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俊,王 海
(渤海大學歷史系,遼寧 錦州 121013)
平城之戰(zhàn)新議
——以匈奴民族為視角的考察
劉 俊,王 海
(渤海大學歷史系,遼寧 錦州 121013)
平城之戰(zhàn)的爆發(fā)與冒頓以前匈奴與中原政權交戰(zhàn)的慘敗、匈奴活動地區(qū)自然災害的發(fā)生密切相關;在平城之戰(zhàn)中,冒頓欲獲取與中原政權交戰(zhàn)的經驗,并通過迫使劉邦屈服以達到獲取農耕民族“歲奉”的經濟目的,此外,平城一帶有著直通塞北的交通地理優(yōu)勢,冒頓選擇在此圍困劉邦,一旦戰(zhàn)事失利,即可利用當?shù)刂煌ū憷奋姡黄匠侵畱?zhàn)后,匈奴雖獲取了一定的利益,但是長時間的和平損害了其尚武的民族特性,以至于在武帝以降的反擊戰(zhàn)中接連敗北。
匈奴;平城之戰(zhàn);目的;影響
漢匈平城之戰(zhàn)歷來是史學界關注的一大重點,已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平城之戰(zhàn)與漢匈關系。如,王進先在《從史料文獻記載看白登之圍與漢匈政策的轉變》[1]一文中探討了平城之戰(zhàn)對漢匈雙方的政策和策略上的雙面影響。彭年[2]、張烈[3]等也有類似的觀點。其二,評說平城之戰(zhàn)中的歷史人物。如,孫健在《關于“白登之圍”若干問題之探究》[4]一文中認為劉邦進軍不是“急于功力”、“邀功遠夷”,而是想一勞永逸的解決匈奴問題;王慶憲在《從平城之役看匈奴冒頓單于的“誘”兵之策》[5]一文中對冒頓的軍事才能進行了論述。其三,對平城之戰(zhàn)相關問題的考辨。如,曾憲法在《“白登之圍”兵員數(shù)目考》[6]一文中認為漢匈雙方兵力均有夸大的成分,實際上雙方參戰(zhàn)的兵力不過十一;景凱旋在《平城之戰(zhàn)行軍路線推測》[7]一文中對漢匈雙方的行軍路線進行了梳理,指出史料之間的抵牾;張暢耕、解廷琦的《白登考》[8]和靳生禾、謝鴻喜的《漢匈白登之戰(zhàn)古戰(zhàn)場考察報告》[9]分別對平城之戰(zhàn)的發(fā)生地——“白登”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和論證。
以上學者的研究是值得充分尊敬的,對后學研究的指導作用不言而喻。平城之戰(zhàn)在漢匈關系史上占據(jù)重要的地位,對匈奴而言,平城之戰(zhàn)在其民族發(fā)展乃至歷史走向等方面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也是其與兩漢四百年關系史的開始。因此,以匈奴民族為視角探討平城之戰(zhàn)爆發(fā)的歷史背景、冒頓發(fā)動平城之戰(zhàn)的目的和平城之戰(zhàn)對匈奴的影響等問題,或許會較以往的研究得出相對全面、準確的看法。
公元前 200年“匈奴攻韓王信馬邑”,[10](卷8《高祖本紀》,P384)由于劉邦處置不當致使韓王信投靠匈奴。為平定匈奴的入寇和韓王信的叛亂,劉邦親率大軍迎戰(zhàn),先后在銅鞮、晉陽等地擊敗匈奴,之后劉邦為徹底擊敗匈奴,罔顧劉敬的勸諫,帶領部分漢軍追擊北徙的冒頓,中了冒頓的誘兵之計,被匈奴騎兵圍困在白登達七天七夜。史書中沒有記載冒頓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的緣起和動機,而漢軍事先也沒有覺察匈奴進軍的消息,似乎平城之戰(zhàn)的爆發(fā)沒有任何預兆。但是我們仔細揣度匈奴的社會形勢,發(fā)現(xiàn)平城之戰(zhàn)的爆發(fā)是有深刻的歷史背景的,筆者以為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戰(zhàn)國秦時匈奴之“卻” 戰(zhàn)國時期趙國與匈奴相鄰,匈奴時常入寇嚴重威脅到趙國北部的安定。至李牧為邊將時“大破殺匈奴十萬余騎”,使匈奴“單于奔走”。[10](卷81《廉頗藺相如列傳》,P2450)這場大戰(zhàn)使匈奴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損失十萬多軍隊,長時間內難以再次侵擾趙國,史載“其后十余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盵10](卷 81《廉頗藺相如列傳》,P2450)
