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國喜
(浙江廣廈建設(sh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學(xué)報編輯部,浙江 東陽 322100)
陳樵對西昆體的接受
呂國喜
(浙江廣廈建設(sh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學(xué)報編輯部,浙江 東陽 322100)
西昆體是宋初詩壇著名流派。元代對西昆體的接受,方回、劉塤和袁桷多引人注意,但三人都偏于理論,而陳樵注重實踐。通過考察陳樵詩的用典、用辭、對仗、道教底色及學(xué)李商隱等諸方面,可厘清其對西昆體接受的大致脈絡(luò)。陳樵乃元代浙東接受西昆體的重鎮(zhèn),是西昆體接受史上重要的一環(huán),這與陳樵“宗唐得古”的理念息息相關(guān)。
陳樵;詩;西昆體;接受
Abstract:The Xikun Style is a famous school of poetry in early Song dynasty. In its reception in Yuan dynasty,FANG Hui, LIU Xun, and YUAN Jue are noteworthy, but their reception is theory-oriented. In contrast, CHEN Qiao’s reception is practice-oriented. The paper sorts out the general line of development of CHEN Qiao’s reception of the Xikun Style by examining his uses of illusion, fi gures of speech, and antithesis, his Daoist background, his imitation of LI Shangyin, etc. CHEN Qiao is the dominant fi gure in the reception of the Xikun Style in eastern Zhejiang province in Yuan dynasty, and represents an important phase in the reception history of the Xikun Style. This is closely related to CHEN Qiao’s idea of “Imitating Poems of Tang Dynasty and Reviving Poems”.
Key words:CHEN Qiao; Poetry; Xikun Style; Reception
陳樵(1278—1365年),元婺州東陽人。每衣鹿皮,自號鹿皮子。性至孝,幼承家教,繼師事李直方,受《易》 《詩》 《書》 《春秋》之學(xué)。歷四十年恍然領(lǐng)悟,見解獨到。終身不仕,遁居圁谷,專心著述。宋濂、楊維楨等對其學(xué)術(shù)造詣極為推重。鄭善夫《經(jīng)世要談》中推陳樵經(jīng)學(xué)有獨到之見[1]2。其數(shù)百卷著作多毀于兵燹,今僅存《鹿皮子集》四卷,卷一為賦,卷二至卷四為詩。
