“無教訓”性。在《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中,無論是替“言志”派辯論,還是給文學定義,他的文學觀始終是與“個人”的“思想與情感”密切聯(lián)系的。論及文學的定義,他說:“文學是用美妙的形式,將作者獨特的思想和情感傳達出來,使看的人能因而得到愉快的一種東西?!盵3]2認為文學作品在形式上要有屬于作者自己的風格,內容要以作者“自己獨特的思想和感情”為主,才能使讀者得到愉快,這就將作者主體和讀者主體置于相互關聯(lián)、同等重要的位置,只有作者個人真情實感的表達,才能使讀者得到情感的愉悅。首先對于作者“個人”而言,“文學是無用的東西。因為我們所說的文學,只是以表達出作者的思想感情為滿足的,此外再無目的之可言。里面,沒有多大鼓動的力量,也沒有教訓,只能令人聊以快意?!盵3]13其次,對讀者“個人”,文學的功用僅表現(xiàn)為發(fā)泄心中的憤懣和不平,散發(fā)掉人體內多余的能量,也無教訓之功用。另外,通過對“文以載道”和“文以言志”的理論溯源,反對因“載道”而阻礙“言志”,為“言志”辯護,從個體情感的角度,對文學的用處進行了分析:“文學,仿佛只有在社會上失敗的弱者才需要,對于際遇好的,或沒有不滿足的人們,他們任何時任何事都能隨心所欲,文學自然沒有必要。而在一般的弱者,在他們的心中感到苦悶,或遇到了人力無能為的生死問題時,則多半用文字把這時的感觸發(fā)揮出去?!盵3]16認為文學是為表現(xiàn)個人的“苦悶”而服務,是弱者自我情感宣泄的需要,從對文學的定義和價值功用兩個方面,可以看出周作人對“個人”的重視,對文學個人情緒表達功能的關注。
因此,可以看出在周作人的新文學史觀里,無論對于作者“個人”還是讀者主體,都是以“人的文學”觀為出發(fā)點和理論支撐的,否定文學反映社會現(xiàn)象、教化人民群眾的工具作用,強調文學對“個人”的關注和重要性。
在現(xiàn)代文學史的醞釀期,無論是胡適、陳獨秀,還是周作人等的理論探索,都是接受西方個人主義哲學思潮的成果,這些理論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興起和發(fā)展具有深刻影響。他們所倡導的“個人主義”文學觀,也為后來文學研究會、“語絲社”等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理論指導,以至于到后來的文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造社的時代,作家們似乎并不熱衷于魯迅那反映和批判落后國民性的路子,或是關注人生的“一般問題”,諸如戀愛、婚姻自由等,或是集中于“浪漫的個人主義”式的自我抒情。
1927年國共第一次合作失敗以后,在文學界引發(fā)了一場關于文學如何與無產階級革命斗爭完美結合,如何為革命斗爭提供宣傳效應的論爭——“革命文學”論爭。從成仿吾“齊來把這個人主義的魔宮推倒”[4]238,到魯迅的“作者‘革命人’”標準,再到馮乃超“藝術是人類意識的發(fā)達,社會構成的變革的工具”[5]56等思想,都強調文學之于“集體”的重要性。蔣光慈在《關于革命文學》一文中,明確提出:“革命文學應當是反‘個人主義’的文學,它的主人翁應當是群眾,而不是個人;它的傾向應當是集體主義,而不是個人主義?!盵6]172進一步印證“集體主義”高于“個人主義”的文學新趨勢,論爭愈演愈烈,從1929年逐漸體現(xiàn)出“集體”主義論一邊倒的傾向。
為了更好地宣傳無產階級革命思想,代表無產階級利益的共產黨出面調和了這場論爭,并于1930年3月2日,在上海成立了“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簡稱“左聯(lián)”)?!白舐?lián)”的成立,標志著以宣揚集體革命理想為主的思想意識成為文壇的新航標,而“左翼文學”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也糾正了“五四”文學游離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思維偏差,“左翼文學”致力于探索現(xiàn)代文學如何重新回歸群體文化的方法途徑。與此同時,對于推崇“個性”創(chuàng)作的“京派”和“海派”而言,20世紀30年代的民族災難無疑導致了他們價值觀念的偏移,“個人”主義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理論中不斷被削弱的同時,“集體”主義呈現(xiàn)出加強之勢。
受儒家中庸思想的影響,“京派”在20世紀30年代的文學觀呈現(xiàn)出“為人生”和“為藝術”的協(xié)調發(fā)展局面。盡管以沈從文、李健吾為首的作家依舊堅持“平民化”的人道主義創(chuàng)作,但在使人憂愁的美麗中,也涌動著革命現(xiàn)實的潮汐,一定程度上帶有“革命化”的傾向。京派小說所集中反映的閉塞、落后的農村現(xiàn)狀,所凸顯的被奴役的國民性問題,已是革命現(xiàn)實的隱性反映,而隱藏在這背后的,正是從早期的“立人”標準向國民“群體”標準轉向的創(chuàng)作趨勢。