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匈奴勢力已越過陰山占據(jù)河南地,而河南地與咸陽在地理位置上密切相關,有學者指出“秦建都咸陽,北去匈奴所居河南之地不遠,一旦有警,不數(shù)日,咸陽即直接受其威脅。始皇欲解除后顧之憂,必使匈奴北退而后可,不然,則始終不能安枕也”。[11](P130)為確保京畿的安全“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fā)兵三十萬北擊胡,略取河南地”,[10](卷6《秦始皇本紀》,P252)最終“頭曼不勝秦,北徙”,史載“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10](卷6《秦始皇本紀》,P280)匈奴再次慘敗。
揆諸上文,可見至冒頓即位之前匈奴與中原政權的交戰(zhàn)基本是以匈奴慘敗而告終,如“殺匈奴十萬余騎”和“卻匈奴七百余里”?!斑@種積弱的情勢顯然不為爭強好勝的冒頓所忍受”。[12]他必須著手改變這個現(xiàn)實,以扭轉匈奴社會中可能出現(xiàn)的畏懼中原武力的社會心理和匈奴在與中原政權交戰(zhàn)中多敗的形象,同時在新一代中原政權中樹立統(tǒng)一的匈奴國家的權威和軍威。如此,匈奴和西漢的戰(zhàn)爭便無法避免。
(二)自然災害的發(fā)生 關于冒頓侵擾西漢的季節(jié),史籍有確切的記載:“及高祖七年冬”,[10](卷6《韓信盧綰列傳》,P2639)“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13](卷94《匈奴傳上》,P3753)可知冒頓侵擾西漢應在冬季。冬季是許多游牧人群生活比較艱難的季節(jié),為了避風寒,牧民大多居于山谷或靠近山坡的冬場,非有必要不長程遷徙。[14](P125)如此,冒頓何以違反匈奴游牧的季節(jié)性規(guī)律而在“大雨雪”的天氣中率領匈奴精銳南下侵漢呢?筆者推測,匈奴可能遭遇了自然災害。對于蒙古草原來說,除了干旱外,冬季與初春突來的大雪,也會對蒙古草原的農業(yè)及畜牧業(yè)造成嚴重傷害。[15](P9-26)史載:
(前104年)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饑寒死。[10](卷 110《匈奴列傳》,P2915)
(前88年)會連雨雪數(shù)月,畜產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81)
(前71年)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十一。[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87)
發(fā)生在前104年、88年、71年的“大雨雪”自然災害使匈奴付出“畜多饑寒死”、“畜產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十一”的慘痛代價。匈奴“急則人習攻戰(zhàn)以侵伐”,此“急”當有生存難以為繼之意。自然災害威脅到其生存,匈奴人必須從定居的農業(yè)人口中獲得生存資源,以緩解自然災害帶來的慘痛代價,而與其地理位置相連且資源豐富的西漢就是一個較好的選擇。故自然災害的發(fā)生使冒頓不得不違背匈奴游牧的傳統(tǒng),在“大雨雪”的天氣中率軍從“馬邑”至“代谷”的廣闊的地域內獲得生存資源。此外,冒頓的“閼氏”和軍中的“羸弱”之眾屬于匈奴社會中的“老弱”,一般不參加對外作戰(zhàn),而此時卻出現(xiàn)在匈奴軍中,當有躲避草原自然災害之意圖。
綜上所述,從史籍的記載看,至冒頓時期匈奴與中原政權的交戰(zhàn)基本上以匈奴的慘敗而告終,這是冒頓難以忍受的,他必須在新一代中原政權中樹立匈奴帝國的權威和軍威;從匈奴的社會現(xiàn)實看,匈奴可能遭遇到嚴重的自然災害,須從西漢統(tǒng)治區(qū)域內獲取生存所需資源??傊?,上述諸因素交織在一起,使平城之戰(zhàn)不可避免的爆發(fā)了。
關于平城之戰(zhàn)的具體經過前賢已有較多的研究,此不贅述。結合上文介紹的平城之戰(zhàn)爆發(fā)的歷史背景,筆者以為冒頓單于發(fā)動平城之戰(zhàn),大致想達到以下幾個目的。
