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峰
(廣東培正學院 外國語學院,廣東 廣州 510830)
操控論視角下葛浩文翻譯選材研究
曾小峰
(廣東培正學院 外國語學院,廣東 廣州 510830)
自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人民開始重新關(guān)注中國文學的英譯。而葛浩文作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翻譯的集大成者,其翻譯思想與實踐非常值得一探究竟。本文從操控論視角出發(fā),探討葛浩文本人意識形態(tài)、社會文化背景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其翻譯選材的操控。
葛浩文;意識形態(tài);操控論;選材
自從瑞典諾貝爾獎協(xié)會宣布中國作家莫言獲得2012年度諾貝爾獎文學獎之后,一直備受冷落的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的展柜前立馬門庭若市。人們渴望知道為什么是莫言,他的小說有什么魅力,然而鮮有人注意到莫言背后的功臣——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漢學家與翻譯家。
葛浩文出生于美國加州長島,一次因緣巧合接觸了中國文學,從此便一發(fā)不可收拾,自此開啟了長達30多年的翻譯生涯。自1974年出版奠基之作《蕭紅評傳》之后,他幾乎壟斷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的英譯,囊括了中國兩岸三地杰出作家如黃春明、蕭紅、莫言、蘇童、畢飛宇、姜戎、春樹、王安憶、賈平凹、施叔青等人的經(jīng)典作品。無怪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約翰·厄普代克調(diào)侃道:“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翻譯幾乎變成了葛浩文的自留地”[1]。然而,目前對葛浩文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從某個視角對其某文學譯本的研究或?qū)ζ浔救说难芯?,鮮有對葛浩文本人與作品的宏觀研究。本文致力于從操控論視角對葛浩文進行研究,試圖探討意識形態(tài)對譯者和翻譯的操控程度與效果。
傳統(tǒng)翻譯研究注重文本比較和語言分析,而20世紀80年代,學者們拓展了翻譯研究的范圍,不再停留在語言學層面,而是將翻譯置于文化、歷史、政治與權(quán)力等更龐雜的背景中進行研究,考察譯者主觀因素和政治、經(jīng)濟、文化因素對翻譯的影響及其效果。Susan Bassnett和Andre Lefevere引進了“意識形態(tài)、贊助人和詩學”的概念來研究翻譯。Andre Lefevere認為意識形態(tài)是在某一社會某一時期所普遍接受的包含觀點與態(tài)度的觀念網(wǎng)格,讀者與譯者通過這個網(wǎng)格接受和了解文本。因此意識形態(tài)是某一階級、國家或集體對世界的系統(tǒng)認識,哲學、詩學、宗教、道德和藝術(shù)等都反映了意識形態(tài)或權(quán)利的意志。因此這三大要素中,意識形態(tài)比詩學和贊助人更重要,后者是前者的具體體現(xiàn)。[2-3]
文本選擇和翻譯策略、技巧的運用反映了其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而意識形態(tài)可以包括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譯者本人的意識形態(tài)。葛浩文是一名地道的美國人,西方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必然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其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的選擇。下文從葛浩文的意識形態(tài)即其宗教身份、社會文化背景和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具體分析意識形態(tài)對葛浩文翻譯選材的操控。
葛浩文出生于一個相對封閉和保守的中產(chǎn)猶太家庭,大學畢業(yè)后參軍并參加越南戰(zhàn)爭。戰(zhàn)爭大大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和政治觀,他變得更保守,對人性的陰暗面也更敏感。他篤信西方宗教中的原罪論在殘酷血腥戰(zhàn)爭的催化下開花結(jié)果,本身的猶太信仰也大大地影響了他的文本選擇和翻譯策略運用。
葛浩文更傾向于那些反映人性和社會陰暗面的小說,尤其是蘇童的小說?!拔蚁矚g蘇童的小說,特別是《米》和《我的帝王生涯》。《米》很好,幾乎全文黑暗,沒有一個好人或好事,充分體現(xiàn)了人性的陰暗面。事實上,人類不可能永遠只有好的一面或壞的一面,或者一輩子都壓制罪惡的一面。蘇童在描寫所有壞的一面時壓制了所有的好的一面,登峰造極,所以他所創(chuàng)造的作品都有著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我也相信人性的陰暗面?!盵4]
