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芳
(山西師范大學(xué) 歷史與旅游文化學(xué)院,山西 臨汾 041000)
翼城,古晉國發(fā)源地。在縣境內(nèi)有一灤池,千百世以來,十二村皆沐其澤。早在唐嗣圣年間,翼令張懷器“引欒泉以資灌溉,開澮道以通往來,又開荒田五百馀頃”[1]315,在其去職之后,翼民為紀(jì)念其功德,為立去思碑。盧照鄰為之記祀(《翼令張懷器去思碑》已失),碑曰:“三春桃花迸出長渠之口,九秋萍葉平緣廣路之唇。激溜縈紓,分源溉灌。是以奇樹蓊郁,芳畦靃靡,紫穂飄香,青花吐色。”[2]1424如此盛景,時人稱之灤池秋月,且被譽(yù)為翼城古八景之一。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翼城知縣鄢桂枝重修灤池。他題寫的“灤池秋月”的刻石被嵌在南梁鎮(zhèn)灤池墻上。同年,御史、汝南喻時觀此美景,有題:“山曲樵兒逕,天涯使者車。采風(fēng)臨曠野,訪古過遺墟。池涌波聲急,霜凋木葉疏。凌虛何所戀?只在紫微居。”[2]1712
灤池因其水利、水權(quán)問題引起了社會學(xué)者的廣泛關(guān)注,比如,山西大學(xué)張俊峰先生和日本學(xué)者井黑忍就有關(guān)于灤池水利問題的相關(guān)論述,但是關(guān)于灤池歷史的來龍去脈卻較少關(guān)注。
相傳在曲沃武公伐翼時,哀侯大夫欒成(共叔)不戀武公“上卿之允”拼死相斗,卒而被殺。晉小子侯嘉其忠膽,封其將軍,并予以厚葬。不料棺材剛抬入墓地,一股清泉遂奔涌而出,誰也沒有想到打墳竟會恰好打到泉眼上。于是人們敲鑼鳴炮迎接水神,并修建水池,稱為灤池,奉欒將軍為喬澤神。因殯葬之日是農(nóng)歷三月初八,居人皆結(jié)社行打幡大會,世人稱灤池古會。
這樣的傳說經(jīng)鄉(xiāng)人流傳或存有誤,甚至?xí)夥暧黾由衩厣?但還是大致交代了一些歷史史實,讓后人更進(jìn)一步了解與灤水相關(guān)的歷史文化。
欒氏,是晉國六卿之一。因其卓越貢獻(xiàn),欒氏一族世代為晉國顯族。上述傳說中的主人翁欒成,在欒氏家族興起的過程中起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有關(guān)此傳說的具體情況在史傳文獻(xiàn)中也有相關(guān)記載。
“武公伐翼”的隱患最早可追溯至欒成的父親欒賓。欒賓,字賓父,是晉靖侯的庶孫,曾經(jīng)輔佐曲沃桓叔。公元前746年,晉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繼位。晉昭侯元年(公元前745年),由于晉國開始發(fā)生禍亂,晉昭侯乃“封文侯弟成師(即昭侯叔父)于曲沃”[3]1638,號曰桓叔,并派欒賓輔佐成師。然而“曲沃邑大于翼(晉君都邑)”[3]1638,又桓叔好德,民眾皆附,本末倒置,禍亂由此。
直至哀侯二年(公元前716年),桓叔之孫曲沃武公繼立,隨即開始了與晉國的數(shù)十年征戰(zhàn)?!鞍Ш畎四?公元前710年),晉侵陘廷(今山西曲沃)”[3]1639。次年(公元前709年),曲沃武公與陘廷謀議,聯(lián)合討伐晉國,時“韓萬御戎,梁弘為右。逐翼侯于汾隰,驂絓而止,夜獲之,及欒共叔。”[4]98武公所虜欒共叔,就是桓叔之傅欒賓之子欒成,他是晉哀侯大夫。