西昆體是宋初詩壇一個著名流派,因《西昆酬唱集》而得名?!段骼コ瓿饭彩珍浟藯顑|、劉筠、錢惟演、李宗諤、陳越、李維、劉隲、刁衎、任隨、張詠、錢惟濟、丁謂、舒雅、晁迥、崔遵度、薛映、劉秉17位詩人的250首唱和詩[2],其中楊億、劉筠、錢惟演三人成就較高,是領(lǐng)導(dǎo)風(fēng)氣的盟主。元代對西昆體的接受無多,但頗具建設(shè)性。張龍高指出,方回首次提出“宋初三體”之說,認(rèn)為西昆體“別有一派”,并梳理出宋代西昆體詩史,對西昆體后世的接受起了很大作用;另外,他還認(rèn)為西昆體的特點是用事、對偶、藻麗,西昆體在這方面的不自然,導(dǎo)致了西昆體味淺的缺點[3]。劉塤《隱居通議》指出,歐陽修受西昆體影響,其詩有“昆體之余習(xí)”[4]71,此為前人所未發(fā)。袁桷《書湯西樓詩后》:“自西昆體盛,襞積組錯。梅歐諸公,發(fā)為自然之聲,窮極幽隱?!盵5]2104認(rèn)為歐陽修用自然來糾正西昆體之失。他們對西昆體的接受都是基于對黃庭堅及江西詩派的態(tài)度,皆偏于理論。顧嗣立《元詩選初集》列舉了陳樵七律中的多聯(lián)對仗后言:“即此數(shù)語,可以步武西昆諸作”[6]。陳樵更注重實踐,由對西昆體詩藝的學(xué)習(xí),而上溯李商隱,這與他“宗唐得古”的理念相吻合,對西昆體的接受也是他“力學(xué)晚唐的特征之一”[7]。這種文學(xué)史現(xiàn)象,頗值得關(guān)注與研究。
楊億《武夷新集自序》:“予亦勵精為學(xué),抗心希古,期漱先民之芳潤,思覿作者之壺奧?!盵8]《楊文公談苑》在追述早年編定的《武夷新集》時強調(diào):“學(xué)者當(dāng)取三多:看讀多、持論多、著述多?!盵9]可見,堅持用典,彰顯才學(xué)是楊億的一貫主張。在楊億的大力倡導(dǎo)下,《西昆酬唱集》的詩作貫穿了這一主張。
《西昆酬唱集》的使事用典主要表現(xiàn)為典故繁密、意蘊深刻、類型多樣、形式自由。且看楊億《公子》[10]69-70:
夾道青樓拂彩霓,月軒宮袖按前溪。錦鱗河伯供烹鯉,金距鄰翁逐斗雞。細雨墊巾過柳市,輕風(fēng)側(cè)帽上銅隄。珊瑚擊碎牛心熟,香棗蘭芳客自迷。
王仲犖注此詩時,引用了《周禮》、曹植詩、《晉書》、李商隱詩、王勃《乾元殿頌序》 《后漢書》、梁簡文帝詩、《史記》 《宋書》 《樂府解題》、李白詩、王逸《楚辭》注、江淹《丹砂可學(xué)賦》、古詩、《左傳》、高誘《呂氏春秋》注、杜甫詩、韓愈文、《漢書》 《北史》、孟郊詩、《世說新語》 《襄陽記》等[10]69-70,足見此詩用典之多。
陳樵“于天下之書無不讀,讀無不解”[11]1329,楊維楨亦言“其考覽博大,足以通乎典故”[12]。據(jù)筆者統(tǒng)計,陳樵現(xiàn)存詩歌268首,計用典346個454處,平均每首詩用典將近1.7個(處),典源遍布經(jīng)、史、子、集,尤以史、子為甚,足見其學(xué)識淵博。陳樵尤其愛用隱逸類、名士類、仙道傳說類典故。如《散庵》:“漱流枕石傍寒林,散發(fā)酣歌稱散人。胡蝶枝頭無昨夢,初蟬葉下見前身。衣沾寶掌泉中雨,內(nèi)有盤陀石上紋。不見屋頭樗櫟樹,無材入用老猶存?!盵13]690此詩用了“漱流枕石”“散人”“莊生夢蝶”“樗櫟”等典故,其中“樗櫟”典故分散在尾聯(lián)兩句,并與首聯(lián)“散人”典故遙相呼應(yīng)。他用典不似西昆體那般密不透風(fēng),絕無堆砌之弊,尤其注重典故的活用、化用和反用,不同于以學(xué)問為詩的宋詩路數(shù)。他的寫景詩,大多注重色彩、構(gòu)圖、光線等的畫面感,富于立體感和層次感,貫注著他本人真切的生命體驗,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成為了大自然的化身。“而《西昆酬唱集》詩歌為宋代以學(xué)問為詩的開端,其特點恰是無自然、無情、無人,卻有典故、有色彩、有修飾,根本上也就是詩歌描寫對象和表達感情的非自然化,或者說學(xué)問化?!盵14]