自1978年以來,葛浩文致力于翻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長達30多年。30多年間,中國的社會面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滄桑巨變必然影響中國作家們的寫作,也影響譯者們選擇中國文學作品的要求與標準。根據(jù)不同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背景與西方社會對中國關(guān)注點的變化,葛浩文的翻譯選材可以分成三個階段:1978—1990年間,相對保守和封閉的中國;1990—2000年間,改革開放時期的中國;2000年后,更加強大和自信的中國。
1.相對保守和封閉的中國
在這一階段,葛浩文的翻譯重點是臺灣文學和1949年前的大陸女性文學。新中國建立以后,盡管中國文學的主題經(jīng)歷了各種變化,但西方讀者特別是評論家對中國文學的看法依然停滯不前,認為中國文學只是對共產(chǎn)黨和政府宗旨的宣傳,鮮有涉及老百姓生活的作品。因此,這一時期的中國文學作品很少有機會進入西方讀者視野。而這段時間,葛浩文正在臺灣和美國學習中文,且其導(dǎo)師是臺灣著名學者,所以他對臺灣文學更熟悉。時至今日,他仍對臺灣文學細膩、精致的寫作風格和流暢的寫作技巧贊不絕口。
這一時期,葛浩文翻譯出版的作品包括臺灣陳若曦的《尹縣長》、黃春明的《溺死一只貓》、李安的《殺夫》和白先勇的《孽子》等,大陸女作家蕭紅的《生死場》《呼蘭河傳》《商市街》和楊絳的《干校六記》,以及唯一的大陸男作家端木蕻良的《紅夜》。
他的翻譯在當時的文學評論界得到一致好評,TheJournalofAsianStudies,WorldLiteratureToday和TheChinaQuarterly都曾刊文贊揚其翻譯,如 Hegel贊揚道:“葛浩文敏銳地選擇了那些符合西方讀者口味的作品,他的譯本既生動又準確。”[5]
2.改革開放時期的中國
改革開放使中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西方媒體開始改變他們對中國的看法,渴望了解中國人關(guān)注什么,而文學就是反映行進中的中國的鏡子。所以這一階段,葛浩文的翻譯對象主要集中于當時大陸主流文學家如王朔、莫言、虹影、劉恒和古華等人的作品。17部作品中有14部來自大陸文學家,這些作品從不同角度和側(cè)面反映了中國和老百姓生活的變化。比如賈平凹的《喧囂》通過一個西北小鎮(zhèn)中兩大家族的愛恨情仇,反映了改革開放初期在落后地區(qū)解放人們思想觀念的困難,也反映了舊秩序的崩潰、窮人的不屈掙扎和抗爭;古華的《貞女》反映了80年代中期傳統(tǒng)貞潔觀念與新道德倫理觀的沖突;王朔的《玩的就是心跳》則反映了文革期間年輕一代的迷茫、叛逆和對未來的不確定。葛浩文的翻譯在西方引起了廣泛關(guān)注,Jeffery C. Kinkley認為“葛浩文的華麗麗的翻譯,正如所期待的那樣,將蘇童的偉大成就在英語世界達到了頂端。”[6]
3.一個更強大和自信的中國
葛浩文自2000年進入翻譯創(chuàng)作巔峰時期,大量翻譯了各類文學作品,其高質(zhì)量的譯作幫助原作者在英語世界斬獲各大獎項。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高,西方媒體和政府也逐漸主動研究中國和中國人民的生活。中國文學的國際地位隨之提高,莫言成為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就是一鮮明例證。
這一期間,葛浩文共翻譯了23部作品,其中17部來自大陸,4部來自臺灣。蘇童和莫言是他最喜歡的作家,他翻譯了莫言8部小說,蘇童4部小說。他的許多譯作獲得了國際大獎。葛浩文對中國文學抱有極大希望,認為中國文學已經(jīng)度過了模仿時代,開始重建和重塑自我,將來的中國文學只會前進不會倒退。
盡管中國文學經(jīng)歷了巨大變化,但西方讀者在面對中國文學作品時仍然認為中國是一個擁有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卻野蠻、神秘、落后和復(fù)雜的國家。為了印證這些偏見,他們更傾向于選擇那些能滿足他們原始想象的小說,而且那些批評中國政治和充滿對現(xiàn)實不滿、失望情緒的小說更符合西方讀者對中國的想象和期待。
1.對落后、神秘中國的固化印象
正因為西方對東方的神秘想象未能在中國文學上體現(xiàn)出來,西方讀者為了滿足和固化自己對東方神秘的想象,便會操控他們對文部的選擇。葛浩文的近20部譯作中,從蕭紅的《生死場》《呼蘭河傳》到莫言的《檀香刑》,共約四分之一的作品反映了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古國的風風雨雨和人民的喜怒哀樂。
莫言的《紅高粱》《檀香刑》,蘇童的《我的帝王生涯》《碧奴》,劉恒的《蒼河白日夢》,阿來的《塵埃落定》和李永平的《吉陵春秋》等等,一次又一次地驗證著西方對中國的神秘、野蠻想象。以莫言作品《檀香刑》為例,《檀香刑》的故事和形式都取自山東的部地戲曲——貓腔,其中心內(nèi)涵卻是對晚清政府的嚴厲批判。故事發(fā)生在義和團運動的大背景下,聚焦于女主人公孫眉娘和三個男性之間的關(guān)系:生父孫丙、公公趙甲和情人錢丁。孫丙作為義和團運動的領(lǐng)頭人,被官府鎮(zhèn)壓并判處檀香刑,這是一種極端殘忍的刑罰,即在確保犯人活著的前提下一點一點地處死犯人的刑罰,而公公趙甲便是執(zhí)行處罰的劊子手。《檀香刑》中充滿了對殘酷刑罰的細膩而令人作嘔的描述,給讀者提供了殘忍卻鮮活的視覺與感官盛宴,極大地滿足了讀者對古老、神秘、野蠻中國的想象和獵奇心理。