(一)獲取和中原政權交戰(zhàn)的經驗 自冒頓殺父自立后,便開啟了一系列的征服戰(zhàn)爭,史載:“大破東胡王,而虜其民人及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并樓煩、白羊河南王”,“后北服渾庾、屈射、鬲昆、薪棃之國?!盵10](卷110《匈奴列傳》,P2893)上述戰(zhàn)爭的勝利使冒頓單于不僅鞏固了自己在匈奴社會中的地位,而且贏得了匈奴貴人擁護,史載“以冒頓單于為賢”。[10](卷110《匈奴列傳》,P2893)然冒頓單于之“賢”的獲得只限于北方的部分游牧民族,雖也有“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遂侵燕代”[10](卷110《匈奴列傳》,P2889)的事跡,但是冒頓奪河南地正值楚漢相較、中原政權無暇北顧之時,從根本上講冒頓和中原軍隊的主力并沒有真正的交戰(zhàn)過,缺乏與中原軍隊主力作戰(zhàn)的經驗。對于冒頓來說,通過一場和西漢的大戰(zhàn)正是彌補這種欠缺的不二法門,也是鞏固匈奴“百蠻之長”地位的有效途徑。
(二)恐嚇漢朝,迫使其屈服 經過銅鞮和晉陽之戰(zhàn)后,劉邦的信心大增,以為可以徹底消滅冒頓,乃不顧劉敬的勸諫,率軍冒進,被冒頓的大軍圍困在平城七天之久,“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53)但令人困惑的是冒頓并沒有殺掉或俘虜劉邦,而是“開圍一角”放了劉邦,有學者認為是劉邦采用了陳平之計“乃使使間厚遺閼氏”,使冒頓相信了閼氏的“兩主不相困……且漢主有神”[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53)的進言,劉邦才得以脫險,但是我們仔細揣度匈奴的社會現(xiàn)實,發(fā)現(xiàn)冒頓放走劉邦背后隱藏了深刻的社會經濟的因素。
首先,匈奴的主要活動區(qū)域蒙古高原和陰山地區(qū),年降雨量只有150-250毫米,“降水量不平均且變化大是其特點”,[16](P31-32)且“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13](卷94下《匈奴傳下》,P3825)自然條件較為惡劣,同時匈奴活動區(qū)域內自然災害也頻繁發(fā)生,據(jù)統(tǒng)計,“兩漢時期匈奴地區(qū)的自然災害記錄有12次,災種有雪災、寒凍災、旱災和蝗災等”,[17]頻發(fā)的自然災害常造成匈奴牧民的牲畜大量死亡,甚至威脅到匈奴民族的生存,如“匈奴中連年旱蝗,赤地數(shù)千里,草木盡枯,人畜饑疫,死耗太半”。[18](卷89《南匈奴傳》,P2942)其次,匈奴是一個游牧民族,畜牧業(yè)是其主要的經濟部門,史載:“居于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yè),然亦各有分地”,[10](卷110《匈奴列傳》,P2879)“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氈裘?!盵10](卷110《匈奴列傳》,P2879)可見“畜群是主要財富,既是生產資料,又是生活資料”。[19](P105)但對大多數(shù)的游牧民族而言,游牧并不是一種能自給自足的經濟生產方式,他們必須從其他地區(qū)獲得生產生活所需。
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自然災害的頻發(fā)和游牧經濟的難以自給自足,使匈奴不得不從其他地方獲得生存所需的物質資源,而以定居農業(yè)為主的漢帝國擁有豐富的生產生活資源,對匈奴具有極大的誘惑。斯時,冒頓率領的匈奴騎兵可以輕易的消滅或俘虜劉邦,但是冒頓卻選擇在“白登”擺出了“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方盡骍馬”[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53)的陣勢,其意在烘托出一種緊張的氛圍,借以威脅和恐嚇劉邦及其率領的漢軍,樹立匈奴的軍威。王明珂將匈奴對漢的掠奪分為“生計性”掠奪和“戰(zhàn)略性”掠奪,其中“戰(zhàn)略性掠奪”是為了威脅、恐嚇定居國家以遂其經濟或政治目的的攻擊行動,[14](P125)而冒頓七天內沒有進攻或消滅劉邦顯然是一種戰(zhàn)略行為,意在使劉邦屈服。
