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晴
你的眼淚,從我的眼里流出。
——題記
一 河·老屋
你是我同年出生的小表哥,你比我大九個月。
在我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小姑姑是村里唯一的裁縫,她整天忙碌在布匹與剪刀之中。
我們兩個都還沒上小學,經(jīng)?;煸谖宀实牟计ゾI緞中,是最純真的年紀。有一張當時過年的照片,你扶著我的肩膀,身后有奶奶的老屋,我們在笑。這是我們最簡單的時候,是我們最近的時候。
姑姑對你很用心,她常讓我們練習毛筆字,你練的又快又好;猜字謎,你猜得又對又準,我不高興,賭氣不理你,坐在茶幾另一邊,你趴到茶幾底下用撓子撓我的手。于是又和好如初,又在玩具世界里爭執(zhí)劇情。
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單純、善良,我開始妒嫉你,還掉淚,這是你給我的第一條河流。
但小時候嫉妒里摻和著童真,只是不成熟的憂傷吧。
二 河·樓房
轉(zhuǎn)眼小學開始了,我從奶奶家回到鎮(zhèn)上父母身邊上學。小姑為了讓你上鎮(zhèn)上最好的小學, 就讓你寄住在我家,所以還是我們天天黏在一起。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你對學習蠻不認真,作業(yè)不會寫,經(jīng)常是我講給你聽,但你一點也不妒嫉,看,你總比我善良。為了回報你的善良,你在學校的不良表現(xiàn),我都不告訴你的媽媽 ----我的小姑姑。
但你又給了我一條河流——為了搶玩具,我脫口說你笨蛋,為此我受到了爸爸的嚴厲懲罰,這是我迄今為止最自責的話。所幸,你好像沒聽到,依然和我說笑。面對你的毫無所示,我流下了后悔的淚。你在這一刻成了我的天使,我愛你,勝過愛任何人。
這一次的后悔,是青澀的憂傷。
三 河·食堂
上初中了,你開始學校住宿生活,我還是跑校。不過我們還是分在了一個班??墒遣恢趺戳?,你開始變得不愛學習,于是你跟新結(jié)識同學稱兄道弟,除了周末去奶奶家能和你說說話,似乎在學校沒有了交流的時間與空間。你的成績像坐滑梯似的,一落到底了。
你也怕被別人遺忘吧,一節(jié)英語課,聽著辦公室里傳來的巴掌聲,我終于將一份簡單至極的英語試卷做的一塌糊涂。聽到你挨打我很心疼,畢竟兄妹身上流著一些同樣的血。
下課后,我看到你躲閃的眼神和流血的腿,我更加難過。你不是一個本質(zhì)壞的孩子,你只是有時偏離了跑道,你沒經(jīng)歷過這些,你竭力的若無其事卻無法掩蓋你內(nèi)心的恐懼。
你那樣高大、帥氣,我總有一種自豪——什么時候和我手拉手肩并肩的哥哥已長成這么好看的大男孩了,雖然你調(diào)皮搗蛋不學習,抽煙談戀愛打群架,但今生今世,什么都改變不了,你是我哥哥。
擁擠的餐廳里,你剛好在我的前面。
我想問問你,卻像和陌生人說話一樣,我心跳突然加速。
我該怎么問你?抑或,我該問你為什么?
接下來溫情的畫面有些造作,我伸出胳膊按住你的肩膀。有多久,我們沒這樣近距離對視過?我甚至有些尷尬,欲言又止。而你則是完全驚訝甚至疑惑的表情。
時間在這樣的時刻顯得蒼白而無力,如同后面墻上的蝸牛,在潮濕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跡。我最后脫口而出:“老師訓你了,你沒事吧?”
你驚奇,但漫不經(jīng)心地說:“沒事沒事,就是有點腿疼。不用擔心,哥哥我什么大風大浪沒經(jīng)歷過?”然后就是你開玩笑的話,我不知又沉默了多久。
我終于不再言語。心想什么時候,交流變得這么奢侈而多余?
我也終于明白,是我將你遺忘了太久。我們將彼此遺忘了太久。雖然一直在一個班里,但三年了,我們在兩條不同的路上越走越遠。你有你的樂土,我有我的戰(zhàn)場,我們都成了級部的名人,好像在三年里幾乎不打照面。
回頭時刻,兩條憂傷的河順流而下。
四 河·病床
畢業(yè)了。我考上了全縣最好高中的實驗班,而你什么高中也沒考上。
小姑姑為了能讓你繼續(xù)讀書,學一技之長,托人求情讓你去了縣里的職業(yè)學校。那學校的校風校氣不言而喻,姑姑很是擔心你。不出所料,你整天忙得無暇學習,不論在學?;蚴欠偶?,總是見不著你的人影。
如果不是你出了車禍,農(nóng)歷8月14日這天晚上,我肯定不會見到你。顯而易見,你的好兄弟比我這個書呆子妹妹更吸引你。我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卻有做不完的作業(yè),而你和你的“兄弟”們喝酒,你載著“超短裙”和別人飆車,于是你來到了醫(yī)院。
晚上11點左右,爸媽接到電話就往醫(yī)院里趕,我央求跟著同去。還未進病房,一股咸腥的血液味刺鼻而來。病房里地上有許多的血,你正趴在床上大吐血,看到你血肉模糊的臉,我嚎啕大哭。醫(yī)院樓道里有很多你的家人和鄰居,聽他們說,你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左臉骨頭粉碎性骨折。但是恨鐵不成鋼的大人們說你是咎由自取。
不管怎樣,可是一見你滿臉的血,我還是不住的哭:哥哥,你還是那個手拉手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哥嗎?
十年前,我們天天相知,十年后,好像來自不同的世界。
哥哥,你終于成了我臉上憂傷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