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梅
廣場舞
文/葉梅
主持人/曉雨 欣賞郵箱:Liyaxin@XAWB.com
窗門打開了,女人的銀盆大臉探了出來,箭一般伸出手臂,指著三哥說:“就是他!”
“是你打的110嗎?”一個年輕的警察在淡藍封皮的活頁夾上記著,女人急急地點頭說:“是。我正在數(shù)錢,這家伙突然沖到我跟前,兇巴巴地盯著我,然后……”
“姓名?”
女人說:“是問我嗎?”女人說了一個名字,三哥沒聽清。警察又問:“干什么的?”女人嘲諷地一笑,“干什么?這不都擺在這兒嗎?男人跑到國外去了,我做點小生意。還是說這個人吧,你們?yōu)槭裁垂鈫栁?,不問他??/p>
警察說會問的,果然就問三哥:“姓名?”
“夏曉華?!比缯f。
女人情緒激昂地說:“我們這里光丟自行車!”
警察有條不紊地問三哥,身份證號、出生年月、民族、婚否、居住地……如同攤開了一張履歷表。女人不時插嘴,一驚一乍的:“黑咕隆咚的,他在外面一個勁地敲、敲、敲,把我的玻璃都快敲碎了……”
三哥突然轉(zhuǎn)過臉來問:“你跳舞了嗎?”
女人、還有年輕的警察都愣了一下,反問地看著他。三哥又問女人:“你是每天都穿紅裙子跳舞嗎?”女人憤怒地叫起來:“你什么意思?”
年輕的警官一臉嚴肅地說:“夏曉華,你敲她的窗戶干什么?”
“前不久……”女人語速很快地搶著說:“就在后面那個灰色塔樓的小區(qū),一個女的下班回家,就在她們家樓道前掏鑰匙的時候,一個男人搶過她的包就跑……”
三哥喃喃地說:“我買煙?!?/p>
“那女的追上去,抓住不松手,男的給了她十幾刀……”女人說著,眉毛眼睛都在使勁,一臉強烈驚懼的表情,“在醫(yī)院搶救了三天三夜,還是死了。才三十多歲……”
女人絮叨著,站到門外,一束燈光照在她的頭上,高鼻梁,額頭亮亮的。三哥眼神一閃,又瞧了瞧桃紅的窗簾。女人聽見了他的笑聲,有些驚詫地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三哥,只見這個男人頭發(fā)短而尖銳地支楞著,黑瘦的臉,身子也很單薄,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透著一種傷感。
女人突然什么都不想說了。
警察覺出是個誤會,說:“夏曉華,以后出來買東西別太晚了,敲人家女士的窗戶當然也得輕一點,文明禮貌嘛?!比缓笞屗麄冊诨铐搳A上簽了字,就把車開走了。
漫長的城市之夜,不像三峽,星星點點的燈火點綴在寧靜的峽谷之間,潛藏在茂密樹林和野草中的鳥兒、麂子野豬、小蟲子早早都睡了。它們各有各的窩,縱橫的樹枝、干枯的小草,還有深掘的土洞,是它們安睡的家。三哥想到這些很親切,他熟悉那些日子,他的三峽。而這城市怎么說呢?是讓人摸不透的謎。三哥從街頭往工棚走去,心里像卸掉了什么,輕飄飄的。夜已深了,華麗的車燈仍然如長河一般,一輛接一輛的,哪里是盡頭呢?
女人一夜沒睡好,老是提心吊膽的,怕有人砸了窗戶,但太陽安靜地升了起來。女人一打開門,就看見門縫塞著一條白絲巾,她想了想,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的。她覺得好奇怪,怎么會在這兒呢?
晚上她又跳舞去了,廣場舞,她天天都要去的,這是人過中年的她最大的樂趣。過去她總穿一條桃紅裙子,但天氣暖和了,昨天她換了一條黑色短裙,那條桃紅長裙樣式有些過時,她為了省錢,改做了小賣部的窗簾。她跳舞總是激情洋溢的,但那天晚上卻覺得少了點什么。后來一些日子,也是這樣的感覺。
有一天,她忽然明白了,原來在那排圓石礅上,曾坐著一個年輕人,穿著過時的襯衣,領(lǐng)子和袖口都扣得緊緊的,總是特別專注地看著她舞蹈,那神情讓她得意、陶醉,飄飄欲仙呢。可現(xiàn)在這個年輕人不見了,從前她并沒有在意,是他的消失反倒讓她想了起來。
后來她問來買煙的民工,“你們那兒有個叫夏曉華的嗎?”問了好多人才碰到毛娃子,毛娃子說有。女人急急地問:他是不是瘦瘦的,黑黑的?女人說你把他叫來我看看。毛娃子說他走了,他夏天沒過完就回三峽去了。
女人將那條白絲巾系在了脖子上,她呆坐在窗下,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很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