最終,冒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劉邦答應與匈奴和親特別是滿足其經濟的要求,才結束了圍困,正如武沐所說“和親之事早在白登之圍時就已由陳平提出,白登之圍后劉敬的‘和親’建議不過是掩人耳目之舉”[20](P118)罷了。對于冒頓來說,發(fā)動與西漢的戰(zhàn)爭意在獲取中原地區(qū)的物資和財富,此時目的業(yè)已達到也就沒有殺掉劉邦的必要了,而且“從長遠上看,(冒頓)于掠奪邊郡的同時,讓漢王朝保留下來,迫使它每年進供,源源不斷的將各種農產品、手工業(yè)產品運到龍庭來,這種壓榨勒索的辦法應是最有利的?!盵21]日本學者杉山正明認為,“處于秦朝的統(tǒng)一及崩潰之間,項羽與劉邦及冒頓三人,超越了草原及中原的界限而浮出表面。至少到司馬遷的時代為止,冒頓應該才是最終的勝利者?!盵22](P79)可見,冒頓從圍困到“開圍一角”放走劉邦,始終貫穿著其戰(zhàn)略目的,圍困是迫使劉邦屈服,而“開圍一角”則是讓屈服后的劉邦“歲奉”源源不斷的物品。劉邦屈服后,西漢便開始長時間的滿足匈奴的政治和經濟要求,史載:
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shù),約為兄弟以和親。[13](卷 94上《匈奴傳上》,P3754)
(高后)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因獻馬,遂和親。[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55)
逮至孝文,與通關市,妻以漢女,增厚其賂,歲以千金。[13](卷94上《匈奴傳上》,P3831)
自是之后,孝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10](卷110《匈奴列傳》,P2904)
今帝(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10](卷110《匈奴列傳》,P2904)
(三)減輕己方的損失 上文已述,冒頓率領匈奴軍隊侵擾漢朝發(fā)生在冬季。對于游牧民族來說冬季是最艱難的一段時間,牲畜也最為羸弱,需要專人的照顧,最好找一個舒適溫暖避風的地方以度過寒冷的冬季、初春。而冒頓卻在冬季帶領軍隊侵擾漢朝,這不但違反游牧民族的生活規(guī)律而且本身也具有極大的危險性,冒頓作為匈奴的單于不會不清楚。據(jù)研究冒頓單于時期的匈奴人口約有130至140萬,[23]姑且以“五口而出介卒一人”[24](P123)計算,則匈奴此時應該有軍隊26至28萬之間。如果上述統(tǒng)計屬實,那么冒頓率領的幾乎是匈奴的全部軍隊,一旦戰(zhàn)事不利,無法及時撤回草原,對于匈奴民族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后世的虛閭權渠單于就因在冬天進軍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史載:
其冬,單于自將萬騎擊烏孫,頗得老弱,欲還。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shù)萬級,馬數(shù)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人民死者什三,畜產什五,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13](卷 94上《匈奴傳上》,P3787)
晉陽之戰(zhàn)后,劉邦希望北上尋找冒頓率領的匈奴主力決戰(zhàn),史載:“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邊,聞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擊之”,[10](卷112《平津侯主父列傳》,P2955)《正義》代谷是“今媯州”,大致相當于現(xiàn)在的張家口中南部和北京西北部一帶,冒頓單于在得知劉邦越過句注山后,便立刻停止了對代谷一帶的掠奪而轉向平城,為何會如此呢?其實這和兩地的交通地理有著密切的關系。
代郡以北為東西走向的陰山支脈樺山和大馬群山,群山隔絕,南北交通甚是不便。而平城位于桑干河支流御河谷道之中,處于蒙古高原通向雁門郡等地的南北交通要道上,歷代北方游牧民族進入今山西地區(qū)也多經此地,且平城所在的大同地區(qū)長期以來就是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交匯處,顧祖禹曾評價大同的地理位置說:“府東連上谷,南達并、恒,西界黃河,北控沙漠,三面臨邊,最為要害”。[25](P1992)冒頓率軍撤到平城,應是深諳平城處于南北交通線上的優(yōu)勢地位,提前占領交通要道,當有應對一旦冬季行軍和戰(zhàn)事不利,可利用平城的交通優(yōu)勢方便迅速撤到蒙古草原,以減輕損失的考慮,這也與匈奴“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10](卷110《匈奴列傳》,P2879)的習俗相吻合的。