詞采華麗,語言優(yōu)美,多用富貴語,是《西昆酬唱集》在語言運用上的一大特色。楊億曾明確提出要注重語言的雕琢,如《武夷新集自序》:“雕篆之文,竊懷敝帚之愛?!盵8]《韻語陽秋》卷二說西昆體“豐富藻麗,不作枯瘠語”[15]。且看楊億詩作:
瓊樓十二玉梯斜,干鵲南飛轉(zhuǎn)斗車。有客郢中歌白雪,幾人天上醉流霞。金吾緹騎章臺陌,素女繁弦太帝家。秦痔未痊齋閤掩,夢回宮樹已啼鴉。(《燈夕寄內(nèi)翰虢略公》)
五鼓端門漏滴稀,夜簽聲斷翠華飛。繁星曉埭聞雞度,細雨春場射雉歸。步試金蓮波濺襪,歌翻玉樹涕沾衣。龍盤王氣終三百,猶得澄瀾對敞扉。(《南朝》)
銅盤蕙草起青煙,斗帳香囊四角懸。沈約愁多徒自瘦,相如意密有誰傳。金塘雨過猶疑夢,翠袖風(fēng)回祗恐仙。日上秦樓休寄詠,東方千騎擁輜軿。(《無題二首》)
詩中“瓊樓”“玉梯”“白雪”“流霞”“金蓮”“玉樹”“銅盤”“香囊”“金塘”“翠袖”等詞語無不光彩照人,富麗堂皇。《西昆酬唱集》中以“金”“玉”為詞首的詞語,就有金堤、金鈕、金鐺、金波、金貂、金谷、金花、金簡、金莖、金距、金蓮、金露、金絡(luò)、金盤、金人、金粟、金塘、金屋、金針、金芝、金椎、金匱、金瓶、金壺、金車等;玉甕、玉杯、玉牒、玉膏、玉鉤、玉壺、玉戶、玉虎、玉井、玉醴、玉露、玉輦、玉女、玉盤、玉載、玉書、玉樹、玉腕、玉液、玉宇、玉枕、玉芝、玉除、玉管等。華美的辭藻加上典故的運用,構(gòu)成了《西昆酬唱集》詩歌“詞采精麗”[16]的特色。正如方回在《瀛奎律髓》卷十八中所言:“凡‘昆體’,必于一物之上,入故事、人名、年代,及金、玉、錦、繡等以實之?!盵17]717
陳樵詩中也精心營造了一個金玉世界。如住的是玉樓、銀闕、白玉堂,用“白玉碗”飲酒,“珠船”甚至比月亮還燦爛,燭為“銀燭”,樂器有“玉簫”“玉琴”“瑤琴”“鳳笙”,樹是“寶樹”,山乃“玉屏”,桂花有“黃金蕊”,月灑“黃金淚”,水流“黃金縷”,石筍生“金莖”……真可謂雕繪滿眼。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其詩中“金”出現(xiàn)37次,“玉”出現(xiàn)39次。這種富貴華麗,并非炫富夸博,一味強調(diào)視覺刺激與享受,而是襯托、渲染一種氛圍,說到底是自視清高、不同流俗的表現(xiàn)。歐陽守道《贈福上人序》:“詩各從本色自佳,今使山林高人強說富貴,豈惟不能亦不愿;若紈綺子弟作窮淡語,縱使道得,亦料想也?!盵18]說到底,陳樵詩中的金玉世界,是與他的潔美操行、高情雅韻和隱士風(fēng)流相統(tǒng)一的。另外,在用字設(shè)色上,陳樵也與西昆體詩人一樣比較富有情感,如寒43次,空28次,冷16次,斷11次,愁9次,殘8次,冰4次,苦4次。
其實,陳樵對西昆體用語的秾麗華美有所改造,使之更趨于淡雅清麗,這似與西昆體的后勁晏殊提倡的“富貴氣象”更加相近。
吳處厚《青箱雜記》卷五載:“晏元獻公雖起田里,而文章富貴,出于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曲》云:‘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唬骸四似騼合?,未嘗諳富貴者?!使恳髟伕毁F,不言金玉錦繡,而唯說其氣象,若‘樓臺側(cè)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之類是也?!盵19]