然而曲沃武公軍事上的勝利并沒有讓他得到晉國人的臣服,晉國人反而擁立了晉哀侯之子小子為君,史稱晉小子侯。據(jù)文獻(xiàn)記載,“小子元年(公元前708年),曲沃武公使韓萬殺所虜晉哀侯。”[3]1639面對欒成,武公可能念在他的父親輔佐桓叔有功,不僅不殺他,反而應(yīng)許他說:“吾以子見天子,令子為上卿,制晉國之政。”欒成則拒而不受:“報生以死,報賜以力,人之道也。臣敢以私利廢人之道,君何以訓(xùn)矣?且君知臣之從也,未知其待于曲沃也。從君而貳,君焉用之?”[5]251最終欒成死于哀侯之難。
另《翼志存略》記載到“哀侯之難,成不屈,格斗而死。小子侯嘉其忠,以欒為祭田,而立廟以祀之,故曰‘欒將軍’”?!稒璩厮乓?guī)碑記》*乾隆六十五年(1791年),現(xiàn)存翼城南梁村灤池碑亭。當(dāng)中也明確記載“欒將軍諱成死晉哀侯之難,小子侯嘉其忠,以欒為祭田,令南梁崔莊、澗峽立廟祀焉。”從這些材料中可以了解到,自欒成遇難之后,晉小子侯遂以欒為祭田,并要求當(dāng)?shù)孛癖娊◤R致祭,封欒共子為欒將軍,那么這個廟就是欒將軍廟。
那么關(guān)于欒氏的由來,《欒池水例古規(guī)碑記》中就有記載到:“晉欒將軍諱賓生其旁,故以為姓”,意為欒賓出生在灤池附近,遂以為姓,但實際上“灤池”一名在古史中并無相關(guān)記載,應(yīng)是后人過多附會。所以不能說欒氏是因灤水而得名的?!渡轿魍ㄖ尽分芯陀杏涊d到:“《姓氏書》:食采于欒,為欒氏?!盵6]660可見,欒氏之稱是因采邑于欒,并非灤池之故。
據(jù)考證,欒邑就在今山西翼城,而此地確有灤水。但當(dāng)時并不叫灤水,關(guān)于其原稱,有兩種說法。
一是澮水。清乾隆李居頤《翼城縣志》中記載到“又以地勢按之,《水經(jīng)》諸書所謂‘翼’乃今故城;所謂澮,乃今‘欒水’…豈古之欒水名澮,而佛山、原頭、烏嶺之水,不名澮邪?然皆不可考矣。今皆以出翔山下者為欒,以出佛山、原頭、烏嶺者為澮,與古名相剌謬矣。今但就其現(xiàn)在者注之,使人易曉耳?!毕枭健吧叫稳瑛B翼,一名翱翔山”,又名澮高山[7]1885,據(jù)載欒水就是出自縣東南十五里的翔皋山,泉水流出后注入澮水,再匯入汾河,屬于汾河水系。王世家又說灤水“出翔皋山之西,蓋《水經(jīng)》、《括地志》諸書所謂‘澮水’者也。今不名澮而名欒者,疑欒賓生此,后欒成死哀侯難,小子侯賜此以為祭田,故易澮為欒,后人漸訛欒耳?!盵8]42可見灤水本為澮水,易“澮”為“欒”皆是由于欒成的緣故。
二是晉水。清王世家在其《唐晉辨》中也有論述?!扒摇独ǖ刂尽吩?‘平陽河水一名晉水?!ぶ髂弦嘤袝x水。翼之東南數(shù)十里,地隸絳縣者,亦有晉峪水,余以謂翼之欒水即晉水也。灤水所經(jīng),今有晉峽二村焉。晉古音箭,今土人讀為澗峽,而訛寫為澗下耳?!薄捌湓粰枵?疑當(dāng)時以死難賜欒共子,因人名地,去晉為欒,猶唐之晉、翼之絳,后人誤以為灤也?!盵8]442晉水一名在古籍中常有提及,相傳燮父就是因為晉水而命名的國號,而晉水就在今翼城境內(nèi)。翼城縣東南地勢較高,屬中條山脈,翔山就屬于其中,灤水也亦發(fā)源于此,晉水定是出自諸山之中。據(jù)考證,晉水應(yīng)是澮水南岸距堯都村不遠(yuǎn)的澮交諸水。據(jù)《水經(jīng)注校注》載:“澮水出河?xùn)|絳縣東澮交東高山…又西南與諸水合,謂之澮交…又有賀水,東出近川,西南至澮交入澮。又有高泉水,出東南近川,西北趣澮交往澮?!盵9]165澮交諸水(即晉水)連同高泉水共同流入澮河,注入汾河,屬汾河水系。灤水與晉水都同發(fā)源于中條山脈,最后都流入汾河,所以灤水很有可能是古之晉水(或晉水一支流)。又由于欒成的忠義之行,遂改晉為欒,以彰其德。
