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南
當圣誕鐘聲響起時的維也納街頭,你總能看見三五成群的市民,冒著寒冬喜氣洋洋地涌向維也納國家歌劇院,迎接他們每年一度的“圣誕大餐”——去觀看輕喜歌劇《蝙蝠》。這種現象已經持續(xù)了上百年,早已成了維也納市民迎接新年的一個傳統(tǒng),他們仿佛永遠也看不厭,永遠也笑不夠——這足見這部歌劇的魅力了。
輕歌?。簭拈_胃小點到饕餮盛宴
作為歌劇的一個種類,輕歌劇常常又被稱為小歌劇,但它并不是針對法國的所謂大歌劇而說的。在17、18世紀時,一些通俗的滑稽劇、歌唱劇以及民謠歌劇等,都被劃入小歌劇的范疇。但到了19世紀的浪漫主義時代,輕歌劇一般是指流行在奧地利維也納以及法國等地的一種通俗歌劇?,F在一般把奧芬巴赫看成是輕歌劇的創(chuàng)始人。
輕歌劇是針對那些相對比較嚴肅的歌劇而言的,它的劇情一般比較輕松幽默,在歌劇中常常運用對白和詠嘆調相疊的形式。輕歌劇的音樂大多風趣活潑,常常用圓舞曲、浪漫的船歌、情歌等體裁,體現出一種世俗的娛樂情調。
在傳統(tǒng)的歌劇領域里,輕歌劇或許不如正歌劇、喜歌劇那樣上得了臺面,尤其在正統(tǒng)音樂占據主流的年代里,娛樂音樂總是被刻意地排斥。但值得深思的是,那種刻意地把通俗和嚴肅加以明確區(qū)分的往往都是些迂腐的人,他們刻意壓制通俗藝術的目的,無非是想顯示自己在藝術中的話語權。
但有一個人卻改變了這種現象,他的圓舞曲是維也納標志性的城市名片,即使是在他并不十分擅長的輕歌劇領域里,一部《蝙蝠》也足以讓他登上輕歌劇的頂峰。他就是“圓舞曲之王”小約翰·施特勞斯。
如果說貝多芬賦予了維也納豐厚的精神品位的話,那么小約翰·施特勞斯則是教會了維也納人“優(yōu)雅的禮儀及愉悅的生活,兩者其實缺一不可”。缺少物質保障的精神是痛苦的,而沒有精神的物質同樣乏味。我們現在或許很難理解當時的情況——由于輕歌劇被視為不登大雅之堂的“下里巴人”的音樂,所以輕歌劇的演出一般只是安排在下午,好比是正餐之前的下午茶、開胃酒一樣,只是為了活絡經脈、清洗腸胃,等待晚上的“饕餮盛宴”。后來,是馬勒發(fā)現了這部歌劇的價值。馬勒力排眾議,將這部通俗華麗的歌劇安排在了晚上演出。這正如上面所說,真正的大師是不會刻意地去劃分界限的,而馬勒的這種魄力,其實是以實際行動告訴人們輕歌劇的價值——人既需要過嚴肅的生活,也需要歡樂地微笑,甚至是開懷大笑。而《蝙蝠》正是這樣一部歌劇,它既是開胃酒,也可以充當正餐。
《蝙蝠》:娛樂歌劇中的不朽之作
《蝙蝠》這部歌劇是根據貝內迪克特的喜劇《監(jiān)獄》改編而成,而輕歌劇的腳本由哈夫納與格內編寫成三幕,施特勞斯僅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將它完成。并于1874年4月5日在維也納劇院首演。
這部歌劇的故事描寫了艾森斯坦伯爵在一次假面舞會中,乘法院公證人法爾克博士酒醉之際,將他扮成蝙蝠當眾取樂,這使得法爾克決心乘機報復。一次,艾森斯坦因侮辱了一個稅務官而犯法,法爾克勸他在入獄前去參加由奧爾洛夫斯基親王舉辦的化裝舞會,但法爾克又邀請了典獄長弗蘭克和艾森斯坦的妻子羅莎琳德及其女仆阿黛勒一同前往。羅莎琳德戴假面扮成匈牙利某伯爵夫人。在舞會上,好色的艾森斯坦對她百般挑逗,洋相盡出。隨后,一群人在瘋狂的飲酒作樂中盡興而散。喝得爛醉的典獄長弗蘭克回到了監(jiān)獄,為此引發(fā)了一連串的喜劇場面。這時艾森斯坦和羅莎琳德也來到了監(jiān)獄,羅莎琳德當面斥責艾森斯坦,這使艾森斯坦非常尷尬。正在鬧得不可開交之際,法爾克博士上場,向大家說出了真相,并坦言這是對艾森斯坦的報復。眾人重新打開香檳,一切恩怨皆冰釋。
在維也納,輕歌劇的黃金時代是由約翰·施特勞斯父子們所開創(chuàng)的,尤其是小約翰·施特勞斯(1825-1899),他是施特勞斯家族中最有才能的作曲家。小約翰·施特勞斯為維也納留下了16部輕歌劇,尤以《蝙蝠》最為著名。從它誕生之日起,由于滑稽的劇情、歡快熱鬧的音樂、優(yōu)美的唱段,逐漸開始受到大眾狂熱的追捧。到了20世紀初期,它以《歡樂的伯爵夫人》為名,每晚在美國紐約上演,竟然連續(xù)上演了兩年,這個數據恐怕世界上沒有幾部歌劇可以做到。
