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對“伊瑪堪”說唱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尤文蘭的學藝經(jīng)歷、傳承活動、藝術貢獻口述記錄，以期推進“伊瑪堪”說唱研究，為“伊瑪堪”說唱在當下的保護與傳承探索新路徑。

[關鍵詞]“伊瑪堪”說唱；尤文蘭；口述史

前言

代表性傳承人作為“伊瑪堪”說唱的實踐者和傳承主體，是傳承“伊瑪堪”說唱的核心，沒有傳承人就沒有“伊瑪堪”的傳承和發(fā)展，對傳承人給予重視，記錄他們個人生活史，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赫哲族“伊瑪堪”說唱記憶的空白。以“人為中心的書寫”，將“伊瑪堪”說唱的傳承命脈與傳承人的生命歷程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以真正實現(xiàn)文化自覺的行為主體對自身發(fā)展和文化處置的權力失位。（1）

初識尤文蘭是在2013年10月份，我和她一起參加在哈爾濱舉行的“伊瑪堪”藝術研討會，活動結束后我對尤文蘭進行了一個簡短的訪談，為以后的口述史調查奠定了基礎。從2014年5月至今，兩年多的時間我多次前往同江和街津口對尤文蘭進行深入訪談，在田野調查期間她給予了我很多幫助。一個70歲高齡的老人，生活的困苦沒能阻擋她對“伊瑪堪”崇高的責任感，她用自己的行動詮釋著她對“伊瑪堪”深厚的感情和傳承下去的決心。

一、“伊瑪堪”說唱概況

“伊瑪堪”是赫哲族獨有的一種口耳相授的民間說唱藝術，是赫哲族文化遺產的百科全書，被世人譽為“北部亞洲原始語言藝術的活化石”和“人類文化多樣性的一個活標本”，是一部赫哲族的“英雄史詩”。它不僅充分記載了世代居住在三江流域的赫哲族漁獵生活，還全面展現(xiàn)了赫哲族的風土人情、社會習俗等。為歷史學、民族學、文學、社會學以及語言學等學科提供了豐富的研究空間。（2）“伊瑪堪”說唱有“大唱”、“小唱”之分?！按蟪币运茉煊⑿邸澳崭睘橹黝}，氣勢宏偉，以說為主，說唱時間可持續(xù)幾十個小時；“小唱”大多取材日常生活或民間神話故事，短小精悍，以唱為主，說唱時間只有數(shù)十分鐘。“伊瑪堪”說唱由一人表演，說唱結合，無樂器伴奏。說唱“伊瑪堪”的歌手被稱為“伊瑪卡乞瑪發(fā)”，他們既是傳承者又是創(chuàng)作者。2003年，最后一位能完整說唱“伊瑪堪”長篇的歌手尤金良離世，至此，“伊瑪堪”說唱成為絕響。

2006年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申報工作陸續(xù)開展。1月，“伊瑪堪”說唱列入縣、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3月，“伊瑪堪”說唱列入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5月，“伊瑪堪”說唱成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項目。2009年8月，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一致通過“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申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0年3月，黑龍江省赫哲族“伊瑪堪”最終申報文本資料和影像資料報送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2011年10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政府間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委員會附屬機構針對“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申報材料確定有關“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的表述信息，提出最終推薦草案，并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網(wǎng)站上向全球公示。（3）同年11月23日，黑龍江省國家級項目赫哲族“伊瑪堪”說唱被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第四次會議審議批準“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至此，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申報聯(lián)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畫上了圓滿句號。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伊瑪堪”說唱成功申報聯(lián)合國“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伊瑪堪”發(fā)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填補了黑龍江省入選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空白。