以上這兩種說法,較為明確地指明了灤水原稱澮水或晉水,二者很可能不是同一條河流,但都匯入澮河,灌入汾河。所以可以確定的是今日所稱的灤水定有改名一事,很有可能是紀(jì)念欒成的緣故,而且本為“欒”,因水的特性才被人寫作了“灤”。
綜上,欒氏是由于欒邑而得名;人們?yōu)榱思o(jì)念欒成的忠勇便“易澮為欒”、“改晉為欒”,以他的姓氏來命名灤池,但當(dāng)時并不一定有水字偏旁,只是后人在流傳的過程中“訛‘欒’為‘灤’,俱謬甚?!?/p>
1.不一
欒將軍廟是晉小子侯時祭祀欒成的廟宇,位于灤池旁。以往的學(xué)者認(rèn)為在北宋年間經(jīng)宋徽宗賜名為“喬澤”之后,欒將軍廟遂改稱為喬澤廟,那么欒將軍廟應(yīng)為喬澤廟之前身。就此推論二者應(yīng)該在同一個地方。但是對比《翼城縣志》中關(guān)于喬澤廟的記載,卻發(fā)現(xiàn)喬澤廟的具體位置和說法隨著時間的遷移悄然發(fā)生改變。
第一,明嘉靖《翼城縣志》記載喬澤廟“在灤池前。俗謂〔欒〕(灤)將軍廟?!盵8]46意為喬澤廟就是欒將軍廟,且位于灤池前;
第二,清順治《翼城縣志》記載喬澤廟“一在翔皋山上,古柏郁茂,有泉水。一在灤池前,俗稱[欒](灤)將軍廟?!盵10]235意為喬澤廟有兩個,一個位于翔山上,另一個就是位于灤池前的欒將軍廟,而喬澤廟俗稱欒將軍廟;
第三,清乾隆李居頤《翼城縣志》記載喬澤廟“在翔山絕頂上,蓋翔山欒水之神也。廟旁古柏森陰,文峰高聳。宋大觀四年,王令通以神之響應(yīng)聞外臺,請于朝,上賜之扁額以賁寵之,曰‘喬澤之廟’,其扁額至今猶存。田令灝為之記。舊志云,一在翔山上;一在欒池旁,俗稱‘欒將軍’。不知在翔山上者,喬澤神也;在欒池旁者,欒將軍也。土人渾而一之,殊誤。不知者又妄云欒巴,更可笑。”[8]499這個觀點(diǎn)較為肯定地指出喬澤廟只有一個,它用來祭祀翔皋山上的欒水之神,而灤池旁的只是用來紀(jì)念欒將軍的。然而,舊志卻記載有誤,將其混為一談,以為欒將軍就是喬澤神,更有甚者,以為東漢時人欒巴就是欒將軍。
從以上材料得知,欒將軍廟位于灤池前,而喬澤廟的具體位置卻存在不確定性,故而不能判定喬澤廟的前身就是欒將軍廟,但可以肯定的是喬澤廟確是供奉水神,是此區(qū)域內(nèi)民眾水神信仰的集中反映。如此說來,灤水發(fā)源于翔皋山,喬澤廟就很有可能位于翔山上?!端螘嫺濉ざY》中記載了宋廷賜予山西地區(qū)神靈、山川祠廟之事,其中就提到“在翼城縣,徽宗政和元年六月賜額‘喬澤’”,而受賜封的就是“翔高(皋)山神祠”[11]340?!皢陶吒咧Q也,澤者泉之能也”,由此看來,真正的喬澤廟在翔山之巔,而欒將軍廟與喬澤廟并不是同一座廟宇,欒將軍也并非喬澤神。
2.合一
關(guān)于喬澤廟建立的年代,很多材料中并沒有準(zhǔn)確記載。只知在唐大歷二年(767年),翼城知縣韓佲有過重修之事。又北宋政和元年碑刻《翔皋山喬澤廟額記》中記載到“負(fù)山之趾,枕泉之首,地形隱嶙,崗阜前起,林蒙密,煙霞蔽虧,有廟奕奕,像貌甚偉,蓋翔皋之神也。神有廟于境,莫詳其所自。由唐大歷二年而后,碑刻始著其載,之際,卓絕其異,照人耳目?!盵12]《灤泉復(fù)涌碑記》*清順治六年(1649年),現(xiàn)存翼城南梁灤池碑亭。當(dāng)中也有記載到“唐代宗大歷間建廟而致祭焉”。從碑文可知,翔山廟宇中的神像就是“翔皋之神”,可是時人并不知道其出自何處。由此推測在唐大歷二年之前翔皋山上確有廟宇,只是那時候還不叫做喬澤廟(唐時還未賜封,但不一定就是晉小子侯時建立的欒將軍廟)。
