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從前是慢的,簡單的,久不相見的親朋故舊唯有憑一紙書信互致問候,互寄平安。以前讀書時學校里已有磁卡電話,手機寥寥,不過那時還是喜歡寫信、等信、收信。信的首段總是千篇一律:“你近來好嗎?”“你最近怎么樣?”更重要的是寫信時,哪怕是再親近的人,一鋪開信紙,也是照信的方式,中規(guī)中矩地寫下:“某某,你好!”這“好”是問候,也是期待一切安好。
董橋先生說臺北張作梅先生上世紀五十年代給他父親寫信時,用的信箋上印的是“安且吉兮”雙鉤隸書,水紅色,嬌得像落在池塘水面的桃花花片。真美啊!過去的人講究有風致,在信箋上印上“平安”,叫“平安字”、“平安信”、“平安紙”。天各一方,鴻雁傳書,盼的是一紙平安。你平順安吉,我這廂才心安。
“還是安分好,安分了才安吉?!边@也是董橋先生說的。有人說董橋先生的文字“妖”,現(xiàn)在想來該是褒獎,“妖”是有魅力。我最近才看董橋先生的書,只看這一句便覺得萬分好。
我看董橋先生的第一本書就是《一紙平安》。這是他晚年七十之后寫的《從心篇》專欄的結集。他的老姐姐云姑在他七十歲時叮囑,此去桑榆晚景,不可多生葵傾之心,今后不妨多寫散淡之文,寫者平緩,讀者平安,多舒心!因此董橋先生七十之后所寫的都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從心篇”,故命名為《一紙平安》。讀來果是如此,淡淡的,緩緩的,像喝著一杯下午茶,閑閑地聊著故人舊事,處處一紙平安。
看董先生序文里寫云姑,說是破四舊時她嚇得把平安符偷偷燒了,從此厄運連連,吃不飽睡不穩(wěn),“文革”那幾年差點自盡。她生辰,董先生寄上一尊觀音銅像賀壽,她來信說:“銅像供奉佛龕,日日摘小園鮮花上香,所求不外平安二字:故人平安,世間平安。賀鑄說不信芳春厭老人,老人幾度送余香,我卻歷遍斷云殘雨,千聲碪杵再也驚動不了簾影燈昏了,汝且放一百個心!”
“兩字平安三尺井,萬家心愿一爐煙?!笔嵌瓨虻睦蠋熞嗝废壬度6磻压拧返脑娋?。他說三保洞是鄭和下西洋遺跡,古井最著名,人人要拜,要喝井水祈求平安。
一爐青煙裊裊,萬家心愿不過是平安。
這是太平盛世普通老百姓凡俗小日子里的平安。亂世呢?“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币母且患埰桨?。
亂世也罷,太平年月也好,一紙平安都足以抵萬兩黃金。世事如天氣,有風有云,有晴有雨,每一段歲月都請珍重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