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鐘哲平
繁華曼谷中,潮劇與孔劇的寂寞相照
□ 文/ 鐘哲平
潮劇的年輕觀眾越來越少
作為潮劇在海外傳播最早的區(qū)域,泰國曼谷至今仍保留著一些潮劇紅極一時的痕跡。正當潮劇在唐人社區(qū)的節(jié)假日不時上演之時,泰國的傳統(tǒng)戲劇孔劇(Khon),每周也都在古老的王室劇院上演。
然而兩者的觀眾都不多,潮劇的年輕觀眾越來越少,昔日車水馬龍的劇院已經變成破敗的雜貨店;孔劇的觀眾也少本地人,多是一些對戲劇有興趣的西方游客。然而這些看戲的游客對于以旅游業(yè)為經濟支柱的泰國來說,實在是鳳毛麟角都談不上。在我觀看的一場孔劇表演中,有兩層樓觀眾席的劇院里,大概只有百余人。
在娛樂業(yè)極為發(fā)達的泰國,傳統(tǒng)戲劇就如潮劇《蘇六娘》里的唱詞——“寂寂梨花春帶雨,年年芳草為銷魂”。他們越來越寂寞,然而一直在綻放。春意越濃,寂寞越深。這大概也是全世界傳統(tǒng)戲劇共同的寂寞與清高。
在泰國曼谷,不會講英語沒關系,會講潮州話幾乎就能自由行走。曼谷華人多,尤以潮州人最多。
廣東人到了哪里,都要煲湯、喝茶、吃粵菜。潮州人還多了一樣:咸菜。老華僑把潮州酸菜、橄欖菜、浸過鹽水擰干的麻葉……總之是各種咸菜摁到玻璃瓶里塞滿,一罐罐地帶出國。一旦斷糧,魂不守舍。
海外潮汕人的精神糧食,就是潮劇了。
潮劇傳播到泰國已有三四百年歷史。18世紀開始有初具規(guī)模的潮劇組織,19世紀中葉已成為泰國人所共知的娛樂。到了20世紀30年代,潮劇在泰國達到全盛時期。在唐人街,每天都有多個戲班打擂臺。其中一枝香、老怡梨、老梅正、中正順和老寶興五大潮劇戲班最為風光。耀華力路天外天街一帶,地方窄小,卻日夜有好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場場爆滿。此外,曼谷的茶樓、酒館,也有駐場唱戲的,被稱為“走唱班”,鼎盛時上百個班在獻唱。
潮劇的興盛,隨著上一輩老華僑的離去,未能持續(xù)更久。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后,又于20世紀70年代中泰建交后掀起一輪小高潮。廣東潮劇表演團體紛紛到泰國演出,正宗的鄉(xiāng)音,慰藉了海外華人的思鄉(xiāng)之情。
然而,在傳統(tǒng)戲劇戲曲全面式微的大環(huán)境下,漂洋過海的潮劇再也輝煌難繼。年輕一輩華僑不愛看戲,對他們來說,喝功夫茶的傳統(tǒng),比看潮劇更容易、也更樂意繼承。
我問曼谷一位潮裔朋友看不看潮劇,他說,家中老人逢年過節(jié)會看,7歲的兒子也會跟著爺爺看。因為演員衣服漂亮,有打功夫,但是看不懂,因為小朋友已經不會說潮州話了。
語言的隔斷,對于地方戲的持續(xù)是最大的障礙。20世紀80年代,泰國著名潮劇藝術家莊美隆全力推動泰語潮劇,希望把潮劇移植成泰國的一個新劇種。
此時,泰國的潮劇正面臨華人演員流失的問題。由于潮劇演員收入低,而華人家庭的經濟條件一般比較好,于是年輕人都不太愿意去演戲。劇團聘請了很多泰國東北山區(qū)的佬族人來當演員,所演的戲主要有酬神潮劇和泰語潮劇兩種。酬神戲因為是演給祖宗看到,當然要說家鄉(xiāng)話,于是泰國演員就以泰語來注音潮語劇本,把臺詞背下來演戲。所演的多是《寶蓮燈》、《紅鬃烈馬》、《陳三五娘》等傳統(tǒng)劇目。另一種是泰語潮劇,有一些新編劇目,配樂加入泰國木琴,有時也加入一些中國的流行音樂。這些泰語潮劇常常在電臺、電視臺播放,傳播較廣。