北宋年間,欒將軍廟與喬澤廟的界限十分明顯,并未出現(xiàn)混淆。據(jù)《大朝斷定使水日時記》*蒙古憲宗七年(1257年)現(xiàn)存翼城武池村喬澤廟內(nèi)(在“重定翔皋泉水記”碑陰),另一說(三晉石刻總目)元延祐四年(1317年)。記載“翼城縣東南翔皋山,有喬澤神祠廟,碑銘在焉?!闭f明在蒙元時期人們對喬澤神祠的具體位置是較為確定的。可是之后卻逐漸趨于合一。據(jù)相關(guān)資料記載,大概是在明嘉靖二十七年(現(xiàn)可見到的最早版本是明嘉靖《翼城縣志》)欒將軍廟就被修撰者鄢桂枝(時任翼城縣令)或當(dāng)?shù)厝苏J(rèn)為是喬澤廟,并指出在灤池前。而現(xiàn)存清朝年間的碑刻《欒池水例古規(guī)碑記》卻有記“六月六日旨下,敕封欒將軍喬澤神”?!吨匦藿ǔ貜R東廊碑記》*清順治十三年(1656年),現(xiàn)存翼城武池村喬澤廟。也記“余翼翔麓下有灤池廟(灤池旁已確定為欒將軍廟),其神曰喬澤”。這些碑文就很明確地將欒將軍廟與喬澤廟合二為一,并把欒將軍認(rèn)為是喬澤神。古時水神信仰流傳較廣,人們往往喜好將具有美德的英雄人物化神供奉,來表達(dá)自己心中的種種祈盼,這就有了文章開頭描述的美好傳說。再者,隨著時代變遷,這些廟宇都有可能已經(jīng)坍塌,或經(jīng)重修,越來越多的人就近在灤池祭祀神靈,欒將軍廟和喬澤廟的祭神職能同一后,翔山上的喬澤廟就慢慢被人淡忘。
3.從區(qū)分到混淆
清乾隆時期,李居頤修撰的《翼城縣志》中就已然批駁了舊志中關(guān)于喬澤廟與欒將軍廟為一的說法。清王世家在其《欒水辨》中也極力分辨二者不同。民國時期也亦如此。但到近代,諸多學(xué)者認(rèn)為自北宋政和元年賜額“喬澤”后,灤池前的欒將軍廟便改名為喬澤廟,卻忽略了宋徽宗賜的是翔山上的“翔皋山神祠”。但反觀今天的喬澤廟卻發(fā)現(xiàn)翼城縣內(nèi)不只一座:一在南梁村,一在武池村,兩處皆有不等數(shù)量的碑刻。如今南梁喬澤廟已然廢棄,而武池喬澤廟卻因擁有元代面積最大的舞樓而保存下來(據(jù)張俊峰考證武,池建廟晚于南梁),并被世人尊崇,可實際上二者都不在翔山上,因此也皆非宋徽宗時敕封的神祠,今人亦混之。
直到北宋大觀四年(1110年)宋徽宗才行賜額。但是關(guān)于賜額有不同說法:
第一,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翔皋山喬澤廟額記》記載“然自始距今,垂數(shù)千百年,曾未有以神之靈跡暴于上,以求領(lǐng)干祠官者。大觀四年,邑宰王君通,始合邑人之愿,撮神響應(yīng)之實,以聞于郡,郡以其事列于外臺,請于朝廷。時上方興禮樂、致太平,懷柔百神,無文咸秩。凡群祀之在萬國初未有封爵者,咸加賜廟額。以賁寵之況,所謂山川之神,尤有功德于民者耶?遂可其奏,以明年六月六日賜名曰‘喬澤之廟’”。
第二,金大定十八年(1178年)《重定翔皋泉水記》*現(xiàn)存翼城縣武池村喬澤廟。中記載宋大觀四年“縣宰王君邇曾會合邑人愿,集神前后回應(yīng)之實以聞朝廷。至五年(誤,無大觀五年,實為政和元年),賜號曰喬澤廟”。