“伊瑪堪”說唱是歷史的文化產物，它的產生有獨特的生態(tài)文化背景，依附于人們的自然觀，源于赫哲人的生活又回歸生活。而今，赫哲族人民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和生產方式發(fā)生變遷，“伊瑪堪”說唱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境。赫哲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所以“伊瑪堪”說唱傳承依靠歌手和傳承人一代代的口傳心授。從歷史上的“伊瑪堪”歌手到今天的代表性傳承人歷經(jīng)數(shù)代，在說唱內容上已然發(fā)生很多變化，就同一歌手、代表性傳承人而言，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中的“伊瑪堪”說唱發(fā)生變化也在所難免。

二、尤文蘭的家族傳承

（一）學習“伊瑪堪”說唱

無論“伊瑪堪”歌手還是代表性傳承人，作為不同個體，他們在其成長過程中都有自己記憶深刻的學藝經(jīng)歷。

1.初識“伊瑪堪”說唱

“伊瑪堪”說唱通過歌手和傳承人傳授賦予了鮮活的生命力。目前“伊瑪堪”說唱傳承方式有家族傳承和社會傳承兩種。家族傳承是指家族中有血緣關系的親屬之間傳承，即家里長輩是“伊瑪堪”歌手或是傳承人，例如兒子跟父親學，孫子跟爺爺學，女兒跟母親學，或者侄子跟自己的叔叔、舅舅學習等。對于赫哲人而言，家族傳承是赫哲人幼年時期對于“伊瑪堪”說唱的啟蒙教育，不僅培養(yǎng)孩子對“伊瑪堪”的喜愛，更重要的是在孩子內心打下烙印，為以后學習“伊瑪堪”說唱奠定了技藝和感情基礎。母親和二叔都是尤文蘭的老師，尤文蘭的傳承既把家族傳承的傳統(tǒng)繼續(xù)沿襲，又將傳承范圍擴大到社會傳承。尤文蘭的家傳中采用“口傳心記”+“耳濡目染”，對尤文蘭學藝經(jīng)歷口述訪談時發(fā)現(xiàn)，她最初對“伊瑪堪”的認識緣自母親尤翠玉。這個時期的尤文蘭并不知道“伊瑪堪”是什么，記憶里就是母親勞作或閑暇時的說說唱唱。

“我母親是赫哲族有名的魚皮衣制作高手，她在做活的時候總哼著‘伊瑪堪，一邊做活一邊說唱，我聽著好聽，覺得有意思就跟著唱，唱的不對的地方母親幫著糾正，時間長了自然就會哼唱曲調，內容記不住。晚上沒事了老頭老太太就來我家，和我母親一起穿著鞋往炕上一盤腿，邊抽煙邊唱。”

母親在尤文蘭學藝中起到了啟蒙作用，不經(jīng)意地說唱讓尤文蘭從小生活在“伊瑪堪”說唱環(huán)境中。尤文蘭留有母親在她兒時說唱的美好記憶，她承認母親的說唱對她本人有深刻影響。同時，在尤文蘭兒時成長環(huán)境中，“伊瑪堪”存在于赫哲族生產生活中，村子里會說唱“伊瑪堪”的人很多，這種熏陶對于尤文蘭來說是一種早期教育，培養(yǎng)了她對“伊瑪堪”說唱藝術的興趣。這一時期尤文蘭沒有受過“伊瑪堪”專業(yè)學習，完全是在無意識中耳濡目染，但這段經(jīng)歷的影響為尤文蘭以后“伊瑪堪”的深造和傳承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2.正規(guī)學習“伊瑪堪”說唱

尤文蘭開始有意識地學說唱是20歲以后，她接觸到了很多原來沒聽過的“伊瑪堪”，更增添了興趣。由此，尤文蘭學習“伊瑪堪”說唱從無意識開始轉到有意識學習階段。

“赫哲族歌手吳進才特別好唱，我父親不愛好這些東西，但我二叔喜歡，他會唱，還搜集了很多資料。每次老吳頭一唱，我和二叔就去聽，聽到精彩的地方會應和起來。那時候要是趕上誰家有紅白喜事，凡是會唱的都請去。逢年過節(jié)輪著唱，一邊喝一邊唱，說累了唱累了就先休息，換別人接著，唱得開心，有時能唱幾天幾夜?！?/p>