綜上所敘,游牧經濟的難以自足以及生活地域環(huán)境的惡劣、自然災害的頻發(fā),使得匈奴為了生存必須借助外部的穩(wěn)定的資源,而公元前200年冒頓單于率領軍隊入寇西漢顯然是一種戰(zhàn)略性掠奪,其目的就是迫使西漢屈服以獲得源源不斷的物質資源。同時冒頓在冬季率領匈奴大軍入寇漢朝對匈奴來說也是極其危險的,冒頓必須考慮到軍隊的安全問題,選擇在方便撤離的平城圍困劉邦亦是其避免危險的一種方式,借助此次戰(zhàn)役也使冒頓獲得了與中原國家交戰(zhàn)經驗,加深了對中原軍隊的認識。
平城之戰(zhàn)后漢匈開始和親,匈奴獲得了西漢源源不斷的生產和生活用品和部分奢侈品,史載:“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shù)”。巴菲爾德認為,“這些禮物與奉貢是單于提供給部落首領們的經濟收益,而這也與強大的軍事威脅結合起來,用以保證游牧帝國的完整。”[26](P59)與此同時漢朝“歲奉”的這些物品對匈奴的社會發(fā)展禮也產生了另一方面的重要影響,史載: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于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十二,則匈奴盡歸于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于是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記課其人眾畜物。[10](卷110《匈奴列傳》,P2899)
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10](卷 110《匈奴列傳》,P2904)
由上可知,即便有中行說的勸諫和“教單于左右疏計”,可匈奴社會中包括單于在內的匈奴各個階層普遍喜歡西漢的“繒絮食物”已成不可逆轉之勢,匈奴社會中形成了“自單于以下皆親漢”的現(xiàn)象。據(jù)筆者統(tǒng)計,至馬邑之戰(zhàn)前匈奴與西漢發(fā)生的戰(zhàn)爭只有10次,平均六七年一次,且規(guī)模較小遠不及平城之戰(zhàn)。王紹東認為“在與漢朝的戰(zhàn)爭中,冒頓單于始終保持了戰(zhàn)爭的限度,戰(zhàn)爭的目的不是為了推翻中原政權的統(tǒng)治并取而代之,也不是為了攻戰(zhàn)內地的城池并為己有,更沒有占領土地進行農業(yè)開發(fā)的想法,而是為了通過戰(zhàn)爭威脅獲得物質財富?!盵27]而冒頓以后的匈奴單于,發(fā)動較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的主要目的便在于敦促西漢政府履行和冒頓單于達成的“舊約”,以獲得西漢的物品,雙方總體上維持著一種相對和平的局面。
依靠強大的軍事實力建立起來的匈奴帝國在長時間的和平生活中,雖不斷的獲取西漢的物質資源,部分的滿足了自身的愿望,但對一個尚武的游牧民族來說六七十年的穩(wěn)定生活,而且和定居的農業(yè)民族保持密切的關系,這不得不說對“匈奴明以攻戰(zhàn)為事”,[13](卷94上《匈奴傳上》,P3760)崇尚武力的民族特性有一定損害的,正如董仲舒所言“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13](卷94下《匈奴傳下》,P3831)降至武帝時期,西漢國力大增“乃探平城之事”,[13](卷64下《賈捐之傳》,P2832)先后發(fā)動河南之戰(zhàn)、河西之戰(zhàn)、漠北之戰(zhàn),最終,匈奴失敗、遠徙漠北。匈奴的失敗與平城之戰(zhàn)至馬邑之戰(zhàn)之間長達六七十年的和平局面之下使匈奴崇尚武力和好戰(zhàn)的民族特性的下降是不無關系的。冒頓或許只想通過平城之戰(zhàn)為匈奴社會創(chuàng)造一個長久且少勞多獲的舒適生活,以鞏固孿鞮氏的統(tǒng)治,但冒頓沒有意料到這樣的生活最終會埋葬了匈奴民族尚武的特性,這和冒頓的最初的愿望是背道而馳的。