20世紀30年代的“海派”,雖然在“十里洋場”“燈紅酒綠”的氛圍中順應著“商品規(guī)律”,極力維護著作家的創(chuàng)作個性,被商業(yè)社會異化的人性也還是他們所描寫的主要對象,但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識已逐步涉及革命現(xiàn)實。例如被認為是“三角戀愛小說家”的張資平,早年的小說以反映五四進步青年追求婚姻自由和個性解放為主要內容,1928年以后在“創(chuàng)造社”的影響下,逐漸走向“革命化”寫作,以中篇小說《長途》《時代與愛的歧路》為代表的系列小說在當時被認為是準革命小說。郁達夫筆下的流浪知識分子也已具備自覺的革命意識等。顯然,在民族命運面前,作家們以國家集體利益為導向的“集體”主義創(chuàng)作理念已成為必要選擇和必然趨勢。
加之這一時期馬克思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傳入,使得“歷史分析方法”在文學界空前盛行,作家特別是文史學家們在西方思想的影響下,逐漸形成了比較系統(tǒng)的文學觀念和價值體系,新文學“史”的意識愈加濃厚。20世紀30年代相繼出現(xiàn)的文學史著,如王哲甫的《中國新文學運動史》、楊晉豪的《中國文藝年鑒》、葉榮鐘的《中國新文學概觀》、蔡元培等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言》等,不僅在文學觀念上帶有明顯的“文學歷史觀”意識,而且在具體的作家作品選錄、評析方法上也顯示出逐漸走向“大眾化”的新趨勢。
“社會歷史分析法”強調運用發(fā)展、變化的觀點分析客觀事物和社會現(xiàn)象,要求將社會歷史作為一個大的“集體”進行考察。楊晉豪《中國文藝年鑒》(1934年、1935年、1936年各1冊,共3冊)的編寫,采用了當時左翼學者所熱心的“社會分析方法”,這種分析方法在1935年和1936年的《年鑒》編寫中成為一種固定的模式。首先在內容上,楊晉豪1934年的《年鑒》,似乎吸取了現(xiàn)代書局1932年版《年鑒》的教訓,它在“文藝論爭”的大背景下,將文藝主潮進行全面分析歸納并列舉為:農村破產的描寫增加;歷史故事的接續(xù)出現(xiàn);戰(zhàn)爭小說的常有發(fā)表;小品文字的極度興盛;翻譯工作的續(xù)起復興等幾個方面,涉及面比較廣,且在內容方面更偏向“社會化”,試圖在選錄內容上做到具體全面,更具社會歷史性。其次,在論析方法上,采取廣泛搜羅、全面陳列的方法,《年鑒》增加了年度死亡作家,在具體的論述當中,又去掉了對作家詳細具體的評論,僅有的評論也只是陳述出前人已有的觀點,態(tài)度客觀,陳述支持者觀點的同時也擺出反對者的態(tài)度,幾乎沒有作者個人的,具體詳細的評述在其中,力圖照顧到各方論述,追求作家和評論家的“集體”話語權,意圖為作家“大眾”謀得利益。
1935年、1936年的文藝年鑒基本上延續(xù)了1934年《年鑒》的體例,但在作家作品選錄具體論析上,更加傾向于社會“集體”。1935年的《年鑒》除在文壇考察板塊增加了立波、伍蠡甫等人的相關文章以外,在作品選集板塊收錄的文學作品也較1934年《年鑒》更為全面、廣泛,它將關注的重點放在文壇動態(tài)和文藝論戰(zhàn)上,通過“年代共同話語”方式,逐漸凸顯文學的社會功用。以“京派海派之爭”為例,當時在文壇有“威望”的左翼批評家魯迅評價說“京派”是官的幫閑,“海派”是商的幫忙,這樣的評價明顯是站在客觀中立的立場。楊晉豪對此論爭的評價明顯是受了這種“年代話語”模式的影響,他認為:“京派與海派之爭,只是因為南北生活環(huán)境的不同,而引起的封建性的理論的傾軋。”[7]11這樣中立的評價立場也表明,他在一步步脫離“個人”化傾向的同時,向“大眾化”“集體化”的價值追求靠近。
與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朱自清《中國新文學研究綱要》等新文學運動的“自我書寫”相比,《中國新文學概觀》由處于新文學運動“邊緣”的葉榮鐘所著,雖然它以胡適、周作人等人“個人主義”書寫為基礎,但是也體現(xiàn)出與“集體”接軌,向“集體”轉向的特點。該作品在論述戲曲、小說和散文時,站在世界文學潮流的角度分析它們的發(fā)展趨勢,并且認為中國新文學是世界文學賦予的使命,要放在世界文學的潮流當中,與世界接軌。此外,葉榮鐘還認為20世紀是民眾的時代,是國際化的時代,文學寫作應該在業(yè)已形成的歷史文學觀和整體價值觀中關照大眾生活,追求整體性的價值取向。
可以說,體現(xiàn)在20世紀30年代文學史當中的,無論是“歷史觀”滲透下的文學寫作基調,還是更為“全面化”“大眾化”的特點趨勢都表明,“革命文學”的論爭和左翼文學的興起、發(fā)達,為現(xiàn)代文學的精神轉向提供了理論上的指導。文學論爭中所提倡的集體主義價值追求,一直影響著此后百年中國文學的發(fā)展,而轉向集體主義的文學主體精神,也表明無產階級政權對文學話語的分配特點。
盡管“文學史上的變遷,‘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極其變,各窮其趣’”[8]48,但是,無論如何變遷,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始終都承載著為政治服務的重大使命?,F(xiàn)代文學從個人自由主義轉向集體主義價值追求的目的和實質正在于此。20世紀30年代中期以后,在帝國主義侵略,國共兩黨矛盾日漸加深的雙重壓力下,現(xiàn)代作家在面對國難危機,重審文學目的價值時,回歸了帶有明顯的“文以載道”傾向的集體主義精神。進入20世紀40年代,隨著“階級論”觀點的不斷發(fā)展、成熟以及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等的理論支持,文學主體精神在為階級服務的使命驅使下,體現(xiàn)出“集體”主義的新特點。