尤文蘭的二叔尤志賢會說唱“伊瑪堪”，也是赫哲族著名翻譯家。尤文蘭經(jīng)常去二叔家，冬天坐馬爬犁，夏天坐馬車。結婚后尤文蘭愛人和她說，“你喜歡唱歌，研究語言可以跟二叔學習?！庇任奶m和二叔說了想法后，尤志賢很支持。在談到和二叔學習“伊瑪堪”說唱的時候，尤文蘭很激動，她說尤志賢說唱的“伊瑪堪”經(jīng)常即興發(fā)揮，添加一些花樣，讓人笑得直不起腰。說唱時一般用“赫尼那”長聲調開頭，把故事引出。尤志賢告訴尤文蘭“伊瑪堪”有說有唱，何時說何時唱都有規(guī)律可循。當講述人物對話和表達思想感情時一般用唱，其他基本用說白?！耙连斂啊倍嘁哉f白開始，從說轉入唱前說白最后一句末尾的字音要拉長，由唱轉為說時大多用“啊啦”等起興。學習過程中，尤志賢給她提供了很多赫哲語書籍，讓提高赫哲語發(fā)音。因為聽眾欣賞“伊瑪堪”時，主要通過歌手徒口說唱，所以“伊瑪堪”中的說白和唱詞對說唱人無論在語言還是唱調上都提出了考驗?！耙连斂啊背{包括很多種，從性別上分有男腔女調；年齡上有少年調和老翁調；從感情色彩上又分為高興調、悲傷調等。對于學習“伊瑪堪”來說，授者的悟性很重要，口傳心授的方式更多時候要通過自己的感悟去掌握學習。尤文蘭聰慧有天賦，后天也刻苦。尤志賢說唱的時候，尤文蘭認真聽，聽完后憑記憶體會“伊瑪堪”的韻味。尤文蘭的學習態(tài)度和能力得到了尤志賢的贊賞。

3.中斷“伊瑪堪”說唱

“伊瑪堪”說唱千百年來根植于赫鄉(xiāng)這片沃土，赫哲族人民有意無意地傳承著這一古老民間藝術，然而，在歷史的歲月中“伊瑪堪”說唱出現(xiàn)過斷層，尤文蘭的“伊瑪堪”學習歷程也不是持續(xù)性的。

尤文蘭有了孩子后，生活困苦終日忙碌，沒有時間和精力常聽“伊瑪堪”，只是偶爾聽當?shù)厝苏f唱一兩句。但尤文蘭的赫哲語沒扔下，結婚后她一直跟丈夫還有奶奶婆生活，家中的奶奶婆不會說漢語，所以都用赫哲語交流，偶爾回娘家，和母親聊天也都用赫哲語。

文化大革命期間，帶有民族傳統(tǒng)文化符號的“伊瑪堪”說唱成為與當時社會主流背道而馳的逆流，這種異質文化必然要遭受重創(chuàng)。在這場持續(xù)十年之久的厄運中，很多“伊瑪堪”歌手被貼上“唱野曲”的標簽，遭到了極大傷害，使“伊瑪堪”說唱遭遇了冰凍現(xiàn)象。尤文蘭回憶說：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把很多赫哲人都內遷了。因為當時赫哲人喜歡抓貉，而俄羅斯那邊比較多，所以很多赫哲人就到俄羅斯地界去抓，抓回來做帽子、夾克。當時說‘伊瑪堪是野曲，給‘伊瑪堪歌手定性為‘蘇修特務，不允許唱，也不允許赫哲人在江邊居住，怕跑到俄羅斯去......現(xiàn)在像我這個歲數(shù)會說赫哲語的，都是文化大革命前跟家里老人學的，家里老人去世后，年輕的因為內遷把赫哲語扔下了?！?/p>