趙齊平《宋詩臆說》:“從藝術(shù)表現(xiàn)的角度來看,所謂‘唯說氣象’,就是略貌取神,不要停留于事物的表面,而要抓住事物的精神實質(zhì)?!盵20]晏殊之詩清新雅麗,其《寓意》詩是這種“富貴氣象”的代表,收在《瀛奎律髓》卷五“升平類”,詩曰:“油壁香車不再逢,峽云無跡任西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幾日寂寥中酒后,一番蕭索禁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馮班評曰:“次聯(lián)自然富貴,妙在無金玉氣。腹聯(lián)清怨,妙在無脂粉氣。此艷體中之甲科也?!盵17]228全詩幾乎不用典,不寫富貴之實景而寫其意態(tài),也無“金玉龍鳳”等華艷字眼,流露出淡淡的哀思與惆悵,隱含著理性對情感的節(jié)制。
陳樵詩中也頗多此類“富貴氣象”:
樽空鸚鵡杯猶在,歌罷玕琪樹尚搖。(《醒酒石》)
青童臥護千年鹿,木客相傳一派詩。(《少霞洞》)
夢入松風(fēng)吹不斷,詩如芳草剪還生。(《泰素壇》)
鐺寒已喜松丹熟,燭盡只消華艷明。(《忘憂閣》)
懸崖種菊紅千葉,開戶見山青一方。(《山齋》)
春日花連小東白,暮年草創(chuàng)大還丹。(《山園》)
香添荔子能消日,粥費桃花怕減春。(《臨花亭》九首其二)
門外樹身無歲月,山中人語帶煙霞。(《山房》)
陳樵“世為衣冠巨族”,“生平未嘗言利,茍非其義,千駟萬鐘弗為動。家雖素饒于貲,痛懲膏梁之習(xí),惡衣菲食以終其身。”[11]1328-1329陳樵出生地亭塘風(fēng)光旎旖,其先祖建有亭臺樓閣多處,北山別業(yè)即他隱居之所小東白山圁谷澗為陳氏私家所有,只不過陳樵本人淡泊名利,不以為意。陳樵家境殷實,乃深諳富貴者,而非生于乞兒家,故能云“富貴氣象”。
西昆詩人學(xué)習(xí)李商隱,也在對仗上花了不少工夫。楊億“共瞻月樹憐飛鵲,誰泛星槎見飲牛”(《七夕》)之“鵲”與“?!睂Γ愃朴诶钌屉[“此日六軍同駐馬,當(dāng)時七夕笑牽牛”(《馬嵬》)之“馬”與“?!睂?。劉筠《館中新蟬》“翼薄乍舒宮女鬢,蛻輕全解羽人尸。風(fēng)來玉宇烏先轉(zhuǎn),露下金莖鶴未知?!盵10]53構(gòu)成語氣一貫、一意相承的流水對,且四句皆用典。錢惟演“日上故陵煙漠漠,春歸空苑水潺潺”(《句》)語言樸素,頗得天然之趣。李宗鍔“感時偏動騷人思,不問天涯與帝鄉(xiāng)”(《館中新蟬》)構(gòu)思精巧,文情并茂。故清人評曰:“詞取妍華,而不乏興象”,“其取材博贍,練詞精整,非學(xué)有根抵,亦不能熔鑄變化,自名一家,固亦未可輕詆?!盵2]
陳樵詩尤其是七律注重對仗工整,多用工對,也時用流水對。顧嗣立對此評價甚高:“其詩于題詠為多,屬對精巧,時有奇氣。”[6]如“山遮春欲歸時路,雁入鳧飛不盡天。”“僧爨屋頭猿掛樹,鳥銜窗外雨生魚?!薄按涸诘刂虚L不死,月行天盡又飛來?!薄芭_虛人在空中立,云靜天從水面浮?!薄霸姛o獺髓痕猶在,夢有鸞膠斷若何?!薄耙奥贡苋藨覙渌?,溪魚乘水上山來?!薄疤斐霎愊戕箤殬?,日將五色染游絲。”“絮輕便欲排云去,花好多應(yīng)換骨來?!庇纱藬?shù)語,可步武西昆諸作。徐《徐氏筆精》:“元初陳樵好衣鹿皮,自號鹿皮子。有詩一卷,如‘掃葉僧將猿共爨,賣花人與蝶俱還’,殊有巧思?!盵21]鄧紹基主編的《元代文學(xué)史》認(rèn)為:“陳樵的詩,屬對工巧,想象奇特。如‘野鹿避人懸樹宿,溪魚乘水上山來?!鼜脑吕锓N花去,遙見鼎湖飛葉來?!盵22]楊鐮《元詩史》也贊“陳樵的詩屬對精巧”[7]。