小約翰·施特勞斯寫輕歌劇主要還是受到了奧芬巴赫的影響,并且是在后者的一再慫恿下才嘗試寫作輕歌劇的。作為“圓舞曲之王”,寫作這種輕松幽默的題材可謂輕車熟路。這是一部能體現輕歌劇所有擅長的表現手段的歌劇,它幽默風趣,音樂優(yōu)美動聽,且在每次演出時都可以按具體需要穿插施特勞斯的其他圓舞曲甚至其他作曲家的音樂,形式非常自由,甚至可以隨意改動名字,前面所說的《歡樂的伯爵夫人》便是一例。故此,它的演出版本眾多、不一而足,的確是娛樂歌劇中的不朽之作。
上海版:時隔20年再度全新制作
或許,我們從簡單的劇情介紹中還看不出這部歌劇的魅力所在,其實這部歌劇真正吸引人的還在于導演的匠心,也就是說《蝙蝠》喜劇效果成功的一大半在于導演“添油加醋”的創(chuàng)意。1996年,上海歌劇院排演《蝙蝠》的時候,特邀了上海著名的喜劇演員嚴順開來扮演劇中最搞笑的獄卒弗羅什,取得了很好的現場效果,當年看過的觀眾可能還記憶猶新。時隔20年,上海歌劇院又重新制作了這部經典的輕歌劇。作為2017新年到來前的最后一份大禮,《蝙蝠》被安排在2016歲末上演,可以說是恰如其分。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些年來,時裝版歌劇、移植版歌劇似乎成了一種時尚和潮流,但真正盡如人意的,恕我直言,并不太多。導演易立明先生在上一部歌劇《茶花女》中,將故事背景移植到了上海,多少有些勉強,尤其是第三幕的處理,更是不太符合情理。當然,為了吸引更多年輕的觀眾來劇院看演出,用更貼近他們能理解的方式重新組合、包裝,倒也無可厚非。但正如梅蘭芳先生說的那樣,要做到“移步不換形”則是相當困難的。戲劇的觀眾在變,觀眾的素養(yǎng)在變,眾口難調,在吸引一部分觀眾的同時,必然也會失去甚至得罪一些觀眾。
好在輕歌劇并非嚴肅的藝術,太認真則有些迂腐。移植版、時裝版其實都無所謂,關鍵是如何“舊瓶換新酒”,換出新意來則有匠心,否則僅僅是改變故事發(fā)生的背景,那就變得了無新意,還不如不改的好。
我不怕得罪人。這個版本的《蝙蝠》給我的直覺是:有點俗。我不知道是現在觀眾的口味過于淺薄,還是他們口味特殊。記得前些年看的薩爾茨堡版的《波希米亞人》,看得我也有些皺眉頭——那些在巴黎屋檐下苦難的藝術家,全都變成了街頭混混——這種改編直接抽去了藝術家追求自由的靈魂,誰會在意街頭混混的痛苦呢?只有追求的人的不幸,才能讓人一掬同情之淚,而藝術家讓人感動正是因為他們比尋常人更富有的靈魂。
上海版的《蝙蝠》將故事移植到了當下的中國,于是,奧爾洛夫斯基親王成了投資人、藝術贊助商,風流俏麗的阿黛勒成了追星族、三流明星,等等。這種人物的改換因貼近時代、貼近生活,或許頗能讓當下的年輕人產生共鳴。所以,如果處理得當的話,的確能產生很好的喜劇效果。
但俗就是因不得當的舞臺處理而產生。尤其讓我無法忍受的是扮演奧爾洛夫斯基親王的演員,從頭到尾聲嘶力竭、灑狗血式的吼叫?;蛟S導演想把這個人物處理成一個有錢無腦的傻帽、土鱉,但可以用更好的喜劇方式。而簡單的像抽風的“二貨”一樣尖叫,實在是讓有修養(yǎng)的耳朵不堪忍受。這不是在表演,是在吆喝賣大力丸。無腦之人實有可笑之處,比如裝模作樣、不懂裝懂……而真正好的喜劇是讓人啼笑皆非,讓人想恨恨不起來、想愛又不知如何愛。像前不久上海歌劇院的《法爾斯塔夫》,那是真正處理精當的喜劇人物。而《法爾斯塔夫》的不朽,正是因為讓人愛恨交加,讓人看到自身的影子,看完之后能莞爾一笑。
相比于嚴順開,錢程缺少了些骨子里的幽默感,他的表演中規(guī)中矩,沒什么大毛病,但缺少逗笑的手段。我至今還記得嚴順開上臺時,一連串的搞笑手段一氣呵成,一張一弛,顯得很有章法,又不瑣碎。
前不久剛看完柴可夫斯基的《黑桃皇后》,舞美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實上,由于現代高科技的幫助,讓舞美活了起來,使它已經不是簡單的作為“死的”布景而存在了,它甚至直接起到了活躍舞臺氣氛、暗示舞臺情節(jié)的作用。而動態(tài)、變幻的舞美,也能讓長時間看戲的觀眾不至于感到單調。但是,我們的舞美似乎還停留在布景時代,不知是因為經費,還是其他原因。
提一些意見不等于否定,人人都說好話,會顯得應付、沒誠意。我一直佩服威爾第說的一句話:“觀眾花錢進劇院就有喝倒彩的權利?!碑斎唬也皇呛鹊共?。作為一部搞笑的輕歌劇,本身就沒必要嚴肅,能讓人笑就是勝利,而事實上上海版《蝙蝠》演出過程中,的確笑聲不斷,劇場效果良好?;蛟S是我年齡的關系,嘮叨在所難免,就此打住吧!