隨著漢族人口大量涌入赫哲族聚居區(qū)，赫哲族生產生活方式逐漸漢化，因赫哲語詞匯有限，赫哲人開始借用外來詞匯，漢語逐漸取代了赫哲語，赫哲語和“伊瑪堪”說唱出現(xiàn)了斷層。

4.重拾“伊瑪堪”說唱

文化大革命后，“伊瑪堪”說唱得以復蘇重新走進了赫哲人生活中，國家和赫哲民眾意識到“伊瑪堪”說唱逐漸走向衰亡，開始積極呼吁搶救保護。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國家開始組織專家學者前往赫哲族地區(qū)進行“伊瑪堪”采錄，共采錄10多部“伊瑪堪”說唱。隨著“伊瑪堪”歌手和赫哲族老人相繼去世，尤文蘭慢慢發(fā)現(xiàn)會講赫哲語，會唱“伊瑪堪”的人越來越少了，為了讓民族這一古老文化繼續(xù)流傳下去，尤文蘭憑借自己“伊瑪堪”基礎和語言優(yōu)勢，重新拾起“伊瑪堪”說唱，為她后來從事“伊瑪堪”的保護、傳承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我聽葛德勝、吳連貴、尤金良說唱‘伊瑪堪的過程中，我自己也學會了幾個小片段，還有我二叔教我的那些，唱調我還能記住，語言雖然這些年不咋說了，但從小就說的東西也就個別詞有點想不起來，大部分語言都沒問題。我用黃任遠他們出版的‘伊瑪堪教材，自己重新練說唱?！?/p>

（二）傳習“伊瑪堪”說唱

2007年尤文蘭開始傳習“伊瑪堪”說唱，最初主要是家族傳承，她的兒媳婦、孫媳婦和外孫女都跟她學習。每周末尤文蘭把她們聚集在家中，采用的教學方法是直接教“伊瑪堪”片段，再根據(jù)“伊瑪堪”里面的句子教單詞。尤文蘭先說唱一句，她們跟著學一句，下周學新段前，先要檢查上周學習內容，記不住說不準的地方，尤文蘭再重新教。一個片段，一個月下來基本能夠背下來。教了幾個月后，尤文蘭發(fā)現(xiàn)這種傳習方式，學習者不容易掌握“伊瑪堪”要領，她們只會說唱尤文蘭教的片段，自己不能獨立學習，更不能即興說唱和創(chuàng)新“伊瑪堪”。尤文蘭不斷摸索教學方法，經(jīng)過實踐后，她發(fā)現(xiàn)應先教語言和曲調，只有基礎學好，會說語言會唱曲調，才能更好掌握“伊瑪堪”說唱。“伊瑪堪”的傳承要延續(xù)，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赫哲族人民的民族認同和文化自覺。作為“伊瑪堪”說唱代表性傳承人，尤文蘭理性地看待“伊瑪堪”說唱，面對傳承危機，她仍然在堅守，時刻不忘和家中晚輩互動，她希望“伊瑪堪”說唱能夠在赫哲族年輕一代中得到認同和傳承。

“我經(jīng)常和孩子們說，你們現(xiàn)在多好，共產黨在這教你學，給你提供這么好的條件，再不好好學都說不過去。赫哲族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優(yōu)秀文化，不能毀在你們這一代人手上，你們得傳下去，讓后人知道什么是‘伊瑪堪什么是赫哲族文化?！?/p>

三、尤文蘭的社會傳承

社會傳承體系指家庭傳承以外的所有的傳承方式和途徑的總和。（4）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赫哲族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處于全面轉型期，黨和國家對赫哲族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也給予了高度的重視，在保護和傳承赫哲族傳統(tǒng)文化方面更是給予極高的鼓勵。在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大環(huán)境下，也引起了赫哲族人民對本民族文化的極大重視。21世紀初，在赫哲族聚居區(qū)陸續(xù)成立的“伊瑪堪”說唱傳習所標志著“伊瑪堪”現(xiàn)代社會傳承正式開始，這種傳授也是保護、傳承“伊瑪堪”以及赫哲族文化卓有成效的一種方式。尤文蘭在傳習所里積極傳授，讓更多的人了解和認識“伊瑪堪”說唱，使大規(guī)模地傳播成為可能。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自覺性使她不間斷地傳習，為“伊瑪堪”延續(xù)和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一）傳習所授課