“西昆”之得名,大概有其甚深的道教淵源。且看《穆天子傳匯校集釋》[23]:
辛卯,天子北征,東還,乃循黑水。癸巳,至于群玉之山(即《山海經(jīng)》玉山,西王母所居者),容□氏之所守。曰:群玉田山,□知阿平無險(言邊無險阻也),四徹中繩(言皆平直),先王之所謂策府(言往古帝王以為藏書冊之府,所謂藏之名山者也)。
這似乎是楊億所謂“玉山策府之名”更確切的出處。羅爭鳴指出:“以此,北宋初年,楊億在《西昆酬唱集序》中提及的‘取玉山冊府之名’,所用《穆天子傳》和《山海經(jīng)》的西王母典故,已經(jīng)超出神話范圍,很大程度上,應(yīng)是從道教信仰角度,或是順應(yīng)道教信仰的心態(tài)出發(fā)的。”[24]
袁方將西昆詩作中涉及道家、道教的典故進行統(tǒng)計,總計337個,每詩平均1.3個,其中前三為劉筠119個、楊億91個、錢惟演64個[25]。從內(nèi)容上看,《西昆酬唱集》中吟詠神仙的有《漢武》 《始皇》 《宋玉》《明皇》 《致齋太一宮》 《寄靈仙觀舒職方學(xué)士》等,數(shù)量不少;道教意象的有扶桑、弱水、桑田、金芝、瑤草、丹灶、鳧舄、地仙、太乙、西母、方瞳、蓬萊、蓬壺、七夕、金掌、丹臺、瑤臺等頻頻出現(xiàn);熱衷道教或參與真宗崇道詩人大概亦有十余位,如楊億、劉筠、張詠、丁謂、陳鵬年、舒雅、崔遵度、晁迥、李宗諤等。
陳樵與道家、道教密不可分。呂國喜《陳樵詩歌中的道教意象》探究了陳樵詩中的仙境、仙人、仙禽、仙物、仙藥、仙樂等意象,以及其共同營造的超逸絕塵、華嚴(yán)富麗、縹緲生新的意境[26]。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陳樵詩中涉及道家、道教典故者,《易》2個,《老子》 1個,《莊子》 27個,《列子》15個,《淮南子》5個,《山海經(jīng)》11個,《抱樸子內(nèi)篇》11個,《十洲記》4個,《拾遺記》7個,《洞冥記》3個,《列仙傳》9個,《神仙傳》 4個,《漢武帝內(nèi)傳》3個,其他13個,總計115個,占268首詩總數(shù)的43%,每詩平均0.4個。
清初吳喬曰:“于李、杜、韓后,能別開生路,自成一家者,惟李義山一人”[27]。李商隱以其巨大的文學(xué)魅力和獨特的藝術(shù)成就,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個特殊的接受對象,散發(fā)著無限的光輝。
西昆體詩學(xué)李商隱?!端纬聦嶎愒贰穼顑|學(xué)李商隱有詳細的記載:至道(995—997年)年間,楊億甚愛好李詩,可惜“未得其深趣”,咸平、景德年間(998—1004年),悟其精髓,即“富于才調(diào),兼極雅麗”[28]。楊億又因唐彥謙“清峭感愴”之美,并慕之,最后堅守自己的美學(xué)追求,漠視“淺拙之徒”的非議。景德二年(1005年),楊億受詔編《冊府元龜》,于修書期間,與劉筠、錢惟演唱和,有意識地引領(lǐng)新詩風(fēng)。
陳樵也自西昆體上溯李商隱,其七律《哀江南效李義山》[13]687即為明證:
幾年王謝望昇平,戎馬臨淮日繞營。
萬里邊塵暗京洛,五朝王氣在金陵。
臨春閣上華林近,玉樹歌中璧月生。