第三,大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灤池水例古規(guī)碑記》中詳細(xì)記載到北宋大觀四年,因下流村(又名清流村)仁重與南梁村崔九思等爭水之事,李邑令奏請宋徽宗于六月初六日下旨敕封欒將軍為喬澤神,命李侍郎分定水例。
前兩則材料基本類似,在宋徽宗大興禮樂、祭祀山川之神的政治大背景下,翼城縣宰王邇或王通(二人是同一人?!板X坊縣志:邑令王通,今拓本作邑宰王君邇。高繼嵩碑題,王邇撰,當(dāng)即此人”[13])于大觀四年隨民意奏請“加賜廟額”,直到政和元年六月六日才賜“喬澤之廟”。然而第三則材料卻與前者有較大出入,所述是指上三村內(nèi)部爭水之事使得李邑令奏請賜額,而且是將欒將軍封為喬澤神。
相較碑文所記時間,政和元年翼城知縣田灝所記則更為貼近事實??v觀全通碑文,田灝在“王君去邑”之后繼任為知縣,而他第二日,就“率僚佐具牲幣之奠以告,而揭賜額于廟之前”。而這篇碑文便是全縣鄉(xiāng)人祭祀神靈、謝主隆恩的直接表達(dá)?!白蕴拼髿v二年始有碑記,多紀(jì)云畢之,下迄于宋大觀四年間,縣宰王君邇會令邑人愿集神前后。時王君以秩滿而歸,令尹田君灝事之初,以賜廟號之事,記立碑焉”。光緒《翼城縣志》中又記載“政和四年邑令田灝重修有記”,就上文可知,其實不然(時間不符),又據(jù)《山右石刻叢編》卷十七可知“政和元年十月二日,將仕郎縣尉康立石,無四年重修事,縣志誤。又按碑,王君以大觀四年請賜廟額,明年六月六日賜名時王君已去,而田灝代之,故為撰記,非重修也”[12]。
綜上所述,位于翔山之巔的喬澤廟是水神廟,所供神祇是山川之喬澤神,它至少在唐大歷二年之前就已存在,并于大觀四年翼令王君奏請之后的第二年(即政和元年)獲得敕封。喬澤廟與欒將軍廟由宋元時期的不一,慢慢走向明清時期的合一,因此翔山上的喬澤廟慢慢被人淡忘,而欒將軍廟卻被人等同于喬澤。所幸從清乾隆時期直至民國,諸位學(xué)者也亦區(qū)分辨別,為后世留下珍貴的考辨資料,不料到近代,二者之別又皆被世人混淆。
發(fā)生在灤池附近的水利訴訟見諸碑刻及文獻(xiàn)資料,可見該地在歷史上由于水資源短缺的問題發(fā)生過多起爭執(zhí)。雖然灤池灌溉南梁十二村,但該泉水卻以淺層水為主,一遇到持續(xù)干旱,水量必然減少,甚至停涌。張俊峰先生的文章中認(rèn)為自明弘治十八年起至民國二十七年止,灤泉共發(fā)生過五次停涌[13]。但據(jù)搜集到的資料得知,其上限時間以及次數(shù)略有出入。清順治六年(1649年)《灤泉復(fù)涌碑記》中記載“元文宗天歷己巳而涸,順帝至正丁丑復(fù)出”,那么應(yīng)該在元朝時期也發(fā)生過一次。然而至正年無丁丑,據(jù)此推斷,干支丁丑年應(yīng)該是元順帝(即元惠宗)至元三年(至元丁丑年,即1337年),因為灤水在元文宗天歷二年(1329年)干涸,二者相差8年,比較接近。故疑“至正丁丑”有誤。(南梁碑林《喬澤靈應(yīng)記》中確有記載“天歷已巳旱暵為災(zāi),饑饉薦至…今夫泉水之涸,已逾八載,一浚而復(fù)出…”該碑刻落款為“大元至元四年十二月立石”,便證明了此考證。)
其余的六次泉水涸竭分析如下:
“弘治間曾涸,越數(shù)年復(fù)出?!盵10]26(明嘉靖)
“明弘治間涸數(shù)歲,崇禎間亦涸數(shù)歲。我朝圣祖遐升之先三、四年,其水忽涸,至憲宗御極之年復(fù)出焉?!盵8]42(清乾隆李氏)