尤文蘭在赫哲族中具有一定的影響力，說唱技術成熟。2010年3月同江市街津口“伊瑪堪”說唱傳習所建立，可以說傳習所是過去“伊瑪堪”社會傳承的現(xiàn)代延續(xù)，既有師徒關系，又有現(xiàn)代辦學模式。同年尤文蘭被評為“赫哲族伊瑪堪說唱省級代表性傳承人”。當選為代表性傳承人后，尤文蘭開始正式走上了社會傳承“伊瑪堪”說唱的道路，面向社會招收學員。與家族傳承一對一傳習不同的是，在傳習所尤文蘭是一對多的授課。在之前家族傳承實踐中，尤文蘭通過努力，形成自己的一套傳習方法，現(xiàn)在運用到社會傳承。她將“伊瑪堪”分成說和唱兩部分，從基礎開始教。先教“說”部分的赫哲語單詞和語法，再教“唱”部分的曲調，單詞語法曲調都掌握后，再學“伊瑪堪”規(guī)定教材，資質好的學員，學會語言和掌握說唱要領后還可以即興創(chuàng)作。

“我告訴學員說話一定要吐字清楚，學赫哲語如果亂亂地就不好聽了。我這幾個學員說的都不錯。學赫哲語和‘伊瑪堪，還不能在心里讀，必須要大聲讀出來。我每次都讓他們輪流大聲讀，讀錯了我給糾正?！?/p>

經(jīng)過兩年的努力傳習所各項工作走向正規(guī)。2012年尤文蘭招收學員6人，每月授課2課時，一年下來尤文蘭為學員傳習48次，累計96小時。2013年，尤文蘭參加“伊瑪堪”走進校園培訓活動，開始對八岔鄉(xiāng)中心學校的2名教師進行培訓，傳習所學員增至8人，每月授課1課時。經(jīng)統(tǒng)計一年時間尤文蘭為八岔鄉(xiāng)中心學校教師共傳習20次，累計40多個小時。從2014年至今尤文蘭同時為同江和街津口兩個傳習所授課。近幾年的傳習工作采用現(xiàn)代科學方法，每次授課均有錄音和影像記錄。經(jīng)過6年定期和不定期的傳習，大部分學員已掌握、會說赫哲生活用語百余句，會說唱簡單的“伊瑪堪”小唱，有的說唱可在5—10分鐘，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2016年8月的履約打下堅實的基礎。近年來，尤文蘭致力于對重點傳承人的培養(yǎng)、輔導。學員尤靜和吳瓊是尤文蘭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尤文蘭將唱腔、語調以及即興處理方法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們，現(xiàn)在她們都能獨立說唱《希特莫日根》片段。當問到為什么重點培養(yǎng)這兩位學員的時候，尤文蘭解釋道：

“她倆跟我學‘伊瑪堪的時候26歲，正是好時候，又喜歡學，我經(jīng)常給吳瓊和尤靜打氣，鼓勵她們好好學。吳瓊是已故‘伊瑪堪'說唱歌手吳進才的孫女，而且她有靈氣。吳進才對我的影響很大，我不希望他們老吳家丟失這項技藝。

赫哲語沒有文字，“伊瑪堪”的傳習教材是用國際音標標注，而代表性傳承人文化程度都不高，沒有受過正規(guī)語言培訓，國際音標看不懂。尤文蘭自己請懂國際音標的老師幫助翻譯。書中有很多多音字，為了讓學員讀的標準和流暢，尤文蘭用筆一一做了標記。70多歲的尤文蘭跟著錄音對照教材反復地聽，身體經(jīng)常吃不消。

