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曉剛
摘 要:《活著》作為小說是當代文學中不可多得的作品,作為電影也是一部佳作,它們以悲憫而又帶有黑色幽默的基調大跨度地再現了中國現當代史。電影除了對小說進行正常的情節(jié)篩選之外,對小說許多關鍵部分又有一定的變動。本文將對電影與小說的異同進行探討,基于兩種藝術形式的特點,尋找出這部電影成功的自我原因。
關鍵詞:悲劇色彩;荒誕;苦難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6--02
電影和小說在情節(jié)的引入方式上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小說以作者本人作為故事的引入者,讀者順著作者的經歷將視角定格于自然質樸的鄉(xiāng)下,直到遇到一位名叫福貴的老人,隨著老人的講述才展開了以福貴為主人公的主體情節(jié)。第三方即作者的介入,巧妙地將作者與小說融合起來,把自己作為老人的聽眾與讀者一并傾耳而聽,無疑增添了小說的親近感。同時鄉(xiāng)下濃厚的土地氣息又順其自然的為老人一生經歷的講述增添了歷史厚重感。小說的末尾從故事再次回到老人放牛的場景,鄉(xiāng)下恬靜之美再次映入眼簾,表明老人從過去回到當下的一種超脫淡然之態(tài),也意味著將讀者從故事帶回現實,引發(fā)讀者對現世人生的深刻思考。余華的這種處理是值得稱贊的,而張藝謀對情節(jié)開門見山的簡單處理也未嘗不可,電影受時間所限,需要觀眾更早的融入到情節(jié)中來,所以若照搬原著未免顯得過于拖沓,而對于原著引入情節(jié)為讀者帶來的情感鋪墊,電影完全可以依靠其畫面載體,聲音載體還有演員生動傳神的表演等這些小說所不具備的特點來對其加以彌補。
《活著》小說與電影所展現的這種蘊意基本是一致的,如余華所說:“《活著》寫人對苦難的承受能力,對世界樂觀的態(tài)度。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活著?!被钪且粋€再平凡不過的詞語,卻給予我們生命中最沉重最頑強的精神力量,而當其與苦難不期而遇時,就成為一個我們再熟悉不過,但又是世世代代,蕓蕓眾生所無法真正領悟的人生哲學——命運之苦難。[1]張藝謀則依照自己的理解對小說進行了大膽的再創(chuàng)造。從敘事方式上來說,小說所塑造的故事場景更具有荒誕性,例如有慶的死就十分不可思議,縣長夫人產后大出血,有慶與其血型相符,成為獻血的第一人選,可誰又想到有慶這一個單純的孩子就是這樣在醫(yī)院里抽血過多而死的。這情節(jié)的荒誕性可想而知,現在我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醫(yī)院能夠發(fā)生這種事情。有慶就是這樣被官僚主義和庸醫(yī)所害死的,這就是整個時代的悲哀,也彰顯了當時社會的荒誕,冷漠,壓抑。而在電影中對于這種荒誕性是有所弱化的,將有慶改為縣長開車撞墻導致事故而死,顯然這是更容易理解與接受的死亡情節(jié)。
張藝謀在作品中更加崇尚真實,采用各種時代符號去彰顯時代特征,站在整個社會歷史的角度審視時代歷程。努力的做到了將小說的主觀傾向大幅度減弱,還原給觀眾一個更為客觀的生活圖景,是是非非由觀眾自我體悟,將觀眾的思想空間擴大化,尋覓自己想要的精神體驗,同樣把這種接受美學很好地展現出來。
從作品的氣氛渲染上來說,兩者是具有明顯差別的。余華的《活著》著重渲染這種悲涼,陰森,低沉的氣氛,全篇少有溫馨場景,幾乎沒有清新亮麗之感,讓讀者在悲憫中品味全文。而張藝謀對此再次創(chuàng)新,雖然電影依舊采用貫穿整體的冷色調,但在其中卻刻畫了許多溫馨的場面,部分背景音樂的運用也使得影片中一度充滿希望。而展現這種希望的最為巧妙之處就是影片中對幽默感的運用,雖然黑色幽默居多,但絲毫不影響其對整體壓抑氣氛的減弱作用。影片中福貴這一角色有著大量的俏皮臺詞和喜劇化的表演,在葛優(yōu)的演繹下使氣氛顯得較為輕松歡快。還有一些喜劇化的情節(jié),例如有慶家珍對福貴的惡作劇,福貴幽默精彩的皮影表演,都大大降低了影片的悲劇化色彩。
從福貴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電影則將小說中的福貴性格刻畫的更加尖銳化。我覺得影片的開頭便有所體現,將背福貴少爺回家的肥胖妓女夸張化,不僅是增加喜劇色彩,同時也預示著福貴前后兩期的扁形人物特征將更為明顯。驗證最為顯著的便是福貴因龍二的槍決而被驚嚇到尿褲子這一情節(jié),著重的突出了福貴的小人物特征,面對逆境的逆來順受,面對死亡的膽小與恐懼,從生存夾縫中尋求一絲快樂的卑微心態(tài)。這些都在電影中有了更為夸大化的表現,從戲劇的角度來說這是對小說的一種升華,戲劇正是需要一種夸大效果對觀眾內心帶來的震撼。