“至崇禎十二年已卯飛蝗蔽日,庚辰旱魃煽惑,辛巳斗粟兩金,禍亂疊作,天之所以示也。乃人不悔悟,用水不公,上干神怒,泉遂涸竭。至本朝大清順治四年丁亥,邑令山東武城趙公諱昉,為民造命,詣祠至禱,九月,泉復(fù)涌出?!?《欒池水例古規(guī)碑記》)
“清康熙末年,忽涸三四載,至憲宗御極,復(fù)出。民國十四年,池水忽停流,逾歲復(fù)照常外涌溉田焉。”“清光緒三年大時,灤池水涸而此河(天河)細(xì)流涓涓,尚足附近村人用?!盵2]253(民國)
“中華民國十八年天大旱,禾未收,民無糧,灤池涸竭。至民國二十七年水復(fù)出,相隔十年之久?!盵14]43
從上述記載可知,灤泉停涌大都是干旱所致,具體來看,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灤水停涌,崇禎十二年(1639年)發(fā)生蝗災(zāi),灤水亦干涸,直到清順治四年(1647年)泉復(fù)涌??滴跄┠?大概是從五十九年(1720年)開始泉水干涸達(dá)三四載。另有資料記載,清康熙五十九年至清雍正元年(1720-1723)山西全省大旱,翼城“六月至秋不雨,苗皆枯死,冬夏無雪”“春不雨,歲大饑,斗米銀八錢、民剝樹皮為食”[15]90。康熙“六十年春,不雨;六月,天泣;是歲大饑,斗米銀八錢,民剝樹皮掘草根殆盡,灤水涸…雍正元年,灤水復(fù)出?!盵16]156光緒“三年(1877年)夏,麥薄收,天旱,灤水涸,秋無禾,歲大饑。”[16]157山西發(fā)生特大干旱,灤水干涸,人們只得飲用附近天河之水。清憲宗登基之年(1908年)泉水又復(fù)流出。民國十四年(1925)、十八年(1929)年灤水再一次停涌,直到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干涸達(dá)10年之久的灤水又復(fù)流出。不幸的是,自1992年斷流,經(jīng)1993年下挖復(fù)出后,到2003年灤泉完全干涸,至今未能復(fù)出。
因山西翼城自古以來承受著水資源緊缺的沉重壓力,故而人們格外重視對水神的祭祀。為祭灤神,南梁鎮(zhèn)在農(nóng)歷三月初八日行打幡之會。而這民間自覺形成的祭水活動,代表了百姓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豐足人祥的美好愿望,從側(cè)面又反映出水資源的稀缺對該區(qū)域人們造成的極大影響。
根據(jù)上文可知,因采邑于欒,故以欒為姓氏。為了紀(jì)念欒成的忠義之舉,當(dāng)?shù)匕傩赵跒闯嘏越鑼④姀R,并易澮為欒(改晉為欒),后人又訛傳為“灤”。但欒將軍并不是水神,欒將軍廟也并非喬澤廟。喬澤廟位于翔皋山上,用來供奉翔山灤水之神(灤神信仰),后人多將欒將軍和喬澤神混為一談,多是假托附會英雄人物,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該地區(qū)民眾有著較高的水權(quán)意識,是歷史上水神信仰的典型代表。在歷史上灤池因干旱經(jīng)過7次停涌,最終斷流,甚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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