獨有紹興經(jīng)亂后,圣賢相遇頌中興。
此詩主要總結(jié)六朝滅亡的歷史教訓(xùn),為傳統(tǒng)的荒淫亡國論;最后一聯(lián)寫南宋高宗改元、改越州為紹興、越州官紳上表乞賜府額,趙構(gòu)題“紹祚中興”諸事,運用對比,暗戒元代統(tǒng)治者吸取教訓(xùn),以免重蹈覆轍,并渴望中興,天下太平。此詩沉郁深婉,悲壯朦朧,細美幽約,以古鑒今,其選材、視角,以及對比、用典、細節(jié)、時空轉(zhuǎn)換等手法,都深得李商隱詠史詩之精髓。陳樵“表面詠史,實際上表達的是對元末長期戰(zhàn)亂的思索”[29]。參讀李商隱同類詩作《南朝》《江東》 《景陽井》 《吳宮》 《隋宮》 《詠史》 《覽古》等,皆“雜錯各種史實,非僅言一朝之興衰,實則為前朝興亡求一總規(guī)律也”[30]。
《西昆酬唱集》250首詩全為近體,其中七律最多,為145首,約占總數(shù)的60%;七絕29首,五律24首,五排52首。陳樵存詩268首,以近體為主,其中七律152首,約占總數(shù)的60%;七絕11首,五律46首,五絕3首,五排1首。陳樵詩與西昆體都取材范圍狹窄,且遠離現(xiàn)實。袁行霈認(rèn)為,《西昆酬唱集》主要有懷古詠史、詠物及描寫流連光景的生活內(nèi)容三類題材[31]。而陳樵詩題材主要是寫景、酬答,懷古詠史類較少。他們雖都宗尚李商隱,但用典上,西昆詩人有粘滯性,缺乏靈活性,不能很好地將自身的感情、想法與典故本身所具有的意蘊融會,因而西昆詩缺乏整體流動的意境美。陳樵鍛煉、熔鑄功夫則遠勝西昆體,其詩顯得更加靈動而自然有味。在用辭上,陳樵更近于西昆體后期領(lǐng)袖晏殊,以“富貴氣象”改造“富貴語”,詩風(fēng)格趨于淡雅清麗;在手法上,《西昆酬唱集》詩很少有想象、幻想、類比、比喻、擬人等創(chuàng)作手法,只有寫實、議論和敘述。而陳樵詩想象豐富,善學(xué)李賀,多用神仙道教意象,有詭譎奇幻之美,比喻、擬人、夸張等隨處可見??傊?,陳樵乃“自西昆入而不從西昆出”[32]的元代浙東西昆體接受者,因其學(xué)而能化,又轉(zhuǎn)益多師,故能自成一家,這也暗合了元詩“宗唐得古”的理念。
西昆體影響深遠,直至清代仍能見其影響的蹤跡。元代雖短,但在西昆體接受史上也是重要的一環(huán),有必要給予高度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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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張一平]
CHEN Qiao’s Reception of the Xikun Style
LV Guoxi
(Journal Editorial Of fi ce, Zhejiang Guangsha College of Applied Construction Technology,Dongyang, 322100, China)
I207.22
A
1671-4326 (2017) 03-0074-05
10.13669/j.cnki.33-1276/z.2017.060
2017-05-16
浙江省社會科學(xué)界聯(lián)合會重點研究課題(2016N27Z)
呂國喜(1974—),男,河北秦皇島人,浙江廣廈建設(shè)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