從反映歷史現實的著重點來分析,小說對福貴一生所經歷的歷史事件進行了均衡化的描繪,并非有明顯的側重點。而電影則不太一樣,將側重點放在了文革這一歷史重大事件之上,而且在這一部分的描繪中,所呈現的社會混亂感甚至大幅度地超越了小說。對這一中國歷史禁忌話題的大膽展現無遺是值得敬佩的,這或許就是當年這部影片被禁播的原因。鳳霞的死正是荒誕性的極致體現,小說并未對其死亡的細節(jié)做太多描述,而電影鳳霞產后大出血沒能救回的根本原因則是因為醫(yī)院內沒有好醫(yī)生,好的醫(yī)生因為文革被批斗了,在找到這位醫(yī)生準備救人的時候,醫(yī)生卻因為饑餓過度,在吃一個饅頭的時候噎死了。其實說來荒誕但也并非荒誕,這種情況其實當時的社會現實,真正的人才都被迫害,而當人民真的需要幫助的時候,發(fā)現缺少了他們的社會無法正常運轉了,整個社會都在腐化,變質。時代的可怕性在觀眾心理留下了深深印記。所以即使這樣小說與電影依舊是遵從現實主義的,沒有依靠幻想虛構社會以及人生。電影中的最主要道具皮影盒子的象征意義并非只是寓意著福貴的人生歷程和家庭觀念,同時后期沒有皮影的盒子又象征著建國后尤其是文革時期社會對傳統文化的一種摧殘。而余華本人最為擅長的就是對文革的描寫,幾部優(yōu)秀作品中都有涉及文革,張藝謀選取這部分突出刻畫是非常明智的。
最后,電影照比小說給人留下的最深刻的變化就是故事的結局。小說中福貴的外孫子苦根吃豆子噎死了,代表著福貴最后的一位親人也離他而去了。而電影的最終畫面定格在福貴喂苦根吃飯的場景,也就是說電影的結局苦根并沒有死。這是張藝謀想要弱化作品悲劇意識的點睛之筆,給了觀眾更多的希望,而不是余華想要帶給讀者在經歷苦難以后的一種淡然,也可以說是一種麻木。而在這一差別中苦根已經是一個象征符號了,是繼續(xù)以常人姿態(tài)活下去的救命繩索。而失去了苦根的小說中我們看得出福貴老人已經是以不諳世事的心態(tài)來活著了,或者說,活在自己的記憶中。余華曾自我剖析到:“長期以來,我一直是一個憤怒和冷漠的作家,而到寫作《活著》時,我內心的憤怒漸漸平息,開始認識到作家的使命不是發(fā)泄,不是控訴或者揭露,他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這種高尚是對于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對善與惡一視同仁,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盵2]可見福貴最后向我們展現的是一種以平和接受痛苦的高尚力量。
對于小說的結局而言,這種一無所有對心靈的穿透力顯然要更為強烈,完全觸發(fā)了人類對活著的哲思,對人生的哲思,對珍惜的哲思。不過從現實的角度看,活著,總是好的,我想在這里張藝謀絕對加入了自己對福貴的一種人性關懷,一種主觀同情。對于刻畫人生的藝術作品,作為有情感有靈魂的人類,是做不到真正的理性與冷靜的。
小說與電影都廣闊的再現了深刻而又真摯的人生哲理,死亡的不可抗拒性,仇恨在困境面前被同情所化解,社會現實對人生的無情囚禁等等。如果說活著是一場虛無一場絕望,這種人生的尷尬就應該用“頑強不屈的人生實踐創(chuàng)造一個充實歡樂的人生過程。這,既是人生的態(tài)度,同時也是人生的意義。[3]我們在讀完一部好小說之后總會期待電影作品的出現,可往往改編出的電影作品會讓我們大失所望。但《活著》所改編的電影所帶給我的失望感是微乎其微,許多方面又綻放著與小說不同的風采,絕對是中國電影史上的經典。
參考文獻:
[1](德)叔本華,任立等譯,自然界中的意志[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56.
[2]程戈,對余華小說一種存在主義的解讀[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4,(4):56.
[3]胡山林,文學與人生[M].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2006: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