2.對中國政治的批判
即便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國外依然不乏批評意見。西方學者認為作家不能淪為政府的宣傳工具,所以他們批判莫言未能批評所謂政府對作家和藝術(shù)家的壓制。這一批判傾向深深影響了中國小說的選擇,《生死疲勞》《天堂蒜薹之歌》《千萬別把我當人》等都隱含了對政治的某種批判。
《生死疲勞》講述了一個善良、慷慨的地主西門鬧在土地改革期間被錯誤處死,西門鬧不服從命運的安排便在閻王殿大呼冤枉。閻王為了懲罰他,讓他經(jīng)歷了六道輪回,做完驢、牛、豬、狗和猴子,最后才輪回為人類。西門鬧家族和他的長工藍臉家族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反映了20世紀中國的風云變幻和跌宕起伏。莫言在文中隱晦地批評了當時的政治變幻對普通百姓生活的影響。
《天堂蒜薹之歌》講述的故事發(fā)生在1988年的山東省天堂縣,一個虛構(gòu)的田園牧歌式中國北方鄉(xiāng)村。當?shù)乜h政府鼓勵當?shù)剞r(nóng)民大量種植蒜薹,但由于政府官員的短視和產(chǎn)銷信息的滯后,農(nóng)民們辛辛苦苦種植的蒜薹根本無法賣出去,只好任其在地里腐爛。蒜薹的壓力、高額的稅負加上當?shù)卣臑^職和腐敗成了最后的稻草,徹底激起了那些千里迢迢趕來賣蒜薹的人們的憤怒。他們沖擊了當?shù)卣畽C關(guān),造成了嚴重后果。最后,政府逮捕了許多老百姓,兩敗俱傷。莫言在看到新聞報道之后,出于義憤,在短短一兩個月內(nèi)便完成了該小說,批判了當?shù)卣牟蛔鳛楹透瘮∫约袄习傩盏臒o奈與傷痛。瑞典皇家科學協(xié)會的常務(wù)秘書Peter Englund贊揚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具有強烈的道德意識感,表達了對為生存和尊嚴而戰(zhàn)的平民百姓的關(guān)注和憐惜。
3.對痛苦現(xiàn)實失望的宣泄
二戰(zhàn)后,西方世界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人們厭惡政府的廉價商業(yè)觀和膚淺的倫理價值觀,年輕人沉浸在理想缺失、信念崩塌的虛無世界中,充滿了對現(xiàn)實的懷疑、背叛和失望,嬉皮士和雅皮士應(yīng)運而生,吐露他們心聲、宣泄他們情緒的作品廣受歡迎。同理,反映中國年輕人反叛情緒、逆反心理和吐槽痛苦現(xiàn)實的小說也更容易引起西方讀者的情感共鳴和興趣,痞子文學代表王朔和現(xiàn)代青春派小說家春樹的作品便是典型代表。王朔被西方媒體稱為“中國文學的壞孩子”,他的代表作《玩得就是心跳》反映了文革一代年輕人的迷茫、焦慮、痛苦和失望;春樹的《北京娃娃》因其對年輕人糜爛生活和頹廢的描述,一度被視為禁書。這些都反映了年輕一代的殘酷青春以及對殘忍現(xiàn)實的宣泄。
葛浩文作為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為了更好地傳播中國文學并顧及西方讀者的需求,對中國文學作品的選擇不可避免受到宗教身份、中西方社會背景和西方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他的譯作在國際上獲得的一系列獎項無不證明了他眼光的獨到和對中西方文化的精通。葛浩文傳奇色彩的人生經(jīng)歷、半生筆耕不輟地執(zhí)著與對中國文學的獨到見解和高質(zhì)量的譯作值得學人深入研究。
[1]約翰·厄普代克.苦竹:兩部中國小說[J].季進,林源,譯.當代作家評論,2005(4).
[2]Susan Bassnett, Lefevere Andre.Translation,History&Culture[C].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3]Andre Lefevere.Translation,Rewriting,andtheManipulatingofLiteraryFame[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4]季進.我譯故我在——葛浩文訪談錄[J].當代作家評論,2009(6).
[5]Robert E.Hegel. The Drowning of an old cat and Other Stories by Hwang Chun-Ming; Howard Goldbaltt[J].World Literature Today,1981:534.
[6]Jeffery C.Kinkley. China——Rice by Su Tong and Translated by Howard Goldblatt[J].World Literature Today, 1996(2).
[7]Goldblatt Howard.“the Returen of Art” Manoa[J].word literature Today,198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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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7602(2017)09-0078-04
2017-05-13
曾小峰(1985- ),女,助教,碩士,從事翻譯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