1942年,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從各個方面對文藝創(chuàng)作和文藝批評進行了“規(guī)訓”。毛澤東說:“在我們?yōu)橹袊嗣窠夥诺亩窢幹小覀円獞?zhàn)勝敵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槍的軍隊。但是僅僅有這種軍隊是不夠的,我們還要有文化的軍隊,這是團結自己、戰(zhàn)勝敵人必不可少的一支軍隊?!刮乃嚭芎玫爻蔀檎麄€革命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作為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有力的武器,幫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敵人作斗爭?!盵9]1-2走向集體主義訴求之后的文學正如毛澤東所說的,是戰(zhàn)斗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講話》之后,文藝創(chuàng)作全面走上了與工農兵相結合,積極地反映無產階級生活的道路,從《講話》發(fā)表到“文革”之前的文學史寫作,基本都以講話精神為主導,文學“工農兵”方向成為作家著史的主要標準。由于這一時期的文學是在“救亡圖存”的呼聲中開始的,一開始就肩負起救亡的使命。所以文學史寫作也都以自覺把握革命脈搏,服務革命,以“民族”這個大集體為核心。
1951年9月,第一部縱貫30余年的新文學史著——《中國新文學史稿》(以下簡稱《史稿》)出版。該書寫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是王瑤先生在清華大學授課時的講稿,它是中國共產黨新政權建立,現(xiàn)代文學史成為一門新的學科以后,第一部結構宏偉、體系完整的現(xiàn)代文學史著,也是“集體”主義主體精神影響下的第一部文學史著,基本上奠定了后來文學史寫作的體例和基本框架。
其一,從理論綱領上看,《史稿》以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為綱領,根據(jù)《新民主主義論》中的思想來劃分新文學的發(fā)展階段,特別突出“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地位,強調“階級論”對文學發(fā)展的重要性,強調無產階級政權對文學發(fā)展的領導性地位。在《史稿》的緒論部分,作者就表明了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新文學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三十年來在文學領域上的斗爭和表現(xiàn),用藝術的武裝來展開了反帝反封建的斗爭,教育了廣大的人民;因此它必然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的一部分,是和政治斗爭密切結合著的?!盵10]90在體例方面,作者“采用了‘以時代為經,文體發(fā)展為緯,先總論后分論’的結構方式”[11],涉及面廣,包羅萬象,“比較能適合時代要求和學科初建的需要”,尤其是每一編的第一章基本上都是論述社會政治背景、文學思潮、文學論爭、各類社團等,內容全面,階級政治色彩明顯。雖然它命途多舛,在問世后的第二年(1952年)就遭到批判,1955年又被牽連至“批判胡風運動”當中,但是在體例建構方面和主體精神方面,還是對后來的文學史寫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其二,在對具體作品的述評方面,基本上堅持政治標準第一的原則,強調文學的政治功用。首先,在內容選擇方面,從文學思潮、文學史實到作家作品,作者將詩、小說、散文、戲劇幾種文體分章論述,分別介紹不同流派和傾向的作家作品,體現(xiàn)出內容全面、包羅萬象的特色,涉及史實之全面,收入的作家作品之廣泛,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都是空前的;其次,在作品述評方面,對革命題材類和描寫工農兵內容的作品給予較高的評價,對不合當時政治潮流的文學作品,多持批評態(tài)度,如認為郁達夫的《沉淪》等小說,有“不健康的傾向”[12]97,認為老舍的小說“思想是比較薄弱的”[12]33等,階級色彩明顯。
《史稿》是文學主體精神由個人轉向集體后第一部全面的、具有奠基意義的現(xiàn)代文學史著。這種在政治權力話語背景下的文學史書寫,突出表現(xiàn)了在無產階級領導下,以工農兵這個大集體為主要目標的,表現(xiàn)無產階級權利與利益的文學寫作的主體價值傾向。后來的文學史寫作,無論是唐弢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溫儒敏、錢理群等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還是程思和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洪子誠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等,都是在無產階級政權話語的影響下的“集體”創(chuàng)作。這種現(xiàn)象和趨勢凸顯了現(xiàn)代文學在轉向集體主義之后,文學史著在無產階級文化主體性建構中的無可取代的地位,掌握文化政治話語權的共產黨通過革命文學論爭,組建“左聯(lián)”,從制度和觀念上來規(guī)約和引導作家,從而實現(xiàn)文藝與革命斗爭的完美結合,完成共產黨領導的無產階級文化的主體性建構。