平城之戰(zhàn)的爆發(fā)與冒頓之前匈奴與中原政權交戰(zhàn)的慘敗經歷,以及匈奴活動區(qū)域內自然災害的爆發(fā)密切相關。冒頓發(fā)動平城之戰(zhàn)當有獲得與中原政權作戰(zhàn)的經驗和迫使西漢屈服以獲取源源不斷物質資源的目的;同時,對于游牧社會來說,冬季進軍亦十分危險,冒頓選擇在平城圍困劉邦應亦有利用平城與塞北的交通優(yōu)勢,便于撤軍、降低戰(zhàn)爭風險的考慮。對于匈奴來說,戰(zhàn)后雖然獲得了一定的利益,但是長時間的和平對其尚武的民族特性有一定傷害,以至于在武帝以降的反擊戰(zhàn)中常常敗北,最終退出漠南地區(qū),這是冒頓始料未及的??傊?,以匈奴民族為視角考察平城之戰(zhàn)爆發(fā)的歷史背景、冒頓發(fā)動平城之戰(zhàn)的目的和平城之戰(zhàn)對匈奴的深遠影響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可增加學界對平城之戰(zhàn)相關內容研究的厚度,豐富現(xiàn)有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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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Viewpoint about Battle of Pingcheng——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ns
LIU Jun,WANG Hai
(Departmennt of History,Bohai University,Jinzhou Liaoning,121013)
The outbreak of Pingcheng battle was closelg related with Xiongnu disastrous defeat in Central China and Natural disasters occured in Xiongnu’s livelihood.Modu chose to besiege Liu Bang in Pingcheng,on one hand,he wanted to rely on the powerful military strength of Xiongnu to force Liu Bang to yield and obtain experience with Central China,on the other hand,he wanted to use Pingcheng’s traffic advantages to reduce their own strength damage once losed in the war.After the Pingcheng battle,although the Xiongnu obtained certain benefits,but the long time peace has damaged its militarism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o that in counterattack of Western Han Dynasty,Xiongnu failed time and again.In a word,The battle of Pingcheng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an and Xiongnu,need to study further.
Xiongnu;battle of Pingcheng;objective;influence
K234.1
A
1674-0882(2017)06-0048-05
2017-08-03
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生態(tài)環(huán)境史視野下的秦漢‘北邊’社會研究”(16CZS024);2017年度渤海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平城之戰(zhàn)新議”
劉 ?。?990-),男,河南信陽人,在讀碩士,研究方向:秦漢史;
王 海(1981-),男,河北秦皇島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秦漢史。
〔責任編輯 馬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