“我認識的賈老師能看懂國際音標，她把藍皮的‘伊瑪堪書用漢字給翻出來，這本書里面有吳連貴、吳進才說唱的‘伊瑪堪片段，還有尤金良的長篇。她都一段一段復出來，用手寫的，給她也累病了。電腦我也不會弄，眼睛看不清，我讓孩子弄好放到優(yōu)盤里，再重新打印裝訂，給學員一人分一段兩段練習。”

賈老師翻譯的書尤文蘭一直視若珍寶，她囑咐家中晚輩一定要好好珍藏，經(jīng)常拿出來讀一讀、念一念。她說以后她們這輩人不在了，晚輩想學的時候有資料可學。

同四年前相比，現(xiàn)在每個傳習所都具有一定數(shù)量的學員，有的傳習所給學員上課費，一次20—50元不等，個別學員不積極不認真，被動來學習。

“有一次我親耳聽到有兩個學員說，呆著無聊去聽課唄，坐那還能得20塊錢，還有人聊天。現(xiàn)在學員多，有些可能不是真心來上課的，而是為掙20塊錢和來看熱鬧的。”

還有一次尤文蘭把自己刻錄的尤金良說唱的《希特莫日根》錄音碟給學員，讓他們在家多聽聽。學員不珍惜，把刻好的碟給弄丟了。尤文蘭很惋惜，即使這樣，她仍然為傳承“伊瑪堪”文化默默地奉獻。

（二）宣傳展演

尤文蘭對舞臺有無限熱愛，她喜歡舞臺。新媒體的興起，對“伊瑪堪”宣傳起到很大的推介作用。從2008年開始，尤文蘭參加中央、省、市電視臺很多節(jié)目拍攝，她將“伊瑪堪”宣傳搬到了熒屏上，讓更多的人看到尤文蘭和她表演的優(yōu)秀民族文化藝術。尤文蘭說唱“伊瑪堪”的特點是腔調婉轉、優(yōu)美動聽、繪聲繪色，說唱莫日根故事生動感人。主要作品有《蛇媽媽》《老鷹叼孩子》《黑瞎子打柴》《鹿媽媽》《希特莫日根》等。經(jīng)常受邀參加韓國、日本等國舉辦的活動，表演“伊瑪堪”。在專家委員會評議意見中有這樣一段話：“尤文蘭，作為赫哲族伊瑪堪的傳承人已完整掌握該名錄項目特殊技能，具有該名錄公認的代表性、權威性與影響力，能夠積極開展傳承活動，培養(yǎng)后繼人才，并在該名錄項目所在原生態(tài)資源區(qū)域生活和工作?！边@段話充分體現(xiàn)了對尤文蘭工作的認可。

當選代表性傳承人后，尤文蘭經(jīng)常在街津口、同江市與佳木斯、哈爾濱之間往返開會并多次參加社會民俗展演和宣傳活動，全程都做汽車，往返一次至少五六個小時，有的時候甚至十幾個小時。她不辭辛苦，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伊瑪堪”各項保護傳承工作。2012年參加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博覽會，榮獲“非物質文化遺產博覽會傳承人”展示獎；2013年參加首屆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博覽會。還多次參與“伊瑪堪”相關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研究，例如參與《薩滿文化個案研究》中《伊瑪堪里的赫哲族祭江》的創(chuàng)作以及《中國伊瑪堪》《伊瑪堪研究》和《黑龍江伊瑪堪研究》等著作的寫作。協(xié)助同江市非遺保護中心收集、整理、錄制“伊瑪堪”相關圖片、文字以及影像，積極參加相關部門安排的各類展示、展演活動。2013年被新加坡、韓國等大學聘為名譽講師，交流傳授“伊瑪堪”說唱，讓“伊瑪堪”走向世界。除了延續(xù)傳統(tǒng)“伊瑪堪”說唱外，尤文蘭將自己習得的技能將“伊瑪堪”進行創(chuàng)新，編排了“伊瑪堪”新節(jié)目，由一個人的說唱改成多個人的表演，配以舞蹈動作，加入了赫哲族傳統(tǒng)的織網(wǎng)、匝魚皮、粘魚皮畫等環(huán)節(jié)，新的編排，新的元素，“伊瑪堪”被更多的人接受。新媒介的使用，也使“伊瑪堪”的傳承方式得到了創(chuàng)新發(fā)展。