可喜的是,不管是酬神潮劇還是泰語潮劇,潮調、潮樂都基本沒有破壞,表演程式、舞臺服飾、鑼鼓等關鍵的戲劇元素,仍是以潮劇為本。
泰語潮劇近年來越來越受官方重視,泰國詩琳通公主多次觀看,很是喜愛。它已成為泰國的國家藝術,華人演員也通過飾演泰語潮劇來提升政治地位。
雖然潮劇在泰國的地位依然舉足輕重,但在現(xiàn)代娛樂的沖擊下,傳統(tǒng)文化的整體蕭條是不可避免的。昔日繁華之至的唐人街戲院,現(xiàn)已分拆成不同的雜貨鋪。老樓的外墻上依然掛著巨大的廣告幕布,是昔日掛劇團海報的地方,如今已斑駁凋落。我上網搜了一下資料,找到了一家名為“河西劇院”昔日繁華的圖片。這是泰國當?shù)孛襟w的報道,他們也在感嘆傳統(tǒng)戲劇的“物是人非”。
同樣如期上演、也并不熱鬧的還有泰國的傳統(tǒng)國劇孔劇。
孔劇有400多年歷史,演了400年都是同一個故事。情節(jié)很簡單,大概就是講古代國王的妻子被十面魔王搶走了,猴王幫助國王戰(zhàn)勝魔王,救回皇后。這個猴王的人物形象和中國的齊天大圣孫悟空很相似,也有大鬧天宮、闖龍宮等情節(jié),疑似孫悟空的表親。他們把這神猴叫great monkey,與中國神猴的機靈不一樣的是,孔劇中扮演神猴的演員敦厚樸拙。角色的能力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如有神助。他們的創(chuàng)作,給神力留有余地。
孔劇的舞蹈很華麗,沒有對白,只有兩個解說員在場邊念白,配以說唱藝術??赡苋澜绲恼f唱藝術都是憂傷的,字幕頻頻出現(xiàn) leave away(離開)、fly away(飛走)、stay alone(獨處)這些詞語,國王和王后抒情時,旁邊就開始說唱,“我寧愿死去也不愿離開你。你不在我身邊,我忍受著多么巨大的憂傷和痛苦?!边@些清揚的句子,被木琴的音符,滾動成圓潤的憂傷。
上演孔劇的劇場建于1932年,于1968年重修。劇場門口掛大幅泰國公主的畫像,開場前先奏皇家音樂,全場起立。
朋友很奇怪我怎么知道這種古老劇種的。朋友一家也是第一次走進劇場看khon,他們說小孩學校和社區(qū)有劇團演過,但當?shù)厝撕苌倩?000泰銖(約200元人民幣)買票來看的。
這種情形和中國比較相似,傳統(tǒng)戲劇有政府采購、送戲下鄉(xiāng)或進校園,但真正的市場化生存不容易。
孔劇也好,泰國潮劇也好,依賴于民俗、文化、鄉(xiāng)愁,所產生的生命力比市場本身更為頑強。這對全世界的“瀕危劇種”傳承都是一樣的。廣州大學教授劉曉明在《嶺南瀕危劇種研究叢書》的序言中寫道:“對瀕危劇種的研究使我們發(fā)現(xiàn),‘瀕?!鋵嵅⒉缓唵蔚匾馕吨撤N文化生態(tài)的脆弱,而且顯示了某種文化存在的頑強性。這種頑強性表現(xiàn)在大多數(shù)類似的文化都已消逝,而處在‘瀕?!癄顟B(tài)者卻依然碩果僅存……事實上,當人們確立‘瀕?!H就已經先在地肯定了它們的當下性。在生活中,每時每刻都有曾存在過的事物在悄然地遠離我們。為何我們不認為它們在‘瀕?!?這是因為它們對我們毫無意義。換言之,只有對我們有意義的事物的將逝才會讓我們感到其‘瀕危’?!?/p>
·來源:新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