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學智
怡園白皮松
金學智
陳健行︽云龍霧虬圖︾
“山行時見奇樹,須四面取之。樹有左看不入畫,而右看入畫者,前后亦爾。”明代大畫家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如是說,這是揭出了畫樹的訣竅。其實,這同樣適用于攝影的取景,著名攝影家陳健行先生在怡園拍白皮松就是如此。
據(jù)說,怡園過去有五多,峰石多,楹聯(lián)多,書條石多,白皮松多,小動物多。而今,其他均安然無恙,但是,有生命的小動物早已不知何處去,而白皮松,也打了折扣……
說到白皮松,它樹皮奇特,片狀脫落而多露白色內(nèi)皮,顯得風姿鬆秀,色調(diào)別致,頗具觀賞性。怡園西部池畔的一株白皮松,更是干健而葉稀。古代畫諺說:“松愈老,葉愈稀。”此言不虛。這株奇松的樹齡,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它生動地橫逸于池上,以姿態(tài)論,堪稱蘇州園林奇樹之冠。不過這種首屈一指的奇樹,要“四面取之”,甚至要“俯仰取之”。這是為什么?因為奇樹是存在于三維空間的復雜多面體,單一的視角無濟于事。例如,站在池南,看到的主要是樹冠,而不是枝干的奇姿異態(tài),視覺效果就欠佳;如身處池北,在它的近旁,則可見其主干叉出,一分為二,分開后再次交叉而又反向伸展,這類枝干的相交而中間留虛,最為畫家所賞,被稱為“枝交‘女’字”,這就避免了犯兩干疊合之忌;至于在池東甚或池西觀賞,則可見其枝干如虬如龍地交互游走……攝影家就這樣在空間上長期地四面八方仰觀俯察,最后選準了池東北的最佳方位。但是,也還不能拍攝,即使拍也出不了精品,因為其后有諸多景物干擾,譬如,山上的螺髻亭作為背景,就距離太近,影響著主體形象的突出。
陳健行深知,多視角的三維空間也還不夠,必須再加一個時間維度,合而為“四維時空”,這也就是說,還必須在時間維度上等待再等待……有一次,在蘇城多年來難得的大霧降臨之晨,他不失時機地趕往抓拍了這最佳時刻,于是,對象終于真正“入畫”,天公幫助陳健行成就了一幅《云龍霧虬圖》。
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又說,“畫家之妙,全在煙云變滅中?!边@一畫學妙諦,其實也是“畫意攝影”的真實義諦。鏡頭中的這幅奇松正是如此,在霧氣彌漫之中,既如驚虬拗怒,骨屈筋張,又似矯龍盤游,蜿蜒軒翥,而霜皮上的龍鱗斑駁,則如畫家以枯筆皴就。再看其大枝小梗,偃仰向背,幾乎無處不曲。而枝葉的分布,也極富畫意,它們互爭互讓,各盡其美。更為可貴的是,左部下垂的枝葉,在畫面起著極重要的填補、平衡作用;而其上的亭亭螺髻之影,處于有無之中,似在數(shù)里之外,其實,離白皮松不到十米,是迷霧把距離推遠了,創(chuàng)造了畫面的煙云變幻之美。
怎樣評價這幅《云龍霧虬圖》呢?在中國繪畫史上,可以推舉出兩位著名畫家。一位是吳郡的張璪,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說他“惟松樹特出古今”,“手握雙管,一時齊下,一為生枝,一為枯枝,氣傲煙霞,勢凌風雨……”可謂千古奇人,而《云龍霧虬圖》頗有“氣傲煙霞”之勢。另一位是五代的荊浩,最注重畫松,他在《筆法記》中寫自己在山中反復寫松,“凡數(shù)萬本,方如其真”,其《古松贊》寫道:“不凋不榮,惟彼貞松。勢高而險,屈節(jié)以恭。葉張翠蓋,枝盤赤龍……如何得生,勢近云峰。仰其擢干,偃舉千重。巍巍溪中,翠暈煙籠。奇姿倒掛,徘徊變通……”每一句幾乎就是一幅絕妙的古松,每一句幾乎都適用于《云龍霧虬圖》。筆者因效法荊浩的《古松贊》,步趨而作《云龍霧虬贊》:
妙手天成,霧虬云龍。
飄渺無拘,虛幻朦朧。
或隱或現(xiàn),忽淡忽濃。
枝交鳳眼,夭矯騰空。
俯身探海,照影池中。
螺亭隱約,逸游從容。
暈化脫化,氣韻生動。
禪機其微,巧奪化工。
還應補敘一筆,若干年前,怡園這株奇松下垂的探海枝壞死,只得遺憾地將其枝鋸掉,于是,《云龍霧虬圖》成了珍貴的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