回顧尤文蘭的生命歷程，歷經(jīng)了三個不同時期：1.少兒時期，耳濡目染母親平日說唱，開始對“伊瑪堪”產生興趣，這一時期主要以母親口傳心授為主；2.青年時期，跟二叔學藝，尤志賢的認真教學讓尤文蘭掌握了說唱技巧，使“伊瑪堪”說唱技藝有了質的提升，這一階段主要以師徒傳承為主；3.壯年時期，主要傳習“伊瑪堪”，尤文蘭進行家族傳承的同時，也在傳習所一對多帶徒進行社會傳習，還積極參加各種宣傳展演活動。隨著傳承主體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伊瑪堪”傳承方式發(fā)生著改變。

四、取得的成績與建議

（一）取得的成績

“伊瑪堪”說唱曾經(jīng)與赫哲族人民的生活緊密相聯(lián)，是赫哲族民族文化也是中國非物質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赫哲族漁獵經(jīng)濟生活的終結，圍繞赫哲族漁獵文化的“伊瑪堪”說唱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記憶，面臨瀕危失傳的危險境地?！耙连斂啊鄙赀z成功后，上到國家政府，下到赫哲民眾，對“伊瑪堪”說唱給予了關注和重視。從最初的管理缺位，學員匱乏，沒有正規(guī)教材等問題，到今天國家下?lián)芙?jīng)費，開辦傳習所，學員有了一定數(shù)量，規(guī)定了《希特莫日根》作為傳習所統(tǒng)一教材，并定期對傳習所和代表性傳承人以及學員進行考核，實現(xiàn)科學評價和動態(tài)管理。在社會各界的努力下，“伊瑪堪”說唱傳習工作取得一定成績。現(xiàn)在代表性傳承人尤秀云能獨立完成《希特莫日根》全部章節(jié)，不間斷說唱2個多小時。其余2名國家級和3名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可以獨立說唱《希特莫日根》大部分章節(jié)和《木竹林莫日根》《希爾達魯莫日根》等多部“伊瑪堪”片段，以及對“伊瑪堪”說唱不同程度的創(chuàng)新?！耙连斂啊闭f唱成了赫哲族代名詞，進一步加強了大眾對于“伊瑪堪”文化的認識和了解。這些成績又進一步激勵著傳承人們?yōu)楸Ｗo、傳承“伊瑪堪”說唱繼續(xù)努力，形成了良性互動。

（二）提出建議

六名代表性傳承人作為“伊瑪堪”說唱的活態(tài)傳承載體，在“伊瑪堪”說唱的保護、傳承和發(fā)展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長期以來對“伊瑪堪”的研究采用自上而下的角度，說唱主體往往被忽略，缺少話語交流表達平臺。因此，應充分尊重“伊瑪堪”傳承人，建立并完善“伊瑪堪”保護機制，制定方案時征求代表性傳承人的意見，使其能主動參與“伊瑪堪”的保護和傳承。

1.激發(fā)傳承動力

政府對代表性傳承人除給予一定的政治榮譽外，還應在經(jīng)濟上予以相應補貼，給生計困難的代表性傳承人提供必要的資金支持，為帶徒授藝提供物質保障。建立“伊瑪堪”傳承機制，可以分類分級制定“伊瑪堪”代表性傳承人授徒傳藝補助標準，落到實處，也可按年齡給予演出經(jīng)費，使代表性傳承人全身心投入到傳承與宣傳工作中，逐步調動其他人保護“伊瑪堪”的積極性。