文學史是研究特定歷史時期文學現(xiàn)象,文學發(fā)展過程、規(guī)律的歷史,作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發(fā)展流變中的現(xiàn)代文學史,在完成從個人主義向集體主義的轉變之后,才實現(xiàn)真正的實質蛻變,并肩負起構建無產階級文化主體性的重任。從革命文學、左翼文學取代“人的文學”,以共產黨領導的集體主義意識代替?zhèn)€人主義文學中的唯我意識,完成文學主體精神由“個人”到“集體”的轉變的文學史也是在對無產階級的宣傳中,逐步實現(xiàn)階級文化主體性構建的。一個新的階級需要宣傳階級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以獲得人民群眾的認同和支持,作為意識形態(tài)中介的文學史著,其嬗變的任務和目的正在于此。
站在21世紀的今天回望現(xiàn)代文學的發(fā)展,顯然,完成階級文化建構后的文學顯示了它強大的意識形態(tài)價值功用,特別是在全球政治、經濟、文化多樣發(fā)展的新形勢下,文學“經國之大業(yè)”的功能性在保持民族文化的純潔性、先進性,促進民族文學的發(fā)展、民族精神的鑄造等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集體主義文學精神也將是支持無產階級文學發(fā)展的重要意旨,研究者也應該順應時代潮流,在重新定義、研究方法等方面豐富其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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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靜】
TheSubjectSpiritofModernLiteratureintheLiteratureEvolution
TIAN Xiao-qi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For a long time from the “l(fā)iterary revolution” to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the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mainly focuses on the human awakening, liberation and the existence value of the individual. In the debates of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especially after the formation of the “Zuo-Lian”, it gradually has come the path of focusing the collective life, the country’s fate and the national destiny. Such changes are particularly evident in the renewal literary history, from Zhou Zuo-ren, Hu Shi’s literary historical views in gestation period of literature, the conception of literary history and system literature gradually formed in the 1930s, to the speech of Mao Ze-dong, the new literary historiography under the discourse of the proletarian regime. The evolution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reflects the changing tendency of the spirit of the literary subject from “individualism” to “collectivism”.
modern literature; literary subject spirit; individualism; collectivism
2017-06-07
田曉箐(1991—),女,甘肅張掖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20世紀中國文學研究。
I206.6
:A
:1009-5128(2017)18-008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