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薇
從某種意義上講,導演萬瑪才旦在之前的《靜靜的嘛呢石》《老狗》《草原》《尋找智美更登》作品中,呈現(xiàn)出極端純粹化的特質(zhì),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無處不閃爍著信仰的光芒。而《塔洛》不同于以往影片的風格,主人公塔洛從一個至純之地,來到最復雜的地帶,也就是所謂的大眾社會,隔絕了昨天,迷失在荒蕪之中,最后選擇自殘的方式進行祭奠。同樣,導演萬瑪才旦通過塔洛這一形象的塑造,對現(xiàn)代城市文明的無情與冷漠進行批判與控告。
戴錦華說過,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的成就,不在于他能夠貢獻何等樣新鮮的思想與哲學,而在于他能以怎樣的方式運用媒介,能以怎樣的方式使其主題獲得全新的、獨特的媒介傳達。
萬瑪才旦影片的基本敘事與影像主題大多都為:堅守,而《塔洛》則為迷失,或許也可以說是通過迷失在現(xiàn)代社會的旅途中,塔洛就像是一個過客或者是游蕩者而最后領悟了堅守的意義。塔洛掙脫草原的枷鎖逃離到城市文明中,他以為的對抗與反叛其實不是逃離,而且自我迷失,并且最終不得不走向死亡。萬瑪才旦仿佛看到的只有草原的遼闊與無上的信仰,他心中的城市文明充滿的是冷漠、欺騙以及無名的暴力,只有草原是唯一的來處與歸途。
導演萬瑪才旦借助塔洛的視角對城市文明進行了窺視。塔洛原本只有一個代號“小辮子”,這個代號是由于自身特點留了一個小辮子而被大家如此稱呼,而由于塔洛要辦理二代身份證而不得不用很久不曾被叫起的名字作為“身份”的體現(xiàn),塔洛來到城市的種種遭遇,在照相館聽從指示,被警察懷疑,受到理發(fā)店老板楊措的欺騙,以及被毆打,這些經(jīng)歷仿佛他不存在于社會文化編碼之中一般,而是闖入之后又被驅(qū)趕。
《塔洛》通片黑白畫面的獨特呈現(xiàn),也給這部影片注入了不一樣的含義。首先黑白影片可以使觀眾的注意力始終聚焦在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上,去除華麗回歸本真,再加上整部影片沒有運動鏡頭,而且由所有的長鏡頭拼接而成,更是避免觀眾由于絢麗的色彩或者多變的鏡頭切換而分散注意力,其次影片中塔洛的個人與命運就如同這黑白影片一般,非黑即白的直接與簡單,暗示著悲劇的結局,同時在我看來,在導演萬瑪才旦的內(nèi)心里,色彩是屬于草原的,而當塔洛踏入派出所的那一刻,色彩就已消失,從此他的世界里失去了色彩,而是注入了無盡的失落感。
鏡子的獨特功效與人類映照心靈的需要, 使之成為文學藝術表現(xiàn)的重要載體。塔洛在理發(fā)店的場景中,很多鏡頭都是通過鏡子同時呈現(xiàn)出塔洛與楊措兩個人的神態(tài)。鏡子在此處我認為承接了兩種作用,一是形成對比,當塔洛初次來到理發(fā)店的時候,他身上淳樸的草原氣息與楊措身上的城市感形成強烈的對比,并且本應來自男人的主動此時轉(zhuǎn)移到了女人身上,顯露出一種不平衡感;二是通過鏡子塔洛對自己甚至對楊措進行了觀照和審視。
在片子開始時塔洛在背誦毛澤東語錄,置于塔洛后面的邊框只是半框,暗喻著在背誦毛澤東語錄時的塔洛,內(nèi)心是不受約束的,即是一個本我;而緊接著鏡頭切換至與鄉(xiāng)派出所所長面對面聊天,塔洛是被后面的框架死死框住,當塔洛的世界有外來人闖入時,被框住的畫面空間傳達了塔洛的世界遭受到了擠壓,同時暗示著外來世界對塔洛的脅迫力。
當塔洛來到縣城的照相館照相時,正巧一對夫妻在照相,照相的德吉吩咐塔洛在一旁等候,之后的長鏡頭當中塔洛都不再入畫,僅有的塔洛入畫也是頭卡在了整個畫面的右下角而已。以及塔洛來到理發(fā)店洗頭,他仍是處于畫面的邊角位置而是把畫面突出位置留給了楊措,這些細節(jié)都暗示著當塔洛來到縣城里時,本是主角身份的塔洛卻仿佛變成了配角,他的無從輕重更加的被無限放大,永遠都是一個局外人。
當塔洛以一個原生狀態(tài)來到鄉(xiāng)鎮(zhèn)上也就是面對城市文明時,他擁有著很多屬于自己的從草原上帶來的事物,比如他的小辮子和因為自己的小辮子而擁有的稱呼,他超群的記憶力,他走到哪兒都會帶著的小羊羔以及自己的一百多只羊,還有那面對死亡重于泰山的信念和為人民服務的決心,而當塔洛來到城市里走了一遭之后,他遇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他仿佛為了他擁有的虛幻的表象而放棄了屬于自己的所有的東西,小辮子沒了,羊沒了,會背誦的毛澤東語錄忘記了,錢沒了,甚至原本所長告訴他放羊也是為人民服務而可以死后重于泰山的作為,也伴隨著羊沒了的事實而宣告破產(chǎn)。
到一切的最后時刻,塔洛選擇用炮仗,一種驅(qū)逐狼的辦法來驅(qū)逐自己。影片結局導演萬瑪才旦給觀眾留下了無盡的聯(lián)想,塔洛用手拿著點著的炮,黑屏,一聲炮響,結束。我認為或許死亡是最好的結局,而導演萬瑪才旦可能更悲觀,一枚小小的炮仗無法造成巨大的傷害,連死亡都無法被選擇的時候,就是將塔洛完全的拋向了邊緣地帶,失去救贖,永遠的被驅(qū)逐。
導演萬瑪才旦曾經(jīng)說過,他認為文化的消失是非常迅速的,即便信仰的力量是強大的,但是面對多元文化的挑戰(zhàn),信仰也變得十分脆弱。萬瑪才旦帶著這份對藏文化的憂慮完成的這84個長鏡頭,道出了心底對回歸草原的呼喚,回歸淳樸,走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