2.加快代表性傳承人認證

目前，六名代表性傳承人年歲已高，老齡化嚴重，年齡最小的吳寶臣都已56歲，年齡最高的吳明新79歲高齡。國家級和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從2008年至今為止還是吳明新、吳寶臣、尤文蘭、尤文鳳、尤秀云、葛玉霞六人。2015年佳木斯市評選出三名市級代表性傳承人。培養(yǎng)和發(fā)展傳承人是保護、傳承“伊瑪堪”的關鍵，要加快“伊瑪堪”代表性傳承人評選。只有“人”的存在，“伊瑪堪”才能賦予持久生命力。另外，新的文化語境下，我們要注重“伊瑪堪”說唱新的傳承人在實踐中的創(chuàng)新，應將現(xiàn)在六名代表性傳承人的“傳”與學員的“學”結合一起，鼓勵未來傳承人不僅要很好地繼承傳統(tǒng)“伊瑪堪”說唱，更要不斷豐富和創(chuàng)新“伊瑪堪”說唱，增強藝術的生命力。

3.加強培訓與交流

積極拓寬交流渠道，組織代表性傳承人定期培訓，聘請語言專業(yè)教師給“伊瑪堪”代表性傳承人培訓國際音標，提高傳承人的能力。加強與省內外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之間的溝通對話，借鑒成功經(jīng)驗，提高傳承層次。增加交流活動和比賽，激發(fā)學員的學習熱情。充分利用科學技術和新媒體，為代表性傳承人留下更多傳習和宣傳展演的文字圖像和影音資料。

有人能“傳”，有人愿意“承”，二者結合在一起，才能持續(xù)健康地發(fā)展。最后，尤文蘭對“伊瑪堪”今后保護和傳承提出了希望：

“我現(xiàn)在年紀大了，很多事情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干著急。我見證了‘伊瑪堪從鼎盛到衰敗再到有些起色，但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再進一步改進，希望政府可以繼續(xù)加大傳承力度，今年驗收合格后，千萬不能松懈，還要繼續(xù)傳習，增加傳習所的課時，力爭每個學員都能夠獨自說唱‘伊瑪堪片段?！?/p>

尤文蘭是“伊瑪堪”說唱興衰的見證人，她始終堅持做好傳承接力，鼓勵家族成員學習“伊瑪堪”，在傳習所用師帶徒的形式培養(yǎng)“伊瑪堪”說唱的新生力量，帶領學員參加演出和比賽，受到了大家的尊敬和稱贊。當問她，“您覺得您的付出和‘伊瑪堪保護傳承所取得的成果成正比嗎？”她肯定地說：“只要繼續(xù)堅持一定成正比，之前我們用的方法不對，走了很多冤枉路。我很感謝赫哲族人尤俊生，是他想到把《希特莫日根》這個長篇分成小段，讓每個傳習老師分段去教，這個方法比較有效果。希望今后赫哲族的族人們多出好建議，領導們也多聽聽我們的心聲和想法?！?/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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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王建民.扶貧開發(fā)與少數(shù)民族文化——以主體性討論為核心[J].民族研究，2012（3）

（2）侯儒.赫哲族伊瑪堪傳承人口述史研究探討[J].黑龍江社會科學，2015（4）

（3）景堤.赫哲族的文化瑰寶古老的英雄史詩[J].黑龍江史志，2012（4）

（4）陳希麗、白楊.淺析侗族民歌的現(xiàn)代傳承——以龍勝銀水侗寨第101代寨主吳金敏為例[J].電影評介，2007（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赫哲族伊瑪堪傳承人口述史研究”（13CZW093）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侯儒（1987-），女，赫哲族，主要從事少數(shù)民族文學、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