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看完《金剛狼3:殊死一戰(zhàn)》,我想,市面上多半會出現(xiàn)“人們已經(jīng)厭倦了上天入地的超級英雄片”、“特效大片的現(xiàn)實主義回潮”這樣的論斷吧。隨后看到的影評,的確有很多從這個角度入手,他們認為,從《金剛狼3》所受到的歡迎來看,人們已經(jīng)不喜歡過分炫目的特效了,并且對還沉迷在特效中的大片表示憂慮。
的確,這是第一次,在大銀幕上看到跡近常人的超級英雄,他會衰老,滿臉皺紋,胡子拉碴,眼角泛紅,肌肉和皮膚都不那么緊湊;他的能力會下降,走路氣喘吁吁,傷口愈合的速度越來越慢,跟幾個街頭小混混打架都略顯吃力,注射了整瓶神奇藥水,也只維持了十幾分鐘的神勇。而X教授比他還不堪,要靠輪椅移動,上車下車淋浴吃飯如廁都要靠人照顧。
從這個故事里不難看出人生的隱喻,人總有生老病死,誰也不例外,不管青春年少時如何叱咤風云,一旦老了,就難得體面,像加繆說的“年老就是地獄”。加上主人公曾是超級英雄,此前的睥睨眾生和此刻的氣喘吁吁之間的對比,就更加鮮明。根據(jù)以上種種,得出“人們厭倦了上天入地的超級英雄片”這樣的結(jié)論,并不難。
作為一個看過很多氣候周期和文藝周期的老人,我的感覺卻是,氣候周期有起有伏、有旱有澇,人的需求也是有起有伏的,甚至幾種需求平行進行,沒有哪種需求會一直持續(xù),也沒有哪種需求會一直向上。憑借一兩部有點現(xiàn)實主義訴求的電影就對人們的需求做出論斷,最終可能會失望。人們的厭倦,可能是一剎那的,甚至因為在那一剎那的厭倦里讓厭倦得到了釋放,反而會以更多的能量投入到積極狀態(tài)中去。
上世紀20年代,武俠神怪片盛行,觀眾為之癡狂,《火燒紅蓮寺》拍了18部,電影市場上到處是“火燒片”,隨即,這類“形狀怪異驚世駭俗”的電影被當局禁止,左翼電影開始崛起,現(xiàn)實主義貌似回潮了。僅僅十幾年后,武俠片、古裝片又在香港回魂,金庸小說在50年代末就被拍成電影,60年代到80年代初,邵氏的古裝片大行其道,銀幕上到處都是“盤腸大戰(zhàn)”。70年代中,從國外留學回港的電影人發(fā)起“新浪潮”,拍攝有強烈現(xiàn)實精神的電影,人們認為,古裝片將會從此崩盤,卻沒想到,不過幾年后,那種彩帛滿天、飛天入地的武俠片,憑借新的電影技術(shù),又以更強悍的姿態(tài)復蘇。
而現(xiàn)在,所謂的IP和流量明星劇集,依然是這種非現(xiàn)實主義的路數(shù),而且比以前更加天馬行空:一揮手,一個國家就滅了,一次分手,就要等待七萬年。但與此同時,人們也在看《小別離》和《好先生》。
人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就是這樣忽左忽右,在現(xiàn)實里沉浸得久了,會到想象世界里逃遁片刻;逃遁得久了,又會渴望接受現(xiàn)實的磨礪,就這樣來來去去,不會一直現(xiàn)實,也不會一直逃避,不會只現(xiàn)實不逃避,也不會只逃避不入世,很多時候,是一邊現(xiàn)實,一邊逃避。
看過了兩眼赤紅、胡須零亂的中年金剛狼,人們會覺得,自己的現(xiàn)實情懷有了交待,會以更火熱的激情投入那個光怪陸離的神奇世界。如果根據(jù)金剛狼受到的歡迎做出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的決策,必將承受巨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